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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韦纳

相对于狄奥多里克从辛吉度努姆到埃庇丹努斯的历史,要想了解他从埃庇丹努斯到拉韦纳的历史更加困难,因为从马尔库斯非常详细的历史作品中,我们已经找不到什么资料可用了,很可能是因为这部历史作品到此就结束了。其他史料中概述这段历史的内容很多,尤其是因为马尔库斯的历史作品为了解长期的谈判立场、竞争态势和动机提供了很多洞见。就像我们马上会看到的那样,对于解释上的一个重大问题,现有的材料依然持一种开放或者半开放的态度,但我想这已经不错了,毕竟这些事件发生在1 500多年以前。

到了479年的秋天,事情已经陷入僵局。芝诺和色雷斯哥特人达成了一项对后者非常有利的协议,因为他别无选择,而狄奥多里克夺取了一个战略要地。狄奥多里克不知道的是,在他和芝诺的使节讨论事宜时,他向埃庇丹努斯缓慢移动的辎重车队中了埋伏,导致2 000辆马车和大量的战利品被缴获,还有5 000人被俘。这次成功足以使芝诺认为,相对于阿马立家族的兵力,他还可以获得足够的军事优势,在持久解决方案的条件上说了算,甚至还可能让哥特人从罗马土地上撤出去。 遗憾的是,车队和俘虏们究竟经历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也不知道狄奥多里克听说这一损失后做了什么。他马上可以做的也许并不多,但是随着君士坦丁堡政治肥皂剧的曲折发展,这种在一定程度上丧失主动权的局面将被逆转。

虽然芝诺和斯特拉波做成了交易,但一个无法掩盖的事实是,他们无法信任彼此,理由很简单:他们的长期利益是截然对立的。因此,479年,当一个针对芝诺的新阴谋展开时,斯特拉波选择提供支持。某位年轻王室成员往往是这种阴谋的核心,这一次是一个名叫马尔西安(Marcian)的人,他是利奥之前的东罗马皇帝马尔西安的外孙。小马尔西安娶了利奥的小女儿莱昂蒂亚(Leontia),因此他和芝诺是连襟。阴谋开始实施后,斯特拉波迅速向君士坦丁堡前进,以色雷斯哥特人的力量来支持政变,但是政变很快就被镇压,让斯特拉波陷入难堪的境地。当芝诺的使节质问他时,他声称是前来救助芝诺的。你不得不佩服斯特拉波的胆量,但是没有人相信他,478年达成的协议很快就瓦解了。在480年的战季,芝诺从边境之外雇了一些保加尔人(Bulgar),让斯特拉波无暇他顾,但是从481年开始,斯特拉波已经可以自由行动,大概是因为芝诺的可用部队大部分在巴尔干西部对付另一个狄奥多里克——其根据地依然位于埃庇丹努斯。

斯特拉波做出了大胆且不可挽回的举动。他动员所有的队伍,再次向君士坦丁堡进军,这一次他决定对其发起猛攻。第一次攻击集中于城市的几个大门,但是被伊卢斯队伍击退了。狄奥多西城墙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价值。随后,斯特拉波从金角湾另一边的锡卡(Sycae)重新发起进攻,但仍然一无所获。最后,他转移到博斯普鲁斯海峡旁边的港口小城赫斯提亚(Hestiae)和索斯塞尼乌姆(Sosthenium),试图将他的军队转移到小亚细亚,但帝国的海军挫败了他的这一企图。

正如这最后的行动所表明的,斯特拉波此时完全放弃了与芝诺达成协议的想法。自从上次政变失败后,他一直在庇护马尔西安的两个兄弟,他很可能在计划让他们中的一个登上皇位。事实上,他是否真的认为自己能完全征服这座城市,这是值得怀疑的。马尔库斯强调了斯特拉波与朝廷重要人物的密切联系,毕竟,他在连续两代皇帝的军队中都是不可或缺的军事领导者。我觉得,这个计划可能是靠哥特人的推进在内部引发一场重大政变。政变失败后转到小亚细亚,肯定不是为了从另一个(更困难的)方向发起进攻,而是要在帝国东部的心脏地带激起对芝诺更广泛的反抗,将他孤立起来并最终推翻。

然而,芝诺拥有伊卢斯的队伍来保障君士坦丁堡的安全,又有帝国的海军来挫败斯特拉波的宏伟计划,这位哥特人领袖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了。最终,他决定沿着厄纳齐雅大道向西转移他的队伍,也许他希望制订一个新计划,将仍然躲藏在大道另一端的那位狄奥多里克吸纳进来。这个计划究竟是什么我们并不清楚,因为这时发生了历史上的一大意外事件:“一天清晨,他骑上马背时被马甩了下来,正好落在一根立在帐篷旁边的长矛上。”狄奥多里克·斯特拉波就这样退出了历史舞台。

