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莫名其妙地受了一顿夸赞,直到最后他都没想明白胸口有几道抓痕和男人雄风有什么关系。
萧煜和副将练了几把之后,照例在军营里处理军务,无非就是看看将士们的日常操练记录,待在军营能让他暂时忘记朝堂上的那些尔虞我诈,所以比起王府,他更喜欢这里。
突然有人闯进营帐来,说是要见他。
萧煜抬眼,看到的是一张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他想了半天才认出他来。
“你是伙夫长?”
伙夫长就是军营里负责三军伙食的人,因他一直负责后勤,不常上前线,萧煜一时才没认出他来。
“王爷,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伙夫长搓着手,脸上含着焦急,又有些期待。
什么时候能回家?
这个问题别说伙夫长着急了,王爷也着急。
“朝廷说了,会妥善处置我们的,耐心等着就是。”
“可是这都大半年过去了。”伙夫长“扑通”一声在萧煜面前跪下来,“王爷,奴才已经五年没有回家了,求您就让奴才回去看一看吧。”
“军中将士,又有哪一个是回了家的?我若批了你的假,又如何向其他将士交代?难道他们就不想回家吗?”
“可是王爷……”
“好了,不要多说了,退下吧。”
伙夫长努力想再争取,被伺候在王爷身边的副将拉出去了。
拉出军营很远了,副将才放开他。
“没看到王爷已经很不高兴了嘛,你说你好好的,没事为什么要去招惹他。”
伙夫长一脸的生无可恋:“眼下无战事,朝廷不让我们进城,又不让我们回家,我……”
“好了,别说了。”眼见着他越说越激动,副将忙打断他的话,“王爷也有王爷的苦衷,你也放宽心,最迟年末,王爷会给我们答复。”
“年初说年中会有答复,现在又说年末!”伙夫长实在是太生气了,说的话也不过脑子。“王爷肯定不急了,他有新王妃相伴,哪里管我们的死活。”
“放肆!”副将厉声喝住他,“王爷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跟随他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吗?”
副将当然不能将王爷是为了三军才娶了一个傻子为妃这种话告诉伙夫长,见他态度缓和下来,才放缓声音问道:“是不是家中出事了?”
伙夫长含泪点头:“母亲前日给我来信,说我妻子怀孕了,让我赶紧回去。”
“恭喜恭喜啊。”副将品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你都五年没回家了,你妻子怎么怀孕的?”
伙夫长一脸怨恨地看向副将,他这不是在他的绿帽子上浇油嘛!
气氛一时很是尴尬,副将想安慰伙夫长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理解你。”
伙夫长一掌拍掉他的手:“你理解什么!”
副将尴尬地摸摸鼻头,的确,他一个连媳妇都还没娶的人,哪里能体会被戴绿帽子的感受。不对,他为什么要去体会戴绿帽子是什么感受。
副将完美地将自己绕晕了,等他再抬头的时候,伙夫长已经走远了。
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王爷?毕竟被戴绿帽子是大事,看伙夫长那样子的确蛮可怜的。
副将抬步,刚想往营帐里走,想了想还是转身走了,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王爷刚结婚,给他说这事多不吉利呀,还是去找军师商量吧。”
副将下定决心,抬步往军营外走去。
萧煜这边在兵营为安顿士兵的事发愁,王府里的雪倾城却十分悠闲,准确来说,是有点无聊了。
雪倾城将丫鬟们都打发走了,一个人在院子里闲逛,逛到大门口,见门口立着几辆大马车,里里外外有人在忙碌着。
雪倾城好奇,嗑着瓜子靠近,摊开手心,将瓜子递给正站在门口的管家,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那管家没有回头,顺手抓了几粒瓜子,回道:“安先生要出门,自然要好好准备。”
说话间,管家还不忘指挥护卫:“你们检查仔细了,若是有半点差池,你我都没办法向王爷交代!”
雪倾城的脑海里顿时蹦出了早上看到的那个画面,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看来安先生和王爷这事,不算什么秘密呀,连管家都知道了。
雪倾城抚抚胸口,感叹:幸亏我发现得早。
畅春楼传唱的那些话本子里,后宅里妻妾争宠是最血腥可怕的事了,若是她发现得迟,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安先生,她肯定要被安先生虐成渣。
管家回头,发现站在他身后一直和他聊天的人居然是王妃,吓得就要下跪:“王妃恕罪,属下不知是您,冒犯了。”
雪倾城最烦皇家这种跪来跪去的礼仪了,伸手虚扶了他一把,岂料管家这个人,一点都不领情就算了,还派人去把她房里负责伺候的丫鬟喊过来了,对着丫鬟一顿狠批,大意就是她们没有照顾好王妃,吓得丫鬟们一个个抖得都跟筛子一样。
他这边训人训得正起劲,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这两个丫鬟犯了何事?”
是安询,他捧着一个暖炉,由人扶着,正往这边来。
管家见到安询,脸色和善了许多,迎上去解释道:“这两个丫鬟是伺候王妃的,却没有照顾好王妃。王妃千金之躯,若是有半点闪失,那还得了。是以我这边正在训她们呢,惊扰了安先生,真是不好意思。”
安询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雪倾城,眼睛眯了眯,心下已经开始盘算了——
王妃房里的丫鬟都是王爷千挑万选出来的,半照顾半监视,这傻子王妃居然支开了丫鬟,还跑到正门来了,莫不是想出府去见接头人,传递府中情报。
安询这边心思活络,雪倾城也没闲着——都说安先生是这世上第一聪明人,要骗过他很难。之前有萧煜在,她对萧煜撒撒娇,也就蒙混过去了,眼下可怎么办。
雪倾城耸耸肩,吸吸鼻子,做出可怜状:“不怪姐姐们,是我自己要跑出来玩的,安叔叔求求您,快帮我劝劝管家哥哥吧,让他不要再骂姐姐们了。”
年纪和萧煜相差无几,却被雪倾城脆生生喊成叔叔的安询:“……”
他血气上涌,这次是被雪倾城气的。
“王妃您言语间还是注意一些为好,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做您的哥哥、姐姐,甚至叔叔的。”
因为心中不满,安询看着雪倾城那傻乎乎的样子,更觉得不爽,越看雪倾城,越觉得她的傻是装的。
雪倾城嘟起嘴,“哦”了一声。
管家见状,站出来对地上那两个丫鬟道:“还不扶王妃进房!”
