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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大副一把抓住那艘小艇,大家一起帮忙,总算把它从船舷边抛了下去。然后我们十一个人爬上小艇,解开缆绳,把命运交给仁慈的上帝和狂暴的大海。尽管风势已经大大减弱,但是滔天巨浪依旧扑打着海岸,简直可以像荷兰人形容暴风雨中的大海时那样,称其为“疯狂的大海”。

我们当时的处境非常危险。大家都很清楚,浪头这么高,小艇根本撑不住,我们必死无疑。船上没有帆,就算有也无济于事。大家心情沉重地朝岸边划着桨,就像走向刑场的犯人,因为我们都知道,小艇靠近岸边的时候肯定会被海浪打得粉碎。然而,我们以最虔诚的态度把灵魂托付给上帝,趁着风势拼命往岸上划,这不啻亲手加速自己的死亡。

那一带海岸什么情况,是礁石还是沙滩,是峭壁还是浅滩,我们一无所知。唯一的希望就是侥幸碰到某个海湾或者河口,并且有机会把小艇划进去,或者躲在靠近陆地的避风处,那说不定能找到一片风平浪静的水域。可是现在根本看不到海湾和河口。距离海岸越近,我们就越感觉陆地比大海更可怕。

我们划着桨——倒不如说风浪驱赶着,往前走了估计有一里格半远。这时,一个巨浪排山倒海般从身后扑来,显然将给我们致命一击。说时迟,那时快,怒浪一下子将小艇掀了个底朝天,我们全都掉进了水里,东边一个,西边一个,还没来得及喊一声“上帝啊”就被浪头吞没了。

我沉入水中那一刻的惊慌失措难以描述。我水性虽好,在这样的惊涛骇浪中却无法浮出水面呼吸。海浪推着我——抑或说卷着我,把我朝岸边送出了很远,然后势头渐弱,退回海中,将我留在几乎已经半干的岸上,但是我已经被海水灌得半死了。我还剩下一口气,神志也还有一丝清明,看到自己居然离陆地那么近了,便站起身来,挣扎着朝陆地奔去,想在下一个浪头再次把我卷入大海之前跑上岸。可是,我很快就发现根本无法避开浪头。我看到高山似的海浪从身后猛扑过来,像盛怒中的敌人,我根本无从抵抗,也无力抵抗,只能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浮出水面,尽可能朝岸边游去。此时我最担心的是,海浪扑过来的时候把我朝岸边送出这么远,退回去的时候再把我卷回大海去。

浪头再次打来,一下子将我淹没在二三十英尺深的海水里。我能感觉到海浪迅猛有力地把我朝岸边推出很远一段距离,但是我屏住呼吸,顺势拼命朝岸边游去。就在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我感觉身子开始往上浮,头和手都露出了水面,顿时松了一口气。尽管只有短短两秒钟,却大大减轻了我的痛苦,让我透过一口气,萌生了新的勇气。紧接着我又被埋入水中,但是这次时间没那么长,我总算挺住了。等我发现水势渐衰,潮水开始后退的时候,就拼命在后退的潮水里往前挣扎,终于感觉两只脚再次踩到了地面。我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想喘口气,等着海水从我身边退尽,便使出全身力气,拔腿朝岸上奔去。但是,这个办法还是无法让我避开怒浪的袭击,浪头再次从身后打来,一连两次像之前那样把我卷起来向前推去,推向非常平坦的海岸。

后面那个浪头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因为海浪像之前那样卷着我往岸边冲的时候,猛地把我甩到了一块礁石上,力度之大让我顿时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这一下正好撞在我的胸口和肋骨上,把我撞得透不过气来。假如此时马上再有浪头打来,我肯定会淹死在水里。好在第二个浪头打来之前,我已经苏醒过来,看到自己即将再次被海水吞没,我决定紧紧抱住那块大石头,尽量屏住呼吸,直到海浪退去。现在浪头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高了,距离陆地也更近了,我紧紧抱着石头,等海水退去后,就又朝前跑去,一直跑到了距离岸边很近的地方,这次浪头再打来的时候,就只是漫过我的头顶,却无法再把我吞没或者卷走了。我继续往前跑,最后终于跑到了岸边。我沿着峭壁爬上岸,在草地上坐下来,心里感到无限宽慰。我总算脱离了危险,海浪再也够不到我了。

