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万多名勇士同时朝着一个方向行进,带着他们的家眷、农具、家畜和各种能够装上这几千辆马车的私人物品,在组织方面,这是一大壮举。路上的交通拥堵肯定异常严重。在葛底斯堡战役之后,运送南方军伤员回家的车队要用一天一夜的时间才能通过一个地点,这是最令我难忘的历史事实之一。472年哥特人沿巴尔干半岛向南行进的马车队虽然没有那么悲惨,但是其队伍短不了多少。狄奥德米尔和狄奥多里克面临的问题是:由于有如此庞大的队伍跟在身后,他们的行动被限制在主干道上,而这样的主干道只有一条。事实上,时至今日,巴尔干半岛的山区地形依然将人们的行进路线限制在几条公路上。当时,瓦尔达尔河谷是关键道路。道路一部分有两个分支,根据约达尼斯的明确记录,两个分支都被用到了。在攻下奈苏斯(Naissus,今天的尼斯)之后,狄奥德米尔直接向南前进,而狄奥多里克率领军队通过赫库里乌斯堡(Castrum Herculius)前往乌尔皮亚娜(Ulpiana)。然而两人目的地相同,都是塞萨洛尼卡,这是罗马巴尔干地区的都城,也是伊利里库姆(Illyricum)行政区的首府,负责苏齐关(Succi Pass)以西的一切事务。在那儿他们面对的是罗马贵族西拉利亚努斯(Hilarianus),他接到命令,带着他能召集的全部人马来见他们,然后就开始了谈判。哥特人的策略很简单:对塞萨洛尼卡形成威胁,提出他们想谈判而不是战斗,看看东罗马能够开出什么条件。
约达尼斯对巴尔干事件的讲述在此戛然而止,他话锋一转,巧妙地谈起了东罗马皇帝和哥特人领导者之间的一个约定:经过几年的愉快共处,后者将迁往意大利,因为这种和平与融洽使他的追随者们有点厌烦了。 究竟是卡西奥多罗斯出于尴尬(这并非不可能)而跳过了后面发生的一切,还是因为就像很多学生在写论文时出现卡壳现象,眼看三天期限将至就胡乱凑合一样,约达尼斯的记录在此变得散乱起来,我们不得而知。
值得庆幸的是,东罗马的史料接上了这个故事,事实证明,这个故事非常复杂。约达尼斯略去了整整16年的政治斗争,而这是哥特人最终离开巴尔干前往意大利的真实背景。这对父子的大胆策略引发了一场他们和色雷斯哥特人之间的权力斗争,这不仅在巴尔干半岛引起了巨大反响,甚至还严重影响到君士坦丁堡的宫廷。
在此期间,政治上的活跃人物有很多。潘诺尼亚哥特人来到东罗马,让形势变得更加棘手,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熟悉这些人物,就会明白为什么会如此。首先,在巴尔干半岛有两个哥特人群体:一个是来自潘诺尼亚的新贵,另一个是早已确立其地位的色雷斯“同盟者”,虽然目前处于反叛状态,但是已经习惯了内部特权角色。无论是谁在君士坦丁堡掌权,资金(或者可能还有必要的政治意愿)都只够支付给其中一个群体,这种数额巨大的年度补贴要能够配得上羽翼丰满的罗马同盟军,传统上作为援助金的那一点是远远不够的。因此,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有一个哥特人群体可以真正成为统治联盟的一部分(君士坦丁堡喜欢这样宣称):事实上,两个群体领导人的利益如此格格不入,即使设法给双方都送钱,他们可能依然会打仗。
