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界,网络无处不在。2017年的第一个星期,《纽约时报》上有136篇报道出现了“网络”(network)一词。其中1/3的报道是关于电视网络的,12篇提到电脑网络,10篇与各种政治网络相关。还有一些报道与交通网络、财政网络、恐怖分子网络、医疗保险网络相关,社交、教育、刑事、电信、广播、供电、情报等方面的网络就更不用提了。阅读这些报道,就像老话讲的那样,是在看一个“一切尽在相互关联”的世界。有的网络将激进分子聚集在一起,有的可以让医生互相联系,还有的能连接自动取款机。世界上还存在着癌症网络、圣战网络、虎鲸网络。有的是“广阔” 的国际性组织,有的是区域性的;有的神秘“高冷”,有的藏匿于地下。网络存在于贪污腐败的群体中,交错于隧道之间,联结着间谍行动,甚至连网球假球都有独自的网络。网络攻击者与网络维护者在相互对抗着。最终,以上所有的网络都被地面广播网络、缆绳和卫星网络全面覆盖。
在小说《荒凉山庄》中,雾气无处不在。而如今,借用《荒凉山庄》的作者狄更斯的话来说,网络才是如雾一般“从上游一直弥漫到下游”。“想找到网络的替代品,结果只能是失败。”《哈佛商业评论》 评论道:“女性之所以不如男性那么有领导力,关键原因就是她们的关系网络相对来说更狭隘,无法支持并且推动她们成为潜在的领导者。” 该杂志的另外一篇文章显示:“共同基金经理会将更大的赌注押在与他们同属一个教育网络的公司之中。”而且这部分投资会获得比平均值 更高的收益。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会因此认为在校友关系网络中产生的“兄弟会”“姐妹会”是良性推动力。在金融领域,有些“专家网络”被揭露是内幕交易或操纵利率的渠道。 2008年金融危机的发生,网络难辞其咎,具体来说,这个日益复杂的网络将全球银行变成了美国次贷危机的传输和放大系统。 桑德拉·纳维迪在她的《超级枢纽》一书中描绘了一个令某些人向往的世界,“一小部分被选中的人”(她只列举了20个)“掌控着绝无仅有的最强大的资产——一个覆盖全球的特殊人际关系网络”。这些关系是在数量更少的机构或组织中铸就并维持下来的:麻省理工学院、高盛集团、世界经济论坛,包括克林顿全球倡议在内的三大慈善组织和纽约四季酒店。 然而,唐纳德·特朗普赢得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传递的核心信息之一就是“全球特殊利益”,这正是他击败的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所代表的“失败且腐败的政治体制”的利益诉求。
提到2016年的美国大选,就不得不讨论媒体网络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从福克斯新闻到脸书,到胜出候选人所选择的网络——推特。 选举中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以网络为驱动的特朗普竞选团队集中火力攻击了希拉里的精英网络,特朗普本人也曾是这个网络中的一员,希拉里出现在特朗普第三次婚礼照片中就是证明。就在大选的前几年,一家2009年成立,名为“特朗普网络”(The Trump Network)的公司,主要在特朗普的支持下经营售卖维生素补剂的实体公司破产了。如果特朗普输掉了大选,他可能就会成立电视网络“特朗普TV”。他赢得大选的原因之一,据美国中央情报局说,是俄罗斯的智能网络利用维基解密和今日俄罗斯电视台尽全力摧毁了他的对手的声誉。美国中央情报局的非机密性报告显示,“俄罗斯总统普京下令开展一场有影响力的战役”,这场战役意在“诋毁国务卿希拉里,并破坏她的选举进程,减少她成为总统的可能性”。这一举动显示出克里姆林宫对特朗普的“明显偏好”。根据这份报告,在2015年7月,“俄罗斯情报人员进入了美国民主党委员会的内部网络,并且直到2016年6月都在持续访问中”,他们有计划地将获取的邮件通过维基解密泄露出来。同一时间,“今日俄罗斯、俄罗斯卫星通讯社这样的以全球受众为目标的媒体机构和一个类政府的钓鱼网络,作为克里姆林宫和国际受众之间的桥梁,在这场有影响力的战役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不过,特朗普的获胜还另有原因,就是被称为“伊斯兰国”的伊斯兰恐怖组织网络。该网络在大选前的12个月里持续进行恐怖主义袭击,包括在美国圣贝纳迪诺和奥兰多发动的两场袭击。这些行为让特朗普提出的将美国国内支持激进伊斯兰的网络进行“曝光”、“剥离”和“一一剔除”的提议更有吸引力,他还承诺将“完全摧毁伊朗的全球恐怖系统网络”。
