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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孩子从医院回来已经三个月了,他总是呆呆地瞧着窗外。玛德莱娜搜肠刮肚地想让他对什么产生一点兴趣,心想,脑力活动对他兴许会有好处。而这,可是安德烈的拿手好戏。

一想到保尔就那样堆缩在圈椅中,身子僵硬,大小便失禁,安德烈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奇迹能让他给他上成一堂课。

“好吧,”他决定孤注一掷,“我们就来试一试吧。”

照他自己的想法,他本不打算继续教他早先的学生了,但是,他还是试图保留住他那份微薄的工资,生存的需要呗。教拉丁语吧,那也太白痴了吧;算术嘛,对一个甚至都不会自己擦嘴的孩子来说,似乎有点儿力所不能及;历史呢,则有些太理论化了,于是,他选择了伦理课。

然而,他还是怀着不可抑制的焦虑,不带任何幻想地走进了他前学生的房间。他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见他的面了。一片昏暗笼罩着房间,雨水从窗玻璃上淌下。保尔一脸苍白,面容消瘦,像一片枯叶。玛德莱娜对安德烈做了一个表示鼓励的手势,然后,就带着一丝强装快活的微笑,悄悄地向外溜:“你们男孩子之间随便吧,我就告退了……”

安德烈清了一下嗓子说:

“我亲爱的保尔……”

他翻着手中的书,不知道在这个场合该说些什么才好,所有的话语全都透着假,都是白搭,眼下,就连最好的意愿也免不了败下阵来。

他字斟句酌:“对于一个勇敢顽强的战斗者,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他觉得这句格言很切题:保尔,在他的考验中,需要集中起勇气,尽管困难是那么大……是的,很好。他走了一步,重复道:“对一个战斗者,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坚定地抬起眼睛,瞧着他的学生。

保尔睡着了。

安德烈立即就识破了保尔的诡计,天知道他是怎么看透的。保尔在假装睡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肯定的,这孩子是在装睡。

安德烈很恼火。自己以前不是费了很大精力来教这孩子的吗?他就是这样来回报自己的吗?堆在轮椅中的这个人影也好,挂在他嘴角的那一线口涎也好,全都不足以平息这冷冷的怒火,它已经时不时地把他攫在了种种不公平的情境之中。

“当然不,保尔!”他有力地说,一字一顿,“别指望我会倒在一个如此粗劣的圈套中。”

见孩子还是没有反应,他又说:

“别把我当傻子了,保尔!”

这一次,他喊得比他希望的更响亮。保尔睁开了眼睛,被他家庭教师的大嗓门儿给吓坏了,他一把抓起镀金的摇铃来,使劲地摇动。

安德烈转身朝向房门,但玛德莱娜已经在那里了。

“怎么啦?”

她跑向保尔:“出了什么事,我的天使。”她紧紧搂住了他。从他母亲的肩膀上瞧过去,保尔冷冷地盯住了安德烈。这是……挑衅的目光。是的,就是这个。安德烈有些气短。他捏紧了拳头,不,事情不该这样的,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狂热中,玛德莱娜问道:“我的心肝,你还好吗?”

“没……没什……什么,妈……妈……妈妈,”他痛苦地回答道,“我……有……有点儿……累……”

安德烈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玛德莱娜很担忧,很着急,把毯子往保尔的膝盖上拉了拉,并拉上了窗帘。

“来吧,安德烈。让他好好休息吧,他累垮了,这孩子……”

夏尔采取的措施让他付出了无比的代价,不过,至少,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他还不至于去求古斯塔夫·茹贝尔,去求他兄长的一个雇员,那真是不可想象的!

这条十字架之路没有尽头。无论如何,得从中走出来。

佩里顾公馆大大变了样。笼罩着一片疗养院般的静默,只有仆人偶尔经过的脚步声稍稍打破一下寂静,而仆人现在只剩下了四个。在大楼梯的最底下,现在停放了一个金属的平台,靠着一个跟某一滑轮系统相连的方向盘,它可以帮助保尔的轮椅上楼下楼。整套机械的模样令人不由得联想起中世纪时期的一台酷刑机器。

女佣告诉他:“夫人正在楼上等着先生呢。”气喘吁吁的夏尔进了房间。因为周围笼罩着一片黑暗,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玛德莱娜的身影来,只见她端坐在轮椅旁,慢悠悠地抚摩着保尔那瘦骨嶙峋的手,而那孩子对此情此景漠然无视。

“请坐,我的叔叔,”玛德莱娜说,她那清脆的嗓音回响在房间死寂的气氛中,“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夏尔心中顿生疑窦,这一自觉自愿的,几乎有些被迫的嗓音,把一种好奇的预感带进了他的心中。

他豁了出去。

既然,众所周知,女人们对政治与商务全都一窍不通,他就把重点放在了情感方面,这可是她们的软肋。他是一番蓄意谋害的牺牲品。甚至,那简直就是一系列阴谋诡计。他们滥用了手中的权力……

“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呢,我的叔叔?”

