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腊月,年味就渐渐地浓起来。在这充满浓浓年味的腊月里,不管是在乡间小道上,或是在田间地头,人们总是微笑着赶路,总是微笑着干活,总是微笑着说话……有时一个人还在偷偷微笑着呢!这笑是出自心底的,是被年浸泡过的,香香的,甜甜的,也是美滋滋的!仿佛只有微笑,才能表达出他们心中对年的期盼。在家里,父母一般对小孩也会多一些理解,哪怕孩子顽皮一下,也不会再打骂孩子了;在外面,哪怕再有什么不顺心,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生气发火。人们也不管在哪儿碰见,在相互的问候中总少不了“年”这个词,“快过年了,你那在外打工的儿子儿媳回家了吗?”“你家杀过年猪了吗?”仿佛这时的年,在他们心中就像这冬天里的阳光,温暖着他们那对常年漂泊在外的亲人的思念,更充满着对来年美好生活的向往。
旧时有“吃过腊八饭,就把年来办”的说法,在过了腊月初八,年就一天天的近了,年味也一天天浓了。随后,便是“二十三祭灶关,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洗猪头……”进入迎新年的倒计时了。腊月二十三日,人们便在灶台上摆上蜡烛、糖果、清茶,香烟等,在那躬身的祭拜中,似乎把一年来的丰收与喜悦和对来年期待与祝福,让灶神带上天去。在送走了灶神后,腊月二十四便可以挑屋后的“泥沟”和打扫屋里的“灰尘”,不管是院前院后,屋里屋外,都要彻彻底底地打扫一番,从人们那既忙碌又开心的劳动中,看得出他们要“一尘不染”地迎接新年。
在这忙碌的身影中,不但大人们忙碌,就是小孩子也在忙碌,还有七八十岁的老人也在忙碌,男人们忙着掏屋后的“泥沟”,女人们忙着打扫屋里的“灰尘”,孩子们忙着清理自己的玩具,老人们忙着打扫自己的房间……
在年关里,最热闹的莫过于杀年猪了。俗话说:“肥猪叫,新年到。”在进入腊月后,人们就准备着杀年猪,谁家先谁家后,似乎在不约而同中有序地进行,因为相邻好友都会借此机会聚一聚。还要不停地打电话问在外工作或打工的儿女,什么时候放假,有没有空回家,能等就尽力等,不能等也要将这杀猪的喜讯告诉他们,把这高兴的氛围也传递给他们,让他们也为杀年猪高兴,为这即将到来的年高兴,更为这经过年关点缀的亲情高兴!
一弯高过一弯,一家胜过一家的杀猪的叫声,让大人和小孩的脸上都含着微笑,心里都装着说不出的喜悦。今天你请我吃“刨猪汤”,明天我请你吃“刨猪汤”,在平时很少像这样闲着的山里人,又在这浓浓的年味的映透下,劝酒声、说笑声使整个山村里充满着温馨和谐的气氛。
一桌丰盛的酒菜加上几杯烈酒,年味就在他们那共叙今年的喜庆中浓起来,笑声也在他们那共话来年的构想中久久地回荡着。
在这年关里,期盼也像年一样渐渐浓了。家里的老人们期盼着儿女们早点回家,小孩子期盼自己的爸妈早点回家,这时的期盼也像阳光一样,照耀着田间地头,点缀着乡间原野,映透着山溪小河,温暖着山里人的心灵和梦境。那在小河边洗衣服的大姑娘和小媳妇,那爽朗的说笑声,那充满欢乐的身影,那从内心荡漾着的憧憬,更是让年关变得格外的温馨,格外的甜美!
她们一边洗衣服洗被子,一边高兴地说着笑,有的自个儿在心里乐着。她问她:“你那在外打工的情哥哥快回来了,你高兴吗?”她一时却羞得脸红了,但也不甘落后地说:“你还不是一样天天在盼啊!”在乡院坝里,老人们总是乐滋滋地说:“我的儿子要回来了,他说还要给我买一瓶茅台酒,我也想尝尝茅台酒到底是啥滋味哟!”说话中透出了欢乐与喜悦,充满着向往与梦想!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似乎不是这样的,尤其是在我小时候,每到过年母亲总是愁眉苦脸的,也时不时听见母亲在反复念叨着那句话:“过年,真是过难呀!”
