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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序

1834年,沙皇当局拆检了被后人誉为“民族诗人”的普希金的私人信件,这使诗人异常愤怒。同年6月3日,他给妻子写信说,这一“下流举动让我心灰意冷……令我发疯。没有政治自由还能生存,而没有家庭隐私的凛不可犯是断乎无从生存的,这毋宁说就是被判处流放”。在此之前,普希金还在另外一封信中称,他写的信含有“无所顾忌的内容”。史学家多把诗人的上述说法作为研究他与沙俄皇室关系的史料。可见,普希金极其看重他的书信,这是无需讳言的。

俄罗斯的研究家们历来看重普希金的书信。诗人因决斗而死,迄今,一个半世纪过去了,俄罗斯的社会生活经历了沧海桑田式的变迁。然而,对普希金书信的收集整理,从来没有因为政权的更迭或社会制度的改变而中止。无以计数的学者参与到对诗人书信的考据、注释、翻译、编辑和出版中,围绕这些书信,他们写下无数论文和专著,考察普希金创作中的重大问题,破解他一生中诸多的谜题。被人引用频率最高的,有普希金写给十二月党人的信、写给宪兵司令宾肯道尔夫解释《我的家谱》《讽卢库尔的病愈》等诗的信、与恰达耶夫就俄罗斯历史等问题展开争论的信,以及两次写给荷兰公使海克伦,从而挑起决斗,导致诗人英年早夭的信,等等。

迄今,为俄罗斯学术界发现的普希金最早的书信写于1815年11月28日。当时,普希金虽然只是皇村学校的学生,未及弱冠,却已经登入诗歌的殿堂,一首《皇村的回忆》,感动得当时诗坛泰斗杰尔查文泪流满面。普希金的最后一封信是他“慷慨赴死”前写给女作家伊什莫娃的(1837年1月27日),几个小时以后,诗人在决斗中受了致命伤,这封信遂成了普希金全部创作的绝笔。不算有待开掘的儿时涂鸦,普希金书简的时间跨度为二十二年。

作为普希金文学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书信真实地记录了诗人参与社会活动、进行文学创作和心路发展的历程。它们反映了诗人在一生不同的阶段中的写作心态、复杂经历、思维方式和广泛兴趣,记述了普希金参与过的诸多文学论争,从而揭示出普希金时代复杂的社会和人文背景。普希金1831年7月6日写信给恰达耶夫时谈到“书信形式”。他说,书信可以无需“谋篇布局”,“这种形式更有权力走笔随意和从容”。或许,正是出于这种理解,普希金写信——不管对方是朋友还是政敌,是亲属挚友还是心怀叵测者,是皇帝显宦还是平头百姓——都真的“信如其人”,从中十分真实地折射出诗人率直、坦诚而毫无做作和谬言的性格特点。俄罗斯学者说得好:这些书信“使读者‘直面’诗人,感悟他的思想、情感和心绪”,“一步一步与他共同经历他一生的道路——从‘一个恣意而为的’少年时期,直到他人生的最后岁月”。

普希金的书信内容十分广泛,若以时间为纵轴,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

一、圣彼得堡时期(1815年—1820年5月)

这一时期是普希金的涉世初期。诗人由一位崭露诗歌才气的少年,开始步入宦海和仕途;在文学方面,他已经写下《鲁斯兰和柳德米拉》《自由颂》等重要作品。另外,在俄国动荡的十九世纪之初,诗人加入“绿灯社”,与贵族中的优秀分子发生联系。诗人在与友人频繁的飞鸿中表现出的,是对政治的兴趣和对诗歌创作的投入,以及因此引发出来的多次文学论争。在致茹科夫斯基、维亚泽姆斯基、屠格涅夫和曼苏罗夫等人的最有代表性的信函里,诗人表现出的既有一位初出茅庐者的奔放挥洒,又有对前辈、对友人的恭敬和尊重。

二、流放时期(1820年5月—1826年10月)