丫鬟们忙惶恐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雪倾城往房间里走。
雪倾城还听到身后,管家和安询在说话——
“安先生,马车还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备好,您还是先回去歇息一下吧。”
“我不过是去城东取药,无须这么麻烦。”
“安先生您是府中贵客,王爷再三交代过,让我们务必保护好您的安全,还请您不要让在下为难。”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们了。”
“这是在下分内之事。”
雪倾城嗤鼻,哼,这管家,对她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对安询那叫一个尊重。
不就是王爷更在意安询嘛,瞧那个在乎劲儿,去城东而已,紧张得跟什么似的。
有什么了不起的!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
城东?就是那个传说中有很多小吃的城东吗?她也想去玩!
城东小药馆
“我早跟你说过,不要忧虑太重,你偏不听。”留着一撇小胡子的大夫收起药包,对前来问诊的安询挥挥手,“你走吧,你已经病入膏肓了,神仙都救不了!”
安询也不恼,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开药吧。”
“我说了救不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大夫怒吼着回头,却猛然愣住了,他分明看到有个人从马车底下钻了出来。
“嘿,丫头!”
大夫一声怒吼,吓得刚找到机会从马车底下钻出来的雪倾城“虎躯一震”。她正想跑,衣领已经被人一把抓住了。
“你躲在我家马车底下干什么?”身手敏捷的大夫三两下就捉住了准备开溜的雪倾城。
“谁说是你的马车,这马车明明是……”雪倾城话说到一半,连忙住嘴。
雪倾城一抬头,就见安先生正一脸疑惑地打量着自己。
第一次偷溜出来玩就被抓了个现行,雪倾城只能一脸尴尬地朝他挥挥手:“嗨。”
安询在她眼中现在已经是萧煜“正房”一样的存在了,透着一种威严不能侵犯的气质,虽然安询现在只是在发愁怎么搞定雪倾城这个跟上来的麻烦。
“你们认识?”大夫一看这状况就明白了,他问雪倾城,“既然认识,你没事钻什么马车底。”
雪倾城尴尬地笑了笑,眼下想跑是不可能了,只能乖乖地走到安询身边。
“王妃您稍等,我这就派人送您回去。”
“不……不用。”雪倾城连连摆手,“你忙你忙,等你忙完了我跟你一起回去。”
安询出来的时候带了侍卫,倒不怕雪倾城出了什么事,于是点点头答应了,对大夫道:“快开药吧。”
安询一回头,就发现大夫正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雪倾城看。
“咳咳。”安询轻咳,提醒他。
大夫不耐烦地挥挥手:“都说了你无药可医了,我没药,滚吧。”
他像个看到小妹妹的猥琐大叔,扬着一脸邪笑走向雪倾城:“你就是那个六王妃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叔叔给你把把脉呀?”
大夫不安分的小手已经伸出去了,结果没摸到雪倾城,倒是摸到了一只男人的手——安询半路拦下了。他站在两人之间,挡住小胡子大夫那明显另有所图的猥琐目光。
“胡闹,这位是六王妃!”
“我知道呀,就是那个有名的傻子王妃嘛。”大夫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如果不是她,一般人我还不感兴趣呢!”
隔着安询瘦弱的身躯,那小胡子大夫踮起脚问雪倾城:“六王妃,听说你小时候生了一场重病,烧坏了脑子之后就傻了,你是心智停留在六岁了吗?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长进吗?按理来说你这种情况……”
“住口!”安询打断他,回头去向已经傻掉了的雪倾城赔罪,“王妃恕罪,我这位朋友是个医痴,见到病人就走不动道。”
雪倾城这才算弄明白,敢情这小胡子大夫是把自己当成实验对象了。
她默默地点头不说话。
“这么看挺正常的呀。”小胡子大夫捏着胡子,仔细打量着雪倾城。如果不是安询说她是六王妃,他没办法把眼前这个安静的姑娘和傻子联系起来。
雪倾城心里“咯噔”一声,自己可千万不能露馅。
她忙做出小孩子的姿态,扯住安先生的袖子。
“大哥哥,你什么时候走啊,我不想看到那个怪叔叔。”
雪倾城可不傻,适才在王府门口她叫安询“叔叔”惹得他发了好一顿火,事后回去想了想。她是萧煜的王妃,安先生是萧煜的“宠妃”,算下来都是平辈,所以她很机智地改了口。
只是这一次没惹怒安询,倒是彻底激怒了小胡子大夫——“你叫我怪叔叔?”他指着安先生,“还叫他大哥哥?”
小胡子大夫郁闷得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来,道:“小姑娘,我看你不是脑子不好,是眼神不好,我和你口中的大哥哥是同门,这老家伙,还和我同年!”
这下轮到雪倾城吃惊了,她瞥了一眼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安先生,再看一眼邋里邋遢,还留着一小撮胡子的大夫,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在一个年龄层啊。
面对雪倾城吃惊的目光,安询淡定地拿起挂在椅子上的披风,搁在手上,对雪倾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妃,回去吧。”
“欸,你不拿药了吗?”小胡子大夫拦住他。
安询瞥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他修养好,这会儿怕是白眼都要翻出来了。
“你不是说神仙都救不了嘛。”
“那要看神仙心情好不好。”小胡子大夫好不要脸地给自己脸上贴金,“要是神仙心情好,续上个把月的命也是没问题。”
小胡子大夫说着,踱步走进内室,不多时提了一串用绳子绑好的药包出来。
“这药劲很大,回去熬着备用,发病了再吃。”
见雪倾城睁着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小胡子大夫有些话倒不好说,他将安询拉到一边,低声耳语了几句,然后摊开安询的手心,在他的手心里写下一个字。
安询顿时脸色凝重,手指尖都在颤抖,半晌才捏成团,像是用尽了毕生力气一样。
雪倾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蓦然觉得眼前的画风也挺养眼的。
惨了惨了,安先生可是六王爷的人,眼下又和小胡子大夫勾肩搭背,这不是……
可怜的萧煜。
怀着这样的心思,上马车的时候雪倾城一直冷着脸,安询自然不敢和她同坐一辆马车,只能坐在马车外,不过赶马车这活还轮不到他,自有人在他身边扬鞭驱马。
还是雪倾城先坐不住了,她敲敲马车车壁,问道:“安先生,您生重病了吗?”
