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翻了牛奶,哭也没用,因为宇宙间的一切力量都在处心积虑要把牛奶打翻。
——(英)毛姆
萧望蹑手蹑脚地打开家里的大门。
一楼黑洞洞的,窗帘外的天色已经泛白,但是并没有照亮家里的客厅。
门口整齐地放着几双鞋。爸爸的、妈妈的,还有那个臭小子的大球鞋。臭小子,穿的是45码的鞋子。他自己说得倒好,脚大,才能重心稳。
家里平静如斯。看来,时隔一年,这个臭小子终于和爸爸妈妈和好如初了。不出意外,是唐铛铛的功劳,回头得好好地谢谢她。
萧望费劲地把一大摞材料放到鞋柜上,然后开始换鞋。
二楼主卧室的门响了一下,接下来是爸爸那熟悉的下楼脚步声。
“早啊,爸。”萧望说。
萧闻天眉头紧锁,抬眼看了一下萧望,声音沙哑:“哦,才回来?”
“爸,我昨晚去找省厅的林伯伯了。”两天两夜没有休息的萧望依旧精神抖擞,“然后,我发现了一个重大的事件。”
萧闻天的眉头仍没有解开,他一边急匆匆地收拾自己的公文包,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有什么重大发现?”
“关于前天晚上,我们辖区幼儿被盗案的事情。”萧望站在萧闻天的背后。
“哦,不错。”萧闻天虽然对这个信息并没有多大兴趣,但还是勉为其难地鼓励了儿子一下。刚入警的警察,一腔热血,必须用不停的鼓励,让他们的激情不减。
“您有空听听吗?”萧望试探道。
“今天可不行,抽时间吧。你可以先去向你们的所长汇报。”萧闻天看了看客厅的挂钟,“你小刘叔叔已经在楼下等我了。”
小刘叔叔叫刘安平,是南安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警支队支队长。
“今天这么早吗?”萧望也看了一眼挂钟,有些诧异。
“嗯。”萧闻天想了想,既然萧望已经加入了警察队伍,没有向他保密的必要了,“看守所,有人越狱。”
“越狱?”萧望大吃一惊,“几个人?”
“二十几个。”萧闻天叹了口气。
“什么?!”萧望瞪大了眼睛,“新中国成立后,这么大规模的越狱事件,还是很罕见的吧!中国的监狱内控外防、互相监督、分区管理、内外有别,可以说管理机制是全世界最先进的。就连前些年发生的呼和浩特‘10·17’越狱事件,还有哈尔滨延寿县看守所越狱案件,也不过是三四个人,二十多人那是什么概念?国际社会都会被震惊吧。”
“这事情不妥善解决,没法向党和人民交代。”萧闻天收拾好了公文包,对着客厅的穿衣镜,整理了他二级警监的警服领口,准备换鞋。即便事情紧急,但他还是觉得很欣慰。看来儿子萧望在刑警学院四年,阅读了很多案例资料,对新中国历史上的案例滚瓜烂熟,对我国公安工作的机制、方法、策略也是驾轻就熟。不管怎么说,虽然公安是一项实践性很强的工作,但前辈的探索和心血,依旧是现代公安工作最好的基石。
“爸,没有时间看看我的报告吗?”萧望说,“我发现的这件事情,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改时间吧。”萧闻天又看了眼挂钟。
“可是,这些婴幼儿被盗案,很蹊跷。”萧望用最快的语速说,“而且是绝对性的系列作案,从1995年就开始了,我清理了一下,光我们省,就有31名孩童被盗。如果他们都还活着的话,最大的,今年年纪比我还大。”
“凡事都有轻重缓急。”萧闻天说,“我们现在面临的,是比这拐卖儿童严重一百倍的犯罪行为。”
“我不这样认为。”萧望说,“31名孩童的背后,是31个家庭。暂不说这一系列案件是不是拐卖儿童案件,就算是,我觉得拐卖儿童就是最恶劣的犯罪行为之一。他们危害了31个家庭!这些家庭的成员,可能这数十年,都天天以泪洗面。此案不破,我们怎么和老百姓交代?”
虽然萧望驳斥了萧闻天的观点,但是萧闻天依旧对萧望的一身正气而感到欣慰。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儿子已经长大了,甚至比他还高出两指。儿子继承了妻子傅如熙的基因,虽然身体比他要瘦弱,但是逻辑思维和心思缜密程度都是他望尘莫及的。
萧闻天打开大门,说:“儿子,放心,我和全市5000名民警,无时无刻不在倾尽心血。虽然我们的破案率还不能达到百姓们的期盼,但是我们每年要侦破两三万起刑事案件,处置数十万起治安案件,还有许许多多其他防控工作。我们可以说是问心无愧!公安队伍需要你这样的孩子,我也希望长江后浪推前浪,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让更多的百姓信任我们、爱戴我们。现在已经五点四十了,距离看守所发现越狱事件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可能案犯们已经拥有三四个小时的逃离时间,刻不容缓!我知道,这31个家庭都期待着我们能够破案,但是,如果这二十多个案犯流窜到百姓中间,可能会对多少家庭造成危害呢?会让多少人民感到恐慌呢?你说,孰轻孰重,孰缓孰急?”
