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遇刺不是小事,定国寺当即全寺戒备。
雪倾城判断得没错,萧煜的剑伤事小,毒伤事大。住持在检查过萧煜的伤口之后连连摇头,直道:“虽然王妃喂了解毒草药,暂时控制了毒性,但若在十二个时辰内不及时医治,毒入肺腑,神仙难救。”
连祁急得怒吼:“那你倒是赶紧救人啊!”
方丈倒没有怪连祁不尊,起身,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连祁和雪倾城都要被他急死了,特别是雪倾城,恨不得上去暴揍方丈一阵。人命关天,还在这里“阿弥陀佛”,这不是在找打嘛!
方丈这才悠悠地解释:“山寺简陋,诸多药材不全,且这毒颇为凶险,我虽略通医理,却不敢贸然解毒。为今之计,只能赶紧下山,去请小药王来,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切记,天亮之前一定要把人请来,否则,哪怕是小药王来了,也救不了了。”
连祁咬咬牙,当即道:“我脚程快!我去!”
雪倾城当即认同地点点头:“是的,他脚程快。”说着眼巴巴地看着连祁,“你一定能把小药王请来的,对不对?”
连祁不说话。
说实在的,他不敢保证。
哪怕是让他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山上山下来回跑,他都不敢保证,更何况返程的时候,还要带着一个不懂功夫的大夫。
连祁沉着脸,转身推门就要往外走,却听到门外传来声音:“谁要请在下啊!”
众人抬眼一看,莫不惊喜。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竟是小药王!
雪倾城也认出来人。
这人不就是那日她躲在安先生的马车底下,见过的小胡子大夫吗。原来,他竟就是小药王!
小药王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雪倾城,正要笑着上前来打招呼,被心急火燎的连祁一把拉到了萧煜的病床前。
“药王,赶紧来帮王爷看一下。”
小药王却将箱子往桌子上一扔,双手环胸往床榻边一坐,压根儿没有要看病的意思,反倒说道:“我是小药王,不是药王,药王是我师父,他老人家虽然常年不露面儿,我们这些做弟子的,却也不能轻易夺了师父名讳。”
连祁被他弄得头大,忙道:“是我口误,还请小药王不要放在心上,王爷他……”
连祁话还没说完,就被小药王打断了:“我又不是神仙,哪来那种起死回生的本领。”
众人顿时都震惊了,连祁更是吓得不忍去看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萧煜,捂着嘴转身,冲出了房间。
而雪倾城,如被人一闷棍敲在了脑门上,脑袋里“嗡嗡”作响,里面混杂着许多杂音,都是这些天来她和萧煜相处的种种。
“娘子这般着急,可是想为夫了?
“娘子,为夫送你的东西你还喜欢吗?
“娘子,我们来玩亲亲抱抱的游戏吧。
“那娘子觉得是皇宫好看,还是为夫好看?”
被他叫了这么多天的娘子,陡然意识到以后再也听不到了,雪倾城一时间竟然恍惚起来,就好像她和萧煜还在王府里,没有上山拜佛,没有遇到刺客,他也没有受伤,没有命悬一线……脸上有冰凉的液体滑过,雪倾城伸手一摸。
这是眼泪吗?
当初雪太傅接她回雪家的时候,雪家人拉着她流的眼泪,她都没有流泪。但在这一天之内,她竟为了萧煜,流了两回。
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痛呢。她不是在进王府的时候就做好了会离开王府,会离开萧煜的准备吗。反正过了一年她也会离开,她也会永远再见不到萧煜,这不过是把时间提前了,这不过是把生离换成死别,反正都是再也看不到了,有什么好痛心的。
从小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的雪倾城,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揪心的痛,揪心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雪倾城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说不上到底是哪里痛,只能感觉心上痛得多一些,脑子木木的,浑身上下的每一块皮肤都被揪紧,难受极了。而且只要她多看萧煜一眼,这痛苦就多十倍。
她这是和萧煜一起中毒了吗?
雪倾城正难受得要死的时候,随侍的安瑞见她有异样,忙伸手扶住她,轻轻推了推她,让她勉强回过神来。
安瑞说:“王妃,小药王还有话要说呢?”
雪倾城这才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抬头,看上去就像一只迷路的小兽。
“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六王爷要是死了,那便是神仙都救不了,这人不是还有一口气嘛,你们一个个如丧考妣,怎么回事?”
