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志》列杂家一门,其叙论曰:“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按,杂而曰家,本不词,但《吕览》既创此体,而《淮南》述之,东方朔等著论又全无一家之归,则兼儒墨合名法而成一家书之现象,在战国晚年已成一段史实。《吕氏春秋》一书,即所谓八览、六论、十二纪之集合者,在思想上全没有一点创作,体裁乃是后来人类书故事集之祖。现在战国子家流传者,千不得一,而《吕览》取材之渊源,还有好些可以找到的。这样著书法在诸子的精神上是一种腐化,因为儒家果然可兼,名法果然可合,诸子果无不可贯的话,则诸子固已“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了。稷下诸子不名一家,而各自著其书,义极相反,“府主”并存而不混之,故诸子各尽其长。这个阳翟大贾的宾客,竟为吕氏做这么一部赝书,故异说各存其短。此体至《淮南》而更盛,而《淮南书》之矛盾乃愈多。因吕氏究竟不融化,尚不成一种系统论,孔墨并被称者,以其皆能得众,皆为后世荣之,德容所以并论者,以其兼为世主大人所乐听,此尚是超乎诸子之局外,立于世主大人之地位,而欣赏诸子者。若《淮南》书,则诸子局外之人,亦强入诸子之内,不复立于欣赏辩说之客者地位,而更求融化得成一系统论。《吕览》这部书在著书体裁上是个创作,盖前于《吕览》者,只闻著篇不闻著成系统之一书。虽慎子著《十二论》以《齐物》为始,仿佛像是一个系统论,但慎子残文见于《庄子》等书者甚少,我们无以见他的《十二论》究竟原始要终系统到什么地步。自吕氏而后,汉朝人著文,乃造系统,于是篇的观念进而为书的观念。《淮南》之书,子长之史,皆从此一线之体裁。
《吕氏》《淮南》两书,自身都没有什么内含价值,然因其为“类书”,保存了不少的早年材料,所以现在至可贵。犹之乎《北堂书钞》《艺文类聚》《太平御览》等书,自身都是无价值的,其价值在其保存材料。《永乐大典》的编制法,尤其不像一部书,然古书为他保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