现在,我登上了陆地,平平安安地上了岸。我抬起头来仰望上空,感谢上帝保佑我绝处逢生,仅仅几分钟前,我还看不到一线生还的希望。我相信,当一个人像我这样死里逃生的时候,他灵魂中的那种狂喜是无法形容的。无怪乎英国有一种风俗:当罪犯被套上绞索,收紧绳结正要行刑的时候,赦令突然送到——那些人通常要带上一名外科医生来传达赦令,以便在把消息告诉他的那一刻给他放血,免得他乍听喜讯血气攻心,晕死过去:

突如其来的狂喜,如同突然而至的悲恸,乍然得知会令人心神大震。

我举着双手在岸上走来走去,可以说,当时我全副身心都沉浸在自己脱险这件事上。我做出千百种古怪动作,心里反复想,同伴们全都葬身大海了,只有我一人死里逃生。我后来再也没看到他们的影子,只看到三顶礼帽和一顶便帽,还有两只不成双的鞋子。

我放眼眺望那艘搁浅的轮船,此时大海白浪滔天,而轮船又离岸很远,几乎看不见。我想:“上帝啊,我是怎么上的岸哪?”

能逃出生天,我深感庆幸和欣慰,于是开始环顾四周,看看自己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地方,下一步该怎么办。不看则已,看了之后情绪立刻低落了,因为我虽然脱了险,当下的境况却糟糕透顶:我浑身湿淋淋的,没有衣服换,也没有东西充饥解渴,更看不到任何出路,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被野兽吃掉。尤其让我苦恼的是,我没有任何武器,既无法猎捕动物为自己补充营养,也无法抵御想用我来补充营养的动物。总而言之,我身上除了一把匕首、一个烟斗和装在盒子里的一点烟叶外,什么都没有,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这让我极其痛苦,好一会儿,我都像个疯子似的在岸上乱跑。夜幕渐渐降临,想到野兽一般都在夜间出来觅食,我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心想,万一这里真有猛兽出没,我会落个什么下场。

当时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爬到附近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躲起来。那棵树长得颇似冷杉,但是上面有刺。我决定爬上去过夜。至于怎么个死法,明天再想吧,反正我看不到一线生机。我从岸边往陆地上走了大约一浪远 ,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淡水喝,居然找到了,我不由得喜出望外。喝过水,我往嘴里塞了几片烟叶充饥,然后爬上树,尽量让自己躺得稳当一些,以免睡熟后从树上掉下来。我还从树上砍了一截树枝,做成一根短棍防身,然后就歇下了。我很疲惫,一下子就睡着了,而且睡得特别舒服。我估计没几个人处于我这样的境地还能睡得这么舒服。一觉醒来,我觉得神清气爽,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

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天空万里无云,风势渐弱,大海也不像之前那样汹涌澎湃。但是,最让我惊奇的是,那艘轮船夜里被潮水从搁浅的沙滩上托了起来,几乎被冲到了之前把我撞伤的那块大石头附近。现在它距离我所在的岸边不到一英里远,仿佛还好好地竖在那里。我希望能到船上去,那样至少可以拿出一些必需品来用。

我从树上睡觉的地方下来,再次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那艘小艇。它被风浪卷上了陆地,就在我右手边两英里远的地方。我从岸上朝小艇走过去,结果发现一道大约半英里宽的小水湾挡住了去路,于是便暂时折返了,因为我更关心的是怎么到大船上去,希望能在上面找到一些目前生存必需的东西。

晌午过后,大海风平浪静,潮水退去很远,我发现可以走到距离轮船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了。这时,我心里不禁又难过了起来,因为我很明显地看到,要是我们留在船上,大家都会平安无事。也就是说,我们都会安全上岸,而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既没有帮手,也没有伙伴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再次流下眼泪,可是悲伤无济于事,我决定,只要有可能,就一定要上船去。这时天气非常炎热,我脱掉衣服下了水。可是,等我游到轮船跟前一看,发现怎么上船才是更棘手的问题,因为它站在陆地上,高出水面很多,手臂所及的范围又没有可以抓的东西。我绕着船游了两圈,忽然发现一小截绳子。很奇怪我之前竟然没看到它。那截绳子从船头垂下来,垂得很低,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抓住它。我抓着绳子爬进前舱,发现船身已经鼓起来,而货舱里进了很多水。不过,船搁浅在一片坚硬的沙滩上,船尾翘了起来,船头几乎全部栽进水里,因而所有的舱房都没有进水。不用说,我上船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哪些东西坏了,哪些东西没坏。首先,我发现船上的粮食都是干的,没有被水浸泡。我很想吃点儿东西,就走进面包房,往口袋里塞满了饼干,一边吃一边查看其他的东西,因为时间非常紧迫。接着,我在大船舱里发现了一些朗姆酒,于是喝了一大杯。此时此刻,我需要多喝点酒让自己振作起来,好应付当前的局面。现在我只想要一艘小艇,好把我认为将来会对我非常重要的很多东西运走。

