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竞感觉到冬天的气息了。差不多是在他走出“棕熊”的那一瞬间,一阵冷风“呼”地扫过来,带着一股严冬的威力。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赶紧拉上外套的拉链。
他这才留意到,街边的树不知什么时候已掉光了叶子,秃枝干枯地支棱着,银白的街灯照在上面,像落了一层白霜,看着更增添了几分寒气。一棵树的树顶上还残存着唯一的一片叶子,孤零零地在风中挣扎着,感觉随时都会被风掳去……
爸爸妈妈刚走的那段时间,褚竞过了一段很空虚的日子。白天在学校还好,但放学后在学校食堂吃完饭,他也不愿回家。家里太安静了,他第一次觉得安静是一个很大很深的洞,掉进去了,自己连出口都找不到。
去“棕熊”当陪练可以说是他心血来潮的决定,那次请客虽说超支了,但爸爸妈妈走时给他留了一张卡,说是半年的生活费。所以,暂时还不需要他去挣钱。可去了几次后,他就觉得这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在“棕熊”陪练两个小时,回到家匆匆把当天的作业赶完,已是筋疲力尽了,于是倒头就睡。他这才发现,对那个“很大很深”的洞,他并非无能为力,并非一定要往里跳。
今天,他陪练满一个月了,老板发了工资。老板对他的工作很满意,说客人对他的评价很不错,说他勤快,态度也好。褚竞知道这话一定是薜姐说的。
薜姐是个胖女人,她来打网球当然是为了减肥。褚竞看不出她的年龄,但看得出她和妈妈一样拼了老命想装嫩。这让褚竞觉得亲切,因此当她让褚竞叫她“薜姐”时,他很乖巧地这样做了,尽管他想,说不定她和妈妈年纪差不多。
在陪练时,褚竞对薜姐也格外照顾,多难的球他都尽力接住,然后把它打到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让薜姐稍费一点劲儿就能接住,保证她既有运动量,又有成就感。这样,薜姐自然对褚竞很满意。
顾客满意,老板就高兴,老板一高兴就给褚竞多加了五十块钱。老板是个谢了顶的中年人,为人挺和善的,见褚竞把钱塞在书包里,便好意提醒他说:“还是放在身上好,别丢了,辛苦钱呢。家里……需要钱?”
“嗯。”褚竞含糊地应了一声。
“这些钱……我那儿子呀,还不够他买一只鞋呢。”老板自言自语地感叹道。
褚竞愣了愣,想:以前我也是这样。想要什么差不多都能得到,一切都那么顺当,不需要理由,就像天会下雨也会出太阳一样,再自然不过了。
现在,褚竞知道了,这一切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从来都不是——其实,以前褚竞也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褚竞把钱从书包里拿出来,但也没有放在衣兜里,而是把钱卷成一个卷儿攥在手上。他有些感慨也有些兴奋地想:这是自己平生挣到的第一笔钱!这样想的时候他觉得还是把钱攥在手里更踏实些。
风越来越猛,把禇竞的脸吹得生疼生疼的。要不要打车?手上有一把钱呢。褚竞犹豫了一下,就拔腿跑了起来。这样会更暖和一些,他想。后来,干脆公交车也不坐了,他一路小跑着回家。
他跑进了小区,无意中一抬头竟看见四楼的一个窗口亮着灯,映着米色的窗帘,里面有一个人影一闪。怎么会?褚竞定了定神,没错,是那个窗口,可那个窗口是爸爸妈妈的卧室。出了什么事?
褚竞心里一阵狂跳,拔腿朝楼上奔去。
褚竞掏出钥匙,他的手有点发抖,轻轻地转动钥匙,然后猛地推开门。
卧室里一阵响动,然后跑出来一个人,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惊愕而又惶恐地看着褚竞,手上拎着一只他的溜冰鞋。
褚竞松了一口气,他以为会冲出一个拿着匕首的大汉来呢。
“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褚竞喝道,见对方是个小孩,褚竞胆子大了。
“我……你门没锁。”男孩看褚竞比他大不了几岁,神情也安定了许多。
门没锁?褚竞想了想,想不起到底锁了没有。“不过,”男孩很快又补充道,“就算锁了我也有办法开。”男孩狡黠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得意。
褚竞走过去,看见爸爸妈妈的卧室和他自己的卧室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另一只溜冰鞋掉在他卧室的门口。褚竞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下他得要收拾多久。他回头狠狠地盯着那个男孩,指着他手里的溜冰鞋说:“翻得这么乱,就是为了偷这个?”