在君士坦丁堡内部,至少在一开始,皇帝利奥和皇室成员卷入了各种常规的宫廷斗争,要么是争夺王权本身,要么是争夺与他们显赫地位相匹配的各种要职。这些纷争在朝廷官员、帝国元老院成员和军队的高级将领这些传统的观众面前上演(有时他们自己也参与其中)。而在5世纪70年代,除了君士坦丁堡这些常规的政治角色之外,又多了新招募来抗击阿提拉的伊苏里亚人军队的高级将领。到了5世纪70年代早期,他们已经飞黄腾达。其中最著名的是芝诺,他娶了皇帝利奥的女儿阿里阿德涅,育有一个儿子(出生于467年),极其意味深长的是,芝诺的这个儿子与其外祖父重名,显然他注定要继承外祖父的皇位。前面提到过,芝诺惊人的上升之路直接导致了阿斯帕的倒台和哥特人同盟军的反叛,因此在某些方面,伊苏里亚人和色雷斯哥特人是天生的政敌,任何统治联盟都很难将他们联合到一起。更麻烦的是,芝诺仅仅是几位伊苏里亚领导者中最突出的一个,这些领导者率领着各自的人马,可能各自为政。因此,芝诺不能简单或顺理成章地让伊卢斯(Illus)这样的伊苏里亚将领效忠于自己,而必须赢得他们的忠诚。两个哥特人群体,以及至少两个伊苏里亚人群体,以激动人心的方式和君士坦丁堡政治肥皂剧的常规演员组合到一起,让公元473年之后的演出成为必看节目。
到了这一年的末尾,初步的妥协已经达成。贵族西拉利亚努斯将潘诺尼亚哥特人从塞萨洛尼卡转移开,让他们在塞萨洛尼卡西边优卑亚(Euboia)的几个农业小镇驻扎下来。但在召集军队面对巴尔干半岛西部的狄奥多里克和狄奥德米尔的过程中,利奥被迫将军队从巴尔干半岛东部转移开,这让另外一个狄奥多里克即斯特拉波得以放手行事。斯特拉波的队伍在厄纳齐雅大道(Via Egnatia)上的城市之间自由行进,火烧腓立比的郊区,还包围了阿卡狄奥波利斯(Arcadiopolis),以此向皇帝施加政治上的压力。利奥很快就不堪其扰。色雷斯哥特人重新得势,斯特拉波被任命为皇帝直卫军队的统领(magister militum praesentalis),这是帝国将领中最重要的职务,任命之后,他的部下将每年获得2 000磅的黄金。
吊诡的是,潘诺尼亚人到来最初的影响竟然是让皇帝不得不和色雷斯哥特人达成交易,但这仅仅是权宜之计,并不是长期性的解决方案。阿马立家族领导的哥特人南迁,他们追求的好处一个也没有实现。皇帝利奥同意每年付给色雷斯哥特人巨额黄金,这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再得到与此类似的待遇。同样重要的是,两边的哥特领导层此时都陷入了生死斗争,他们知道这一点。对于狄奥多里克·斯特拉波和皇帝之间的协议,东罗马的历史学家——非拉铁非的马尔库斯(Malchus of Philadelphia)为我们做了详细的总结。其中有这样一条意味深长的规定:
[狄奥多里克·斯特拉波]将是哥特人的“唯一统治者”,皇帝不应该允许任何想进入其领地的人进入。
斯特拉波显然感受到了压力。他不希望狄奥多里克和狄奥德米尔来到他的地盘,占有他的荣誉,或者把哥特人从他这里吸引走,因为他的权力来自这些人的支持。这是很有可能的,认识到这一点十分重要。虽然有些亲信会对某个王朝忠心耿耿,不会改变立场,但是就4世纪后期和5世纪散布于罗马境内的这些哥特群体(以及其他非罗马群体)而言,“待价而沽”显然是大部分武士的信条。克洛维不仅铲除了他的对手,还兼并了他们的战团,以此扩大自己的势力,而这并非孤例。在公元473年之后的几年里,哥特人的军队在两边的领导者之间摇摆。斯特拉波得到了皇帝的支持,成为哥特人的首要领导,这不过是他“先下手为强”罢了。