坐在那里空想自己没有的东西徒劳无益,这让我萌发了自己动手的念头。我们有几根备用帆桁,还有两三根圆材、一两根备用中桅。我决定用这些东西做个木筏。只要能搬得动的,我就扔下水去,每根木头都用绳子捆着,以防漂走。然后,我翻身下船,把它们拉到我跟前,把四根木头绑在一起,两头尽可能捆紧,扎成一只筏子的样子,又把两三块短木板横放在上面。我发现在上面走动还挺稳当,只是筏子太轻了,吃不住多少重量。于是我又动手用木匠的锯子把一根备用中桅锯成三截,加到我的筏子上。这项工作非常累人,但是一想到有望获得那些对我至关重要的东西,我就力气倍增,完成了平时根本完不成的工作。

现在筏子足够牢固了,可以吃得住相当的重量。接下来要考虑的是应该装些什么东西上去,以及如何保护放在船上的东西不被海浪打湿。不过我很快就想出了办法。我先把所有能找到的木板放在筏子上。然后,我思考了一下自己最需要哪些东西,搬来三个水手箱,把它们砸开,把里面的东西腾出来,然后吊到筏子上。我往第一个箱子里装满了粮食,即面包、大米、三块荷兰乳酪、五块我们赖以为生的干羊肉和剩下的一点儿欧洲玉米——那些玉米原本是用来喂养我们带上船的家禽的,现在家禽都杀了吃了。船上还剩下一些大麦和小麦,可是我后来发现全都被老鼠吃光或糟蹋了,不由得大失所望。至于酒类,我找到船长留下的几个酒箱,里面装的是浸果酒,另外还有五六加仑雪利酒。我把这些酒放在一旁,因为没必要把它们塞进箱子里,何况箱子里也放不下了。就在我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潮水开始上涨,不过海面依旧很平静。我看到自己放在沙滩上的外套、衬衫和马甲全都漂走了,心中十分懊恼。我刚才游过来的时候只穿着一条及膝短裤和一双袜子。不过,这倒让我想起来应该找些衣服穿。我看到很多衣服,但是只拿了几件当下要穿的,因为我要找更重要的东西。首先是在岸上干活用的工具。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船匠的箱子。这个箱子对我来说太有用了,这会儿就算一整船的金子都远远比不上它宝贵。我把箱子原封不动地放到筏子上,没有浪费时间打开去看,因为我大致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其次要找的是枪支和弹药。大舱里放着两支非常好的鸟枪,还有两支手枪,我先把它们找出来,又拿了几支装火药的牛角筒、一小包子弹和两把生了锈的老式长剑。我知道船上有三桶火药,就是不知道炮手把它们放到哪儿了,找了半天才找到。其中两桶干燥完好,第三桶被水浸湿了。我把那两桶干燥的火药连同那几支枪弄到筏子上。这时,我发现筏子上已经装了不少东西,便盘算着怎么才能运上岸去。我没有帆、没有桨、没有舵,只要有点儿风就能把我的筏子掀翻。

三个有利条件鼓舞着我:第一,海上风平浪静;第二,此时正在涨潮,潮水在往岸上冲;第三,虽然有微风,但是在把我朝岸上吹。同时,我还找到原本属于那艘小艇的两三根断桨,而且,除了船匠箱子里面的工具,我还找到了两把锯子、一把斧头和一把锤子。把这些装上船我就出发了。最初那一海里左右,筏子行驶得相当顺利,只是有点儿偏离了我昨天上岸的地方。这样一来,我发现这边的水在朝着岸边的某个方向流去,于是便希望附近有小溪或者小河,那我就可以把它当作港口卸货了。