“我杀了你!”连祁风一样地冲进门来,他手中的剑比他人还快,已经露出半截剑身了,明晃晃的剑光,在小药王的脖子间晃荡。还是住持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佛门净地,施主慎重”,忙让几个武僧上前来,才勉强将连祁给拉住了。
偏偏小药王这厮,不仅没有刚从虎口逃生的觉悟,还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不过我既然担了小药王这名号,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会医的。”
不只连祁,连雪倾城都忍受不了这个磨叽的家伙了,她一只手抓起地上的凳子,作势就要干架。
这下连住持都不拦了,生死关头,小药王这三番两次挑拨也的确太招恨了些。
小药王混迹江湖这么多年,靠的绝对不是一身医术,而是——看风使舵的本事,一见没人拦着雪倾城了,忙道:“要我救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王妃答应拜我为师,那我这个身为师父的,救救徒婿也是应该的。”
雪倾城瞪大双眼,手中高扬着椅子,龇牙咧嘴,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众人都觉得小药王绝对是疯了,雪倾城可是堂堂王妃,岂是轻易能拜师的。
住持也在一旁,劝小药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拜师一事可否容缓,好歹先救人再说。”
“我又不傻,如果没有萧煜这个筹码,她能乖乖就范?”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就在此时,雪倾城手里高高扬着的椅子突然被扔了下来,落在地上,磕断了一条腿。
众人心里莫不都是一惊:王妃这是要干架吗?
在这生死关头,众人心里五味杂陈,既为萧煜揪心,心中隐隐又有些期待。
这个小药王,也太招恨了一些,王妃就该狠狠地揍他一顿。
就在众人都翘首期盼王妃扑上前去大干一场的时候,却见雪倾城腿一弯,竟结结实实地跪在了那一堆残屑上,比她“扑通”一声跪下去的声音更响亮的是她的那句:“师父。”
本以为要挨揍的小药王,心情很高兴——他这个小徒弟,算是骗到手了。
本以为能看大戏的众人,心情很复杂——算了,王妃也是为了王爷,能屈能伸,勉强算是一个女中豪杰。
小药王这才装模作样地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药丸来,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最后才递到雪倾城面前。
“用一碗水,煎开了,端来。”
“你连看都没看,怎可胡乱开药!”连祁看得眼睛都红了,在他的心里,小药王就是一个沽名钓誉的无耻小人,他已经完全不相信他了。
偏偏小药王一句话呛了回来:“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你要觉得药不对,那你自己开啊!”
雪倾城倒是没想那么多。
就算不相信小药王,她也相信安先生,毕竟当初安先生可都是在这个小胡子大夫这里抓过药,安先生都相信的人,总不会有错的。
她像是捧着无价珍宝一样,连动作都不敢变,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颗药丸,出了厢房。再回来的时候,药丸已经变成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了,唯一不变的就是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捧着过来,递到小药王的面前。
小药王却看都没看,吩咐道:“灌。”
“什么?”雪倾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狐疑地抬头,看着小药王。
“我让你灌就灌,这药就得趁热灌下去,而且越快,越多,见效越快,若是一口一口地喂,等药冷了,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雪倾城这才领命,抱起萧煜的头,端着碗,看着萧煜那张略显苍白的俊脸,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
算了,就学以前在庆功宴上,兄弟们互相灌酒时的样子吧。
这么一想,她就有办法了,一只手捏住萧煜的下巴,一只手端着药碗,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就这样被灌了下去,灌得原本瘫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顿时猛咳不已,药汁也被咳出来了大半。众人都揪着心,就在此时,小药王却眼疾手快,往萧煜的嘴里丢了一颗药丸,他的速度太快,直到萧煜把药丸吞下去了,众人也还没看清那是什么颜色的。
而生生被灌醒的萧煜,喉咙里就像火烧一样,他一睁眼,就看到罪魁祸首,正端着还剩了小半碗的药碗,一脸无辜又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
“你这是……想谋杀亲夫吗?”话虽然这么说,他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甚至还抓住了雪倾城那只搁在他下巴上的小手,用手紧紧握住,然后将头搁了上去,刚刚半睁开的眼皮,如今又合上了。
连祁又开始紧张了:“王爷这是怎么了?庸医,你到底给王爷吃了什么东西!”