约达尼斯对此的记述反映了阿马立家族的宣传,他只用一句话就把斯特拉波打发了,言外之意是他并非阿马立家族的一员,因此微不足道。实际情况显然不是这样。从475年到478年,就在阿马立家族的狄奥多里克可能因为缺乏经验而忙着和芝诺签署一个又一个可疑的协议时(这位皇帝如果做二手车销售,一定会非常成功),斯特拉波却保持冷静,把眼光放长远,成功地将对手的一些支持者吸引到自己这边。如果运气稍微好一点,在两个狄奥多里克的冲突中胜出的很有可能就是斯特拉波,因为就像我们在第3章将会看到的那样,无论是前期还是后来,这些哥特人都愿意接受阿马立家族之外的领导者,只要他有能力。当然,这注定不会发生了,斯特拉波的英年早逝给阿马立家族的冒险者狄奥多里克提供了全新的机遇。

最初,斯特拉波的儿子雷西塔克(Recitach)继承了色雷斯哥特人的王位,与斯特拉波的两个兄弟联合执政。这种权力分享的安排与阿马立家族的狄奥多里克的上一代人非常相似,而且与后者相同的是,这个安排所依据的协议也瓦解了,而且瓦解的速度更快,过程也更龌龊。很快,雷西塔克就将两个联合执政者杀害,成为唯一的掌权者。这再次表明,在位高权重的家族,家庭关系有不同的运作方式,在这样的家族中,亲属既是潜在的盟友,又是潜在的竞争对手。这显然是在考验那些关键二级领导者的忠诚,而任何统治都有赖于他们的选择。好的,雷西塔克是斯特拉波的儿子,斯特拉波是一流的领导者,但是雷西塔克有这样的能力吗?

很快,外部事件就联合起来表明答案是否定的。481年,斯特拉波之所以有可能发动那场伟大但最终失败的战争,仅仅是因为帝国的军团不在君士坦丁堡附近。芝诺的应对方式是撤回在西方对抗狄奥多里克的军队,这反过来意味着他在与潘诺尼亚哥特人打交道时,不得不从军事手段转向外交手段。狄奥多里克从芝诺那里索取了一大笔好处,他的辩论热情无疑是被这位皇帝之前的背叛激发出来的。根据482—483年的一项新协议,他的军队被重新安置在东巴尔干、滨河达西亚(Dacia Ripensis)和下默西亚(Lower Moesia),而狄奥多里克本人被任命为帝国高级将领,这意味着他的队伍将获得更高的报酬。经过10年断断续续的转移和战斗,这场豪赌终于有了回报。

此外,狄奥多里克还被任命为484年的指定执政官(consul designate),这一任命是在483年宣布的。在帝国历史的这一时期,执政官之位并不是一个职务,而是帝国所能赋予的最高荣誉,这是一种不朽,因为罗马人会以当年执政官的名字为那一年命名,通常只有皇帝和他们最亲密的伙伴才能拥有这样的资格。他在政治上的显赫地位得自他麾下有一支非罗马军队,还没有这种人得到这样荣誉的先例。很明显,芝诺不得不用一些完全超出常规的东西来弥补他在478年对狄奥多里克的背叛。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现在,局面对阿马立家族的狄奥多里克非常有利,而他是不会浪费这样的机会的。在483年年末或484年年初,但肯定是在对狄奥多里克有利的协议生效之后,在君士坦丁堡一个名叫波诺法提亚纳(Bonophatianae)的地区,雷西塔克在从浴场到宴会的路上被狄奥多里克派人谋杀了。

就是在这里,我们的史料出现了一个关键性的缺口。我们无从得知色雷斯哥特人中的大部分二级领导人接下来做了什么。少数人什么也没做。东罗马军队里一些下一代高级军官被称为没有追随狄奥多里克去意大利的哥特人。而在这一时期,色雷斯哥特人联盟完全从东罗马的历史上消失了,这绝不仅仅是默证那么简单。例如,在针对芝诺的下一代继任者阿纳斯塔修斯的大反叛中,巴尔干军队是主要的焦点,留存下来的史料对此有详细的记录。5世纪70年代,色雷斯哥特人曾起到重要作用,而现在,作为有凝聚力群体的他们已经无迹可寻。在离开巴尔干地区时,狄奥多里克带走的人马显然远多于他带来的一万多名武士,最可靠的统计是两万多,当时被看好的是谁,毫无疑问了。雷西塔克被除掉之后,色雷斯哥特人中的大部分二级领导者转而效忠狄奥多里克,逆转了477—478年一些阿马立家族追随者叛离的趋势。(事实上,在波诺法提亚纳暗杀之前,这些可能都已经精心谈判好了。)484年年初,狄奥多里克志得意满。执政官之位保证了他的不朽地位,他为其追随者获得了大量的现金流,还消灭了另一个敌对的哥特家族。