不出所料,我面前出现了一小片水湾,湍急的潮水正在往水湾里涌去。于是,我驾着筏子,尽可能让它驶在激流中间。在这里,我差点儿再次遭遇翻船事故。要真是那样,我肯定会非常难过。我对这里的海岸一无所知,一不小心让筏子扎在了浅滩上。它一头搁在浅滩上动弹不得,而另一头还漂在水上,眼看着船上的货物就要全部从漂在水上的那头滑到水里去了,我拼命用背部顶住那些箱子,不让它们滑过来。但是我使出浑身力气都无法把筏子撑开。我顶着箱子一动不敢动,就那样足足站了快半个小时。后来,潮水涨上来,让我的身体稍稍平衡了一些。又过了一会儿,随着水面持续升高,筏子再次浮了起来。我用桨把筏子撑入航道,一直划到小河的河口。小河两旁是陆地,一股激流直冲进去,我打量着两边的河岸,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停靠。因为我不想驶入河道太远,希望能及时看到海上过往的轮船,所以决定尽量在靠近海岸的地方安身。

我驾着筏子,尽可能让它驶在激流中间。

最后,我终于在小河的右岸发现了一个小湾,于是费尽周折,把筏子驶入小湾,一直划到最浅的地方,可以用桨抵住河底,把船径直撑进去。可是,我在这里又差点儿把所有的货物掉进水里,因为这片河岸非常陡峭,没有地方可以上岸。要是让筏子在这里靠岸,必然会像刚才那样一头高高在岸上,一头低低在水里,我的货物就会再次面临危险。现在我只能用桨当锚,让木筏的一侧紧紧贴着岸边一片平地,等着潮水涨到最高点,漫过那片平地。潮水果然继续上涨,漫过了那片平地。我的木筏吃水一英尺左右,我等到水面涨得足够高,才把它撑向那片平地。然后,我把两支断桨插入平地,一支插在这侧靠这一头的地方,另一支插在那侧靠那一头的地方。把筏子停好之后,我就单等潮水退去,把筏子和货物平平安安地留在岸上。

接下来我得去看看周围的情况,找个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存放我的东西,以防发生意外。我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是大陆还是岛屿,是有人居住还是杳无人烟,是野兽横行还是安全无虞。前方不超过一英里的地方有一座陡峭巍峨的山峰,山峰凌驾于北面山脉的其他几座山岭之上。我拿了一支鸟枪、一支手枪和一牛角筒火药,朝那座山的山顶爬去,准备去探索一番。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山顶一看,不禁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起来,我所在的这座岛四面环海,看不见一片陆地,只有很远的地方有几块礁石,西边约三里格远的地方有两座比这座岛更小的小岛。

此外,我发现这座岛非常荒凉。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里杳无人烟,最多只有野兽出没。不过我倒不曾看见野兽,只看到许多飞禽,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鸟,也不知道打死后能不能吃。回来的路上,我看见有只鸟落在一片森林旁边的树上,就朝它开了一枪。我相信,开天辟地以来,这里是第一次响起枪声。枪声一响,不计其数的各种禽鸟就轰然从林子的各个角落里飞了出来。它们困惑地尖叫呼嚎,发出各种鸣叫声,但是我一种都认不出来。我觉得打死的那只鸟应该是一种鹰,它的羽毛和喙都很像鹰,只是没有长着钩爪。它的肉酸腐难吃,没什么用处。

我满意地探索完之后便回到自己的筏子那里,动手把货物搬上岸来。那天剩下的时间全都用来搬东西了。至于夜里怎么办,到哪里去歇息,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敢睡在地上,怕野兽把我给吃了。其实我后来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不管怎么说,当时我还是尽自己所能,用运到岸上的那些箱子和木板垒成了一间小木屋,准备晚上在里面过夜。至于吃饭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不过,刚才打鸟的时候我看到两三只野兔似的小动物从林子里窜了出来。

这时,我开始考虑先去把很多日后用得着的东西从船上拿下来,尤其是一些索具、船帆和诸如此类可以搬上岸的东西,我决定,只要有可能,就再到船上去一次。我知道,只要再来一场风暴就会把大船打成碎片,所以决定暂时不理会其他的事,先把船上能搬下来的全部搬下来再说。随后,我琢磨着是否应该把那只筏子弄回来,不过这看上去不太可能,于是便决定像之前那样游过去。等潮水一退,我就出发了。不过在走出小木屋之前,我就把衣服全脱了,只穿着一件格子衬衫、一条短裤和一双浅口鞋。