“当然不是,可你们家没钱。”男孩回答得倒干脆。
是没有钱,一点点钱都在卡里,还有就是在他手里。他摊开手,冲着男孩说:“喏,钱在这里,看到没有。”因为他攥着钱一路跑回来,钱已经汗湿了,摊在他手里,正袅袅地冒着热气,“看到没有,是流汗挣来的,都被汗水浸湿了!”褚竞瞪着男孩,说得铿锵有力。
“那我……我上哪儿去挣钱?你没看见我还小吗?”男孩也说得振振有词,边说边朝门口慢慢退去,看看褚竞没有冲过来抓他的意思,一猫腰蹿了出去,咚咚冲下楼去了。
褚竞苦笑了一下,想:这恐怕是天下最没道理的小偷了,年纪小也能成为偷东西的理由?可不知为什么,他并不讨厌这个男孩。
他来到阳台上,看见男孩把那只溜冰鞋穿在脚上,一蹬一蹬、跌跌撞撞地朝小区大门滑去。
“喂!”褚竞冲他吼了一声。
男孩回头朝上一看,忘了脚下的平衡,“叭”的一声摔在地上,然后又一骨碌爬起来,脱掉溜冰鞋,撒腿朝门口跑去。
“哈哈哈——”褚竞突然大笑起来,原来男孩摔破了裤子,后面裂开了,露出了一片白白的屁股,在银白的路灯下很耀眼。
“快来看,有人裸奔啊!”褚竞玩性大发,大叫起来。
可惜没人响应,只有一个路过的保安冲他喊:“你叫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褚竞看看男孩已快到大门口了,这个时候如果他告诉保安那男孩是小偷,一定抓得住,保安手上有对讲机,吩咐一下门卫就行了。但褚竞说了句“没事”就进去了。
捡起地上的溜冰鞋,他苦笑了一声,那小子跑那么快干吗,他本来是想把这只溜冰鞋也扔给他的。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一定是妈妈的,她总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每次都是先问褚竞一连串的问题,无非是晚餐吃什么?最近有没有生病?上次单元测验考了多少分?想不想爸爸妈妈……然后,简单地说了说他们的情况:公司运作得不错,这个月又接了多少多少单子,等等。最后忘不了叮嘱几句:每天出门前要关好煤气、水、电、门;天越来越冷了,要多穿点;马上高考了,抓紧时间学习……
可是,他竟忘了关门,让家里进了小偷,不过只损失了一只溜冰鞋——当然也没有什么可以损失的。还有,他没有抓紧时间学习,他去当陪练了,他能挣钱了,虽然还不需要他这样做,虽然他这样做也不仅仅是为了挣钱,可他还是很兴奋,都有点忍不住想告诉妈妈了。
可接起电话一听,却是欧阳骏。欧阳骏在那边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地嚷道:“真没想到,让那小妞搞定了!”
“谁?搞定了什么?”褚竞一头雾水。
“就是闵芝,她让学校同意办篮球联赛了。”
“闵芝?有她什么……”褚竞想说有她什么事,突然又想起前一段时间她竞选学生会文体部副部长的事,“这么说,她竞选上了?”
“当然,你怎么回事?天天埋到书堆里去了?也太不关心了。”
“你也太关心了,她是你的新目标?”褚竞调侃他。
“怎么会?我只是助人为乐。闵芝新官上任,想好好表现表现,把首届篮球联赛办好。听说优胜者会被重奖,因为青青给她出了个好主意能够弄到经费。”
“青青?”褚竞心里莫名其妙地悸动了一下。
“就是牧叶青青……”
褚竞没再听欧阳骏唠叨些什么,他的脑海里出现一个身材颀长的女生,在跳绳,或者伫立在雨中……
后来,电话又响了一次,这回是妈妈的。妈妈说他们过年不回去了,让褚竞去北方过年,放了假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