雪倾城知道安先生是“大房”之后,可是做足了工作。
她通过对丫鬟们的旁敲侧击早就知道了安先生是萧煜最为倚重的军师,跟着萧煜南征北战,是过命的交情。
也就是知道这些事,雪倾城才觉得自己还是安安心心当个混吃等死的米虫就算了,争宠这种费脑力和体力活的事,还是别往上凑了。
更何况有安先生在,她也不用担心萧煜会对自己做什么事,毕竟安先生还在王府呢,萧煜就算想做什么不也得看安先生的脸色嘛。但眼下,安先生就要“病亡”了,这可糟糕了。
而一直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的安询,陡然睁开眼,眼神里的情绪复杂难明。
“王妃,您怎么知道的?”在发现有雪倾城在场之后,他可是刻意避开了和大夫讨论病情。
“你都去看大夫了呀,难道不是生了病才需要看大夫吗?”雪倾城努力学着小孩子的口气,“而且那个奇怪的大夫说出你‘无药可医’这样的话来,难道不是生了重病的意思吗?”
安询这才想起,那个嘴上没个把门的小胡子,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他这才敛住眼神里的杀意。
“他说话从来不着边际,王妃您不用放在心上。”
“这样啊。”雪倾城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一点都不认同。
一个身为医痴看到值得研究的病人就两眼放光的大夫,会胡乱说一个人“无药可医”吗。当她是傻子,这么好忽悠呢。
哦,不对,她现在的确就是个“傻子”。
雪倾城想到自己现在是个“傻子”,一个不值得说实话的傻子,也就原谅了安先生敷衍自己的事了。
雪倾城不知道,她不过是出于好心随便一问,却在安询的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一个心细如发、非敌非友的王妃,如果不是傻子,对六王爷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安先生心中装着事,也没有注意路,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马车已经被人开到了荒山之中,而身后的护卫早就不见了。
安询顿时察觉到不对劲了,他偏头一看,才发现车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人了。他一下就认出了那人。
“伙夫长?你怎么在这里?”
“王爷有急事要找先生商量,特命我来接先生。”
萧煜有急事会派一个伙夫长来接自己,更何况这条路明显就不是去军营的方向。
“停车。”
伙夫长自然没听他的,抡鞭挥向马屁股,马儿吃痛,扬蹄跑得更远了。
原本平稳前行的马车顿时变得颠簸起来,若不是安询勉力抓着车椽,这会子已经被甩出去了。
安询身体弱,连番折腾下来,脸色煞白,根本不用伙夫长做什么,身体就已经受不住了。
伙夫长省了对付他的麻烦,直接用马鞭将探出头来的雪倾城一把绑了,将两人推搡着塞进一间破庙里。
雪倾城的双手被反扣着,完全在状况外的她伸长了脖子看着那个身材略微有些发福的绑匪,问:“这位大哥,你为什么要绑我们呀。”
“绑匪”回头,努力想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结果只是把脸挤成了一团,吓是能吓到人——毕竟丑得不忍直视。
“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了,要是王爷不放我走,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雪倾城听到这个答案,下意识地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逃跑?”
比起费尽心思把他们绑起来,直接逃跑要简单得多吧。
“王妃,你有所不知。”安询此刻已经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挣扎着坐起来,回答雪倾城,“军中将士名册都有记录,原籍何处,家中尚余几人,这头才出事,那头乡长就会找到家里去了,若是做了逃兵就一辈子回不了家。更何况,如果是正常的回家省亲,将士们能领到一大笔慰问金。看他这穷酸样,就是还没拿到钱的。”
安询一番话说得伙夫长一个壮汉红了脸,他气急败坏地吼道:“烦死了,闭嘴!”
不过安先生这悠闲自在的神态倒是给雪倾城打了一剂强心针,安先生应该是对这个绑匪十分熟悉,且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才会如此淡定。
意识到这一点,雪倾城也不慌了,她打量着那个伙夫长,发现他的腰间别着一大堆的瓶瓶罐罐,罐子外面还有一些油盐酱醋的痕迹。
刚才安先生称这个人什么来着,伙夫长?
雪倾城记得以前在街头认识的那个退伍的老军官,好像也是这个职位。
“喂,你是厨子吗?我饿了。”
头一次干劫匪的伙夫长,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侮辱。
伙夫长难以置信地看着雪倾城:“你难道不知道你被我绑架了吗?”
“知道啊。”
“那你不应该害怕吗?”
“怕,但我也饿啊。”雪倾城拍拍空荡荡的肚皮。她这人就是这点不好,受不了饿,一饿就发慌不说,为了吃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毕竟她可是曾经能够一边指挥街头大战,一边腾出手来点小笼包的人。
更何况现在一个现成的厨子就摆在自己面前,她不使唤岂不是太浪费人才了。
伙夫长这才意识到王妃是个傻子的事实来,他认命地从鼓囊囊的衣服里掏出一小袋面粉来,道:“条件有限,只有烧饼。”
雪倾城已经被他身上随便一掏就能掏出食材的特异功能给震惊了,只见他像是变杂耍一样,一会儿掏出面粉来,一会儿又弄出一根趁手的擀面杖来。出去接个水的工夫,还能顺手带回来一只五彩斑斓的壮硕野鸡。
雪倾城很没骨气地咽了咽口水。
伙夫长干起厨子来比干劫匪熟练多了,“唰唰”几下那只野鸡就被脱净鸡毛,被放在火上来回转着烤,火堆里还放着刚捏好的烧饼,香味很快就出来了。
这对本来就肚子饿的雪倾城而言,就是种折磨,看着鸡肉已经变了色泽,焦黄喷香。她“噌噌噌”跑到伙夫长的身边。
“可以吃了吗?可以吃了吗?”
伙夫长从腰间取下一个水壶。
“去净手。”
伙夫长在烹饪这件事上展示出了异于常人的专注和固执,雪倾城身为等吃的那一个,乖乖地照做了。
她洗完手回来,才得以被恩赐一只鸡腿,用刚采摘回来的新鲜的芭蕉叶包裹着,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雪倾城学着伙夫长的样子,席地而坐,一边狂啃,一边还不忘给伙夫长点赞。
“哇,你这个鸡肉不老不嫩,火候刚刚好。”
“那可是,入伍我就在烧火了,两军对峙的时候我都能在战场上做饭,这算什么。”
“你还在战场上做过饭?”