473年的妥协本来就不会持续太久,三位主要人物的接连去世可能加速了其瓦解。前两个事件发生在君士坦丁堡。474年1月18日,皇帝利奥去世,享年73岁,他的外孙、芝诺的儿子利奥继位。利奥二世在其外祖父去世的当天加冕。如此匆忙,本身就表明紧急议程正在进行,2月9日,这位年轻的皇帝就将其父加冕为“共治皇帝”(joint Augustus)。芝诺似乎已经完成了从伊苏里亚军阀到神选的罗马人皇帝的过程,这是一条惊人的职业发展道路,也是阿提拉留给罗马世界的最奇特的遗产。
但在这一年的年底之前,年轻的利奥死了(自然死亡;对利奥家族来说,474年是非常糟糕的一年),留下芝诺独占王位。本来,无论如何,这个伊苏里亚人都可能面临争夺他儿子控制权的竞争,而利奥之死剥夺了芝诺作为皇帝的合法性——他的儿子毕竟是帝国公主的后代。朝廷上有一股浓厚的阴谋气息。特别是利奥一世的遗孀维瑞娜(Verina)有一个名叫巴西利斯库斯(Basiliscus)的兄弟,这两个人都更容易赢得君士坦丁堡内部传统权势人物的支持。芝诺的天敌狄奥多里克·斯特拉波非常乐意加入争夺,而另一个主要的伊苏里亚人权力掮客——将军伊卢斯也是如此。芝诺感到权力正从自己手中逐渐流失,于是在新一年的第一个月悄悄出逃,巴西利斯库斯于475年1月9日加冕称帝。
这场典型的君士坦丁堡政变取得了预期的效果,但结果却非同寻常。大多数被废黜的皇帝很快会被除掉,除非仍有大量军队及指挥官对其保持忠诚,而这些是芝诺没有的。但是身为伊苏里亚人的首领,芝诺拥有其他的资源,他显然注意到了阴谋,所以早早地逃走,快马加鞭逃到了伊苏里亚,在其领地中心区域的一个山上堡垒中避难。
于是,伊卢斯被派到伊苏里亚围攻芝诺,这其实是派一个伊苏里亚人去抓另一个伊苏里亚人。我们不知道芝诺堡垒的精确位置,但在对托罗斯山脉进行的广泛实地考察中,发现了值得我们注意的那种结构。如果你想到的是光秃秃的峭壁之上的高墙,俯视着下方狭窄但很高产的山谷,那基本上就对了。有蓄水池提供充足的用水,又有很多隐秘的方式可以不时获取食物,这些山寨基本上是坚不可摧的,只有饥饿或背叛才能将其攻克。5世纪80年代,伊卢斯自己的大本营就经受了长达4年的包围。 因此,在475年春天,虽然身着紫袍,巴西利斯库斯依然无法安心,因为他知道芝诺依然逍遥在外,让他就范并非易事。当他得知巴尔干半岛西部正在发生的事情时,不安马上变成了担忧。
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原来的潘诺尼亚哥特人在马其顿立足之后不久,我们的第三个主要人物狄奥德米尔就一命呜呼了。他当时只有40多岁,但他将弟弟维迪米尔淘汰出局的远见卓识得到了回报。在没有挑战者出现的情况下,王位顺理成章地传给了狄奥多里克,那时他才二十出头。对于巴西利斯库斯来说,这是一个问题,因为狄奥多里克是不会满足于现状的。在一片混乱中,狄奥多里克嗅到了新的机会,因此他与芝诺取得联系,保证他可以得到哥特人的支持,作为回报,他希望能够成为帝国的将领,能够获得利奥在473年赋予斯特拉波和色雷斯哥特人的金钱与其他特权。于是,所有的东西都被重新装上了马车,整个队伍从巴尔干半岛的穷乡僻壤出发,朝着最终的目的地——距离君士坦丁堡更近的色雷斯平原——进发,他们的当务之急是消除哥特对手给他们带来的巨大挑战。这位年轻国王又一次表现出惊人的勇气,尽管这一举动实际上只是将所有人从潘诺尼亚南部带到这里的冒险的延续,而且,狄奥多里克的的确确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就算手下的武士们还没有开始投奔他的对手,被困在优卑亚这个政治上的无人区也绝非长久之计。
