11 唯一的听众

艺术节接近尾声了。星期五的下午，全校停课，举行了规模空前的特卖会。

特卖会设在操场，大家以班级为单位到指定的地点摆摊。事先所有商品都定好价，标上号，同学们可以将看上的商品记住号码去主席台付钱。主席台上方拉了一条很醒目的横幅——助学帮困特卖会。

牧叶青青拉住闵芝说：“怎么又是助学帮困了？原来不是说是筹篮球联赛的经费吗？”

“那能冠冕堂皇地写上去吗？助学帮困怎么啦？你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闵芝正色道。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牧叶青青被闵芝噎住了，“我是说……”

“你现在真是异乎寻常地关心篮球。”牧叶青青想辩解，闵芝没给她机会，“好啦，我这会儿有事。”说完朝主席台跑去。

牧叶青青望着闵芝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自从当上了副部长后，她慢慢变得不像以前的闵芝了，变得计较、武断、咄咄逼人……

牧叶青青兴味索然地四处闲逛。这与其说是一个特卖会，还不如说是一个盛大的节日。人人都兴奋得不得了，特别是高一的小女生，三五成群地到处乱窜，为买到一个价廉物美的宝贝而高兴得手舞足蹈。牧叶青青看见一个胖胖的女生在向同伴炫耀她刚买到的发卡，牧叶青青认出，那发卡是她的——她一共挑了三枚发卡卖。她们还会尖声尖气地跟管摊的人讨价还价，人家当然不会理她们，所有的商品都是明码标价。

看着她们那股疯劲儿，牧叶青青也受到了感染，情绪好了一些。逛了一阵，牧叶青青发现卖得最多的还是书。学生嘛，什么都没有也不能没有书——复习资料、参考书，也有卡通书、小说、童话、杂志，等等。

她无意中看到了呆子。他在看一本书，翻了几页就拿给旁边的一个女生看，而那个女生——牧叶青青惊讶地发现，竟是闵芝！

闵芝这么忙，居然有时间陪呆子逛，而呆子只要和闵芝在一起，就一点都不呆了。他脸上笑盈盈的，这本书翻翻，那本书看看，还不时递给闵芝看，也不知是他要买还是帮闵芝挑。

还是不要让他们看见的好，牧叶青青赶紧走开。

到了高三的地盘，她开始看得很仔细，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看过去，像在寻找什么。找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她有点后悔没问问他会拿什么东西来卖，不过，还是不要问的好，她希望自己能找到。

高三年级的东西要比别的年级丰富：除了各种书，还有鞋子、帽子、手套，甚至小时候玩过的玩具。牧叶青青看上了一个布娃娃。这其实是个很普通的布娃娃，圆头圆脑圆眼睛，戴着一顶红色的布帽子，身上穿着绿格子的棉衣棉裤。小时候，外公给她买过一个类似的布娃娃，后来搬家时弄丢了。这个布娃娃让牧叶青青想到了外公，于是就买下了。

往前看了几个摊位，牧叶青青又发现了一样特别的东西——一条淡绿的丝巾用夹子夹在一根横着的竹竿上，上面写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丝巾倚在柔柔的春风里缓缓地飘着。很熟悉的字迹，她一下子就认出了是谁写的，也差不多知道了这句话的含义。

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开了。

在一个牧叶青青注意不到的角落，欧阳骏在那里看着这一切。等牧叶青青走远后，他冲到摊位前，一把扯下丝巾，拎在手里吆喝着：“快来买啦，价廉物美！上面有本公子的墨宝。”

一旁的同学笑话他：“帅哥也不怕自毁形象，猴急什么呀！”

欧阳骏不理他，继续叫。他声音响亮，手臂大幅度地挥舞着，身子也随之晃来晃去，像站在一条摇摆不定的船上：“快来买呀，上面有本公子的墨宝，仅此一条，值得珍藏！”

“你要说上面有本公子的绝笔，效果会更好。”有人挖苦他。

打击也罢，挖苦也罢，欧阳骏一概不理，继续大张旗鼓地叫卖。

一会儿，就有两个女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问：“那上面的字真是你写的？”

“那还有假，我从小就练书法。”欧阳骏粗声粗气地说。

“你是不是叫欧阳骏？我看过你打球。”另一个说。

“正是。”欧阳骏指着丝巾一角的印章说，“你看这儿有落款呢。”

“那我要了！”前面那个女生迫不及待地叫道，生怕她的同伴和她抢。

然后，她们看清了编号，冲到主席台前去交钱，随后再把回执单交给管摊的。看到丝巾被不该买走的人叠放进衣袋时，欧阳骏才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失落和挫败……