“那是当然,那次王爷和南蛮王子对战,南蛮王子窝在山坳里不出来,也不鸣鼓迎战,只会耍嘴皮子骂我们王爷,僵持了足足有两个时辰。王爷说他饿了,命我在阵前生火做饭。那些南蛮子被我们困住,该有两日没进米了,闻到肉香味一个个都忍不住了,哪里还肯打仗,最后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南蛮降服了。”
这才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知道安先生是萧煜的军师,萧煜好几场大战都是安先生出谋划策拿下的,但是对阵前炊火这种奇谋,她却没有任何怀疑地相信这是萧煜想出来的。
大抵是因为萧煜对她动不动就亲亲抱抱,从来都不正经的缘故吧。
她刚想到安先生,还被绑着扔在草垛上的安先生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雪倾城回过神来——自己吃得太起劲,把他给忘了。
她撕了一块鸡胸肉,捧着伙夫长刚才递给她的那个水壶,来到安先生身边。而此时,啃鸡骨头啃得起劲的伙夫长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诧异地望着雪倾城,问:“你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安询可是亲眼看着雪倾城三下五除二就挣脱了捆着她的马鞭,本以为她一定会找机会跑出去搬救兵,结果这个吃货,挣脱了马鞭之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跑去讨吃的。任他快把肺都咳碎了去提醒她,她都没一点反应。
好不容易有点反应,还被伙夫长发现了。
安询手脚都被捆着,纵身一扑,拦住伙夫长的路。
“王妃,你快跑!”
雪倾城抓起鸡肉啃了一口,一脸无辜,道:“这里有好吃的,我为什么要跑?”
安询被气到内伤,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
他果然不该对一个傻子王妃抱太大的希望。
伙夫长没想到他又是伪装,又是绑架,结果还没一只野鸡管用,劫匪生涯备受打击的同时,厨子的身份却是得到了极大的肯定。他心想:这傻子王妃也太好糊弄了。又从火堆里拨出一个烧饼来,浇上蜂蜜,对雪倾城招手:“王妃,烧饼也好了,您快尝尝。”
雪倾城高兴地跑过去,热乎乎的烧饼入肚,整个人都暖和了。
其实她不是蠢,且不说她最近被人喂猪一样地养着,早就跑不动了。就算她真的侥幸能够跑脱,这荒郊野岭的,也不识路。她要是自己跑出去了,救兵没找到,遇到个野狼、老虎什么的,那小命就要不保了。
与其这样,倒不如在这里待着,反正有安先生这个军师在,萧煜再怎么说也不会见死不救。
安询和伙夫长自然想不到雪倾城心里的小心思,特别是安询,已经对雪倾城彻底绝望了。看着她啃烧饼啃得正香,他也饿了。
“给我松绑,我答应你,不跑。”安询对伙夫长命令道。
岂料这次伙夫长却是很不给面子地摇摇头:“我不能答应你。”
伙夫长从火堆里拨出一个烧饼来,拍掉灰搁在一旁的芭蕉叶上。
“安先生你别急,等我们吃完了来喂你。”
安询这回算是体会到当年三军阵前,我方炊火时对方战士的心理感受了,看得到,吃不着真是难熬。
“喂,你都放王妃自由了,为什么我不可以?”毕竟从体能上来说,雪倾城比他这个病人要好太多了!
“你太聪明了,能跟王妃比吗?”
伙夫长一句话堵得安询说不出话来,最可气的是,雪倾城还在一边猛啃烧饼,一边点头附和。
“是的,太聪明了,不能放!”
等伙夫长好不容易吃饱喝足了,他才端着早就凉了的鸡肉和烧饼,准备喂给安询。
安询抗议:“凭什么王妃的加了蜂蜜,我的没有?”
伙夫长摇了摇已经空了的蜂蜜罐,道:“安先生,真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王妃这么能吃。”顿了顿,伙夫长补充道,“再说了,你也知道人家是王妃,吃得肯定要比我们好些。”
安询再一次被堵得无言以对,身为天下第一聪明人,他有一种被人玩弄的屈辱感。而眼下,他肚子饿得咕咕叫,又不得不咬着伙夫长那只油腻腻的手递过来的烧饼,一口一口地把这满肚子的屈辱咽下去。
一顿饭饱,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山中寒气浸润入庙,三人围着篝火而坐,促膝而谈。
其中说得最多的是伙夫长和安先生,雪倾城满嘴里塞着伙夫长烤的小零嘴,除了点头应两声,压根儿腾不出口来说话。
“伙夫长,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三军将士吃饱?”
安询突然来了这么无厘头的一句,伙夫长顺口就接了:“要吃饱还不容易,有米有菜就行了。”
“如果无米无菜呢?”这件事一直压在安询的心里,他只差没有直接说朝廷不给拨军饷了。
伙夫长没有听明白,直接回道:“无米无菜那就没办法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安询低下头,喃喃念着:“也是。”
他自己都想不到的难题,怎么能指望一个伙夫长给出答案。
雪倾城就水咽下一口烧饼,插话道:“没有米没有菜就自己种嘛。”
“三军将士可都是上场杀敌的汉子,都去做农活了,谁去保家卫国!”伙夫长当即就反驳了雪倾城。
“现在不是没打仗嘛。”
“但是这样势必会动摇军心,大敌当前,如何能迅速应敌。”这次说话的是安询,他已经在思考雪倾城的建议了。
“把种菜当打仗不就行了。”
雪倾城想不通,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这群人要想这么多。就连她混街头的那些兄弟,要想吃饱吃好,都要去种菜养猪。
她的那群兄弟,每次杀猪比打架还要兴奋。
雪倾城想起自己的那群兄弟,顿时有些伤感,虽然他们平日里大部分时候都像一群傻瓜,但是一离开他们,还是蛮想他们的。
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是不是有新的指挥官了,取代了她的位置带领他们去街头巷尾瞎溜达。
雪倾城难得地伤感一回,自然没注意到身旁的男人已经震惊到都快掉下来的下巴。
安询已经被雪倾城惊世骇俗的言论震惊到了。
不!
应该说是醍醐灌顶。
他从没想过军队还能这么玩。
一般战时都会直接从地方抓壮丁上战场,闲时只会留小部分留守都城,大部分抓壮丁上来的人会遣散回原籍。
所以其实安询和萧煜心里都很清楚,皇上让六王爷自负盈亏,等于让他遣散军队。但毕竟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更何况大部分都是从绢城来的,都没了家,没了亲人,毕生的仰仗只有萧煜一个人。
更何况,南蛮突然求和,其心难测,谁也不敢贸然在此时遣散冲锋军。
一直堵在心里的一块心病豁然开朗,安询激动地抓住雪倾城的手,就跟见到再生父母一样:“王妃,谢谢您!”
雪倾城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就在此时,破庙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萧煜怒气冲冲地出现在门后:“你们在干什么?”
萧煜冲上前,一把拍掉安询握着雪倾城的那只手,将雪倾城拉起来,霸道地搂在自己怀里。
“我当你是兄弟,你居然敢挖我墙脚!”