萧望后面的话被萧闻天的一席话全部堵了回去,但是也被这一席话感动、激励。他点了点头,说:“爸爸,注意安全。”
每个家庭,父子之间的嘘寒问暖都很多样,只有警察家庭的父子,几乎都只有这么一句:“注意安全。”
萧闻天盯着儿子点了点头。
虽然看守所那边让他焦急万分,但是此时他却非常温暖。自己的儿子正直、硬气,满身的正能量,这是他最期待的。再过上十年,自己就要退休了,那时候,有儿子接过自己手中的枪,他也可以彻底放心了。
突然间,他非常理解自己岳父的心情。岳父傅元曼是老一代的刑侦名人,而独女如熙却坚持要去学生物技术。虽然后来如熙也加入了警察队伍,但毕竟只是在DNA检验这样的技术岗位做一个幕后英雄。因此,从萧闻天和傅如熙一见钟情的那一天开始,傅元曼就对萧闻天非常用心。他很看重萧闻天事业的发展,对他扶持、教诲。即便他们两人经历了那件谁也不想去回忆的事情,但是最终定职在南安市公安局的萧闻天,依旧依靠自己的扎实基础慢慢地爬到了局长之位。定职之前的工作,是他积累沉淀的平台,但是他不想去回忆,就连组织的名字,他都不敢去回忆。一想到,就会心疼。
他知道岳父这一生,完完整整地献给了公安事业。但岳父在退休的那一天,是笑着的,笑得由衷。怎么说呢,那就是一种有人继承的感觉。
父亲关上大门,萧望却一直愣在门厅里。
以他的经验看,这么大的一起越狱案件,肯定要动用全市所有抽得开的警力以及武警。那么,这系列婴幼儿被盗案,暂时也就不可能被提上日程了。
如果能有个特种部门,拥有最高权限,拥有警界顶尖人才,专门处置一些疑难案件,那就好了。不用占用过多的警力资源,却能做更多的光辉伟业。
即便有这种部门,又怎么会听从他这个最基层的派出所实习警察的建议呢?
萧望苦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鞋柜上的材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把这个看似很幼稚的想法,工工整整地写在了报告的最后面。
“望望。”傅如熙穿着睡衣,站在二楼楼梯口。
“妈妈。”萧望微笑着看着母亲。
傅如熙快步下楼,走到儿子面前,仰面看着儿子,爱怜地伸手捧着儿子的脸庞,说:“望望,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哦,所里有个案子,蛮复杂的,所长要求我们都加班。”萧望摸了摸母亲的手。
“两天两夜没睡觉?”傅如熙抚摩萧望的黑眼圈,说,“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没事的,我整理了一些材料,颇见成效。”萧望拍了拍那一摞材料,说,“这些都准备给爸爸看的,不过他有别的案子了。”
“唉,出大事了。”傅如熙显然也知道了越狱大案,“这些天,你也小心点儿。”
“没事的,妈妈。”萧望又拍了拍傅如熙的手背,以示安慰,“对了,妈妈,你们DNA实验室,是不是也有打拐任务?”
“是啊。我们专门有一条检验流水线,是做打拐案件数据库的。”
“那,你们的工作流程都是怎样的呢?”萧望好奇地问。
“你先赶紧去睡觉!”傅如熙命令道,“年轻的时候熬夜,年纪大了就受罪。”
“你告诉我,我就去睡觉。”萧望坏笑道。
傅如熙摇了摇头,笑着说:“真拿你没办法。实验室工作流程不复杂。首先,各个派出所和刑警队,在发现一些疑似被拐卖孩童后,比如乞讨儿童、走失儿童什么的,就会采血,送来进行DNA检验。同时,在家属对孩子报失踪后,其父母也会被采血送检。你知道的,孩子的DNA来源于父母DNA的结合,从DNA数据上,可以计算孩子和父母的亲缘关系比率。孩子的DNA和父母的DNA都被用纯数字的形式录入打拐数据库。数据库会对庞大的数据进行自动比对,然后计算出一些亲缘比例高的,再进行人工比对。最后,我们会以一个概率数字的形式出具鉴定报告。”
“也就是说,只要孩子和父母的DNA都录入了系统,就有希望被发现?”萧望问。
傅如熙点点头,说:“肯定被发现。我们实验室每年也会比对上不少失散亲人。”
“那,我们所……”
“你们所辖区前天的那起案件,我记得没错的话,父母分别叫作赵健和李晓红,对吧?”傅如熙神秘一笑,“昨天上午我们就入库了。”
“不过,孩子没有被民警发现,还是不行。”萧望低着头,说,“如果民警发现的是一具孩子的尸体,也会进库比对吗?”
“都会比对的。”
既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比对上萧望总结的这些案件的DNA,说明这些案件的受害人,要么从来没有现身过,要么就是被害且没有被发现尸体。
看来越来越蹊跷了,这么多人,都哪里去了?
萧望在心里又问了自己一遍。
“对了,小朗终于肯回家了。”傅如熙一脸满足的表情,“其实这一年来,我天天做你爸的工作。有一个儿子当警察不就可以了吗?小朗在别的岗位上,也一定可以做得和望望你一样好。”
萧望点点头,笑着说:“那臭小子,古灵精怪的。”
“但你爸你也了解,一张老脸,就是不愿意自己放下。”傅如熙说,“好在小朗这次表现不错,没当刺儿头。再加上铛铛铺的台阶好,两个人就这样握手言和了。”
“铛铛也是冰雪聪明啊。”萧望说,“等眼下这两件事过去了,我们也请唐叔叔一家吃个饭。”
傅如熙点了点头。一家人的再次团聚,让她的心里感觉到无比温馨。
“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能回家。”萧望看了看一摞材料,说,“爸爸回来后,最先进去的,应该是书房吧?”
“那个房间就是你爸的宝地。”傅如熙扑哧一笑,“哪天回来,不先去看看他那一屋子的宝贝书?好了,望望,不准再熬了,必须马上睡觉!”