我像之前那样上了船,重新做了一个木筏。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不再把木筏做得那么笨重,也不再往上面堆那么多东西了,不过还是搬了几件对我非常有用的东西。首先,我在船匠的存储室里找到满满两三袋短钉和长钉、一把大钳子、十几根短柄斧,最主要的是,还有一个最有用的东西,叫作砂轮。我把这些东西安放好,又拿了几件原本属于炮手的东西,特别是两三根起货铁钩、两桶枪弹、七支短枪和一杆鸟枪,还有一些火药、满满一大袋小子弹和一大卷铅皮。可是铅皮太重了,我搬不动,无法把它举过船舷,吊到木筏上。

除了这些东西,我还把所有能找到的男士衣服都拿上了,还有一个备用樯帆、一张吊床和一些被褥。我把这些统统装上新木筏,平平安安运上了岸,并为此深感宽慰。

离开的时候,我还担心自己放在岸上的粮食被什么东西吃掉。可是等我回来一看,没有任何不速之客来访的迹象,只有一只长得像野猫的小动物蹲在一个箱子上。我朝它走去的时候,它跑开几步,然后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它神态自若,毫不在意,还盯着我的脸看,仿佛想跟我交朋友似的。我拿出枪指着它,可是它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还是一点儿也不在乎,丝毫没有要跑开的意思。见此情景,我丢给它一小块饼干。其实,我手头并不宽裕,因为我的存粮也不多。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给了它一小块。它跑过去闻了闻,就吃掉了。它似乎很高兴,还想要,可是我不能再分给它了,只好谢绝了它的要求。于是它就走开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山顶一看,不禁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起来。

把第二批货物弄上岸后,我很想把那两桶火药打开,分成一小包一小包搬走(因为那两只桶很大,实在太重了),可是我要先用裁好的帆布和砍好的杆子搭个帐篷,然后把经不起雨淋日晒的东西统统搬进去,再把所有的空箱子和空桶堆放在帐篷周围,以防御人或野兽的突然袭击。

帐篷搭好之后,我用几块木板从里面把帐篷门堵住,门外再竖放一个空箱子。然后在地上搭起一张床,在脑袋旁边放两支手枪,身旁放一杆猎枪,就上床睡觉了——这是我上岛之后第一次在床上睡觉。我累坏了,一整夜都睡得很安稳,因为昨天夜里睡得很少,白天又干了一整天,把东西从船上搬下来,再搬上岸,实在辛苦。

我相信,现在我所拥有的各种物资储备,其数量对单独一个人来说可谓空前,可是我并不满足。我觉得只要那艘船还矗立在那里,我就应该把搬得走的东西全都搬走。所以,我每天趁退潮的时候上船,并运走一些东西。特别是第三次去的时候,我把船上所有能搬走的大小索具统统搬走了,还有一块用来补帆的备用帆布,以及那桶受潮的火药。总而言之,我把船上前前后后的帆全都拆下来,裁成一块一块的,每次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因为我现在需要的不是船帆,而是帆布。

不过,最让我感到宽慰的是,这样跑了五六趟之后,我还以为船上已经没有东西值得我费神了,结果又找到一大桶面包、三小桶朗姆酒、一大盒糖和一桶上好的面粉。我不由得喜出望外,因为我已经放弃希望了,以为除了那些被水泡坏的食物以外,不会再有粮食了。我立刻把面包全部倒出来,用裁好的帆布包起来。总而言之,我把这些东西也安全地运上了岸。

第二天,我又到船上去了一趟。此时我已经把船上搬得动又拿得走的东西洗劫一空了,于是开始动手搬锚索。我把锚索截成一段一段的,以便运走,然后把两根锚索、一根缆索和所有能搬走的铁器都弄上岸。我把斜杠帆桁、后桅横桁和所有木料都砍下来,扎成一个大木筏,再把那些笨重的东西全部搬上筏子,就驾着筏子离开了。可是现在好运气开始离我而去,因为筏子太笨重,负荷又太重,进入之前卸货的小湾后,我无法像之前那样灵巧地让筏子靠岸,结果翻了船,连人带东西,统统掉进了水里。我倒还好,没怎么受伤,因为当时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可是货物却损失了大半,特别是铁器,我原本还指望着它们派上大用场呢。不过,退潮后,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因为我不得不潜入水中去打捞,打捞工作让我疲惫不堪),总算把大部分锚索和部分铁器都打捞了上来。此后,我每天都到船上去,把能运走的东西全都运来。