回到君士坦丁堡,狄奥多里克的运作,再加上一个简直像命运弄人的意外机会,打乱了巴西利斯库斯政权的安排。狄奥多里克从优卑亚的转移正是针对色雷斯哥特人,其效果是让斯特拉波和他的军队在476年的夏天无暇他顾,斯特拉波的人是巴西利斯库斯可以利用的最明确反对芝诺的队伍,而此时正是东山再起的芝诺向着君士坦丁堡前进的关键时刻。这次进军本身就是运气的结果,虽然起初似乎并非如此。到了476年春,伊卢斯已经在芝诺的堡垒大门前徘徊了一年多,毫无进展,却意外捕获了芝诺的兄弟朗基努斯(Longinus)。你可能会认为,对于被废黜的皇帝来说,这是又一个挫折,但在一个讲究个人关系的政治世界里,这件事的影响是惊人的。捉住了芝诺的兄弟朗基努斯,伊卢斯就有了可以和前皇帝谈判的筹码,有了这个人质,他们可以让芝诺同意他们所提出的任何条件。也许他们已经在谈判了,我们不得而知,但朗基努斯是伊卢斯所需要的重要担保。他立即和芝诺站到了一起,两个伊苏里亚人将队伍联合起来,返回君士坦丁堡。
到了这个阶段,巴西利斯库斯的担忧变成了恐慌,他派出最后一支队伍前去迎战,率领队伍的是他的外甥阿玛图斯(Armatus)——你可能会认为这是个足够安全的选择。但是,巴西利斯库斯有孩子,包括儿子,而在利奥二世死后芝诺没有了儿子。因此芝诺给予阿玛图斯所有通常的宫廷荣誉,然后抛出了最重的砝码:他会让阿玛图斯的儿子(也叫巴西利斯库斯)当恺撒,成为王位的实际继承人。阿玛图斯上钩,改变了阵营。突然之间,巴西利斯库斯完全失去了武装力量,成了孤家寡人。由于关键人物看到从芝诺的复辟中能够获得更多,加上狄奥多里克让色雷斯哥特人无暇他顾,巴西利斯库斯的政权已经分崩离析。
这简直是展现人性之龌龊和野心之虚妄的完美教科书式案例,事件很快有了一个适当的结局。巴西利斯库斯和他的家人在一个教堂里寻求庇护,芝诺承诺不会处决他们,将他们引诱了出来。他将他们流放到卡帕多西亚的利姆奈(Limnae),芝诺遵守承诺,没有处决他们;不过,他把他们扔进无水的蓄水池里,四面围上高墙,让他们等死。至于芝诺,他在476年8月重获王位,正好赶上接待意大利新统治者奥多亚塞派来的使节,后者以本书在开始时描述的惊人姿态呈上了被废黜的罗慕路斯·奥古斯都路斯的皇帝行头。延续这么多个世纪之后,罗马帝国的西半部现已不复存在。在第一次尝试恢复它的过程中,年轻的狄奥多里克如何以及为什么扮演了主要角色,都与皇帝芝诺后来所做的有直接关系。
尽管在18个月的流亡之后,芝诺重新获得了权力,至少表面上如此,但他的处境并不好。首先,对于一连串拥立他坐上王位的人,他欠得太多了,尤其是对阿玛图斯和伊卢斯,他们在关键时刻由于各自的原因而改变了阵营。然后是哥特人的问题。色雷斯哥特人没能保住巴西利斯库斯的宝座,但斯特拉波的势力依然完好无损。有些事情很容易就解决了。似乎没有人在意阿玛图斯,这个傲慢的花花公子喜欢打扮成阿喀琉斯的样子,在赛马场上大肆炫耀,他对舅舅巴西利斯库斯的背叛使他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芝诺让他庇护的一个人将阿玛图斯杀死,这个名叫奥诺夫斯(Onoulphus)的杀手实际上是意大利统治者奥多亚塞的兄弟,但他决定在君士坦丁堡建功立业,而不是跟随奥多亚塞西行。两人本来都是希里人的王子,但希里人在5世纪60年代被潘诺尼亚哥特人打败,他们被迫走上了新的道路;瓦拉米尔也是在这场战役中丧生的(此事的影响后文还会谈到)。阿玛图斯的儿子幸免于难,但是被任命为神职人员,对此似乎没有人在意。芝诺喜欢采取直接行动,在试图理解他的各种政治对手在未来十年的行为时,我们要记住这一点。