萧望顺从地点了点头,抱起材料上楼走进了书房。
他小心翼翼地把材料一份份按顺序整理好,摆放在书房的大书桌上,然后把他写的综合报告,放在书桌中央最显眼的地方。不放心似的回头看了几眼后,萧望离开了书房,毕竟自己的母亲一直在背后监督着他。
傅如熙让萧望喝了杯牛奶,吃了些饼干,盯着他钻进被窝后,看着他发出细细的鼾声,才悄悄地关掉了他的手机,带上了他的房门。
忙忙碌碌地做了些饭菜,傅如熙在客厅给自己两个心爱的儿子留了张字条,告诉他们她做了他俩最爱吃的饭菜,在冰箱里,自己热热就可以吃。弟弟不准贪吃哥哥的那份儿。
眼看要迟到了,傅如熙赶紧穿好警服,开门下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父亲正背着手站在门口。
“爸,你怎么来了?”
傅元曼一头白发,但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七十多岁的人了,老傅站在那里依旧挺拔,依旧可以轻松走上十公里也不气喘。
“上班啊?”傅元曼干咳了一声,“闻天去看守所了?”
“你都知道啦,爸爸?”傅如熙面露愁容,“这么大事情,估计有他累的了。”
“我就是来看看我的两个外孙儿。”傅元曼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
傅如熙知道,一年未见的萧朗,在他家里住了两天就回家了,这让老傅更加思孙心切。所以老傅才一大早就跑到家里来看外孙,但又不好意思敲门。不知道为什么,相对于继承了他和萧闻天衣钵的萧望,老傅却更加喜欢那个整天没个正形儿的萧朗。
“他俩都在睡觉。”傅如熙做了个嘘的手势,说,“望望两天两夜熬着没睡,刚躺下。小朗的习惯,中午之前是不会起床的。”
傅元曼点了点头,指着家里,说:“我也不会打扰他俩。那我,去闻天的书房看看书?”
傅如熙侧身把父亲让进了门,说:“那正好,两个小子起床,爸爸您帮忙给他们热个饭。现在的‘90后’啊,自己啥也不会干。”
傅元曼换好了鞋子,右手按在左胸前,略微欠身,说:“乐意效劳。”
自己的父亲这么大岁数,依旧童心未泯,让小跑着下楼的傅如熙不禁哑然失笑。
傅元曼径直走到书房里,靠在软绵绵的靠椅上闭目养神,准备等两个孙子起床后,和他们好好聊一聊,好好地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无意间,他瞥见了书桌上整齐摆放着的材料,好奇心驱使着他拿起综合报告看了起来。没想到,萧望那条理清晰的分析以及文采飞扬的叙述很快吸引了他。他一边看着报告,一边翻阅各个卷宗的复印件。
傅元曼是刑侦界的名人,一辈子都献给了那个荣耀而又神秘的组织,却从来没有在各级公安机关刑警部门工作过,所以,对这些卷宗都很陌生。
这些案件不仅吸引了傅元曼的注意,还让傅元曼对自己的外孙儿刮目相看。真是后生可畏,萧望简直天生就是一块当刑警的料!
案件分析报告让傅元曼重新回到了刑侦的天地,更是重新激起了他潜藏在心底多年的热血。
尤其是报告最后那一行苍劲有力的钢笔字:“是否可以向省厅、公安部报告,成立专门处置特大、疑难、涉密案件的行动小组。集精英人才及警界优势资源于一体,高效工作,既可节约警力,又可攻坚克难。”
这一行字,引得老傅鼻子酸酸的,要不是自己极力控制,他恐怕是要在这个灯光昏暗的书房里,一个人老泪纵横了。
他对着那行字,自言自语:“乖孙儿,你当然不知道,曾经有那么个组织,无恶不摧、攻无不克、战功赫赫!然而,这个纵横警界几十年的秘密组织,却在我,你们的外公手上,葬送了!”
傅元曼重新靠在椅子上,闭起了含泪的双眼。
时光仿佛回到了五十多年前,他的举荐人带着他,走进了地处南安市的某个秘密角落。南安市虽然只是个二线省会城市,但从新中国成立开始,一直都是组织的大本营所在。
傅元曼记得,1966年,当时二十出头的他走进大门时,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那是一栋红砖小楼,从外面看,完全不会知道这是公安部下属最精锐队伍的大本营,甚至都不知道,这栋小楼和公安机关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小楼的门脸不大,也没有国徽警徽,没有门牌号码,更没有单位招牌。只是在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圆形的标志。嗯,现在这个时代,应该把那种玩意儿叫作“logo”吧。
这是一个圆环状的标志,设计得非常简洁。标志的中间,是一颗稳固的六角星,六根白色的线条从星星的中央伸展开来,支撑着整个圆环,闪闪发亮。
傅元曼记得,整栋红砖小楼里,并没有当时公安机关必须张贴的“为人民服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等标语,只在楼内门厅里一面雪白的墙壁上,写着三个大字: “守夜者” 。
傅元曼记得,当时守夜者组织的头儿,老郑,见到他和与他一起加入组织的董连和,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知道,我们的标志是什么含义吗?”
