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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爱丽丝

你是暗夜中的光,悬崖上的花。

是我梦中复现,却从未抵达的奇幻之境。

清晨七点,大雨滂沱。车在半路抛锚,千临冒着大雨回了家,连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她就直接瘫倒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闭眼,手机便催命般地响。千临按掉了一个,手机还未脱手,又开始不客气地震动。

三天没有休息,这会儿睡意被打断让她的心情格外糟糕,滑动接听后,半晌没有说话。窗外雷声轰隆,像是哪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在对天起誓。

电话那头的方知鱼,对她的狗脾气一清二楚,听着她沉重的喘息,小心翼翼问:“千临,醒了吗?”

“压根没来得及睡。”千临没好气道。

上个月,“破晓”接到了一个聋哑人的求助。他幼年时走失,一直在寻找父母。求助者是聋哑人,也不识字,这让沟通显得异常困难,好在有个志愿者会手语,才解决了沟通难题。可惜他走失时年纪太小,对家的印象太过模糊,只能绘出一幅不完整的拼图。

这寻亲之旅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从博陵寻到了南泽,又从南泽到官塘,一直没有收获。就在求助者即将放弃之际,终于在千里之外的云海,找到了他的家人。

可惜,他的父母和兄长已在多年前过世,只留下嫂嫂和两个已成家的侄子,与幼年便走失的他压根不认识,让这场寻亲变得异常尴尬。

千临陪着求助者千里迢迢转了两次机,又坐了五六个小时大巴,一路上见证了他的不安、紧张以及兴奋,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愕然到失落、悲痛,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陪着求助者祭拜父母,听着他无助地号哭,她的心不停地往下沉。

满腔欢喜变成了遗憾,这使得回程气氛异常沉重。更糟糕的是,本该凌晨抵达的飞机一直延误到五点,她的车还在半路抛锚了,折腾了许久才回到家。

千临现在便是蓄势待发的火山,而方知鱼刚好站在了火山口,几乎被热浪烤焦了皮。但方知鱼也不是寻常人,她毫无察觉地自说自话:“我们半夜接到求助,有个女大学生失踪了。”

千临心里咯噔一下,当即从沙发上坐起:“又是女大学生?”

最近博陵不大太平,千临所在的“破晓”公益寻人机构一连接到了三起求助,皆是博陵大学女大学生失踪。“破晓”接到求助后迅速展开寻人活动,人还没找到,警方已经侦破案件——三个女生都深陷网贷危机,因还不上钱而被非法分子骚扰,两个瞒着父母躲了起来,还有一个因不堪骚扰,又害怕连累父母,选择在出租屋结束生命,好在及时被发现,没有生命危险,但现在还躺在医院。这起案件闹得沸沸扬扬,还上了博陵电视台的法制节目,也被学校当作教育案例。这才过了几天?

“是不是也是涉及校园贷、网贷的?”

但方知鱼说:“女孩家境富裕,没有经济问题。”

“什么时候发现她失踪的?”

“三天前。”方知鱼一问一答,一板一眼。

千临也不多问,迅速起身。方知鱼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你不和她说话,她可以十天半个月不开口,眼下一口气挤出这么多话已经是极限,没听到千临继续出声,她连再见都没说一声就挂了电话,。

千临紧赶慢赶,抵达办公室,也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方知鱼把刘海扎成了小揪揪,神情疲惫,估计也是一夜没睡,一见到千临,如见到救兵般两眼放光。还不到上班时间,办公室里再无他人,面对情绪失控的家属,她实在手足无措,只能求助千临。

“破晓”是博陵知名的公益性专业寻人机构,成立至今十五年,拥有上千名志愿者,有独立的寻人网站、微信公众平台以及好几个志愿者微信群和QQ群,在博陵有着极高的知名度,几乎每天都能接到好几条寻人求助,包括寻找亲人、流浪者寻家以及寻找走失儿童等等。

这个已经帮助无数人找到亲人的公益机构的指挥中心,坐落在老城安置区的居民楼里,看着比皮包公司还寒酸。几台拖拉机一样慢吞吞的电脑,昏暗且时不时闪灭的灯光,加上轰隆的雷雨声和方知鱼镜片下发黑的眼圈,让千临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恐怖片拍摄现场。

她拍了拍胸口,暗自安抚自己受到惊吓的心脏,不敢表现出来,生怕刺伤熬夜加班的优秀员工。“破晓”虽有数千名志愿者,但正式员工却寥寥无几,不少毕业生带着满腔热血来应聘,但往往很快就会被现实迅速击退——工资低得可怜,没有五险一金,加班是家常便饭,调休全看缘分,出差常常需要翻山越岭,还时不时要承受求助者的悲伤或恶意,能坚持一个月便是了不得了。