当时年幼的我,根本听不懂母亲的那句话,不停地问母亲这是什么意思。母亲笑笑说:“没什么,是你外婆在世时常说的那句话。”我便听母亲讲起外婆的事来,在我母亲还很小的时候,外公就被抓了壮丁,一去再也没有回来。家里只有外婆一人照顾我母亲和年幼的舅舅,外婆是一双尖尖小脚,不能下田种地,只能靠给别人缝缝补补挣点钱,母子三人就这样艰难度日。每到过年时,别人家杀猪杀鸡杀鸭,而她家连煮年饭的米都没有,只有三人抱头痛哭。那时,外婆就只有含着泪水反复地说着那句话:“过年,真是过难呀!”
每到过年时,我的母亲就会想起外婆的那句话,虽是触景生情地思念外婆,但当时我家因穷而过年又何尝不是这种状况呢。父母在生产队干活,不能出去打工,又不能做手艺干副业。我们几兄妹年龄又小,不能干活,全靠父母挣点工分养活我们,分的粮食又少。这时,每每看到别家有劳动力干活的,不但分的粮食多,年底还能在队里收到几十或上百元的票子。那些收钱的人家就上街为孩子买衣服,买鸡买鸭等办年货,因我家要补队上的钱,不得不把仅有的一头年猪抬去卖了补给队上。这样,家里就什么也没有了,母亲只好独自一人念叨着那句话:“过年,真是过难呀!”
尽管在这样贫穷的情况下,母亲仍用她那勤劳灵巧的双手,尽量让年过得快快乐乐、有滋有味的,没钱上街去给我们几兄妹买衣服,就把平日里积累下来的一些自编的土白布,买一包蓝膏子回来,在锅里一染,再晒干后,她自个儿给我们几兄妹缝衣服、裤子,还有就是利用好几个晚上,用烂衣服与旧布给我们做鞋子,虽然这些没有街上买的那么好看,但我们在初一这天穿上一身崭新的衣服,心里也非常高兴。尤其是在腊月三十天,我父亲问母亲:“这鸡在生蛋,杀不杀?”母亲说:“杀,别说在生蛋,就是在生金子也杀,过年嘛,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就这样,我母亲在屋里炖鸡,父亲下到冰冷的水田里打鱼,我们在田坎上跑来跑去,待我们把鱼提回家时,母亲已把鸡炖得香香的,母亲说:“过年就是要吃鱼,年年有‘余’嘛!”
后来,我们几兄妹也渐渐长大了,农村土地承包到户,家里的生活也好起来,每到腊月底,家里总要杀年猪,上街买新衣服,还要办年货,什么凉菜、炖菜、水果、糕点,应有尽有,父亲常说:“少办点,多了能吃完么?”母亲说:“前几年想办没钱办,现在好了,就该多办点,过年嘛,要有‘余’才好呢!”一家人就欢欢喜喜地沉醉在这种祥和美满的气氛中。可母亲又要自言自语地说:“过年……不再是过难了!”我问母亲:“为什么您总要说‘难’呢?”母亲眼睛湿润了,说:“能过这样丰厚的年,是我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要是你外婆还在,她该有多高兴呀!”
如今,我们几兄妹各自在不同的地方上班,每到过年各自因这样或那样的事,也难以一起回家过年,有时弟弟回来了,而妹妹因为路途遥远又不好赶车没回来,有时妹妹回来了,而弟弟又因在厂里值班也没有回来。可母亲每年都把年猪杀起,鸡鸭也杀起,年货办得很丰富,吃的大到猪,小到瓜子,用的大到被子,小到干净的拖鞋……一应俱全,可就是难以全家团团圆圆在一起过个年。每年腊月三十天,母亲总是不停地念叨着:“二娃没回来,不知道他在外面吃得怎样?”“三闺女今年又没回来,不知道她们买鱼吃没有?”只有我,就在家乡的县城上班,离家不远,我每年都回家,看看父母,感受一下过年一家人团聚的温馨气氛,我总是安慰母亲说:“没事的,他们都是大人了,还要您老人家担心么?”母亲说:“他们再大也是我的孩子,我能不担心么?”我明白母亲的心情,儿女永远是母亲的牵挂,永远是母亲的思念。
每到这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打电话回来问候父母,母亲总是抢着去接电话,在她接过电话后笑了,她虽已年过花甲,但仍像个孩子似的,笑里含着喜悦。
过年,让人最高兴的莫过于上街买衣服。
过去,因为山里人经济条件差,一般都是自己缝衣服穿,在快过年时从街上买来布匹,买包蓝膏子在锅里一染,再晾干后就缝成大人或小孩的衣服,虽然没现在买的好看,但在过年时能穿上一身新,也着实让人高兴。现在,山里人的经济条件好了,在过年时几乎人人都上街去买衣服了,因为不管大人小孩,或是老年人的衣服都应有尽有。
人们三三两两相约一起,或者小孩子在大人的带领下,老人在儿子女儿的陪伴中,纷纷去到街上,尽往那花花绿绿的服装摊点旁挤,各种各样的款式,各种各样的花色,让他们看得眼花缭乱。在店铺老板的一席十分好听而吉利的奉承话下,也不管要价多高,只要看上的就买,因为这种氛围就让人高兴,一年到头不就图个高兴吉利么。这时,那上街买新衣服的人们,年味似乎就像他们的笑容一样,从心里飘出,在脸上绽放。
于是,年味就在在外打工或工作的人们那匆匆回家的脚步中,散发出有如故乡那充满着泥土芳香的亲情、友情、故乡情。他们那匆忙归家的脚步,无不牵动着老人的心;他们那日夜兼程的如云般飘浮的身影,无不凝聚着老人孩子守望的目光。年味,他们那甜甜的守望和苦苦的期待里,变得美丽而浓郁起来,有如那四处飘来的熏腊肉的香味一样,让人感到格外的温馨和幸福!