色雷斯哥特人构成的问题更大。根据保存在我们史料中的数字(以中世纪早期的标准来看,已经相当不错),他们可以派出超过1万名武士。在一次交易中,斯特拉波获得了能够供应1.3万人的军粮和军饷,可见他手下有多少人马。我们所掌握的阿马立家族的狄奥多里克追随者的数据表明,他的人马与此差不多,而总体的叙事梗概也证实了这一点:两个群体谁也不能决然向对方发起对抗。芝诺的问题就在这里。狄奥多里克最初承诺要攻打色雷斯哥特人,但到头来,双方仅仅是在476年和477年有过一些小规模战斗,而且他还向芝诺寻求援助。皇帝犹豫过,甚至想过要与斯特拉波达成交易,尤其是考虑到后者吸收了一些潘诺尼亚哥特人的逃兵。 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我们应该记住,此时的狄奥多里克还不是战无不胜的意大利统治者,而是一个率领人马冒险进行一场豪赌的年轻领导者。有些人显然开始认为斯特拉波是更好的选择。
最终,芝诺没有抛弃他年轻的盟友,在477—478年的冬天,他们围绕接下来的战季达成了协议:
狄奥多里克应该调动他集中在马尔西安堡周围的兵力,使其靠拢过来。他们到达巴尔干山脉的山口时,色雷斯士兵的首领会带着2 000名骑兵和10 000名步兵前来接应。他越过巴尔干山脉后,另一支由20 000名骑兵和6 000名步兵组成的部队将在阿德里安堡附近与他会合。
在色雷斯平原城市的驻军部队还会有更多的士兵,但肯定不需要他们。斯特拉波和狄奥多里克一样,可能有1万多名士兵,因此他们的计划是动员近5万名士兵来对抗斯特拉波,保证至少四比一的优势。这足以彻底粉碎色雷斯哥特人。
然而,结果却与狄奥多里克设想的相去甚远。18个月后,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巴尔干半岛西部,在罗马大港口埃庇丹努斯(Epidamnus,今阿尔巴尼亚的都拉斯)外,与一位帝国使节陷入谈判。相对于原来的计划,哥特人对478年的实际战况有三个具体的不满:
首先,你承诺色雷斯的将军会和他的部队一起立刻加入我军,但是他根本就没有出现。其次,你承诺哥特人的军需官克劳狄乌斯(Claudius)会带着雇佣兵的薪饷到来,我也没有见到他。第三,你给我们的领路人没有带我们走易于迎击敌人的道路,而是带我们走了一条两边都是悬崖峭壁的险路。在这里,因为我和骑兵、马车以及军队的全部辎重一起行军,一旦敌人突然发起攻击,我的军队可能会全军覆没。
事实上,正如我们从马尔库斯的叙述里知道的一样,领路人带的路把狄奥多里克的军队直接送到了斯特拉波和色雷斯哥特人眼前与刀剑之下。这不是意外。477—478年的冬天,在芝诺决定通过帮助狄奥多里克取胜来解决他的哥特人问题之前,他已经在和斯特拉波谈判,所以他清楚地知道色雷斯哥特人扎营的地点。478年,芝诺的真实意图不是执行已经达成的协议,而是操纵两个哥特人群体陷入他们自476年以来一直在避免的对抗。他确实动员了在与狄奥多里克的协议中提到的军队,却没有让他们出战,大概是想等到两个狄奥多里克的军队陷入僵局后,把两边剩下的军事力量扫荡干净。除掉阿玛图斯之后,这位伊苏里亚人皇帝试图通过戏剧性的方式一举歼灭两个哥特人群体,以继续简化政治棋局。