安询急得直冒冷汗,忙摇头解释:“我没有!”
“我没有!”
后面这句是雪倾城说的,她认为萧煜是在吃安先生的醋,毕竟安先生才是他的“正房”,如今他居然和一个女人有说有笑,萧煜会吃醋是很正常的。
只是两个人如此有默契地异口同声地反驳,无疑在萧煜的醋火上浇了一盆油。
他瞥了安先生一眼,怒气冲冲道:“安询,我等你解释!”
他的样子落在雪倾城的眼里,活脱脱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妻子的模样。
为了家庭和睦着想,雪倾城觉得自己似乎有必要解释一下她这个挂名王妃真的没有和安先生争宠的必要。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解释,安询已经将萧煜拉到一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萧煜的脸色顿时由阴转晴。
“妙,当真是妙!”
萧煜激动得难以自抑,伸手狠狠地抱了安询一把,还狠狠地拍了他几下,差点没拍出内伤。
然而雪倾城已经没眼看了。
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实在是有伤风化,她都看不下去了。
然而心情上好的萧煜走过来的时候,满面春风,就连看着伙夫长的眼神都柔和许多。
“你就是劫持王妃的那个劫匪?”
伙夫长被他这个样子吓坏了:“王……王爷……”
“行,你的事副将跟我说过了,我很同情,你的假我批了,不过只有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你必须回来。”想了想,萧煜板起脸,“你擅离军营,绑架王妃,回来了自己去找副将领板子吧。”
伙夫长感动得痛哭流涕,连磕了好几个响头,一直跪在地上,送萧煜一行人出门。
雪倾城虽然清楚军营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是看着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的伙夫长,她还是忍不住感慨:“都要被打板子了,还这么高兴。”
“你还有这工夫担心别人!”登上马车,萧煜一个栗暴敲在雪倾城的头上,“说,你擅离王府,该怎么罚!”
雪倾城吐了吐舌头,缩回脖子。
她这样子让萧煜喉头一紧,顺势就要吻下去,结果还没等动作,只听到两声轻咳,正掀帘走进来的安询见状就要退出去。
“那个……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
“给我滚进来!”萧煜一声怒吼,吓得雪倾城和安询都是一震。
雪倾城吓得将身子缩进角落里。
暴怒中的萧煜还是很可怕的。
萧煜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吓到小王妃了,放软态度,却拉不下脸来对雪倾城道歉,只能对安询说道:“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雪倾城更委屈了,果然安先生才是他的最爱啊,对她就是暴躁魔王,对安先生秒变温顺小绵羊。
唉,当一个夹在王爷和安先生之间的空壳王妃,心好累!
其实安询也忐忑不安,自从王爷娶了这个小王妃之后,脾气就难以捉摸了,他不敢靠近,只挑了一个离门口最近的地儿,正襟危坐。
不料王爷这番把他喊进来只是为了商量处置军队的事。
安询瞥了一眼雪倾城,怯怯地问了一句:“王爷您确定要在这里说?”
“你不是说这主意还是倾城提醒你的嘛,正好让她也听听,兴许她能有更好的主意。”
安询想了想,点点头,遂说道:“经王妃点醒之后,我仔细想了想,让兵士自给自足的主意的确不错,不过有几个问题要解决。其一,这么多人要安排到哪里?”
萧煜捏着下巴,也陷入为难中。
“是啊,若是带进京都,势必会引起骚乱。可扎营也非长久之计,久了也容易出事。”
萧煜将目光投向雪倾城,问:“你怎么看?”
雪倾城正神游太虚呢,猛然被点名,就像是被先生教训的小学生,顿时乖乖坐好。后知后觉意识到萧煜的问题之后,又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是……在问我吗?”
“嗯,我在问你。”
雪倾城突然伸手往萧煜的额头上探去,萧煜将她的手拉下来,脸色微沉:“别闹,跟你说正事呢。”
“我没闹啊,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我好好的,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如果不是像我一样烧坏脑子,那怎么会来问我呀?”言下之意:军机大事什么的,咨询一个傻子真的没问题吗。
萧煜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看他和安先生都是一脸为难,似乎很苦恼的样子,雪倾城倒不忍心真的不理他们。她认真地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雪倾城长到这么大,在街头打架几乎贯穿了她的上半辈子,她能去找答案的地方,也只有这一方面了。
虽说她动不动就指挥“街头大战”,但关于安顿问题她还真的没有考虑过。毕竟没有架打的时候,都会自己去找地方玩,而她自己,找些寺庙混点免费施舍的斋饭,日子也过得十分逍遥。
不过……
灵光一闪,雪倾城眼神一亮。她兴奋地想告诉萧煜答案,瞥到安先生正探究地看着自己,雪倾城这才想起自己傻子的身份来,换了个语气,说道:“我觉得刚才那个破庙就能装很多人呀,还能做好吃的呢。”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她只是稍微提醒了一下,萧煜顿时就明白了。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萧煜手舞足蹈地描述,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霸气,“城外有那么多和尚庙,几乎整个山头都是他们的,一座庙容纳几百人绝对不成问题。寺庙一般会分有土地,连地的问题都解决了。”
有了主意,萧煜顿时条理清明了。
“安先生,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你派人去统计一下,方圆百里内共有多少寺庙,将底下的人都安排下去。”
安询狐疑地打量了雪倾城一眼,被萧煜带有防备地一瞪之后,这才敛下眼神里的防备,恭恭敬敬地回道:“是。”
雪倾城又出了一个奇谋,萧煜大喜过望,直呼她是福星,还说作为奖励,本来已经准备去睡书房的他,决定搬回来和她一起睡觉。
雪倾城心想:你这算哪门子的奖励,我并不想和你一起睡觉啊!
虽然雪倾城内心已经在狂骂,却还是不得不挂着微笑,看着萧煜把早上才搬出房间的衣物又搬回来。不过跟着搬进来的,还有一张躺椅。
不大不小,刚够一个人躺。
晚间,雪倾城才知道,这个躺椅就是他的床。
萧煜见雪倾城吃惊地看着自己,一脸坏笑:“怎么了,我的王妃。难不成你想和为夫一起睡躺椅?”
雪倾城以光速脱鞋掀被,把自己埋进去,绝不再多看他一眼,免得那个自恋狂又以为她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见雪倾城躺下来,萧煜放下兵书,吹熄了桌上的蜡烛,皎白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帷幕里那个鼓起的小身板上。
萧煜单手撑着头,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就忍不住弯了嘴角。
从成亲的第一天起,他就发现这个傻子王妃逗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就在这时,逗起来很有意思的王妃开始发问了:“王爷,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逗我?”
