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桓公二年
宋庄公以不正当手段取得君位,怕诸侯干涉,用原郜国的大鼎贿赂鲁国,鲁桓公把它放在太庙里,为此,臧哀伯提出异议。臧哀伯从接受贿赂这一点出发,纵论国君应该节俭有度,修明德行,杜绝邪恶,为人民做榜样,成为后代子孙的表率;由此,他严正指出,把郜鼎放在太庙,是引导鼓励人们犯罪,是不合乎礼的。臧哀伯的话理正辞严,虽则针对国君而说,但对普通人修身治家、自重自律也有重要意义。文章不是空泛地说理,而是旁征博引,正反对照,以事实服人,利用排比手法,词气滂沛,语调顺畅,充分体现了《左传》行文的特色。
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 〔1〕 ,纳于大庙 〔2〕 ,非礼也。
臧哀伯谏曰 〔3〕 :“君人者,将昭德塞违 〔4〕 ,以临照百官 〔5〕 ,犹惧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孙。是以清庙茅屋 〔6〕 ,大路越席 〔7〕 ,大羹不致 〔8〕 ,粢食不凿 〔9〕 ,昭其俭也。衮冕黻珽 〔10〕 ,带裳幅舄 〔11〕 ,衡紞纮綖 〔12〕 ,昭其度也,藻率鞞鞛 〔13〕 ,鞶厉游缨 〔14〕 ,昭其数也。火龙黼黻 〔15〕 ,昭其文也。五色比象 〔16〕 ,昭其物也。钖鸾和铃 〔17〕 ,昭其声也。三辰旂旗 〔18〕 ,昭其明也。夫德俭而有度,登降有数。文物以纪之,声明以发之,以临照百官,百官于是乎戒惧,而不敢易纪律。今灭德立违,而置其赂器于大庙,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诛焉?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宠赂章也。郜鼎在庙,章孰甚焉 〔19〕 ?武王克商,迁九鼎于雒邑 〔20〕 ,义士犹或非之 〔21〕 ,而况将昭违乱之赂器于大庙,其若之何?”公不听。
〔1〕郜:国名,地在今山东城武县。文王子所封。
〔2〕大庙:太庙,即祖庙。鲁太庙祀始祖周公。
〔3〕臧哀伯:鲁大夫臧孙达,僖伯之子。
〔4〕塞违:杜绝邪恶。
〔5〕临照:显示,示范。
〔6〕清庙:周祀文王的庙。庙堂必须保持肃穆清静,故名清庙。 茅屋:用茅草装饰屋顶。
〔7〕大路:即玉辂,天子祭天时所乘的大车。 越(kuò 阔)席:用蒲草编织的席子。
〔8〕大羹:祭祀用的肉汁。 不致:不用全五味来调和。
〔9〕粢食(zī sì 滋四):供祭祀用的各类食物。 凿:细舂。将糙米加工成精米。
〔10〕衮:帝王及上公的礼服。 冕:帝王、诸侯与卿大夫所戴的礼帽。 黻(fú 扶):用作祭服的蔽膝,用皮革制成。 珽(tǐng 挺):帝王所持的玉笏,即大圭。
〔11〕带:指束衣的革带。 裳:下身的衣服。 幅:邪幅,即绑腿布。 舄(xì 戏):履。
〔12〕衡:系冠冕与发髻的横簪。 紞(dǎn 胆):冠冕上系结玉瑱的绳子。 纮(hōng 轰):冠冕上的纽带。 (綖yān 烟):覆盖在冕上的布。
〔13〕藻、率(lǜ 虑):放置圭、璋等玉器的皮垫子,上绘有花纹。 鞞、鞛(bǐng běng 柄本):均为佩刀上的装饰物。
〔14〕鞶(pǎn 盘):衣服上的大带,皮制。 厉:带子下垂的部分。 游(liú 流):同“旒”,旌旗边缘悬垂的装饰品。 缨:马胸前的装饰品。
〔15〕火龙:均为衣上所绘的图像。 黼(fǔ 斧)黻:衣上的图案。黑白相间的称黼,黑青相间的称黻。
〔16〕五色比象:古以器物上的五种颜色,象征天地四方,即东青、南赤、西白、北黑、天玄、地黄。玄不为正色,故略去不称,仅称五色。
〔17〕钖(yáng 阳)鸾和铃:分别指系在马头、马勒、车轼、旂上的铃。
〔18〕三辰:日、月、星。此指画在旗上的图。 旂旗:画龙或悬有铃的称旂,画熊虎的称旗。
〔19〕章:同“彰”,显著。
〔20〕九鼎:传为夏禹所铸,以代表九州。周灭商后,把九鼎迁移到雒邑(今河南洛阳市)。
〔21〕义士:指伯夷、叔齐一类认为周不应灭商的人。
夏四月,从宋国取来郜国的大鼎,把鼎送入太庙,这是不合乎礼的。
臧哀伯进谏说:“作为百姓的君王,应该宣扬美德,杜绝邪恶的行为,以此为准则来作为百官的表率,这样尚且担心还会有所闪失,所以要宣扬美德,用来教育子孙后代。因此,太庙用茅草来盖顶,玉辂用蒲草席做垫子,肉汁不用全五味来调和,供祭祀用的米不加细舂,这是为了表明节俭。礼服、礼帽、蔽膝、玉笏,革带、裙子、绑腿、鞋子,横簪、瑱绳、纽带、冕布(各不相同),这是为了表明法度。玉器的垫子、佩刀的装饰,衣带、飘带、旗帜及马胸前的装饰品(各不相同),这是为了表明等级尊卑。衣上所绘火、龙及图案,这是为了表明文饰高下。五色用来绘物,这是为了表明物的色彩。钖、鸾、和、铃的安装,这是为了表明声音。旗帜上的日月星及各种形象,这是为了表明光彩。行为的准则应当是节俭而有法度,升降增减有一定的程度。以花纹和物色来作为标志,以声音与光彩来发扬它,以此来明显地向各级官吏表示,各级官吏才会警戒畏惧,不敢违反纪律。如今却抛弃德行而树立邪恶,把人家贿赂的器物放在太庙里,公然将它展示在各级官吏面前。各级官吏如跟着学坏样,又如何去责备他们呢?一个国家的衰败,是由于官吏的行为不正。官吏们道德沦丧,是由于受到宠爱与贿赂公然进行。把郜国的大鼎放在太庙里,还有比这更明显的受贿吗?武王战胜殷商,把九鼎迁移到雒邑,尚且有义士对他责问,更何况把表明违法叛乱的贿赂来的器物放在太庙里,这怎么能行呢?”鲁桓公没有听从。
周内史闻之 〔1〕 ,曰:“臧孙达其有后于鲁乎!君违,不忘谏之以德。”
〔1〕内史:掌书王命之事的官。
周朝的内史听说这件事后,说:“臧孙达的后代一定能在鲁国长享禄位吧!君王违背礼制,他没有忘记以美德来进行规劝。”
(李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