结果,芝诺的狡猾计划被两个新情况破坏了,一个在他控制之外,另一个是他自己造成的。首先,哥特人拒绝战斗。马尔库斯描绘的场景很有戏剧性,狄奥多里克·斯特拉波不得不说服比他年轻的阿马立家族的狄奥多里克认清皇帝背信弃义的嘴脸:
他们把你们召集过来,宣称要过来与你并肩作战,(罗马人)没有露面,也不在他们所承诺的(巴尔干山脉)山口与你会合。他们要让你独自面对可耻的毁灭,让你为自己的鲁莽向你背叛的人付出代价。
我真的很怀疑狄奥多里克还需要有人向他指出他被出卖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增援和薪饷,而且还被带上了一条奇怪的路线,正好把他引向斯特拉波。马尔库斯还借斯特拉波之口明确表达了芝诺的真实意图:
在维持和平的同时,(罗马人)希望哥特人互相残杀。无论我们哪一方落败,他们都有好处,而且不用费丝毫力气。正如他们所说,无论我们哪一方消灭了另外一方,这都将是卡德摩斯式的胜利,获胜一方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将伤亡惨重,无力面对罗马人的背叛。
再一次,我怀疑狄奥多里克是否需要提醒才能明白这一点,也怀疑斯特拉波会把卡德摩斯(底比斯城的创始人,数千名龙牙武士自相残杀,最后只剩下5个)的故事作为其论证的关键因素,但是马尔库斯所描述的事件结尾似乎比较真实。在他的笔下,迫使狄奥多里克不去战斗的是其潘诺尼亚追随者。他们清楚地知道如果发生对抗,己方可能会遭受多大损失,如果他们年轻的领导者试图战斗,他们就要用脚投票(就像他们的一些同胞已经做过的那样)。 结果是签订了一个哥特人互不侵犯条约。双方都可以与君士坦丁堡做交易,能捞多少捞多少,但他们之间不会发动战争。
哥特人并不傻,芝诺肯定料到了有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他动员军队,是为了在必要时介入并挽回损失。或者说,军队本来应该这么做,而事实上并没有,因为伊卢斯一怒之下离开了君士坦丁堡,中央军团(和往常一样,这意味着他们的军官)发生骚乱,他们不得不被送回冬季营房。哥特人的问题再一次和君士坦丁堡的事件交织在一起。478年,芝诺似乎过于贪婪,希望运作一个和《教父》相类似的结局,同时消除他权力上的一切阻碍。你应该还记得,在476年芝诺重登王位的过程中,伊卢斯起到了关键作用,但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他有皇帝的兄弟作为人质,可以对芝诺施加影响。芝诺是不会长期放着这个问题不管的,至少如果他能解决。按照他惯常的做法,他在477年第一次试图暗杀伊卢斯,结果,这个伊苏里亚人不仅幸存了下来,而且利用这个机会从芝诺那里获得了额外荣誉,包括478年的执政官之位,以此作为他继续参与政权的条件。478年年初,芝诺进行了第二次尝试。伊卢斯又一次幸存下来,但这次事件之后,伊卢斯带着行凶者去了伊苏里亚以协助调查。这次矛盾使得中央军团不再可靠,把哥特人吸引进来的正是这样的事态发展。