我上岸十三天,到船上去了十一次。这十多天时间里,我已经把两只手拿得动的东西统统搬走了,其实我深信,要是天气继续好下去,我肯定能把整艘船都拆散运走。可是,我准备第十二次登船的时候发现起风了。不过,我还是趁着退潮上了船。我以为自己已经把整艘船都搜了个遍,不可能再找到任何东西,结果还是发现了一个有抽屉的柜子。我从其中一个抽屉里找到两三把剃刀、一把大剪刀和十几副刀叉;从另一个抽屉里发现价值三十六英镑的钱币,有欧洲金币,有巴西银币,有西班牙银币,有金子也有银子。

看着这些钱,我不由得失笑。“噢,废物!”我大声说,“你们对我毫无价值,捡都不值得我捡。一副刀叉就抵得上你们这一大堆。你们对我半点儿用都没有,还不如就把你们丢在这儿,来日像那些不值得救助的生物一样葬身海底。”可是,继而一想,我还是把它们裹在帆布里拿走了。我开始考虑再做一个筏子,可是就在我准备的时候,发现天空乌云密布,风越来越大,不到一刻钟就变成一股劲风,从岸上直吹过来。我马上意识到,风从岸上刮来,做木筏根本没有用,倒不如趁海上还没有起浪赶紧回去,否则搞不好就上不了岸了。想到这里,我立刻跳下水,游过轮船和沙滩之间那片狭长的水湾。我游得很吃力,因为带的东西太重,而风越刮越猛,海水开始汹涌,潮水还没有涨起来就变成了暴风。

我回到自己的小帐篷躺下来,所有的财产都安安稳稳地放在我周围。风整整咆哮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出门一看,那艘船已经无影无踪了。对此我略感意外,但是回头一想又觉得很满足。我没有浪费时间,没有偷懒,把有用的东西全都搬下来了,就算还有时间,基本上也没什么可以拿走的东西了。

我不再去想那艘轮船,也不再想船上的东西了,只盼着会有什么东西从轮船残骸上漂上岸。后来确实有些零星的东西漂上来,但是对我没多大用处。

现在,我一心一意想着如何保护自己,万一岛上有野人或者野兽出没,该如何抵御。我想了很多办法,盘算着该搭建什么样的居所,是应该挖洞还是应该搭帐篷。后来,我决定两者都要建,至于该怎么去建,建成什么样子,倒不妨详细讲一讲。

我很快就发现目前这个地方并不适合居住,因为它离海太近,又处于潮湿的洼地,对人体健康不利,特别是附近没有淡水。于是,我决定找一个更卫生、更方便的地方。

我根据自己的情况设定了几个条件:第一,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要卫生,要有淡水;第二,能遮阴蔽日;第三,能抵御饥肠辘辘的人类和兽类;第四,能看到大海,万一上帝让什么船只打此处经过,我不致失去求救的机会。对此我始终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

在寻找符合条件的地方时,我发现一座山坡上有一片小小的平地,挨着平地的山壁十分陡峭,像一堵墙,不管什么东西都别想从上面下来袭击我。山壁上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有点儿像山洞的洞口,但是并没有山洞。

那片平坦的草地正对着山壁凹进去的地方,我决定就在这里搭个帐篷。那片草地宽不超过一百码,长度是宽度的两倍,就像家门口的草坪,连绵起伏,形成一道缓坡,一路延伸到海边的那块洼地里。草地位于小山的西北偏北处,白天小山可以遮住太阳,等太阳转到西南边的时候,也快要落下去了。

搭帐篷之前,我先在凹进去的石壁前画了一个半圆形,从石壁算起,半径大约十码,直径从头到尾全长二十码。

我沿着这个半圆形插了两排结实的木橛子,并把木橛子打进土里,直到它们像木桩一样坚固。木桩大头朝下,高约五英尺半,顶端削得尖尖的,两排木桩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六英寸

然后,我取出在船上截好的那些锚索,沿着那道半圆形,一层叠一层堆放在两排木桩之间,一直堆到顶上,再用两英尺半高的木桩从里面斜着顶住它们,就像斜撑着柱子的短木桩。这道篱笆异常坚固,不管是人还是野兽,都别想冲进去或翻过去。这项工作耗费了我大量的时间和体力,特别是从树林里砍下木桩,再把它们扛回去,打入泥土,非常费事。