“我不是喜欢逗你。”
我是喜欢你呀,傻瓜。
哪怕他自己都还说不清到底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还是只是单纯的饲主对小动物般的喜欢,雪倾城会让他感到安心舒服,这是事实。
他萧煜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喜欢就要让人家知道,这是他一贯的风格。雪倾城却只觉得他是在敷衍自己,索性不问了,蜷着身子,睡过去了。
萧煜看着那一抹小身影,含笑合上眼,沉入梦乡。
虽然睡椅不如床榻舒服,不过却是萧煜自打成亲以来难得的一个好觉。一夜无梦,第二天天刚亮就醒了。他掀被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往雪倾城那边望过去,只见大红的喜被早就被踢落在地上,而床上空荡荡的,早就不见人影。
这倒让萧煜好奇了,一向睡到日上三竿,不到午膳时绝对不起床的雪倾城,居然这么早就起床了。
他正纳闷儿呢,突听得床底下传来“哎哟”一声响。
接着,他就见他的小王妃披头散发,灰头土脸地从床底下爬出来,她睡眼惺忪,半睁着眼找了找,看到地上有被子,估计以为那是床,一头扎了进去,像裹粽子一样将自己裹成一个蚕宝宝,然后带着满足的微笑,继续睡过去了。
萧煜顿时觉得,自己昨晚要分床睡的决定实在是太明智了。
他认命地走上前去,拎起地上的那个蚕宝宝,第一次用力太轻,还差点闪了腰。
这两天雪倾城又长了不少呀!
萧煜还得咬了咬牙,才能连人带被地将雪倾城从地上拎起来,扔到床上。干完这一切,饶是常年征战,身材健硕的他,气息也变得有些紊乱,他看着裹在被子里兀自不安分乱动的人,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遂将丫鬟喊进门来,交代道:“去找一些枕头来。”想了想,补充道,“等王妃醒了之后,命人将床底下打扫干净,铺上软垫。”
丫鬟虽然不明白王爷在抽什么风,提这些稀奇古怪的要求,不过主子有命,她不敢推辞,领命退下去了。
不过退下去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安排王爷吩咐的事,而是忙着八卦:“王爷一大早和王妃的战况很是凶猛,我看王爷那脸色,啧啧……一看就是还没缓过来。”
“这个傻子王妃这么厉害吗?王爷素来不近女色,以前我还以为王爷和安先生……”
“唉,想安先生为王爷呕心沥血这么多年,可怜啊。”
几个丫鬟讨论得正欢,殊不知八卦的主角正站在他们身后。
“王府是你们乱嚼舌根的地方吗?”
几个丫鬟一回头,就发现安先生正站在自己的身后,莫不被吓破了胆,低着头匆匆道别,踩着小碎步一哄而散了。而安先生皱着的眉头却没有放松,看着王妃所住的方向,若有所思。
“晨间露重,安先生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身后陡然响起一道声音,安先生转过身子,朝那人鞠躬。
“王爷。”
萧煜穿着一身劲装,本是准备去耍一套枪,见到安询了就过来打个招呼。
“看你的脸色,似乎有什么心事。”
“王爷,您曾经对我说过,觉得王妃不是个傻子。”
萧煜拧眉。
“你发现了什么?”
“倒是没有直接证据。”
安先生这么说,萧煜居然松了一口气。不过安先生话锋一转,将他的心再次提起来了。
“不过,以我之见,王爷还是和王妃保持距离为好,如有机会就和离。”
“和离?”萧煜很是震惊,“当初可是你让我娶她的。”
“是,但是前提是雪倾城必须是个傻子。”安先生苦口婆心地劝着萧煜,“王爷,依奴才这些天的观察,这王妃绝非等闲之人。就冲她屡进奇谋来看,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傻子!”
萧煜却挥挥手,满不在乎。
“我说你是怎么了呢,原来只是因为倾城昨天出了几个好主意啊,她那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碰巧罢了。”
“化兵为农还可以说是凑巧,屯兵进庙却绝不是巧合。”
安先生揪着这事不放,让萧煜心烦气躁。
“屯兵进庙明明是我想出来的主意,哪里有她什么事。”
“可是王爷您别忘了,若是没有王妃恰到好处提醒您的那一句,您不一定想得到。”
“你是在质疑我的智商,觉得我还比不过傻子吗?”
“我不敢。”
虽然安先生先低头,不再就这个事和萧煜争辩,可怀疑的种子却是在萧煜的心里种下了,其实萧煜的心里很清楚,昨天的那两条解了燃眉之急的奇策,的确是凑巧得太不寻常了。
“安先生,应该是你多想了,那道要停军饷的口谕只有你知我知,父皇知。她应该只是碰巧撞上了,不是预谋。”萧煜不是不怀疑,只是一想到雪倾城早间干的那件蠢事,他又只想笑。
雪倾城如果是细作,那绝对是史上最蠢的细作了。
“我自然相信王妃绝不是有预谋为之,但是王爷您这一路走来,哪一步不是如履薄冰,如今不少人都盯着您,就等着您出事呢。王妃如果不是个傻子,对您而言绝对不是个什么好事。况且……”
况且他还担心六王爷真的对雪倾城动情了。
“情”之一字,最是误事,它会让原本无坚不摧的人有软肋,有把柄。对别人而言或许不算什么,可是对举步维艰的萧煜而言,这就是致命弱点。
“所以,为了您,也是为了王妃着想,我觉得王爷您等这段时间风头过了,还是赶紧找个机会和王妃和离吧。”安先生劝道。
“如果我不愿意呢。”萧煜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安先生心里“咯噔”一下。
看到萧煜眼神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响起两个字——坏了!
“如果我不愿意呢。”萧煜又重申了一遍,分毫不让。
安先生也不甘示弱,抬头和他直视,两人眼神里碰撞出噼里啪啦的火花:“我这辈子就是为了保护王爷而生,为了王爷我能做任何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爷如果执意不肯和离,一旦我抓到王妃在装傻的证据,我不会介意帮助王爷处理掉隐患!”
听到这话,萧煜顿时红了眼:“你敢!”