他和董连和一齐摇了摇头。
“星星就是我们。”老郑义正词严,“我们是万家灯火的守护者,是可以让老百姓们安稳睡觉的守夜者。”
傅元曼记得,老郑和他俩深入地谈了一次,和他俩讲述了守夜者十几年的历史,讲述了守夜者为何而建、建了为何。谈话中,他被新中国成立前夕那起“九头命案”所吸引,被守夜者组织三位祖师爷的能力深深折服。
傅元曼记得,当他从老郑的手里接过那身绿色警服的时候,那身警服是何等神圣。当时公安部门刚刚换发66式警服,这和军服类似的警服,承载了多少年轻人的热血。警服领口鲜红的红领章和帽子上闪闪放光的五角星,激起了傅元曼的万丈豪情。
傅元曼记得,他披荆斩棘二十年,终于坐在了老郑留下的位置上。可是他大展拳脚不足十年,这一切理想戛然而止,甚至,他的理想都无法被继承……
傅元曼不忍再回忆,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海岩的小说《长安盗》,慢慢地读了起来。
刘安平副局长的轿车风驰电掣。
当萧闻天走进看守所会议室的时候,时针指向五点四十五。
会议室里,几乎坐满了人。
看守所所长王小明见萧闻天走进了会议室,赶紧起身,为萧闻天拉开座椅,招呼手下给萧局长倒茶。
“倒个屁!”萧闻天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恨,“滚回你的座位去。”
王小明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一脸无辜的样子。
“怎么回事?谁来汇报?”萧闻天重重地把公文包摔在会议桌上。
所有人都看向秦兆国。
秦兆国低着头,沙哑地说:“我来向局党委汇报我们的重大失职。今天凌晨一点半左右,我所东墙遭一辆蓝色重型卡车撞击。撞击后,民警全部到前门集合,准备应对突发状况。在哨岗哨兵、各监区民警和卡车对峙十分钟后,增援特警赶到。经过对卡车的全面搜索,并没有发现人和爆炸物。”
“两个问题。”萧闻天打断了秦兆国的话,“一、谁让监区民警参与应对任务的?有一个排的武警还不够?二、车上的人哪里去了?”
“是王所长命令各监区民警到前门增援的。”秦兆国说,“经过现场搜索,特警队认为卡车是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从看守所东面斜坡上开始下滑,由于惯性加速度,最后撞击我所院墙。”
“胡闹!”萧闻天吼道,“你不懂不会问吗?”
“我这个决定,是充分征求了秦所长的意见的。”王小明弱弱地说。
秦兆国抬头看了王小明一眼,没有反驳,接着说:“卡车被拖走后,指挥中心一直在寻找卡车司机。大约在三点半,联系上了卡车司机,发现这辆卡车是当晚被盗的。指挥中心当时和我联系了,但是我想到撞击事件发生后,我就立即到总控室看了监控,并没有发现异常,所以我当时简单地认为这是一起意外事件。这起事件,是我疏忽了,我应该负全责。”
“谁负责不是你能决定的,该是你的责任你跑不了!”萧闻天怒道。
“后来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觉得很不对劲儿。”秦兆国说,“大概四点半的样子,我就立即去总控室调取各监室的内部监控。发现第六监区的22名犯人不翼而飞。后来我带着武警冲进了监区,发现在第六监区民警办公室的角落里,有两名民警。一名已经牺牲了,另一名,因为遭受重度机械性窒息,目前还处于昏迷状态。”
“怎么可能?各监区通道,都有监控,人怎么走的?”萧闻天问道。
“目前我还没有想清楚是怎么回事。”秦兆国说,“但是,有个问题,我、我还是得提一下。”
“说。”
“在对前门进行防守应对的时候,我发现通道闸门的管理民警,是总控室的民警。”秦兆国说,“也就是说,车辆撞击院墙后,总控室的两名民警就转移到通道闸门进行防守,总控室在这个阶段没有人。”
“什么?天方夜谭吧!为什么两个岗位,只有一组民警?”
“王所长说是要定职定编,对一些烦冗的职位要进行合并。他认为晚间通道闸门没有人进出,所以通道闸门无须派人值守。”秦兆国说,“于是,这两个职位就合并了。”
“混账!”萧闻天忍着没有骂出脏话,“谁让你们这么做的?和局党委汇报过吗?”
说完,萧闻天责怪地看了一眼分管监管业务的方卫国副局长。当初,萧闻天是十分反对政工干部不经锻炼,就直接出任一线执法部门的主官的,但是方卫国极力保荐王小明,在局党委会上更是慷慨陈词,最后少数服从多数地把王小明直接推到了看守所所长这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上。萧闻天曾经预料到可能会出事,但完全没有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
“定职定岗是大势所趋,是和党中央保持一致。”王小明说,“这也是我们看守所领导班子共同的决定。”
“我反正不知道这事。”秦兆国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你、你怎么不知道?啊,对了,你是不是那天请假了?私事儿吧?”王小明站起身来指着秦兆国说。
“通道闸门可打开过?”萧闻天瞪了王小明一眼,王小明缩着头坐回原位。
“打开过。”秦兆国说,“在特警队对外围现场搜索完毕,收队后,王所长下令所有监区民警和值守武警,到看守所外的院墙进行检查。检查完毕后,民警们又陆续返回。”
“进出的只有民警吗?”萧闻天问。
“那是肯定的。”秦兆国说,“大家都穿着警服。虽然晚上看不真切,但我想不可能出去的都是犯人吧?哦,更何况后来大家都又回来了。”
“监控呢?监控录像有没有人在看?”萧闻天说。
“昨天下午六点,嫌疑犯们最后一次点卯后,就各自回到监区。我们着人看第六监区以及六监区附近关键通道从六点开始的监控。现在正在看。”方卫国说。
“第六监区关押的都是什么人?”