我没有给这个地方留出门来当进出口,而是用一架短梯从篱笆顶上翻进翻出。我一进来就把梯子收起来。就这样,我严严实实地把自己围了起来,彻底与外界隔绝,因而晚上睡得非常安稳。尽管后来我发现,对我所担心的敌人,根本不必这么戒备森严,但是如果当时没有这么做,夜里就不可能睡得那么安稳。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前面列出来的那些财产,包括粮食、弹药和补给品,统统搬进篱笆或者说堡垒里来。我搭了一顶大帐篷防雨,因为这里每年都有一段时期经常下暴雨。我搭的是双层帐篷,也就是说,里面一顶小的,外面一顶大的。大帐篷顶上再罩一块我从帆上拆下来的防水油布。

现在我再也不去睡我运到岸上的那张床了,而是睡在一张质地良好的吊床上,那张吊床原本属于大副。

我把所有的粮食和所有可能受潮损坏的东西都搬进了帐篷。把东西全部搬进来之后,我便把敞开的出入口堵上了。此后,我就像刚才说的那样,用一架短梯翻进翻出。

完成这项工作后,我又开始挖凿岩壁,把挖出来的土石方从帐篷里运出去,在篱笆墙里面堆成一个土台,台子约一英尺半高。就这样,我在帐篷后面挖了一个山洞,如果帐篷是住房,山洞就是我的地窖。

我花了许多天,耗费了很大的体力,才把这些事一一完成,所以现在我得回头说一说其他几件煞费苦心的工作。就在我制订好搭帐篷、挖山洞的计划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暴雨如注,电光闪过,一声霹雳随之而至。使我大惊失色的倒不是闪电,而是一个闪电般从我脑海闪过的念头:“哎呀,我的火药!”想到一个霹雳就会把我的火药全部炸毁,我心情顿时沉重起来。我不仅要靠它们自卫,还要靠它们猎食求生。当时我压根儿没想到自己有多危险,一旦火药爆炸,我也会跟着没命。

这件事令我心有余悸,等暴雨一停,我赶紧把手头的活儿搁置一旁,不再忙着搭帐篷、筑篱笆,而是立刻着手做袋子和匣子,好把火药分开放置。我把它们分成很多小包,希望以后不管出什么意外,都不会一下子全部炸毁。我把它们分开存放,以免一包着火的时候引燃另外一包。这项工作花了我大约两个星期的时间。估计我的火药总共有两百四十磅左右,我把它们分成一百多包。至于那桶受潮的火药,我倒不担心会发生什么危险,干脆把它搬进我刚挖好的山洞里。我把山洞戏称为我的厨房。至于其余的火药,为了避免受潮,我把它们分别塞进石头缝里,并且在藏火药的地方小心地做好标记。

在这项工作开展期间,我至少每天带着枪出去一趟,一来可以散散心,二来可以看看能不能打到什么东西吃,再者还可以了解一下岛上有什么物产。我第一次出门就发现岛上有山羊,这让我深感欣慰。可是也有于我不利的地方,那就是,它们胆小而灵敏,而且跑得飞快,要靠近它们恐怕是世界上最难的事。不过我并不灰心,坚信迟早会打到一只。果然,不久之后我就打到了。当时,我发现了它们经常出没的地方,就埋伏在那里。我注意到,如果它们看到我在山谷里,哪怕它们站在山岩上也会吓得四散逃窜;但是如果它们在山谷里吃草,而我站在山岩上,它们就不会发现我。我断定这是由于它们眼睛生的部位只能直直地往下看,却没那么容易看到自己上面的东西。于是后来我就采取这个办法:每次都先爬到上面的山岩上,结果经常打中。我第一次向它们开枪,便打死了一只正在给小羊喂奶的母羊,这让我心里非常难过。母羊倒下后,小羊呆呆地站在它身旁,一动不动,直到我走过来把母羊弄走。我把母羊扛在肩上,小羊也跟着我,一直跟到围墙外面。见此情景,我把母羊放下,抱着小羊翻过栅栏,希望能把它驯养大,可是它什么都不肯吃,我只好把它也杀了吃掉。这两只山羊让我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肉,因为我吃得很省。我要尽量节约粮食,尤其是面包。

住所建好之后,我发现必须有烧火的地方,还要有柴火烧,这点至关重要。至于我是怎么做的,以及怎样扩大山洞,又创造了哪些便利条件,后面会在适当的地方详细讲述。现在我得先稍微谈一谈我自己,谈谈我对生活的看法。完全可以想象,我的感触肯定不少。