根据我们的史料,芝诺不仅参与了这个计划,而且推动了它。对他来说,收获是双重的。一方面,它极大地简化了政治舞台。曾经,他要面对两个哥特人领导者,其中一个总是不受欢迎并因此充满敌意,而现在他只需要面对一个。另一方面,这个计划使他将目光投向了一个更大的目标。最让芝诺头疼的实际上是伊卢斯。在关键时刻,伊卢斯保住了他的宝座,将伊苏里亚军队带到首都,既镇压了479年的马尔西安的政变,又于480年在城墙前与斯特拉波的哥特人作战。但伊卢斯手里也有芝诺的兄弟作为人质,这使他有了让人无法接受的影响力,芝诺一直在寻找机会消灭他。到了481年,他已经是第三次试图暗杀伊卢斯,这对伊卢斯没有造成什么伤害,而芝诺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来,为了恢复良好关系,皇帝不得不在帝国最富饶的东部地区或多或少地给了他一些自由决定权。伊卢斯在帝国的第二大城市安条克(Antioch)建立了根据地,并在那里实行几乎独立的统治。从长远来看,这不是芝诺能忍受的,他通过将狄奥多里克提拔到这样的高度来解决哥特问题,从而为最后的摊牌做了准备。现在,他可以把所有的兵力(包括狄奥多里克手下的大量哥特人)都集中起来对付他的伊苏里亚对手了。因此,在雷西塔克被消灭的同时,芝诺与伊卢斯决裂,名义上撤下了他的官职,开始了一场实力的较量。或许是狄奥多里克的哥特人队伍打破了军事上的平衡,这场较量很快就结束了。双方调动了一切力量,而当两军于484年9月在安条克附近相遇时,伊卢斯被彻底击败了。他逃到了伊苏里亚的山上堡垒,就像芝诺在475年所做的那样,伊卢斯的堡垒同样难以攻克。他苦心策划了4年,但最终还是没能回到君士坦丁堡。最后,堡垒遭到出卖,伊卢斯被抓获并处死,但其实早在484年秋天,伊卢斯的势力就已经从君士坦丁堡的政治中彻底消失了。

还有两个难题没有解决。皇室成员已经被稳步消灭:老皇帝利奥姻亲中所有可能的皇位觊觎者都已经采取行动,也付出了代价。芝诺主要的伊苏里亚人对手已经被消灭,而色雷斯哥特人也失去了作为独立政治力量的凝聚力。484年年末,芝诺唯一的心头大患就是阿马立家族的狄奥多里克,他身兼执政官和帝国将军,最重要的是,他是一支独立军队的指挥官,现在军队的人数已超过两万,主要效忠于他而非皇帝。鉴于芝诺在容忍政治多元化方面的过往记录,这种局面不太可能会持续很久。尽管狄奥多里克本人不是东罗马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他甚至比阿斯帕更不像局内人),但他有可能会支持其他的皇位觊觎者。最后的清算不久就会到来。甚至在和伊卢斯作战期间,就有了流言蜚语,狄奥多里克因而返回君士坦丁堡,不过他派遣的军队仍在继续战斗。然而,一旦确保伊卢斯已被遏制,军队返回,狄奥多里克就在485年发起了公开叛乱。

据说发动叛乱时,狄奥多里克想到了阿玛图斯的命运,后者在476年被芝诺封为将军,但很快遭到暗杀。这是说得通的,但狄奥多里克可能也一直在思考巴西利斯库斯或伊卢斯的命运。当涉及分享权力或做出承诺时,芝诺是不可信任的,当然,在芝诺眼中,狄奥多里克同样不可信任。487年,事情已经到了终局。狄奥多里克向君士坦丁堡进发,给城墙外的一些富裕郊区造成了相当大的破坏,但更重要的是,这次行动切断了部分引水道。当年他在这座城市做人质时,就知道它的50万居民是多么依赖色雷斯山上收集的雨水,但狄奥多里克并不想真正占领这座城市。与六年前的斯特拉波不同的是,他似乎也没有想过要做皇位候选人。他的目的是迫使芝诺以双方都能信任的方式最终解决对彼此的不满。然而,这就是问题所在。在过去的十多年里,芝诺一直在抵抗过于强大的下属的影响,而狄奥多里克就是这样一个人,尤其是在大部分色雷斯哥特人加入他的追随者队伍之后。