“一共22人,全部脱逃。”秦兆国说,“其中不乏一些重刑犯。我看了所有犯人的档案,有七个是涉嫌恶势力团伙犯罪的嫌疑人,还有几个涉嫌故意杀人和故意伤害的犯罪嫌疑人,还有一个涉嫌强奸的、一个涉嫌纵火的。哦,还有几个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的、盗窃罪的。”
“盗窃?”萧闻天说,“这么轻的罪名,也要脱逃?他不知道逃出去犯的就是大罪?”
“这事情我们也很纳闷。”秦兆国说,“一般不可能做到二十几个不同来源的犯罪嫌疑人勾结在一起越狱,因为人心哪有那么齐的?一个人泄密,这些人都完蛋。所以,这事情实在很蹊跷。我怀疑最有可能是那七个黑社会的人唆使,因为这些人中,有两个是黑社会头目,在黑道有一些名气。他们用这个来压人,即便罪行再轻,也不敢违背他们的意愿,只得跟着他们一起越狱。”
“拿看守所的结构图。”萧闻天命令道。
一张巨大的看守所结构图被投影在一面墙壁上。萧闻天走近墙壁,仔细地看着,眉头紧锁。
“马上调取当天晚上打开通道闸门时的监控影像。”萧闻天说。
很快,投影仪开始播放当天通道闸门打开时的影像。一大拨民警松松散散地通过闸门走出看守所。萧闻天默念着数字。
不一会儿,投影仪又开始播放民警们返回看守所的影像。萧闻天仍在默念数字。
“我们有十七个监区,每天晚上每个监区有两名看守民警。”萧闻天说,“刚才我数了,从闸门出去的,确实有34个民警。但是,回来的时候,只有32个。”
“啊?”所有人惊叹了一声。
“这个、这个不怪我啊!”王小明叫道,“这些社会的渣滓,预谋好的!我没有责任!我不可能有责任啊!”
“有没有责任,不是你说了算!”萧闻天说,“监控谁在看?”
“检察院主办,我局督察部门配合。”刘局长在一旁低声说。
“在他们看完监控前,让我来告诉你们这些嫌疑人都是怎么逃离的。”萧闻天怒气冲冲,“打开看守所结构图。”
负责播放幻灯片的民警吓得赶紧切换图片。
“两名民警被伤害,一死一伤。而出监区的,却一人不少,结合回来的少了两人,说明混在这三十几名民警中间的,有两个犯人。”萧闻天说,“我想知道,为什么有两个犯人混在你们中间,你们没有一个人知道?”
“当时的所有照明设备都指向院外,所以大院里很昏暗。”一名监区民警说,“而且,说老实话,我们这么多监区,每个监区都相对独立,所以互相也有不认识的同事。在人群中看到几个面生的,也没有人会当回事。”
“好,那我就接着说。”萧闻天说,“为什么从大门出去了两个犯人,同监区的其他二十个人也没了呢?不可能是他们两个把所有人藏在口袋里带走的吧?”
大家都木然摇头。
萧闻天说:“在车辆撞击院墙之前,两名凶手就已经在第六监区民警办公室了。总控室的监控显示的是各个关键通道,对民警办公室并无实时监控。一是因为看守所守则明确规定晚间收监后,是不允许任何人带犯人出来的。二是总控民警一般不愿意窥探各民警的隐私。但有的时候,有的民警就是急功近利,只要犯人说自己有问题要交代,无论什么时间,都会私自提审。甚至有些民警得了好处,在提审时都不按规定给犯人戴戒具!明令禁止了多少次,还是死性不改!”
几个民警羞愧地低着头。
萧闻天说:“在撞击发生前,两名民警分别遭到了两名被提审人的袭击。然后,犯人在办公室监控死角里,拿出了民警的钥匙,换了放在衣柜里的警服。撞击发生后,通过对讲机,犯人知道所有民警都要到前院集合。趁乱他们打开了六监区三个监室的房门,然后冒充民警到了前院,并且从前院离开。为什么要这样策划?”
几个人摇了摇头。
“这些犯人如果想从这天罗地网的监区里逃出去,唯一的路,就是下水道!”萧闻天说,“看守所所有的下水道都有防护措施。怎么防护呢?我知道!所内的部分,有三道栅栏。为了方便清理,监区民警都有钥匙。但为了防止有内外勾结的可能,这些下水道通往所外的出口,也有一道栅栏密闭,这道门,只有监管支队领导有钥匙。栅栏封住外口,下水道极为狭窄,从下水道内侧,是不可能有方法去破坏的。就是看守所民警,也无法从下水道里逃离看守所。”
大家都沉默着。
萧闻天接着说:“那么,这两个穿着警服混出门的犯人,其目的,就是到下水道外口,破坏栅栏,好让通过下水道出所的人,回到自由天地。”
所有人都一脸诧异的表情,点头想:确实,这是唯一说得通的办法。但是这种办法,各个环节都很危险,每个环节都必须严丝合缝,而且要冒着被总控发现的危险。
“从撞墙事件发生,到总控室恢复看守,多长时间?”萧闻天问。
“撞墙后,大约十分钟,特警到。大约十五分钟后,特警收队。”秦兆国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显然他对整个过程梳理了一个详细的记录,“特警收队后,大家就收到命令,要求出所搜查。这时候,我发现打开闸门的民警是总控民警,就立即奔往总控室。此时,一切已经恢复正常。这个时间,大概两分钟。加在一起,二十五分钟左右。”
“这些时间,完全足够一个充分预谋的越狱计划开展实施了。”萧闻天说,“毕竟这二十五分钟只需要全部人进入下水道,并且关闭下水道口,足够了。”
“那么,这起事件的责任……”方卫国有种泥菩萨过江的感觉。