“谋士一生只为一主,为了保护王爷,我能做任何事。王爷既然执意要保王妃,那就祈祷她不被我抓到把柄吧。”安先生拱拱手,“王爷,请恕我失礼,先行一步了。”
安询梗着脖子,挺直脊背往自己的住处走去。走了没两步,喉头上就涌上一口腥甜,他将那股恶心强压下去了,拼命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往前走,努力不让人看出端倪。
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一定要在他死之前,为王爷找到一给能够替代他的军师,代替他继续为王爷保驾护航。
还有那个傻子王妃。
他已经有九成的把握,确定她在装傻了,他一定要将她揭穿!
萧煜在安先生走了之后,也骂咧咧地走了。等他们都走了,一直趴在墙外面偷听的雪倾城才敢探出头来。
其实萧煜将她抱上床的时候她就醒了,她听到他吩咐丫鬟给她多加几个枕头,还说要在床底下铺软垫。她追上来想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却一不小心听了个墙角。
听完安先生的话,雪倾城回想起自己在他面前露出的那些马脚,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居然在鬼门关走了这么多次!
“不过这个安先生也真是。”雪倾城忍不住吐槽,“看上去挺大肚的一个人,怎么心眼这么小啊。我不过是和萧煜做了挂名夫妻,他就忍不住吃醋了。如果我真的和萧煜有什么,那还不得拖刀砍过来呀。”
雪倾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深深地咽下一口口水。
虽然在王府当米虫很爽,但还是小命要紧。既然安先生吃醋吃得这么厉害,到了她不和离就要宰了她的地步,她还是识时务,早点让出王妃之位算了。
那么问题来了——怎样才能让萧煜休了自己?
往后几天,萧煜发现他的小王妃似乎有意在躲着自己,不仅一看到他就跑,就连用膳的时候,她也不肯露面了。
而且据丫鬟说,王妃这几天很不安分,总是会犯下一些啼笑皆非的小错,比如往鱼缸里倒墨汁,比如裁掉床单做披风,傻得底下人很是头疼。就好像,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傻子一样。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归宁的那天。
雪倾城一回到家后,就把自己锁在闺房里,无论大家怎么劝她都不肯再跟萧煜回去了,这让萧煜差点被雪倾城那护妹狂魔的兄长们狂揍。
萧煜也是一脸无辜,他也很想知道自家小王妃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雪倾城不肯回王府,萧煜也不管雪家人欢不欢迎,自作主张地将书房搬到了雪倾城闺房的隔壁。看到他这副自来熟的做派,雪倾城的大哥雪轻墨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雪倾城的三哥雪轻书看不过去了,提醒道:“大哥,王爷现在是我们的妹夫,本来就不是外人。”
雪轻墨毫不客气地赏了弟弟一个栗暴:“胳膊肘往哪里拐呢!”
雪太傅有三个儿子,长子雪轻墨,次子雪轻剑,幼子雪轻书。因为是三胞胎,太傅夫人生产的时候,可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可一举得三子的雪太傅并不是很开心,毕竟他只喜欢软萌的、会甜甜地叫他爹爹抱抱的女儿。
在雪太傅夜以继日的努力下,太傅夫人终于在次年又怀上了,生下了一个女儿,雪太傅高兴得笑了一整天,还很不要脸地给女儿取名倾城,逢人都要夸自己宝贝女儿一番。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雪家三胞胎,难免沾染上了父亲的恶习。
只不过雪太傅是宠女如狂,他们三个就是爱妹如痴了。
哪怕是对着义妹,他们也会不自觉地就暴露出宠妹的习惯来。
所以一看妹妹回来就把自己锁在房里,死活不肯见萧煜,他们就笃定萧煜欺负了自己的宝贝妹妹。
三个人自发组织在雪倾城的闺房门口轮班,就差没在门口立上一块牌子:萧煜与狗不得入内。
雪家唯一理智一点的就是太傅夫人了,她也是雪家唯一一个能够坐下来和萧煜聊两句的人。
太傅夫人霸气十足地将一把菜刀拍在桌上,道:“说吧,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怎么才几天没见,她就成这样了?”
萧煜也十分无语。
“岳母大人,我对天发誓,对倾城绝对没有半分亏待,她突然这样,我也很想知道原因。”
太傅夫人撇撇嘴道:“我当然知道你小子不敢对倾城怎么样了,我是问你怎么把倾城养得这么胖了?”
“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身为一个女人,身材和容貌一样重要吗?你让她没有节制地吃,和毁她的容有什么区别?”
萧煜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这家人神奇的思路了,默默地抹了一把冷汗,毕恭毕敬地回道:“岳母大人放心,不管倾城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她。”
没想到太傅夫人毫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道:“我嫌弃!以后你可不许再这么喂她了!
萧煜只能点头应是。
闹完了,太傅夫人收回菜刀,回到正题:“当初你来我家求娶倾城的时候,说过你会对她一辈子好,我可是当了真的。”
“我萧煜说到做到,绝不违誓。”萧煜举手发誓,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男人,既然已经决定娶雪倾城为妻,便是他的责任,他就做好了护她一辈子的准备。
“我自己的女儿,我知道她有几斤几两。把她嫁给你,就没指望你们夫妻能够举案齐眉,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你就只当你是她的哥哥,那般对她就行了。”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但是太傅夫人是真的把雪倾城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对待。
萧煜听得很是认真,比当年听太傅讲课的时候还要认真,提起问来也是毕恭毕敬。
“还请岳母大人示下。”
“还不明白?”
“小婿愚钝。”
“我那丫头没几天就会发一次疯,等她疯完就好了。你看他几个哥哥就知道了,倾城在气头上,他们哪有往上头凑的。所以,你该干吗就去干吗,不用管倾城。她毕竟年纪小,没两天就忘了。”
“这……这样吗?”萧煜虽然很想说:感觉倾城这次是动真格的,不是闹着玩的。不过看着太傅夫人那犀利的眼神和那把锋利的菜刀,萧煜把要说的话都咽进肚子里。
“岳母大人英明,小婿受教了。”
由于太傅夫人再三保证,会把雪倾城劝回来,萧煜这才放心地一个人回了王府。
萧煜走后,太傅夫人拎着菜刀就冲进了雪倾城的房间。
彼时,听说萧煜终于走了的雪倾城,正高兴地摆了一大桌子菜庆祝呢,一抬眼发现太傅夫人拎着一把菜刀就冲进来了,吓得差点没从凳子上跌下去。
“回王府,还是去阴曹地府,自己选。”
太傅夫人将刀一把插进红木桌子上,刀尖入木,功力深厚。
迫于太傅夫人的淫威,雪倾城只能乖乖地收拾了东西,回王府去了。
这两天一直要应付小心眼皇上的雪太傅,一边目送女儿离开,一边给夫人捏肩。
“还是夫人有办法,皇上还以为我和六王爷在商量什么坏事呢,就今天一天都召见我三次了,那小祖宗要是再不走,我都要走了。”
太傅夫人白了雪太傅一眼,霸气侧漏:“还不是你宠的!”