一旦这两个狄奥多里克明白了怎么回事,并决定不再打斗(这一过程不过是转瞬之间),其中更年轻的那一位就开始向君士坦丁堡进军。遭人背叛,被人讨厌,而且到现在为止大冒险都没能有所回报(如果前面他所抱怨的哥特人军需官没有出现属实的话,而我认为没有理由怀疑这一点),他的追随者变得越来越难以驯服,年轻的狄奥多里克极其需要成功。他的一些追随者一年前就已经投奔斯特拉波,他们的整体忠诚是基于个人能力,而不是古老的、从未中断的王室传统。478年,对于5年前潘诺尼亚哥特人(完全是不请自来和出于自身考虑的)向南行军所宣称要提供的支持,东罗马(至少芝诺本人)给出了明确拒绝的回复;每个人都想弄明白该做什么。芝诺在首都附近要面对两个敌对的哥特群体,而且他没有可靠的军队。因为斯特拉波对这件事的愤怒要比他年轻的对手小一些,皇帝决定与他做一笔交易,给他一张空白支票,而斯特拉波也适时地填写了这张支票。他成为帝国的高级将领,黄金和口粮从君士坦丁堡流向他的追随者。
这为芝诺赢得了一些时间,狄奥多里克也冷静下来,但巴尔干地区各省的贫困人口不得不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从他做人质的时候起,狄奥多里克就知道君士坦丁堡的城墙是坚不可摧的,所以他沿着帝国最伟大的古老公路之一厄纳齐雅大道向西缓慢撤退,这条大道长达1 120公里,始建于公元前2世纪,连接了从亚得里亚海到博斯普鲁斯海峡的一系列罗马殖民地。为了让他的追随者对战利品满意,为了发泄他的怒气,为了迫使芝诺向他提出几乎和给斯特拉波的一样的条件,沿途的主要城镇都被洗劫一空,所留下的伤痕在对腓立比和斯托比(Stobi)的考古发现中还可以见到。然后,他决定率领更机动的部队攻入防御森严的战略性港口埃庇丹努斯。479年夏天,他利用诡计将其攻占。马尔库斯告诉我们,在这里,狄奥多里克的计划是观望,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正是在这个城市郊外的一个小据点,他会见了帝国的使节,并表达了他对478年战季的不满。在城墙后面的他非常自信,在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之后,他还向这位使节提出了一系列无疑让后者很为难的提议。如果他们之间的所有问题都能得到解决,他愿意将他的非战斗人员安置在芝诺所指定的城市,将他的母亲和妹妹作为人质,并派遣6 000名士兵在皇帝选择的任何地方加入战斗。毫不奇怪,他的第一个想法是:
与伊利里亚人的军队和皇帝派遣的任何其他队伍一起,他会消灭所有的色雷斯哥特人,条件是如果他这样做,他将取代斯特拉波成为将军,并且被接受为罗马公民,以罗马人的方式生活。
或者:
如果皇帝下令,他愿意前往达尔马提亚,帮助尼波斯(Nepos)复辟。
尤利乌斯·尼波斯是君士坦丁堡的利奥所承认的最后一位西罗马皇帝。作为西罗马在达尔马提亚军队的指挥官,他于474年6月19日在波图斯港口(Portus,罗马的两个港口之一,沿着台伯河再向下就是大海)登陆,推翻觊觎皇位者格利凯里乌斯(Glycerius),在同一天取而代之,被宣布为皇帝,几天后又在罗马称帝。后来,他又被意大利军队指挥官欧瑞斯特(Orestes)推翻,欧瑞斯特的儿子罗慕路斯,也就是奥古斯都路斯,被普遍认为是西罗马最后一位皇帝。476年,奥多亚塞将其废黜,并将其皇帝行头送到了君士坦丁堡。
因此,帮助尼波斯复辟意味着需要进军意大利和罗马。 狄奥多里克在479年提出这个提议时究竟有多认真还很难说。我想他更希望的是建立某种新的联盟来对抗斯特拉波。但事实证明,他的提议是有预见性的:10年之内,狄奥多里克的车队将从巴尔干半岛向北行进,但其目的不是回到潘诺尼亚,而是要去意大利。479年夏末,狄奥多里克结束他和芝诺使节之间的会晤时,还预见不到导致这一结果出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