萧闻天说:“如果总控一直有人,就不可能让这么多人在摄像头的注视下进入下水道。如果监区民警不被调出所,两个犯人就不会混出去,从外面打开栅栏,那么下水道里面的犯人们,是不可能逃出那道栅栏的。为什么总控没人?为什么犯人可以混出去?这两个环节的责任人是谁,该对整个事件负责的人就是谁!另外,民警不遵守规定,深夜提审,所有的所领导该负领导责任。我因为用人失察,也该负领导责任。”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不一会儿,会议室的大门被打开了。
两名穿着检察官制服和两名胸前挂着督察标志的警察一起走进了会议室。
“根据调取监控和调查情况,”一名检察官说,“看守所两名当值所长,王小明、秦兆国,因涉嫌渎职罪、玩忽职守罪,经南安市人民检察院审批,现对两人予以刑事拘留,这是拘留证。”
王小明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秦兆国满脸愧疚,站起身来,在拘留证上签字,并主动伸出两个手腕。
秦兆国对萧闻天说:“萧局长,我对不起您的栽培,对不起人民,对不起警徽。”
萧闻天看都没看他一眼,对全场说:“分管监管工作的方局长,负领导责任,就地停职,接受调查。我的处分,我等省厅、市委下达。在处分下达前,暂由我指挥本案侦破。一旦我被停职,由刘安平副局长接任专案组组长职务。”
专案组很快由刑侦、特警、武警等部门负责人组成。
投影仪上正在播放当晚的监控录像。
和萧闻天推测的一模一样。晚上十二点的时候,第六监区两名民警带着两名犯罪嫌疑人,通过监区通道,来到民警的办公室。在办公室里,两名犯罪嫌疑人坐在审讯椅上,一直在和民警说着什么。到十二点半的时候,可能是应犯罪嫌疑人的要求,一名民警打开了两人的手铐。凌晨一点的时候,正在对话的犯罪嫌疑人突然发难,袭击民警,然后将民警逼到了监控死角。
大约十分钟后,两名犯罪嫌疑人从办公室衣柜里拿出了警服并换上,重新走进监控死角。大约凌晨一点半的时候,应该是对讲机响起了王小明的命令。两人迅速离开办公室,经过监区通道,打开三个监室的房门。
此时,所有犯罪嫌疑人都已经在各监室门口等候,显然早已预谋得当。
大门打开后,其他人从那两名犯罪嫌疑人手中接过钥匙,来到下水道入口,逐一打开栅栏。秩序井然地,20名犯罪嫌疑人逐一进入下水道,并且从内部关闭了栅栏。
整个过程,只用了十二分钟。
至此,一片安静。直到凌晨四点四十五分,秦兆国带着武警冲进了第六监区。
“看完以后,我非常疑惑。”萧闻天说,“所有漏洞,都是王小明临时错误指挥导致的。那么,这些犯罪嫌疑人,又是如何预知王小明的错误的呢?”
“不得不怀疑,王小明可能和这些犯人有一些勾当。”刘局长说。
萧闻天摇了摇头,说:“王小明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虽然通过此事可以看出他是草包一个,但是这么罪大恶极的罪行,他是不敢干的。而且,这件事情一发案,所有人都会去怀疑他,他又不是傻子,做这么明显的罪行。”
“可是,召集看守,让看守出所、总控室没人,这些都是未知的啊。”刘局长说。
萧闻天皱起眉头,说:“总控室在紧急状态下会没人,这在制度被私自修改后,可能会被很多人知道。如果知道看守所所谓的定职定编,就知道在紧急状态下,总控民警会去守通道闸门,那么监控就没人看了。”
“这个可以解释。”刘局长说,“我们的民警,了解内部情况的犯人,都可能会知道。但是召集看守出所呢?”
“召集不召集看守,对他们这次越狱计划没有影响。”萧闻天说,“第六监区就两个民警,都被伤害了。其他监区民警也不会过来。如果王小明没有下令立即出所,他们也是有机会在天亮的时候,或者找其他借口混出所去的。毕竟,只要其他人都走进下水道了,就可以在里面等着。一旦这两人混出去,就能立即逃离。”
“从监控看,”刘局长说,“两个凶手躲在监控死角,似乎就是在等王小明的命令。说明他们很有可能知道有卡车要撞墙来制造混乱。”
“这个是肯定的。”萧闻天说,“这么巧合的事情,必然是预谋。里应外合的伎俩。”
“可是,我们查了,这22个人从进看守所后,就没有任何一个人和外界有过不正常的联系。”技术部门的负责人说,“也就是说,总策划者,可能在进来之前,就预谋好了。”
“这一点,就不好理解了。”萧闻天说,“一般人可能不知道会进来,即便知道会进来,也不至于之前就和外面接应的人说好哪一天什么点开始越狱计划。这实在无法解释。”
“所以这案件还是有很多蹊跷的地方的。”刘局长点上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还有一个我想不通的地方。”萧闻天说,“这些人中间,有个别可能会被判死刑,但是绝大多数的罪名都不至于重判。七个涉嫌恶势力犯罪的,我们推测也就5~10年的刑期,那几个故意伤害的,最重也就7年吧,有两个甚至可能是缓刑。强奸罪的,也就5~10年,盗窃的就更轻了。这些人应该知道,组织越狱或者暴力越狱罪,都是重罪。他们为什么要铤而走险?”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起越狱案的策划者很会洗脑。”刘局长说,“从二十几个人都可以沆瀣一气来看,这个人的心理战功夫可不浅。”
“从形式上看,最有可能是策划者的,就是那两个杀害民警的人。”萧闻天说,“不是策划者,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利用去杀人。而这两个人,很出乎意料,并不是那两个可能会被判死刑的!”