那在院坝里写春联的,在屋檐下挂灯笼的,在门窗上贴年画的,哪一样不透出年的吉庆?逛花街的,燃烟花的,放爆竹的,赶庙会的,哪一种不渲染出年的热闹?这千百年生活积淀而来的,被人们用真诚和善良,用对亲人的思念与对来年的祝福,点缀得更加浓厚,更加丰盛。
然而,年味不光是在腊月里浓,在过了年后的正月,还更浓。
从初一那天穿上崭新的新衣服出门玩耍时,与从外地赶回来过年的亲人们一同走亲访友时,人们就发自内心地高兴,仿佛觉得那懒懒散散的阳光也是崭新的。正月里的乡村,就像一位贤惠的媳妇,处处都含着笑脸,时时都显出温情,不管是在新修的崭新漂亮的洋房楼院,或是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老屋寒舍,处处都充满着祥和喜庆的气氛,不管认识与不认识的人来到小院里,都像贵客一样受到款待,又是倒茶又是拿糖果,几句话就谈得开开心心,因为正月这种气氛就给人一种特有的亲切。那玩狮舞、耍龙灯的随处可见,仿佛要把正月的乡村闹得红红火火、甜甜蜜蜜的。尤其是从来舍不得闲几天的乡下人,这时也把手中的活儿放下,因为这时大家都闲下心来,如果有谁舍不得活儿,总被人劝道“正月间嘛,总得耍两天吧?”这一劝,让人多少有点儿不自在,便干脆带着小孩看热闹去。
走亲访友的人像赶集一样热闹,大人们往往带着小孩,新婚的丈夫带着妻子,年老的爷爷带着小孙子,从初二就开始走亲戚,晚辈走长辈,女婿走丈母娘,年老的爷爷走舅父,称着“拜年”。这一走让平时很少在一起的亲戚朋友,更多了一些亲近,晚辈给长辈送去问候与祝福,而长辈也要给小孩拿“拜年钱”又称“压岁钱”,小孩这时特别的高兴,也特别的“富有”,大人们看着小孩高兴自己也高兴,这时不管大人小孩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凡相识的人,不管在哪里碰见大人们总要问一声“新年好!”小孩们总要说一句“拜年啦!”这样你来我往,一走正月就差不多过了一半了,可山里人并不忙,因为有“男子走到初七八,女子走到青草发”之说,这大概是男人们因为正月到立春后的雨水节了,适当走几天亲戚就该回家准备播种的农事了。而家里妇女没有多大的事儿,走到哪儿总要亲亲热热拉拉家常,直到走到正月底都没人说,也误不了家里的农活。
当然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大多数农村的年轻人都在外打工,他们一般都在正月十五过了大年后,就得收拾行李又匆匆起程,家里的老父老母只能依依不舍地为儿女们送行,反复叮嘱道:“路上一定要小心,今年正月的天气好,一定是个出门挣钱的好兆头!”小孩拉着父母的手说:“等过年回来给我买更好的衣服,还要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一定记住啊!”一时间,正月的乡村,似乎被这难舍难分的祝福与叮嘱,点缀得格外的温馨和幸福。
正月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一般在正初几就立春了,正有“一年之计在于春”之说,正月就是一年的开始,不管你从事什么职业,不管你将要去何地,这时每个人心中似乎都早已拟定了一个目标,对自己在新一年里的收获充满了希望与憧憬。这时,正月的乡村,就如同初春那崭新而醉人的阳光,让你感受到暖暖的浓浓的春天的气息,让你从头到脚都变成一个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