夏尔一时间里踌躇不决。

“这个嘛……我需要钱。不很多,三十万法郎。”

若是在两个星期前,他本来会发现,她是一个更为温和的对话者。玛德莱娜已从古斯塔夫那里接受了帮她叔叔的建议,因为,在他们那番不幸的误会之后,她一想到他有可能离开银行,就有点儿失魂落魄,以至于她会迫不及待地听从他的意见,而那样一来,夏尔也就可以带着一张支票离开,根本就用不着亲自登门开口求人。但是,从那时起,一切就全变了。古斯塔夫出场了。他谢过了她。他拿着玛德莱娜的一封信,信里头,她重申了她的信任,他则把信扔进了壁炉,真是一个稍稍有点儿戏剧化的动作。玛德莱娜的担忧已经平息,她感到自己能按自己的心愿来自由决定了。

“三十万法郎,”她回答道,“那几乎就是您在银行的股份的总额了,不是吗?那您为什么不把它给卖了呢?”

夏尔没有想到,玛德莱娜会对这样的问题感兴趣。

“那是我们仅有的资产,”他耐心地解释道,“那将要用作我两个女儿的嫁资。假如我能把这些股票都卖了也就好了……但是(他微微露出一丝笑容,这微笑更强调了此情此景的怪诞)……我可就穷得叮当响了!”

“哦……都已经到了这一地步啦?”

“彻彻底底!我前来求求你,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我向你保证!”

突然,玛德莱娜有些慌乱。

“这就是说,我的叔叔,您现在……差点儿就要破产了?”

夏尔痛苦地叹了一口气,点头示意。

“绝对。再过一个星期,就将彻底破产。”

玛德莱娜摇了摇头,充满了怜悯。

“我本来是很愿意帮助您的,我的叔叔,但是,您对我说的话打消了我的想法,您得明白这一点。”

“怎么会这样!可这是为什么呢?”

玛德莱娜叉起了双手,放到了膝盖上。

“您向我保证说,您差点儿就要破产了。然而,我的叔叔,人们是不会把钱借给马上就要死去的人的,这您应该知道……”

她发出一记轻轻的笑声,干涩而又简短。

“不怕您笑我庸俗,我就这么跟您直说了吧……人们是不会把钱分给死尸的。”

一时间里,她转过身去,掏出她的手绢,擦了擦她儿子已经流到了下巴上的口水。

“我甚至还要问一下自己,那样做究竟是不是完全合法,把钱给某个处于如此……”

何等地卑鄙!夏尔嚷嚷道:

“让佩里顾家族的姓氏再一次陷入污泥之中,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吗?这就是你父亲本来想要的吗?”

玛德莱娜朝他送上一丝苦笑。她很怜悯他。

“他已经帮了您一辈子,我的叔叔。他值得您就此放过他,让他安息,您不这么想吗?”

夏尔猛地站了起来,连椅子都被他弄倒了。他差一点就要中风了。

不过,玛德莱娜若是想象自己就这么赢了,可就大错特错了。夏尔一生跟政治打交道,他早已经想好了如何接招儿,他可不想就此滑稽可笑地离开这个舞台。

“我倒是在问我自己,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问题提得带有一种喜爱探究的好奇心,就仿佛一个人正面对着一种神乎其神的奥秘。

“或者不如问,”他接着说,目光朝向保尔那边,“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母亲。”

话音在房间里颤动。

“您……您到底想说什么,我的叔叔?”

“什么样的母亲会让自己看护着的孩子从三层楼的窗户上落下来?”

她站起来,有些透不过气来,那是一次意外事故!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母亲,会让你七岁的儿子变得如此不幸,竟让他如此渴望要从窗口中跳下来?”

这一打击着实伤到了玛德莱娜,她摇晃了一下,寻找着一个支撑点。离开房间时,夏尔头也不回地加了一句:

“迟早有一天,我们所有人都会明白的,玛德莱娜。” mrgXO/oJegmlWuw8tTnCymMWU5VX4rBn6P0ARopbyqxhw26q3qVAe3ehq0MqWUJ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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