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长见闻。一路名胜之多,令人目不暇接,而“美盲”之多,亦是见闻之一。
我乘船去长江支流大宁河的小三峡游览,发现同舟的几对青年男女,每人手里一本小人书,撇开两岸的大好风光,看书度光阴。另见一胜地,陈列了许多老树根,神态突兀,确是极好的欣赏对象,然而也许正是为了“欣赏”的缘故吧,它们分别被涂上了各种颜色!
我赶到山西芮城看元代永乐宫的壁画,交通十分不便,一路打听时,常常听到一些熟悉当地的好心人的劝告:那里没有什么可玩的,很苦,你们那么大年纪,何必赶去!确实,看壁画的人并不多,显得冷冷清清。
我见过的寺庙不算少,近几年来又都香烟缭绕,拥挤的人群在顶礼膜拜菩萨。菩萨大都是被作为紧急任务赶塑起来的,因原先的早在“文革”中被革掉了命。新菩萨与老菩萨之间,实在已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了,艺术的血缘啊!
一月奔波,最大的收获是饱看了南阳的汉画像石。南阳是刘秀的家乡,虽说帝皇本无种,南阳却因此布满了无数皇亲国戚的巨大陵墓。单就汉画馆里陈列的部分画像石看,其艺术的气概与魅力,已够令人惊心动魄了。那粗犷的手法,准确扼要的表现,把繁杂的生活情景与现实形态概括、升华成艺术形象,精微的细节被统一在大胆的几何形与强烈的节奏感中。其中许多关键的、基本的艺术法则与规律,正是从西方后期印象派开始所探寻的瑰宝!谁是汉画的作者?作者巨匠们很有可能是不识字的文盲,但通过实践与借鉴,却创造了伟大的艺术。文盲与美盲不是一回事,二者间不能画等号,识字的非文盲中倒往往有不少不分美丑的美盲!
那天正是清明节,成群的小学生到烈士陵园扫墓后又打着红旗顺路来参观汉画馆,熙熙攘攘而来,嘈嘈杂杂而去,扬起了满馆飞尘。孩子们见到了什么呢?我沉湎于回忆中:青年时代在法国留学,我的法语很差,听学院的美术史课只能听懂一半,很苦恼。有一回在鲁弗尔博物馆,遇到一位小学教师正在给孩子们讲希腊雕刻,她讲得慢,吐字清晰,不仅讲史,更着重谈艺术,分析造型,深入浅出,很有水平。我一直跟着听,完全听懂了,很佩服这位青年女教师的艺术修养。比之自己的童年教育,我多羡慕这些孩子们啊!最近几年,美育终于开始被重视。我希望,若干年后,那些难看的日用品和费了劲制造出来的丑工艺品将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