小药王简直要被这个家伙气死了,本不想理他,但看着雪倾城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这好为人师的毛病也就犯了,开口解释:“我刚才让徒儿灌的那碗药,本就没指望王爷能吃进去多少,只不过要把王爷灌醒而已,人不醒,我这药丸,他怎么吃得进去?”
连祁一听到小药王说如此粗暴对待王爷是故意的,当即就要发火,被小药王一句话拦住了:“病人需要清修,闲杂人等退下吧,今晚我就辛苦一些,陪着我徒弟在这儿守着王爷了。只要熬过今晚,便无大碍了。”
众人一听还要“熬”一晚,甚至连声都不敢出了,毕竟现在王爷的小命就捏在这个让人一看就烦的小胡子手上呢。
众人退下之后,房门却没有关上,连祁安排了一队重兵在门口把守,甚至刻意大声宣布:“你们盯着点,一旦发现那个庸医敢对王爷不利,格杀勿论!”
将士们都异口同声道:“誓死守护王爷!”声音之大,惊起树上寒鸦无数。
这般闹过一场之后,便没有声音了。
雪倾城因为被萧煜捉着手,如今抽也抽不开,只能保持着这个动作。小药王倒是十分有兴致,从箱子里掏出一本本医书来。
“今天时间仓促,为师来不及准备,这些入门医书你姑且先看着。”
“王爷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见雪倾城一心牵挂着萧煜,小胡子一腔热情被冷落,颇为不爽,冷冷地道:“放心,死不了。不过他中的这毒颇为凶猛,我虽能保他性命,但是他免不了也要受一些苦。每年要受一次极寒,一次极热的煎熬,就是难受一些,倒不致命,熬过也就好了。”
“你……你不是神医吗?这不能根治吗?”一次极寒,一次极热,而且每年都要复发,这得多难受啊。
“如果是我师父在,或许还有办法,不过如今他老人家云游四方,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我……我们可以找找,王府那么多人,肯定能找到的。你上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我们或许能找到也未可知。”雪倾城眼巴巴地看着小药王。
小药王捏着他那小胡子,那皱起的眉头倒是表明了他的确是在认真回忆。
小药王:“大概……”
雪倾城一脸期待。
小药王:“二十年前,还是二十五年前?”
雪倾城:“当我没问。”
长夜漫漫,雪倾城累极了,但一闭眼就看到了萧煜被刺杀的画面,让她再也睡不着了,她看着小药王正伏在桌上奋笔疾书,写着什么,她再次打起精神来,和他聊天。
“你可真厉害,没有切诊就知道王爷中了什么毒。还是,你早就知道王爷中的是什么毒,所以才这么准时地出现、送药?”
小药王抬眼,一脸严肃:“叫师父!”
雪倾城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虽然当时是为了救萧煜,情急之下做的决定,不过已经跪地叫师父了,她也不会反悔,于是干脆地喊了一声:“师父。”
小药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那撇小胡子也随着他的动作一上一下。
“你既然喊我师父,就是我罩着的人,自然比我师弟那家伙更亲一些,所以告诉你也无妨。今天派来杀你们,哦不,准确地说是来杀你的人,就是我师弟派出来的。也是我师弟,在知道中剑的不是你而是王爷的时候,才火急火燎地喊我上山来送药的。”
“什么?”居然还有人想杀她。
她无权无势,貌丑无德,现在还是个傻子,想杀她的人脑子没问题吧。
还有,她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有没有必要去把连祁叫进来去抓凶手呢。
“我想,师父你肯定是不会告诉我你师弟、我师叔是谁的对不对?”