对于此后城外进行的谈判,没有留下详细的描述,我们甚至也不知道谈判花了多长时间。但最终(也许很快)双方都认识到不可能真正共存,于是达成这样的共识:哥特人去意大利是解决他们问题的理想办法。后来,正如你可能会料到的那样,来自意大利狄奥多里克朝廷的史料强调了他在此过程中的主动性,忽略了芝诺。尽管如此,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史料一定是错的,即使君士坦丁堡一方持完全相反的观点。早在479年,在埃庇丹努斯城外的那次会议上,狄奥多里克的注意力就转向了意大利。无论他当时的想法有多认真,从那以后,这个想法都一直在他的脑海中酝酿着。不管采取主动的是谁,双方都很快接受了这项提议。在长达一年的休整之后(这再次突出了这类行动所带来的后勤上的困难),488年秋天,哥特人的马车队从东罗马巴尔干半岛的西北部隆隆驶出:他们的目光坚定地盯着意大利富饶的新土地。

其他人有不同的想法。哥特人还没到达意大利边境,就不得不与格皮德人大战一场,与萨尔马提亚人也进行了一系列小规模战斗。当然,意大利也不会张开双臂欢迎他们。从476年开始,意大利就被奥多亚塞统治着,他并不打算辞职,即使狄奥多里克会让他辞职。格皮德人与萨尔马提亚人企图在途中削弱狄奥多里克的意志和力量,可能也是因为得到了奥多亚塞的好处。但狄奥多里克还是克服了这些障碍,亲自率军强行渡过了今天的武卡河(Vuka,靠近1991年那场可怕屠杀的发生地),经过维帕瓦河谷把他的车队及时带到了意大利,该河谷位于通过尤利安阿尔卑斯山脉的主要路线上,连接着弗留利低地(Friulian lowlands)和今天的斯洛文尼亚中部。在庞斯伊松提(Pons Isontii),奥多亚塞的军队正等着他们,但是在经历了489年8月28日的惨败之后,他的军队被驱赶到意大利本土。9月30日,狄奥多里克在维罗纳附近再次击败了他,似乎这已经够了。奥多亚塞逃到了拉韦纳,在5世纪时这里先成为西罗马的都城,在西罗马灭亡后依然作为都城,因为沼泽使它很难被攻破,其港口也很难围攻。

事实上,事情有一些波折。奥多亚塞手下一位名叫图法(Tufa)的将军先是投奔狄奥多里克的阵营,但后来又在489年结束之前再次改变阵营。同样,一支鲁吉人队伍487年在他们位于今奥地利的王国被奥多亚塞毁灭之后,投奔狄奥多里克;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又被奥多亚塞的承诺吸引,转而效忠于他。在489—490年的冬季,狄奥多里克本人被迫躲进了一个坚固的堡垒,即帕维亚城。但在490年8月11日,在从洛迪(Lodi)到克雷莫纳(Cremona)的道路穿过阿达河(Adda)的地方,狄奥多里克赢得了第三场大捷。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他收紧了套在奥多亚塞脖子上的绞索。图法的部队被消灭了,鲁吉人也回归了。492年8月,狄奥多里克开始从附近的里米尼对拉韦纳实施海上封锁。事情拖了很久,因为拉韦纳很难被攻占,直到493年2月25日谈判终于开始。3月5日,在同意分享权力后,狄奥多里克进入了这座城市。但是狄奥多里克在君士坦丁堡及其周围度过的日子没有白费。10天后,在一个宴会上:

狄奥多里克本人冲上前去,一剑击中奥多亚塞的锁骨……致命的一击把他劈为两半,一直切到腰部。据说狄奥多里克惊呼道:“显然,这个可怜的家伙身上一根骨头也没有。”

就在同一天,奥多亚塞的主要支持者及其家人被集中起来屠杀。20年前开始的谋划终于得到了回报。 经过几千公里的长途跋涉,经历了一系列的小战役和几场大战之后,狄奥多里克成了意大利的统治者。哥特人的统一是他通过谋略最终实现的。但狄奥多里克在君士坦丁堡学到的远不只是如何恶意达成协议。有了意大利的资源可以支配,这位还不到40岁的新国王开始了更加宏伟的规划,甚至比他之前所做的还要野心勃勃。复辟西罗马的第一次尝试就此拉开了序幕。 9F+PA+EacalCXqEPGpeawmXlbNxqTbKDJQyYd7udUYEAdNTZGyFFkIXk2hV8yhd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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