1820年,普希金因创作而开罪当局,被判处流放,先在南俄罗斯的基什尼奥夫、奥德萨等地,后赴父母领地米哈伊洛夫斯科耶村。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书信成为普希金宣泄情绪、参与祖国文化生活的主要手段。这个时期,普希金的书信基调亢奋激越,内容涉及甚广,既有对日常生活的描述,也有对政治事件的点评。诗人关心当时在欧洲大陆发生的希腊起义和西班牙革命,毫不掩饰对沙俄专制制度的不满,希望流亡异邦。这个时期,十二月党人在圣彼得堡起事失败,诗人的许多朋友或被处死,或被放逐。普希金因已流放幸免于难,但是,他的书信却毫不掩饰地表示出了对十二月党人的同情。虽然,诗人与十二月党人在政见上分歧颇多,也多次就俄罗斯诗歌的公民性“目的”与雷列耶夫等人展开过书信论辩,但诗人对他们的悲惨遭际深感伤心和失望。他给维亚泽姆斯基的信(1826年8月14日)中惦念他的这些“朋友、兄弟和同道”:“你会发现,我的书信写得冷漠枯燥……我现在对写作了无兴致。”众所周知,普希金广为流传的《在西伯利亚矿井的深处……》一诗也是他后来在1827年写信交友人带给流放中的十二月党人的。

流放时期,普希金完成了诗体悲剧《鲍里斯·戈都诺夫》和长诗《茨冈人》等名篇,诗体长篇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前六章也已脱稿。这期间,他的书信中不仅多次提到《叶甫盖尼·奥涅金》的创作(1825年1月25日、3月24日等),也大量品评了《聪明悟》(1825年1月底)等俄国文学界里程碑式的作品,并对俄国文学中的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文艺思潮做出批评,这些评论还涉及莎士比亚、拜伦和法国浪漫主义作家的创作。因为远离国内政治和文学生活的舞台,诗人多以书信参与文学论争,针砭保守的文学批评风气和沙俄的书刊审查制度,希望创办杂志,联系和团结进步作家。

毫无疑问,普希金这个时期的书信应该是最有价值、最耐人寻味的,读来也是最痛快酣畅的。

三、晚期(1826—1837年)

1826年,普希金奉召回到久违的莫斯科。无论是俄国国内的社会生活,还是诗人的个人经历,都出现了表面稳定而内里矛盾四伏的情势。在生活上,1831年的婚娶和家庭生活给诗人带来了融融情趣。在创作上,普希金经历了史称“波尔金诺的金秋”时期:长诗《波尔塔瓦》《青铜骑士》面世,《叶甫盖尼·奥涅金》的创作历经八年,于1831年完成;虽然普希金对诗人从事散文写作不以为意,也还是写就了《别尔金的小说》《黑桃皇后》等足慰平生的散文杰作。但是,苦恼和烦躁并没有遁迹。妻子的轻浮、经营父母领地给创作带来的干扰、与宫廷日趋紧张的关系和与政敌愈加尖锐的矛盾,统统成为诗人书信中的主要内容。

诗人晚期对历史题材产生了浓厚兴趣,多次奔波于普加乔夫起义时的古战场和各地的档案机构。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使后代人有幸饱览诗人留下的大量书信。较之早年书信的轻松欢快,诗人晚期的书信多了几分诙谐和随意,妻子越来越频繁地成为他倾吐积愫的对象。这些书信忠实地反映出普希金后期的文学探索、希冀,也在很大程度上凸显了诗人经历的种种危机:创作转型时的痛苦,与妻子的争执,与岳母的龃龉,书刊审查机构的多次粗暴干预,上流社会的恶语中伤,因辞职或告假与沙皇发生冲突,等等。这些表面的危机和诗人心里的危机预示着一个悲惨的结局。由此可见,作者在此期间(特别是在19世纪20年代末)时时表露出的哀婉和失望的情绪、书信中的频频闪烁其词和以应景式的程式进行写作的文貌,都是顺理成章的。

直到晚期,普希金仍保持着对政治的兴趣。他曾在书信中表达对社会变革的渴求,也在书信中流露出对波兰起义和法国革命的泛斯拉夫主义情绪。

作为俄罗斯文学史上旷古绝今的人物,普希金为后世留下许多或娓娓道来、或语词铿锵的书信佳作。无论是1820年9月24日对俄罗斯旖旎风光的描写,或是1835年9月25日对故乡景致的感念;也无论是他1837年1月25日对政敌掷地有声的批判,或是在书信中表现出的对果戈理、福克斯、杜罗娃等同辈和后学的良苦用心,读来都会使人动容。

普希金谢世以来,后人撰写的诗人传记汗牛充栋。俄罗斯的或俄罗斯以外的学者从他们的观照和理解,来解释普希金。然而,人们更有理由把普希金的书信当作一部鸿篇巨制式的传记来读。

本书信集前半部分(1815—1830年)由王志耕翻译,后半部分(1831—1837年)由李政文翻译。译者惴惴不安地等待前辈和专家们的批评。

李政文 IgfRLA5K75NNGksh+07dKw9hKbqjO7bgcuMEgave4Fe9cR35buH57s5egV2WfxQ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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