毕竟在她这“受害人”面前说凶手的计划,就已经不是常人能干出来的事了。
小药王:“倒不是我不想说,主要是我和他这么多年就没叫过对方名字,我想想他叫什么来着?张三?李四?哎呀,不重要了,如果你们下次抓到了他,需要我来指认凶手,我还是非常乐意效劳的。”
雪倾城:“那……那就谢谢师父了。”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小药王这坑起师弟来都毫无心理压力,作为他的徒弟,以后怕不是要被坑成筛子吧。
不过眼下,雪倾城更纠结的是: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连祁。
小药王用余光瞥了一眼,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这装傻的功夫倒还不错。”
“什么?”雪倾城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傻子,再一看小药王那洞穿世事的眼神,便知道瞒不过他了。她用另一只手将萧煜的耳朵捂住,这才敢偷偷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是真傻,还是装傻都看不出来,那我也枉担这‘小药王’名号了。”他上下看了雪倾城一眼,又扫了扫萧煜。“不过,你居然会喜欢这个莽夫,想来脑子也算不得正常。”
雪倾城脸一红,失口反驳:“什……什么喜欢……才没有呢!不过,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想收我为徒?”她还以为小药王一心想收她为徒,只是因为好奇她的病情,想把她当作实验对象呢。
“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个傻子做徒弟做什么。”小药王鄙视地看了雪倾城一眼,“我不过是想着,你既然能够瞒天过海这么多年,想必脑袋瓜子肯定比一般人灵活。”
雪倾城:他说得好有道理,她竟然无法反驳。
她又听小药王在念叨:“脑袋瓜子是比一般人活泛,就是眼光不太行。”
“不过好在看病不需要眼光,只要你能治病救人,哪怕你喜欢一头母猪,那也没什么关系。”
这一夜极为难熬,天亮了,雪倾城的腰也快坐断了。直到小药王早间替萧煜把了一次脉,确定萧煜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雪倾城这才算放下心来。
她一根根地掰开萧煜的手指,从他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来。
这家伙哪怕是病着,力气也大得惊人,她这白嫩的小手,愣是被他捏得都紫了。
安瑞为她准备了热水,又替她揉了许久的手,才让那瘀血消退一些。雪倾城换了一身衣服,总算轻松了一些,安瑞也劝她:“王爷那边如今已经脱离了危险,有小药王看着,连祁也在旁伺候,王妃您累了一晚上了,要不先休息一下吧。”
其实安瑞也不过是在口头上劝一劝而已,毕竟看昨天雪倾城为了王爷坐了一晚上的那个拼命劲儿,肯定是不放心王爷的。
就不说昨日的事,如今丈夫卧病在床,身为妻子,少不得伺候在侧,表示自己为了王爷还能再战五百年。
偏偏安瑞没料到,她家王妃从来都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安瑞也就是随口劝劝,雪倾城却是认真听了,更何况,她向来信奉的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生存法则,要不是看在昨天萧煜是为了救她快死了的分上,她才不会那么牺牲自己呢。
于是雪倾城十分听话地去了住持为她另外安排的厢房,在安瑞讶异的目光中盖上被子,真的睡下了。
而另一边,雪倾城刚睡下不久,萧煜就醒了。
他没睁眼,迷迷糊糊间就想去抓雪倾城的手,手心里却空了,他当即一慌,伸手乱摸,终于让他抓到了一只大手,他这才满意了,将那手抓在手心里摩挲,半睁开眼去看,本以为会看到他在梦中想了一夜的人儿,一睁眼,却是连祁那张脸。再低头一看,他握着的,哪里是王妃的柔荑,分明是连祁这家伙的糙手!
萧煜当即嫌弃地丢开,连祁也是一脸惊恐。
他家王爷和安先生的各种传闻本来就不少,众人虽然都憋在心里不敢问,但是王爷的性取向问题一直都是大家高度关注的话题,如今王爷这般做派,莫不是看上他了吧。
这个想法让连祁十分崩溃。
他可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还想着等战事平了,王爷不需要他保护了,他就向王爷请辞,然后去找个温柔可人的姑娘,从此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甜蜜小日子。可是一想到,他期待的软玉温香换成王爷的时候,连祁连打了两个冷战,忙退后了好几步。
“王爷自重,属下惶恐。”
萧煜:“……”
他一睁开眼,心心念念的小王妃换成了连祁的大饼脸,他才崩溃呢!
他挣扎地想坐起来,肩上的伤却掣着他,他这一动,就扯动伤口,撕心裂肺地疼。
连祁看着王爷这般痛苦的样子,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伸出手去帮他,将他扶起来。待萧煜坐稳之后,他又立马跳开好几步远,生怕王爷一个想不开,对他起了色心。
萧煜很是头疼,扶着额问道:“王妃呢?”