“啊?不会吧?”刘局长把民警办公室视频截图放大至看得清面孔。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两个人应该是涉嫌恶势力犯罪的胡大和胡二。”萧闻天说,“金刚饭店的老总,今年因为涉嫌恶势力犯罪,被抓进来。这两个人虽然欺压百姓,有很多犯罪行为,但目前还没有查到明确的杀人、贩毒等重罪的证据。”
“既然他们不会被重判,为何又要去杀人,还是杀值守民警?”刘局长痛心道。
“可能是暴发户不懂法,以为自己要被判死刑,所以孤注一掷。”萧闻天说,“他们是有组织地犯罪,很有可能具有洗脑的能力,再加上他们的恶名头,其他人不敢不从。”
“这是唯一可以解释全部的了。”刘局长说,“他们关进来多久了?”
一名看守所的民警说:“最长的两个月,最短的也就两周。”
“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被洗脑,也真是匪夷所思。”刘局长说,“这两个黑老大,是不是有可能在被抓前就留后招?比如被抓后一个月的晚上用重卡撞院墙什么的。而且,还得考虑我们的民警内部有问题。”
“这个还真的不能排除。”萧闻天说,“以后指挥部的指令,只有今天在场的人能够知道,尤其是涉密指令,一定要注意!”
全场都沉默着。
“还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萧闻天说,“黑老大自己混出去不就得了?就算是要救自己剩下的五个兄弟,也不至于把全监区的人都忽悠走吧?人越多,风险越大,而且还要给他们洗脑,有这个必要吗?他放出这么多犯人的目的是什么?发展队伍?”
全场还是沉默着。
“案件厘不清的问题太多了。总结起来,就是如何里应外合,如何了解看守所内部漏洞,如何给全部人洗脑,为何放出所有人。”萧闻天捶了一下桌子,说,“现在我命令:一、全市特警支队、武警支队抽调精干力量,调集2000人,对看守所附近进行全面布控、搜查。二、刑警支队调集各责任区中队精干力量,对这22人的详细情况进行摸底,并且对他们可能藏匿的地点进行排查。三、技术中队全员上线,对下水道、卡车、栅栏进行全面勘查,寻找到尽可能多的指纹和DNA,以备下一步提供法庭证据支持公诉。四、其他技术力量,动用全市交警、城管等所有可用监控,对涉案22人的人像进行寻找甄别。总之,全力抓捕涉案22人!总体原则是从重刑犯开始,从策划者开始,从社会危害性大的开始。限期,三个月!”
萧闻天也知道,三个月的时间确实短了点儿。然而此时,军令状不得不立。他补充道:“为了方便所有专案组成员认清每一个犯人,现在后勤组马上把22个人的照片以及每个人的资料做成链接,发至每名民警的警务通手机。人数太多,不好辨别,我们现在给每个犯人进行编号。冒充警察混出所的胡大和胡二,分别编成A犯和B犯。其他犯人,根据进入下水道的顺序,依次编号为C犯至V犯。这样的称呼,简单易辨,不易混淆。这项工作立即开始,刻不容缓。我马上去向省厅、市委、公安部汇报。三个月内不破案,不抓获所有犯罪嫌疑人,我们在座所有人引咎辞职,并且根据责任自请处分。”
军令状一下,所有人四散离去,抓紧这珍贵的时间。
萧闻天坐在椅子上,此时已经过了中午,他却全然不知道饥饿。他不知道他这个专案总指挥怎么样才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
刚才,市局指挥中心打来电话,逐一读了公安部、省厅和市委市政府领导发来的批示。可以说,一个比一个说得重。萧闻天知道,很快,省委、中央的批示也会接踵而至。他知道此事重大,处理不好,可能有很多的人会遭殃。更严重的是,会让老百姓人心惶惶。所以,他确定只能给自己三个月的时间,多一天都不行。
作为局长,萧闻天不能去抓捕前线,也无法身先士卒冲在调查的第一线。他想来想去,现在自己能做的,除了在专案组坐镇指挥,还有去看一看刑事技术部门的工作。
主意拿定,他邀上刘局长一起,赶往现场。
为了防止再有意外发生,看守所加大了防范的力度。武装警察部队南安市支队增派了一个连的武警进驻看守所。同时,所有看守所民警两班倒,监区的看守多了两倍。
然而这亡羊补牢的做法,对22名案犯的抓捕工作,丝毫没有用处。
“22名案犯的指纹和DNA在收监的时候就已经提取了。”一名法医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整个逃跑路线上,寻找到所有22人的可以鉴定的痕迹物证和生物检材。这样的话,就可以通过证据固定22人的罪行,为以后的起诉审判提供依据。”
萧闻天点了点头,指着犯人逃离的下水道口,说:“这三道栅栏都是用钥匙打开的吗?”
一名痕迹检验员点点头,说:“没有任何撬压痕迹,很显然,都是用钥匙打开的。周围可能被擦蹭的地方,我们都提取了DNA。”
“这些钥匙,一般放在哪里呢?”
一名看守所民警说:“值班交班的时候,会有一串钥匙,跟着值班民警走。这一串钥匙包括各个监室的钥匙、办公室钥匙、通道钥匙和下水道钥匙,有十把左右。”
“也就是说,必须对每把钥匙都很了解,才能知道哪把钥匙对应哪把锁?”