高三的地盘逛完了，牧叶青青仍是没有发现在她看来应该是她要买的东西，也许他卖的只是几本毫无特点的书，也许已经让人买走了，她正这样想着，就看见操场的另一角围了一圈人，有吉他声从那里传来。谁在弹吉他？怎么回事？

牧叶青青走过去，从人缝里一看，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竟是褚竞在弹，他的脚边放了一个塑料盆，不断有人往里扔硬币。这个家伙！他在卖艺吗？

真是奇思妙想！亏他想得出，在校园里公然卖艺，而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它又是合情合理的。原来，这个就是他要卖的东西，太别具一格了，而且“质量”也很不错。他每弹完一曲便响起热烈的掌声，塑料盆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牧叶青青躲在一群女生的后面，看着他。他穿了一条灯芯绒的休闲裤，蓝色的毛衣，抱着吉他坐在那里弹。他的头发剪得很短，因而不能借口“头发挡住了眼睛”弹着弹着就把头发往后一甩，以制造一些明星派头——这样就足够了，这是最好的：自然而又帅气。

牧叶青青还注意到，他右手食指的伤湿止痛贴没了，手指也很灵活。显然他的手指已经好了，可牧叶青青为他买的伤湿止痛贴还在书包里，她一直找不到机会给他，或者说，不能抓住机会“很自然”地给他——总要有什么借口吧，要不凭什么呢？他伤了手是他的事，贴的膏药脏了也是他的事，这和她牧叶青青有什么关系呢？

牧叶青青这样想着，像是和谁赌气似的，心里总是拧着。但她不想生自己的气，那么，就生他的气好了，看着他完好如初的手指就来气——怎么就好了呢？没有贴她买的伤湿止痛贴居然也好了！

牧叶青青气鼓鼓地听他弹了《风里密码》《可爱》《水手》《朋友》……还有一些她只熟悉旋律却说不上名字的歌。人越来越多，掌声也越来越热烈，尤其是女生。褚竞每弹完一首，就有女生激动地哇哇乱叫，然后踊跃投币，“叮叮当当”的声音像下雹子一样响成一片……

这时，主席台上的麦克风响了起来，宣布特卖会还有最后一刻钟，让大家抓紧时间“交易”。

褚竞停止了弹奏，向大家鞠了个躬，说了声“谢谢”，准备走人，可女生们不答应了，起哄：

“再弹一首！”

“拜托了，就一首！”

……

有些人甚至不择手段地用金钱进行诱惑，把手里的十块钱舞得像一面旗帜：“再弹一首，我投十块钱！”

褚竞不为所动，意志坚定。

正收拾着吉他，褚竞一抬头无意中看见了人群里的牧叶青青，怔了怔，然后又重新把吉他抱在怀里，低着头，一声不吭，像在默想着什么。见他这样，周围也安静了下来。

一会儿，一首舒缓、优雅、略带忧伤的吉他曲从他指缝间流淌出来……

这首曲子并不是褚竞挑选的，刚才他沉思默想的时候不是在想要弹什么，而是在看见牧叶青青后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他想他应该再弹一首，仅为她。弹什么呢？在他的手指触到琴弦时，手指和琴弦就这样告诉了他——旋律出来以后，他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现在，他的大脑已受控于手指；不过手指有点僵，不如刚才弹得灵活。他也不像刚才那样，身体不断变换角度，能照顾到四面八方的听众，而是只面朝着牧叶青青站的方向弹。尽管他始终不曾看她一眼。

弹完以后，掌声依旧热烈，在有人预备扔钱的时候，褚竞赶紧端起塑料盆，头也不回地朝主席台走去。

牧叶青青明白了，这首歌他不“卖”，是专为她弹的。在他的眼里，听众只有她一个。 一下子，牧叶青青一点都不生气了。

可是，还是有这么多人都听到了，特别是那些起哄的女生，以为最后一首是她们恳求来的，而且还是白送的，都觉得满足而又得意，皆大欢喜地散去。

牧叶青青待在原地，周围的一切像雾一样地淡去。在她的眼里，偌大的操场空无一人，静谧无声。牧叶青青抬起头，望着剪纸一样薄薄地贴在天边的石榴红的夕阳，如痴如醉地倾听着不知是在耳边还是在心底回响的旋律……

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生，看着牧叶青青…… ISdOkaP2c0Mx8S//GHXa6Vf6w/OtOJVM9v1w5P4Xw9t5YBSi31MfU3ttP1R/nGq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