听到萧煜在问王妃,连祁竟长长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王爷还是喜欢女人的。
因着这份心思,他回答的时候也颇带了些感恩上苍的激动:“王妃伺候了您一整夜,适才确定你脱离危险之后,才下去休息,王爷您想见她吗?属下这就差人去请王妃来。”
连祁说着就要出门去,被萧煜拦住了:“她大既是累了,就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不过听你说,王妃昨夜照顾了我一整夜?”
连祁点点头,指着床头,道:“王妃昨夜就是坐在那儿,陪了您一整夜。”连祁忘了说是因为您的手一直抓着王妃的手,王妃没有办法挣开,这才不得已地坐了一夜。
萧煜听完,心花怒放。
“她真的就这样坐了一整夜?”
“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妃真的很在乎王爷呢。”连祁话中有话,“王爷可不能辜负王妃。”
萧煜白了他一眼:“我像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吗?”
不过,这点不快很快就被满心的甜蜜给挤掉了。
“你说的是真的,那小丫头真的在乎本王?”
“昨天听说王爷您可能救不回来的时候,王妃可是哭得撕心裂肺,亲自喂您喝药,照顾您一整夜,如果这都不是在乎,属下真不知道什么才称得上是在乎了。”
连祁本不过是想举一些例子佐证一下,以表明王妃真的很在乎王爷,让王爷多多记着王妃的好,就不要再来祸害他们了。
只是没想到萧煜一听说雪倾城居然哭过了,当即一颗心就提起来了,说什么就要下床去看她,连祁怎么劝都劝不住,好在这时,侍女端药进来,萧煜问过雪倾城的情况,在听说她已经睡下之后,这才没有嚷嚷着要去看她。
在萧煜喝药的空当儿,连祁终于找到机会说正事了:“说起来有一件事,属下昨晚上就在琢磨了,想找王爷您拿主意。”
“何事?”
“昨天小药王甚至都没有为王爷您号脉,就知道王爷您中的是什么毒,还为您开好了药,他的医术真的这么神奇吗,还是他只是在故弄玄虚?属下一直没想明白。”
萧煜看着眼前黑乎乎的药汁,敛下眉眼,一口喝下,问道:“昨天我是怎么脱险被救的,事无巨细,你统统告诉我。”
连祁于是将他昨天看到信号弹去救他和王妃,发现他中毒,然后小药王恰好出现在定国寺一系列的事,都向萧煜说了。
萧煜听到后面,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
“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去请,小药王自己突然凭空出现了。”
经萧煜这一提醒,连祁也反应过来。
“倒也是!仔细一想,小药王出现得太过巧合了。”
萧煜却抿抿嘴,眼神里迸出杀机。
“我从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巧合!”
小药王分明就是被人安排过来的!
按照连祁的说法,他受伤之后,为他检查过身体的只有雪倾城和住持。
雪倾城一直跟他在一起,自然不可能去请小药王。住持在他被连祁找到带回寺之后才知道他中了毒,那时候天色已晚,他就算立马派人去请小药王,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将人带过来,更何况,小药王还需要足够的时间配药,准备药丸。
那在这个世界上,知道他中了什么毒的人,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凶手。
那个筹谋刺杀他的凶手。
不过从凶手在他中毒之后,又急忙安排小药王来为他解毒,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一系列举动来看,凶手的目标并不是他,相反,凶手还十分害怕他会因此丧命,凶手并不想伤害他。凶手从头到尾的目标都是雪倾城!
想到这儿,萧煜一惊,睁开眼,震惊地看着连祁。
不,他不是在看着连祁,他是在透过连祁,看着凶手。
连祁自然不知道萧煜在这短短时间内心境的变化,突然被萧煜这么一盯,特别是他的眼神还十分凌厉,这让他不免也跟着紧张起来。
“王爷,您想到什么了吗?”
“那日的刺客,你们可有抓到活口?”
“只抓到一个,不过那人当场便服了毒丸,属下发现的时候,那人已经断气了。”连祁单膝跪地,请罪,“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
“这事怪不得你,连我都在那群人手下吃了亏,更何况是你们,起来吧。”萧煜想了想,又吩咐道,“去把安先生请来。”
“安先生?请他干什么?”
