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派研究已过去五年了。我的研究其实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在退休后,2003年左右,我从艺术流派自然想到教育(学)流派,2008年我在《教育研究》上发表了《当下教学改革发展的态势与教学流派产生的可能》一文,并对流派的内在规定性有了一点分析。第二阶段,是在“十一五”的后半段及“十二五”的前半段,着重研究苏派教育,在全国率先研究地方教育流派。那段时间,气氛浓郁,关注的人很多,也有不少学者和教师参与了研究。后来顺利结题了。
现在应该算是第三阶段,我把这阶段作为反思阶段,看起来我不在研究,因为已结题了嘛,其实我仍在思考,仍处在研究状态。这说明,流派研究、苏派教育研究是我心中的一个“结”,一个未了的情。既因为自己还有一份责任感,总觉得一些问题研究还处在研究的表层,又因为流派研究内涵相当丰富,以往的研究只是冰山一角,只有一两个维度,水下的、其他维度的,都还没触碰到。这种研究状态表现为持续地在阅读,也持续地在关注正在进行着的地方的、学校的、教师个人的研究实践。我开始寻找教学流派研究的新方向、新维度。
第一,寻找到了流派研究的纵横两个研究维度。在时空的坐标上,我在两个维度上思考:纵向观照、横向观照。所谓纵向与横向观照,即在时间轴上和空间布局上。这主要受了19世纪俄罗斯巡回展览画派研究的影响。巡回展览本是一种展览的方式,但渐渐地成了一个艺术流派。这说明,长期坚持,逐步深化,并使其产生了相似的风格,得到大家的认可,是可以形成一个画派、一种艺术流派的。但是要深入研究并发现这一流派的价值还需要纵横扩展,内外结合,把它置于较长的历史时段上加以观照,置于与其他文学艺术门类的关联中进行比对,使其文化价值意义由此而显豁。纵向观照的结果是,发现了这一画派的“势”。所谓“势”与中国古贤所说的“虽有智慧,不如乘势”和“各有其自然之势”十分相近。尽管我还没有完全看懂,但有一点领会肯定是对的,那就是流派在发展的时间轴上是可以形成气象、气势的,是会产生重要的、重大的影响的。横向观照的结果,是发现领域之间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如果不观照,如果不沟通,不进行跨界研究,那就失却了文化历程的关联性,把自己封闭起来,便缺失了流派研究的丰富性和广阔性,而且也不能阐明前述文化之“势”的确切含义。这样的“势”是单薄的,也是不能持久的,研究是不能深入的。
正是在时空坐标上,以往的苏派研究还相当不够,缺少历史的纵深感,也缺少时代的发展感;缺少文化的比较性,也缺少流派本身研究的丰厚度。我已明确了流派研究中存在的问题,但我深知,自己的知识储备、学理的深度,还有研究的视野和研究方法,都远远达不到这样的要求。可见,流派研究当属史学研究、文献研究、跨文化研究、教育比较研究,难度太大了,以往的研究太浅薄了。回过头来看一看,这本书叫“流派观察”还是十分适合的——只是观察而已。
第二,寻找到了流派研究的民族性维度。在流派的民族性上,以往的研究几乎没有涉及。教学流派既具有地域文化的特点,又具有民族文化的印记;本土知识,抑或称地方性知识,理所当然包括民族文化知识。往深处看,一个地方教学流派,说到底是植根于民族传统文化土壤之中的,民族文化是流派的母体;教学流派是在民族文化的河床上孕育、发展起来的,然后流向远方。大而广之,中华民族文化孕育了中华民族的教育,中华民族有自己的教育思想、理论、经验,而且如此丰富深刻,一直滋养着中国教育的特色。在世界教育(学)流派中,中国教育流派或称中华教育流派肯定是客观存在的,但对于以往的研究,我们却没有重视,更没有形成专题去研究,这说明我们的民族文化自信、理论自信还不足。是该到了为世界教育提供“中国方案”“中国教育之道”“中国教育气派”的时候了。
以往我没有触及教学流派的民族性问题,是一大缺憾。究其原因,是对地域教育流派的理解过浅、视野过窄,更重要的是意识薄弱。正因为此,在苏派教育研究之初,有人质疑,都全球化了,还有什么地域教学流派存在吗?研究地域教学流派还有什么价值呢?我们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更没有作出深刻的回应,深处的原因现在已基本明晰了。当然,没有足够的研究力量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现在看来,“流派观察”,观察的视野不开阔是个问题。
第三,寻找到了流派研究的学校维度,尤其是育人模式建构维度。流派固然和领袖式人物有关系,但领袖人物不只是形成自己个人的流派,他完全可以形成一个学科的、一个学校的、一个地方的教学或教育流派。以往的研究,有几点我是比较自信的:一是教学流派研究是文化研究,因为流派是一种文化形态和文化存在;二是教学流派说到底是关于人的研究,离开人,流派研究就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在文化视野中的流派研究,应聚焦在育人模式建构的研究上,如果不能建构育人模式,就不能称之为流派。课程改革、教学改革的真正发生地是学校,如今,学校获得了更多的课改、教改的权利,校长、教师的创造性得到更大解放,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走向了育人模式的探索,而且有了不少重大进展。我印象十分深刻的是北京十一学校、清华附小、江苏省锡山高级中学、江苏省天一中学、南京市琅琊路小学、南京市北京东路小学、南京师范大学附小等,这些学校已经不只是在某一方面进行研究,也不只是在方法、手段上有所突破,而且是从整体上研究学生的发展,建构起具有校本特点的育人模式。尽管育人模式还在建构过程中,但雏形已开始显现,发展的态势也很健康,如果持续加强研究,若干年后,形成学校的教育(学)流派不是没有可能的。其中,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那就是校长。我始终认为,从文化意义上看,一个好校长能够成就一所好学校。校长是学校之魂,是文化精神领袖,是改革的设计者、引路人,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不必回避,而且正在形成共识。假若我们从流派的角度加大研究力量,诸如杜威的实验学校、夏山学校、苏霍姆林斯基的巴甫雷什中学等,一定会出现在中国的大地上,而且会走向世界。这是流派研究的又一新维度、新的生长点。流派观察,把观察点投射到学校,投射到育人模式上,应是流派研究又一新走向。
写到这儿,我强烈意识到,《流派观察》一书的“写在前面”,应当是深刻的反思,是新维度的寻找与新的生长,应当是流派的新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