一言以蔽之,我们生活在一个“网络时代”。 乔舒亚·雷默称之为“网络力量的时代” ,而阿德里安娜·拉弗朗丝则更倾向于用“牵连的时代”来表达。 帕拉格·康纳甚至提出了一门新学科——“连接学”(Connectography)——来描绘当下的“全球网络革命”。 曼纽尔·卡斯特认为:“当今的网络社会代表着人类历史经验中的一大量变。” 网络正在改变我们的公共领域,并随之改变民主本身的轨迹。但这到底是好是坏呢? “当今的网络技术真正造福了民众。”谷歌的贾里德·科恩和埃里克·施密特如是说,“历史上从没有这么多人同时被一个实时交互的网络联结着。”而且它还能真正改变世界各地的政治格局,书写新的“游戏规则”。 而从另一个视角出发,网络能够淡化国家的边界,削弱集体主义政治,从而使像谷歌那样的全球企业得以系统性地逐步掌握“结构性主导权”。
对于网络在国际系统中的影响,我们也可以提出类似的问题:网络对国际关系所起的作用是推动还是阻碍呢?安妮-玛丽·斯劳特认为,如果要合理重建全球政治,可以将传统的“棋盘式”国际外交和新型的“关系网络”结合在一起,并着重利用后者的优势(例如网络的透明度、适应性和可扩展性)。 她认为未来的女政治家会利用“连接的策略”成为“跟政府一起行使权力并发挥领导作用的网络行为参与者”。 帕拉格·康纳期待着享受一个“供应链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全球的公司、特大城市,“航空都市”和“区域联邦”都会参与到一场无尽但本质上平稳的“拔河运动”中,像在“多人在线游戏”中争取经济优势一样。 然而,不管是乔舒亚·雷默,还是他的导师亨利·基辛格都对此产生了疑虑:这样的趋势真的能够提升全球稳定性吗?“网络通信在社会、财政、工业和军事领域的渗透,”基辛格写道,
已经……改变了脆弱性。在某些方面,相较于大部分规章来说(尤其是监管机构在技术层面上的理解和规范),它更快速地创造了自然平衡的状态 ……根据霍布斯的理论,想从这种状态中脱离出去的愿望形成了政治秩序……在国际外交和国家策略中,这种(非)对称性和世界先天的无序性在两种网络力量中互相交织……如果对于一些国际行为规则没有进行清晰的说明,那么国际系统的内在动力将引发危机。
如果真像某些人宣称的,“第一次世界网络大战”已经打响,这就是一场网络之间的战役。
最令人担忧的一点是,单单一个全球网络系统就能让整个人类种族变得多余,从而走向灭绝。尤瓦尔·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一书中提出,一直以来人们都处于一个基于文字、金钱、文化和意识形态的大规模“集中合作的网络”中——这是以碳元素为基础的、人类神经网络的产物。而现在,人们正在逐渐进入以硅元素为基础的、基于算法的计算机网络时代。在新的网络时代,我们很快就能发现,自己和算法的关系就跟动物与人类的关系一样,最后的结果可能是我们分秒都无法与网络断开,断开就意味着死亡。“我们自己设定的标准,会让人类也走上长毛象和白鳍豚的灭绝之路。” 结合他在《人类简史》中所描述的黯淡凄惨的人类历史,如果人类真的走上了这条路,也可能是罪有应得的。
相较于未来的世界,本书更多地是在探讨过去的历史。更精确地讲,本书要通过研究历史,更好地了解未来,而不是囿于天马行空或者随意预测。不仅是在硅谷,世界各地都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在技术革新飞速发展的时代,历史是否已经失去作用? 的确,我在上文中总结的一些论辩将社交网络预设为一种新现象,认为在当今世界,网络无处不在的情形是前所未有的。然而,他(她)们错了。即便我们口中常常在讨论网络,但事实上,大多数人对网络的运行也是一知半解,对网络的起源一无所知。我们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一个事实,在自然世界,网络也是普遍存在的,而在人类的进化过程中,网络一直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因此,我们常常低估网络在历史中的重要性,从而得出历史经验无法为我们提供借鉴的错误结论。
诚然,我们在历史的长河中从未见过现在这样庞大的网络系统,也没有见过如此快速的、像病毒传播一样的信息流动。但是规模和速度不是全部。过去规模较小、速度较慢的网络也是无处不在的,有时可能还非常强大,我们可能永远无法参透无垠而又迅猛的网络,但如果不去研究它们,那么我们就无法预知未来的网络时代会是令人欣喜的解放,还是恐怖的无政府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