“我出了这么大的事,安先生是我的军师,自然要来帮我分析一下到底是何人,欲加害于我了。”
连祁不疑有他,领命退下去了。在他出门时,迎面撞见一个白衣身影,他愣了愣,一抬眼看清来人之后,忙下跪请安:“四王爷。”
萧玟眼带笑意,看着跪在地上的连祁,虽然只是一瞬,他倒是也看清了他的脸——是他并不熟悉的脸。
“我倒是从未见过你。”
连祁面不改色地回道:“属下最近才跟着王爷,四王爷没见过属下,不奇怪。”
萧玟的眼神扫过他手上那一圈老茧,露出了洞察的笑容。
“哦,这样啊。”他的语气十分平易近人,完全没有一点身为皇子的傲气,“那我就不耽误你了,六弟在里面吗?”
连祁又恭敬地回了一句:“王爷刚醒。”
萧玟笑着,踏步往房间里走去,连祁目送萧玟进了房后,这才转身离开。
萧玟一踏进房间,就见萧煜正在费力地穿着单衣。
“六弟重伤未愈,怎么就起来了?”
看到萧玟,萧煜倒是露出了一抹笑容,没办法,他这个四哥与人和和睦睦,令人如沐春风一般,更何况在几个兄弟之间,也就是他们俩的关系最为亲近,他看到他,也的确舒心了不少。
“怎敢惊动四哥大驾?”
“又在胡说了,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做兄长的来看看你是本分!父皇也知道了,这不,一早就差我过来慰问了。”
萧煜自然知道萧玟是在安慰他,这会儿父皇早朝都没结束,哪来的时间去吩咐萧玟。更何况,父皇向来不关心他的生死,就算昨天晚上他死在定国寺了,父皇也不会过问半句吧。
不过萧玟是一番好意,萧煜倒也不戳穿,两人闲聊了几句,萧玟不好打扰,交代了几句让他好好休息的话,便只说中午再来看他,起身就出去了。
萧玟刚走,就有侍卫进来报告,说四皇子带了一小队亲兵过来,说是要帮忙值守,看得出来,是真心想要帮忙。
对萧玟,萧煜还算放心,更何况,就算萧玟想害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巴巴地自己送上门,徒添嫌疑。
“他既然要帮忙,你们就让他们去做吧,兄弟们也累了,正好休息。只是王妃那边,不可换人。”
侍卫点点头,领命退下。
且说另一边,雪倾城虽然早早就睡下了,却并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萧煜。
虽然小药王已经号过脉,明确告诉她萧煜没有生命危险了。不知道为什么,萧煜肩上的那个伤口,就像随时都会复发一样,一直让雪倾城提心吊胆。可能是因为昨天她真的被吓到了,现在想想都还心有余悸。
也不知道小药王的那个师弟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杀人又救人,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到底想干什么。
对了,她还要把这事告诉连祁呢。
想到这儿,雪倾城就再也躺不住了,掀开被子就坐起来,穿好鞋子正想往外走的那一刻,突然想到一件事——她现在是个傻子啊!
一个傻子的话,连祁他们能信吗?
就算连祁会信,抓到了凶手,那她是个傻子的事,还能瞒下去吗。
雪倾城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片段:昨天在树林中,萧煜问她“一直以来,你都是在装傻骗我对不对?”
她好像一不小心回了一个“对”。
天啊!她居然蠢到把自己卖了!现在她反悔说自己当初说错了,还来得及吗。
因心中想着事,雪倾城也不敢去见连祁和萧煜了,一个人在厢房外的柿子树下转圈圈,这会儿柿子还没红,绿油油的,一个个挂在树上,颇有几分可爱。
雪倾城却无心欣赏,她满脑子都想着萧煜那天说的那些话。
萧煜肯定是察觉到一些什么了,不然也不会那么问他。萧煜是皇子,她骗萧煜就等于骗了皇家,约等于欺君。
欺君大罪,株连九族啊!这罪过她担当不起。
再说了,她本来只是好心帮雪太傅解燃眉之急,没想到这急没解成,反倒为雪家添了灭顶之灾。
“要不还是溜掉?”
到时候留书一封,就说所有的事都是自己做的,雪家也是被她骗了,这样萧煜真的怪罪下来,也怪不到雪家头上。反正她是老江湖了,改头换面、隐姓埋名,随便找个地方,保管官府找不出来。
雪倾城拿定主意,转头就想回去写信,走到一半,她犯难了。
她大字不识一个,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七扭八,让她写信,天啊,那还是杀了她吧!