“是,夫人教训得是,是为夫不好。”
太傅夫人被他逗得又好气又好笑:“要是咱们女婿有你一半嘴甜,也不至于连个倾城都哄不住了。”
“那孩子实诚嘛。”
“唉,让她代嫁我是一百个不乐意的,那孩子本来就吃了那么多苦,现在还要代替倾城……”
见她越说越多,雪太傅忙抓住妻子的手,郑重承诺:“这也是权宜之计,为社稷苍生。再说了,六王爷虽然不如其他皇子那般得皇上喜欢,但是他的人品秉性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为我们女儿的夫婿,是上佳人选。”
“我才不管你的社稷苍生,我只心疼孩子!”太傅夫人叹了口气,“我现在就希望他们夫妻和睦,要是她能为六王爷生个一儿半女,有儿女伴身,哪怕事发,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能自保。对了,相公,你说那孩子那大大咧咧的样子,会知道男女之事嘛,要不我们再请人教教她?”
雪太傅的脸霎时就红了:“我说夫人呀,你不是往女儿的嫁妆里面塞了那种书了嘛,再说了,六王爷不傻。放心吧。”
而被雪太傅高度评价的萧煜,此刻正抱着被子,像一只可怜的小狗。
“虽然我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不过既然你不喜欢我,我走就是。”
他往外挪了两步,发现雪倾城并没有挽留他的样子,又忍不住道:“不过下次你生我的气,赶我出去就是,不要一个人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这样我不放心。”
雪倾城虽然被太傅夫人的菜刀吓了回来,可这两天她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和萧煜断绝关系。萧煜不仅没发脾气,还好声好气地守着,面对雪家人的刁难也一直和颜以对。
这样的男人,纵然知道他属于另一个人,雪倾城还是忍不住偷偷动了心。
她拽住萧煜的衣角:“对不起。”
软软糯糯的奶音,虽然是她为了装傻子刻意捏出来的,可是那话里的愧疚却是实打实,不掺假的。
在雪倾城看不到的角度,萧煜的嘴角轻扬,回过头来面对雪倾城的时候,又板起了脸:“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吗?”
“我不该生你的气。”
“错!”萧煜伸手点了点雪倾城的脑袋,“你可以生我的气,但一定要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就算是死刑犯,也得知道所犯何罪吧。”
雪倾城垂下脑袋,更不敢和萧煜直视了。
她总不能告诉萧煜,她不想当这个王妃,是因为顾忌到安先生,怕他一个不高兴砍死自己。
不过想起太傅夫人那把泛着寒光的菜刀,雪倾城摸了摸脖子。算了,比起雪家,还是王府安全。安先生什么的,兵来将挡了!
雪倾城这边在王府里过得战战兢兢,一转眼,就入初秋了。
宫里的菊花开了,皇后发了赏菊帖,说是要在本月十五举办赏菊宴。
雪倾城是从伺候的侍女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侍女一脸羡慕。
雪倾城不懂她有什么好羡慕的,问:“为什么要办赏菊宴啊?”
侍女偏头想了想,似乎她也从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雪倾城陡然一问,倒让她十分为难:“这个……好像是因为御花园的菊花开了。”
雪倾城:“……”
宫里的人一看就是吃太饱了,闲的。
侍女继续说着:“赏菊宴可是天下女子都羡慕的聚会呢,皇后每年都会邀请京都中有名的世家小姐和出色的公子哥进宫赏菊,当然公主皇子也都会在,每年都会成就好几对佳偶呢。要是能收到皇后的赏菊帖,那可是无上的光荣。”
雪倾城恍然大悟,原来是大型皇宫相亲宴啊。
身为一个已婚妇女,雪倾城对相亲实在是没什么兴趣,突然又听到侍女说:“听说赏菊宴上,有从全国各地来的厨子做的山珍美味,数不胜数。”
雪倾城双眼顿时就亮了:“真的吗?那个赏菊帖你有吗?有吗?”
侍女被追问得很是为难:“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怎么会有?不过您是王妃,想着皇后娘娘肯定会邀请您的。”
侍女的话,让刚走到门外的萧煜停住了脚步,而门内的两人,完全没有意识到门外已经多了一个听墙角的,兀自说得兴起:“听说福满楼的水晶肘子很好吃,赏菊宴会有吗?还有还有,江南的桃花糕我也早就想吃了,还有……”
侍女被问得不耐烦了,正想打断雪倾城,就听门外有声音响起:“王妃若是想吃,为夫带你去吃便是。”
侍女一回头,就发现王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门口,他这一出声,吓得她直哆嗦,想自己刚才差点就对这傻子王妃不耐烦了,若是让王爷听到了,肯定跟之前伺候王妃的几个侍女一个下场。
她的心“怦怦”直跳,看着萧煜竟“扑通”一声,跪下去请安:“王爷。”
雪倾城看着她,只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府里有跪安的习惯了。不过她眼下顾不上,跳着跑过去,习惯性地扯萧煜的袖子:“真的吗?真的吗?你真的会带我去赏菊宴吗?”
萧煜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他本来的意思是,若是雪倾城想去吃那些,那么福满楼,江南,他带她去便是了,可是赏菊宴……
看着雪倾城一脸的期待,他笑着摸摸她额前的碎发,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宠溺:“好,我带你去。”
雪倾城顿时来了精神,当下便拉着侍女挑赏菊宴会上要穿的衣服。
侍女挑了一件月白色的褂裙来,被雪倾城一眼就否定了。
“这么白,一定很容易蹭到油,不要!”她自己从衣柜里抽出一件黑色的裙子来,很是满意,“就这件吧,蹭多少油都不怕!”
侍女心想:您这是选衣服,还是选抹布呢?
房里叽叽喳喳一片,萧煜见这事上他也帮不上忙,索性喝了两口茶,坐了会儿就出去了。毕竟军营事务繁多,一堆事等着他去拿主意呢。
连祁小步跟上他,有些担忧:“王爷,您明明没有收到赏菊帖,为何要答应王妃呀?”
“不过一张赏菊帖,大不了再觍着脸去求太后。”
连祁都快要不认识这个主子了,要知道萧煜铮铮男儿,向来都是流血流汗不低头,一身傲骨,是军中多少人膜拜的战神啊!
唉,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