我感觉自己前景惨淡。我被狂风刮到这座岛上,远离我们原定的航线,距离人类的常规贸易航线有数百里格之遥。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是天意,天意要我在这个孤独而凄凉的地方,孤独而凄凉地了却残生。每每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泪雨滂沱。有时候我问自己,上苍为什么要这样作践他所创造的生灵,弄得他如此悲惨、如此孤立无助、如此意志消沉,以致找不出理由对这样的生活心存感激。

可是,总是会有某种力量阻止我的这些想法,并责备我。特别是有一天,我拿着枪到海边去漫步,想到目前的处境,不由得心事重重。这时,理智从另一个角度这样劝导我:“嗯,你现在的处境确实很凄凉,这点不假。可是请你想一想,你那些同伴到哪儿去了?你们上船的时候不是有十一个人吗?那十个人呢?为什么不是他们得救而你丧命呢?为什么单单你活着?是在这里好还是去那里好?”我指着大海问自己。遇到任何不幸,都应当想到好的一面,也应该想到更糟的情况。

这时,我又想到,我现在所拥有的用于维持生计的装备有这么丰富,要是那艘轮船没有从最初触礁的地方浮起来,漂到离岸边这么近的地方,让我有时间把所有的东西都取来,那我现在又会是什么情况?要是我像刚上岸的时候那样一无所有,既没有生活必需品,又没有可以获取那些物品必不可少的器具,那我现在又会是什么情况?“尤其是,”我大声(尽管是对自己)说,“如果没有枪,没有弹药,没有制造东西的工具,没有衣服,没有被褥,没有帐篷,没有任何蔽体之物,我又该怎么办?”现在这些东西我全都有,而且数量充足,就算弹药用完之后,没有枪我也可以活下去。我这一生不会有冻饿之虞,因为我最早就考虑到遇到意外该怎么办,未来的日子该怎么活下去,甚至不但想到弹药用完之后的情况,还想到了自己年老体衰之后的事。

我承认,我根本没考虑弹药毁于一旦的可能性,我是说,火药被雷电击中后发生大爆炸的可能性,所以雷电交加的时候我才那么大惊失色,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

现在,我即将过上一种全世界闻所未闻的忧郁而寂寞的生活,因此,我应该从头至尾,按照时间顺序,把自己的生活一一记录下来。按照我的计算,我应该是9月30日踏上这座可怕的小岛的,至于怎么上岛的,前面已经说过。其时正值秋分,太阳几乎就在我正头顶上,根据观测,我估计自己在北纬9°22’的地方。

上岛后大约十一天,我忽然想到,没有本子,没有笔和墨水,我肯定会忘记计算日期,甚至连安息日和工作日都会忘记。为了预防这种情况,我用匕首在一根大柱子上刻上这几个字:“本人于1659年9月30日在此地上岸。”把它做成大十字架,然后立在我最初上岸的地方。我每天用匕首在这根方柱的侧面刻一个凹槽,每七天刻一条长一倍的凹槽,每个月第一天刻一个再长一倍的凹槽。我就这样做了个日历出来,可以按照周、月和年计算日期了。

另外,我应该解释一下,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从船上林林总总搬下来很多东西,其中有几件没什么价值,用处却不小——之前我忘记交代了,特别是笔、墨水和纸,还有船长、大副、炮手和船匠保管的几个包裹,里面有三四个罗盘,还有一些数学仪器、日晷、望远镜、海图和航海书籍之类的东西。当时我也不管这些东西有没有用,一股脑儿都给收拾回来了。此外,我还找到三本非常好的《圣经》,是夹在从英国发来的货物中一起送到我手上的,当时我把它们跟行李一起打包带上了船。另外还有几本葡萄牙书,其中有两三本天主教祈祷书和几本其他的书。我把这些书小心地保存好。对了,差点儿忘了说,船上原本养着一条狗和两只猫,关于它们的非凡经历,我会在后面适当的地方谈到。我把两只猫带上了岸,至于那条狗,我第一次去搬东西上岸的第二天,它就自己跳下船,游到岸上来找我了,后来做了我多年的忠仆。我不需要它替我衔什么东西,也不需要它做能巴结我的伴儿,只求它能跟我说说话,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正如我刚才说的,我找到了笔、墨水和纸,但是我用得非常节省。你们会看到,有墨水的时候,我一丝不苟地把事情记了下来,但是墨水用完后,我就记不成了,因为我想不出任何办法可以造出墨水来。 VW9KAaD40lpnKbC+i9z7ZZaGY7mTPEeyFJ8AnXzjf3BzdCa+Ob4dtNExdD3GxI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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