就在雪倾城为难的时候,头顶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小六姑娘,这是要溜到何处去啊?”
雪倾城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发现柿子树的高枝上,赫然半躺着一个白衣公子。那人似自带光环一般,他的存在就让人感受到如春天一般和煦、温暖。
认清是故人,雪倾城眼前一亮,高兴地招招手。
“美人公子!”
萧玟笑着,几下轻踩,似白鸽飞跃在树枝间,雪倾城看得眼花缭乱,心想:这美人公子真不给人活路,长得这么好看就算了,学习能力还这么好,想当初她只是随便教教他爬树,如今他竟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这让其他人怎么活啊。
等萧玟稳稳落地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几个青柿,圆圆滚滚,表皮上还裹着白霜,看上去格外可爱。
“定国寺中的油柿乃是一景,小六姑娘在溜走之前,要不要先尝尝?”
雪倾城忙摆摆手。
这柿子虽然看上去好看,但是绿油油的,看上去就很涩,她还是有常识的:柿子,还是那种红彤彤、软绵绵的,才好吃。
萧玟倒也不嫌脏,他就着青石板,席地而坐,将摘下来的柿子放在一边,挑了个最大最圆的出来,用力一掰,柿子就被分成两瓣,奇怪的是,这柿子竟像是被人从中切开一般,断口处整整齐齐。
雪倾城好奇地凑上前瞅了一眼,发现这柿子里面并不是她想的绿油油的,柿子肉已经变成了橙色,肉质透明,看上去十分可口。
萧玟递给她半块。
雪倾城也不推辞,伸手接过,一口咬下,甜味瞬间盈满口腔,雪倾城的舌头立马就被这柿子征服了,两口就将那半块柿子啃完了。
萧玟看着她吃柿子,竟比自己吃了还甜,看她意犹未尽,又将自己手中还没尝过的半块柿子递了过去,雪倾城也不客气,接过就啃。如此啃了数个,直到萧玟怕她积食,劝她莫要贪吃,她才停下来。
吃柿子唯一麻烦的就是吃完之后,手上、嘴边都是柿子汁。
雪倾城大大咧咧惯了,扯起袖子就要去擦嘴,半路却被人拦住了。
萧玟从腰间掏出一块手帕来,看着手帕的颜色,应该和他身上的衣服出自同一块布料——都是雪白的。
雪倾城伸手一抓,白色的手帕上就多了一个五指印。雪倾城有些退缩了,不好意思地道:“不好意思,我弄脏你的手帕了,我……我洗干净了还你。”
萧玟笑了笑。
“小小手帕,小六姑娘若是喜欢,留着也无妨。”
雪倾城干笑了几声,心里却想着:这么娘们儿的东西,我可不爱用。还是早点洗干净了,还给你吧。
吃饱喝足了,雪倾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看着高高的柿子树感慨:“没想到这青不拉几的柿子,还挺好吃的。”
萧玟被她不知道哪里捏造出来的词逗乐了,发自内心地感慨:“小六姑娘说话也挺有趣的。”
萧玟想到刚才在枝头上观察了她半天,她一个人在底下纠结的样子,问道:“适才听小六姑娘说要走,要去哪儿啊?可是你家里人对你不好?”
说起烦心事,雪倾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我家里人对我可好了。”毕竟从成亲以来,萧煜对她的确是没话说,当然,这次萧煜病好了,知道她一直在骗他之后,会怎么对她,谁也说不准。
想到这儿,雪倾城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可惜我骗了我的家人,不知道他们以后还会不会原谅我。”
萧玟看了雪倾城一眼,心中已知七八分了。
“小六姑娘骗人,是出自你的本意吗?你是故意骗他们的?”
雪倾城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可是想了想,装傻的确是她故意装的,想到这儿,她就头疼,感觉怎么也解释不清了。
“哎呀,这件事着实愁人,容我去想一想。”说着,就站了起来。走了两步觉得自己这么离开不太好,于是又折回来,“美人公子,等我洗干净手帕了,再还你。只是我不知道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应该去哪里找你啊。”
萧玟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陶埙来,此埙不过巴掌大小,埙身通红,好看极了。
雪倾城高兴地接过陶埙,随口就问:“是不是我一吹这埙,你就会出现?”