“也不是。只要了解每个锁的形态,根据大小和种类,就能分清哪把钥匙开哪种锁。”
萧闻天点了点头,把这一切都记在了笔记本上。
随后,萧闻天来到了民警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审讯椅还摆放在原位,民警坐的两把凳子被胡乱地掀翻在地。因为两名民警都是被用勒颈的方式致伤的,所以现场并没有留下什么血迹。
法医上前介绍道:“一名民警死亡,死因是勒颈所致的机械性窒息。另一名民警昏迷,也是勒颈所致机械性窒息,大脑长期缺氧所致。致伤工具是他们自己的领带。”
99式警服的春秋长袖外衬,按规定是要扎领带的。而凶手就是突然袭击,用民警系在颈部的领带作为工具。
“这两个民警就没有挣扎吗?”萧闻天说,“从监控看,行凶是在监控死角,凶手很了解哪里是监控死角,也知道我们的总控,平时只实时监控通道。”
“从现场痕迹来看,因为事发突然,两名民警完全没有想到这两个并不会判多重的犯人会行凶杀人。”法医说,“所以,几乎没有抵抗。不过从实施杀人现场旁边黏附的指纹来看,凶手就是胡大和胡二无疑。”
“也正常。”萧闻天说,“只有这两个人同时声称有线索交代,才会被一起带出来。不同案件的不同嫌疑人,同时声称有线索,民警也不会放在一起审。”
“还有,凶手杀完人后,就直接取了钥匙和警服。”法医说,“没有多余的动作。也就是说,这一切都不会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预谋好的。”
“这一点,更让我坚信策划者就是这两个人了。”萧闻天说,“可惜了两个民警,唉。我们现在去看看下水道的外口吧。”
萧闻天一行人步行出了看守所,然后沿着看守所后面的崎岖小路,走到了一条小河旁。小河的河床上,有一个带栅栏的下水道口。这就是第六监区通往看守所外的下水道口。此时,下水道口的栅栏已经被打开。
“这个栅栏是怎么开的?”
“其实这个栅栏很坚固,”痕迹检验员说,“人力是不可能打开的。钥匙也在市局监管支队保管。所以,犯人打开这个栅栏着实费了很大的力气。”
萧闻天看到,下水道口的栅栏已经完全变形,铜质的锁芯更是扭曲了。
“至少,这两个逃出来的策划者,没有什么开锁的技术,这完全是靠蛮力打开的啊。”痕迹检验员说,“以我们普通人的力量,要撬开这道栅栏,至少也得十分钟的时间。”
“他们有接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完成整个越狱计划。”萧闻天说,“时间很充裕。想来也是,这两个黑社会大老粗,怎么会干那么精细的活儿?不过,既然是大老粗,为什么又有能力完成这么完美、精密的越狱计划?实在是令人费解。”
萧闻天站在下水道口旁边放眼望去,远处一片玉米地,再远处相连的有国道、省道和高速公路组成的三角地带。可以说,只要能渡过这条小河,钻进玉米地,怎么都能逃脱警方的围捕。看来,下一步的撒网围捕工作难度是非常大的了。最大的希望,还是在于刑警部门的调查和追踪。
“调集所有逃离人员的档案,调集看守所内部的所有监控,调集现在掌握的所有调查和物证材料。”萧闻天说,“要看看下一步,我们怎么从全局来协调这个案子。”
一下午的勘查工作,让早起加之精神高度紧张的萧闻天疲惫不堪。他站在河床上一个踉跄,险些跌入河里,被眼明手快的刘局长一把拉住。
“老萧,你的身体要紧,赶紧回去休息。”刘局长说。
“休息?眼下这个情况,我如何休息?”
“我们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刘局长说,“三个月的连轴转,只要是肉长的身体,都挺不住。所以,我觉得我们要有个分工,这样才能合理地运用自己的身体。”
“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一人一天,24小时盯着?”
“真不愧是老搭档了。”刘局长笑道,“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这样吧,我年轻,所以今天我先来盯着。”
“不,第一天最关键,我来。”
“老领导,听我的吧!你休息好,明天才有力气接班。”
萧闻天此时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双腿也不停地哆嗦,知道自己这一天的严重焦虑情绪直接导致他的血糖又低了。
“那好吧,你辛苦了。”萧闻天不再推辞。
一来,他知道自己撑也是撑不下去的;二来,他还有一个坚强的后盾——傅元曼。他想,今天晚上,可以和自己的老泰山好好聊聊,毕竟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特种刑侦岗位上干了五十年。
对方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没见过?什么穷凶极恶的人没抓过?有了老泰山的协助,他应该可以捋出一条思路,快刀斩乱麻,把目前混乱的状况整肃清楚,为下一步逐个击破提供先决条件。
想到这里,他的信心似乎增强了不少,他指了指车窗外,对驾驶员说:“快,黄河路28号,黄河裕安小区。”
车子一路东钻西绕,很快来到了傅元曼家,开门的,却是丈母娘。
“妈,老爹呢?”
“你老爹去你家了,你没见着吗?”
“哦,我没有回家。他什么时候去我家的?”
“哈哈,你还不了解他这个死老头子吗?想孙子就是想孙子,还嘴硬。和我说什么你有大案子了,要帮帮你。”
“可能老爹真的就是为了帮我。”萧闻天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不和您说了,妈,我要赶紧回去见老爹。”
“看来你老爹今晚又不回家了!”
“反正我家里也有给您和老爹准备的房间。”萧闻天说,“也有可能,我今晚要和老爹来个促膝长谈。”
“悠着点儿!你老爹七十三了!”
“知道了,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