方知鱼虽是个闷葫芦,不喜欢与人沟通交流,但对工作有着无限的热忱,是办公室的加班狂人,向来任劳任怨,堪称新一代劳模。这会儿,将资料往千临手上一递,方知鱼又缩到电脑前,迅速地在志愿者群转发寻人讯息,她的手速极快,千临资料还没看完,她已经发布完了。

失踪者叫蒋百里,博陵大学的大一学生,性格内向乖巧,监控显示她于三天前凌晨从家中离开,就此失踪。家属昨天报了案,今天早上通过微信同时向“破晓”求助。千临看了家属发来的小区监控录像,画面中的女孩着装整齐,背着双肩包,因为下雨还带了伞,走到大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摄像头。

方知鱼在App、微信群、QQ群和博陵本地论坛发布寻人讯息后,已有志愿者出发寻人,而千临则前往失踪者的住所星湖水岸了解情况。

星湖水岸坐落在博陵陵江大道,由四栋滨江住宅与别墅区组合而成,是博陵有名的顶级住宅区,居住于此的人非富即贵。星湖水岸平时门禁森严,但这会儿千临刚说明来意,保安便迅速放行,还给她指明了位置。

蒋百里的父亲蒋兆四十多岁,挺着肚腩,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屋子里烟雾缭绕,见到千临,他有些惊讶:“你就是破晓的负责人?”

千临点点头,不多寒暄:“蒋百里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征兆?”

“他知道什么,他连女儿什么时候失踪的都不知道!”说话的是蒋百里的母亲徐清影,一个美丽且保养得当的女人,此时却披头散发,满脸眼泪,发出厉鬼般的尖叫。

“你天天不回家,别说百里失踪,估计连我死了、发臭了你都不知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说这个有用吗?”

“没有用,如果你能够早点儿回家,能到昨天才发现百里失踪?”

“那你呢?不是也天天打麻将……”

千临站在客厅,听着“男女高音二重唱”,脑袋被震得发疼,原先的猜测也有了答案——百里与前些天失踪的女大学生不一样,她是离家出走的,因为熟悉路线,还巧妙地避开了其他监控摄像头。

估计问这对让人糟心的父母也问不出什么名堂,千临打算离开蒋家,前往博陵大学,走到大门时还听见徐清影的尖叫声:“我就知道,你那天晚上又去鬼混了……”

蒋百里是博陵大学生物学院的大一学生,因为家离得近,平时并不住宿,只在中午时回寝室休息。她和同学关系不好也不坏,最好的朋友是同宿舍的女生姚瑶,也是她发现蒋百里两天没回学校,向老师反映,学校联系家长后才发现蒋百里失踪了。

比起蒋百里父母,姚瑶显得正常多了,她此时有些茫然又有些担忧:“她最近心情都不大好,我问她她却什么也不说。我现在特别担心她,我们几个同学也去她常去的地方找过了,也没有找到……”

“你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吗?”千临问。

姚瑶摇头:“百里性格本身就很沉闷,朋友也不多,平时她有什么心事都会和我分享,但是这一次没有。”说着,她又叹了长长一口气,“姐姐,你说百里会平安的吧?”

失踪三天,毫无音讯,千临看着女孩澄澈的眼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如果想起什么就和我联系,我们会尽力的。”

结果千临还没出博陵大学,就接到姚瑶的电话:“姐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和百里失踪有没有关系。”那边犹犹豫豫道,“百里在半个月前谈了恋爱,对方是我们学校的名人,医学院的郁延希。”

“你刚刚怎么没说?”

姚瑶有些委屈:“蒋百里说郁延希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在谈恋爱,要低调。所以他们虽然住在同个小区,但从来不一起上学,平时在学校遇到也极少打招呼,我一时也忘了他们是男女朋友。”

千临再次回到了星湖水岸,但这一次,她去的不是蒋家。

她绕了一圈,来到东北边的一栋小别墅门口,刚好与蒋家所在的高楼遥遥而对。

千临按了门铃,很快门禁传出一个有气无力的男声:“你找谁?”

“我找郁延希。”

“我就是,你是谁,我不认识你。”门依旧没有开,声音多了一丝疑惑。

“我叫千临,是博陵寻人机构“破晓”的工作人员,你的女朋友蒋百里失踪了,你知道吗?你最后一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呢?”

大门仍旧紧闭,郁延希的声音却猛地拔高了:“谁?我女朋友?什么百里什么千里?这是什么行骗的新花招吗?”