萧玟无奈地笑了:“小六姑娘太高估我了,除非我有千里眼顺风耳,还会那腾云驾雾的本事,否则小六姑娘这要求,我断然是无法满足的。”
雪倾城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是好像有点难为你了。”
萧玟指着埙内壁,透过埙孔,能隐约看到一个“文”字。
“这陶埙是我母亲所制,内壁刻有我的名字,我自小带在身上,也算是我的一个信物了,你若是想见我了,只管带着这埙去福满楼,小二见到这埙了,必会帮小六姑娘通报的。”
“如此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雪倾城连连推辞。
“倒也算不上贵重,不过是个陶埙罢了。”说着,萧玟撩开袖子,底下还挂着一排的玉佩,甚至还配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若真说贵重,都在这里呢。”
雪倾城见状,这才心里平衡了一些。
敢情美人公子这是挑着最便宜的送她呢,如此一想,雪倾城便也没啥心理负担地收下了。
“都说有来有往,我既收了你的东西,自然是要还礼的。”
萧玟一听,倒有了兴趣:“不知道小六姑娘,预备如何还礼?”
这可问倒了雪倾城。
她一无金银,孤身一人,也并没有什么信物。想了想,她丢下一句“你等我”,就“噔噔噔”跑了出去,足足一炷香的工夫才回来。手中还多了一个小蚂蚱。
不,应该说是狗尾巴草编的草蚂蚱。
“这寺里的人打扫也太勤快了一些,一片草叶子都见不着,我足足跑了一里路,才找到狗尾巴草。这“蚂蚱”可是我亲手编的,虽然比不上美人公子你的陶埙能吹,但是玩起来也很有趣的,还请美人公子笑纳。”
萧玟双手将那草蚂蚱接过了,笑着道谢:“小六姑娘的“蚂蚱”,价值千金。”
雪倾城点点头,这才心满意足地和萧玟告别。
回去的路上她仔细看了看陶埙,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在她看来,这陶埙还不如她那小蚂蚱有趣呢。
不过算了,她这人从不喜欢欠人人情,就看在美人公子长得那么美的分上,自己勉强吃点亏了。
萧玟没有食言,午间又来看过萧煜一回,彼时小药王也在,给萧煜号了脉,沉默着就退下了,那凝重的表情看得人颇为揪心。
萧玟就想追上去问清楚情况,被萧煜拦住了:“小药王医术高明,脾气却有点古怪,他若是不想说的,我们追问了也无济于事,四哥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见正主儿自己都不急,萧玟也只好坐下了。
“六弟对小药王倒是了解颇深,不过也是,小药王从不轻易给人看病,六弟能请到他出诊,想必私交甚深。”
萧玟无意间的一句话,却如一记闷棍,狠狠地砸在萧煜的脑门上,本来还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如今全都串联起来了。
萧煜猛然想起那日安询说的:“谋士一生只为一主,为了保护王爷,我能做任何事。王爷既然执意要保王妃,那就祈祷她不被我抓到把柄吧。”
一切都明白了!
萧煜顿时有些头疼,下意识地扶额。
萧玟看到了,关怀地问:“六弟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不舒服,要不我去把小药王请过来?”
萧煜忙伸手制止了他:“我休息一会儿便好。”
“那行,我就不打扰六弟了,我就住在东厢房,六弟若是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萧玟好意关怀,萧煜自然再三谢过。萧玟走后,萧煜才叫来侍卫,问道:“小药王去了哪里?”
“属下看着他直接往王妃所在的西厢去了,属下已经派人跟着了,不会有事的。不过……”
“不过什么?”
“属下早些时候得报,四王爷也去找过王妃。”
“四哥?”萧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去找倾城作甚?”
“属下也不知,不过据来传的人说,王妃与四王爷似乎是旧识,但是王妃又像并不知道四王爷的身份,唤四王爷‘美人公子’,倒是奇怪。”
“四哥向来有本朝第一公子的美誉,这些年来倾慕她的女子也不少。”而且他和雪倾城相处这些天来,早就发现了,倾城心智虽然正常,但是在情爱之事上却颇为迟钝。
这样的倾城遇到萧玟这样老狐狸一般的高手,自然不是对手。
萧煜越想越觉得有危机感。
“吩咐下去,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府。”
“可是……王爷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只管吩咐下去就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