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的政权是新兴地主阶级的政权,这个地主阶级的统治集团为什么要抑压商人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先说一说西汉的商人。
西汉的商人,大部分是战国时期的商人的后代。在战国时随着早期城市经济的发展,在封建领主经济体系的母胎中,孕育出一个新兴的商人阶层。这个新兴的商人阶层在封建领主混战的血泊中,垄断盐、铁及其他生活资料,使自己成为巨富。他们不像新兴地主被土地约制在某一封国之内。封建割据的藩篱对于商人来说,并不是绝对不可逾越的障碍物,因为在金钱面前,刀剑就变成了像儿童玩具一样的东西。很多资料证明,战国时代的商人可以自由自在地越过国境线,甚至越过战争的封锁线去寻找自己的利益。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封建领主经济的地方性和闭关主义的约制,并且在瓦解封建领主经济体系中起了一定的作用。
秦朝覆灭六国,统一天下,消灭了封建领主制经济,撤除了阻碍商业发展的封建藩篱,替早期商业资本的发展创造了更好的条件。到了汉初,这个新兴的商人阶层便更加壮大起来。这种情形,在《史记·平准书》、《货殖列传》和《汉书·食货志》中说得很明白。《史记·货殖列传》列举了很多著名的富商大贾。这些富商大贾或以冶铁煮盐起家,或以贳贷行贾致富,或以垄断粮食及其他生活日用品发财,其中有些转毂百数,拥资巨万乃至数千万。还有些商人富“倾滇蜀”或“富埒关中”,“若至力农畜工虞商贾,为权利以成富,大者倾郡,中者倾县,下者倾乡里者,不可胜数”。
到了汉代,作为奴役人民的条件,身分还是重要的。但专靠封建贵族的身分奴役人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司马迁说:这时的“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这是“物之理也”。既然财富的多少成为谁奴役谁的主要条件,那么,人们奔向富厚就不足为奇。而在当时的人看来,“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实际情况,也是如此。
商业资本不久就冲破了城市的围墙,席卷农村。富商大贾出其盈余,收夺土地,并且用高利贷把贫苦农民变成他们的佃户和债务奴隶。这样,就严重地破坏了封建专制主义国家的经济基础,替封建地主阶级的统治带来了可怕的危机。关于这种危机,贾谊和晁错先后向西汉政府提出了警告,他们说,如果对于这种舍本逐末的情况不加以适当的制止,很有可能引起农民暴动。
从西汉初一直到武帝初年的历史,可以说是中央集权和地方割据势力激烈斗争的历史,文、景削藩就是这种政治斗争的突出表现。在这一时期,西汉政府的一切政策,都要服从反封建割据的斗争。然而当时的商人却因其富厚,交通王侯,“游诸侯”“交守相”,和地方势力互相利用,互相勾结。商人利用诸侯王的政治特权以谋求暴利,诸侯则利用商人的资财来强化他们的割据,有些“封君”甚至“低首仰给”于商人。这样,就替中央集权制的建立带来了困难。
为了巩固新兴地主阶级的统治,也为了战胜诸侯王的地方割据势力,西汉政府必须抑压商人,使他们的活动服从整个地主阶级的基本利益,服从中央集权的政治要求,替中央集权的封建专制主义的国家服务。
为了上述的目的,在楚汉战争结束以后,汉高帝“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税租以困辱之”。惠帝、吕后时,虽“弛商贾之律,然市井子孙,亦不得为官吏”。但到景帝时,抑商政策逐渐放松。景帝后二年诏曰:“今訾算十以上乃得官,廉士算不必众,有市籍不得官,无訾又不得官,朕甚愍之,訾算四得官。”在汉代,訾万钱纳钱一算(一百二十钱),四万钱纳四算。这个诏令,实际上是对商人不得为官吏的禁令放宽了尺码。
其他的禁令,都没有发生预期的效果,关于这一点,晁错说得很明白。他说:“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亡农夫之苦,有仟佰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遨,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贾谊也说:当时皇帝用以做衣服的丝织物,而富商大贾用以为婢妾之服,甚至用以被墙。晁错说得对,“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故俗之所贵,主之所贱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恶乖迕,而欲国富法立,不可得也”。
一直到武帝时,商人才遭到一次最严重的打击。武帝元狩四年,颁发了算缗钱的命令。令“诸贾人末作贳贷卖买居邑贮积诸物,及商以取利者”,虽无市籍,各以其财产报官,“率缗钱二千而算一,诸作有租及铸,率缗钱四千算一。非吏比者,三老、北边骑士,轺车一算;商贾人轺车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隐匿不报或报不实者,戍边一岁,没入缗钱。有能告者,以其半与之。贾人有市籍,及家属,皆无得占有田地。敢犯令,没入田货。这个命令发布以后,商人还是隐匿财产不报,于是“杨可告缗遍天下,中家以上大抵皆遇告。杜周治之,狱少反者。乃分遣御史、廷尉正、监分曹往即治郡国缗钱。得民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以千数、万数的意思);田,大县数百顷,小县百余顷,宅亦如之。于是商贾中家以上大率破”。
同时,汉武帝也向商人敞开了政治的大门。史载武帝用孔仅、东郭咸阳为大农丞,领盐铁事,而桑弘羊以计算用事侍中。孔仅是南阳大冶,东郭咸阳是齐之大盐商,桑弘羊是洛阳贾人子。又除故盐铁家富者为吏,从此吏“多贾人矣”。
自从中家以上的商贾受了一次破产的惩罚,剩下的富商又加入了统治集团以后,商人和西汉统治集团之间的矛盾,才在利害一致的基础上得到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