千临还没来得及说话,语音已被切断,她愕然地盯着门铃,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蒋百里失踪了,她最好的朋友姚瑶说她有个男朋友叫郁延希,两人正在秘密交往。这几天郁延希请假没去上学,而她找上门的时候,郁延希却说不认识蒋百里。这事怎么看怎么可疑。

现在已经是蒋百里失踪的第三天,微信群里的志愿者一直在不停发消息,说找遍了附近的水库与江河湖泊,没有找到蒋百里。没有消息,从某些程度上来说,也是好消息。千临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又迅速按下了门铃。

这次,郁延希都懒得寒暄,直接道:“骗子你走不走?不走我喊保安了。”没给千临说话的机会,语音再次被切断。

连续几日没有休息好,千临带着被加班蹂躏过的疲倦,再一次按响了门铃。她的身体已达到临界点,精神却仍旧紧绷着,但无论她再怎么按,门内的郁延希都没有再给她回应。郁延希没有见到,倒是等来了保安。

高级小区的保安赶人也是客客气气:“小姐,07号住户说不认识您,您是不是找错了?”

“这家人是不是姓郁?”

“是……”

“那我就没有找错。”

千临油盐不进,大有这门不开我不走的架势,保安有些为难。他是可以直接将千临赶出去,但千临怎么看都不像是骗子,他又不能太强硬。

“请问找谁?”

一个男声从背后响起,保安迅速回头,看到来人难掩激动:“郁先生,您回来了,这位小姐找……”

千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一个男人。

他很高,也很好看,五官精致柔和,最吸引人的,是那一双眼,深邃而透彻。他穿着简单的黑西裤和白衬衫,配了一双白色板鞋,站在刚下过雨的湿漉漉的路上,如同雨后的空气,干净又清新。

明明他只是简单的一瞥,明明他脸上还带着疑虑,可千临却觉得那双眼似有无数的话要讲。

“我找郁延希。”千临说。

来人看向保安,保安看了看千临,避开他的目光,支支吾吾地说:“小郁先生说不认识这位小姐,让我把她请走。”

郁延希的原话并非如此,他说的可是“赶紧将这个女骗子赶走”,末了还不忘埋怨“星湖水岸的管理越来越差了,什么人都可以进来”。

“我叫郁延川,是郁延希的哥哥,请问有什么事?”他说。

千临掏出了工作证,“破晓寻人”四个大字十分显眼:“我是破晓寻人机构的工作人员千临,有个叫蒋百里的女孩失踪了,听她同学说她是郁延希的女朋友,所以我来问问郁延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女孩的父母现在挺着急的。”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郁延川眼皮跳了跳,上前两步,按了门铃。

这次,很快就接通,郁延希的破铜锣嗓子传了出来:“都说不认识,不认识什么百里千里,你还不走,我……哥,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病了吗?声音听起来不像。”他顿了顿,“出来。”郁延川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温和,但自他开口后,那边的郁延希便哑了一般。随即语音被切断,又过了一会儿,紧闭的大门便开了。

郁延希穿着家居服和拖鞋,头发乱糟糟像鸡窝一般,面容白净俊秀,与郁延川有八分相似。除了一双眼不及郁延川深邃,五官甚至更精致。怪不得姚瑶说蒋百里从入学就喜欢他,为之着迷,连谈恋爱都不在乎有没有名分。郁延希不知道自己已被千临扣上“渣男”的名头,无辜地看向他哥:“她是谁,我真的不认识,而且我真是生病了,你听,我的声音都哑了,我还发着烧呢!”

长着这么好看的皮囊,撒起娇来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千临瞠目结舌,郁延川却不为所动,看着脸颊发红的弟弟:“什么时候谈了女朋友?”

“啊?我没有女朋友呀!”郁延希有些烦躁,“周元谈了女朋友,天天查勤,打个游戏都偷偷摸摸,女朋友有什么好的……”

郁延川打断他:“蒋百里认识吗?是不是你女朋友?”

“谁?不认识。”郁延希瞪圆了眼睛,声音因激动而破音,“谁毁我清誉?哥,你要给我做主……”

郁延川压根儿没看他,对千临说:“他不认识,你们弄错了。”

两张相似的精致面孔,一唱一和,搭配得天衣无缝,千临冷眼旁观,无言以对——对自己的弟弟,信任是必须的,但这种霸道总裁式的溺爱,还是让人震惊。

郁延川神情坚定又自然,压根儿没有怀疑过弟弟话语的真实性。他说完便转身进了大门,郁延希紧随其后,离开时还不忘朝千临做了个鬼脸。即便是好看的人,扬扬得意的样子也会让人恨得牙痒痒。

“站住。”郁延川的手刚触碰到指纹锁,便被这一声怒吼喝住了。

发出声音的人并非千临,她亦是诧异地回过头,就看见几个小时前见过的蒋家父母怒气冲冲而来。蒋家父母与千临目的相同,他们找的人亦是郁延希。不同是的,他们带来了女儿的日记。那是一本带指纹密码锁的笔记本,已被强硬地撬开,暴露了少女心事。

千临明白事出有因,但窥探别人隐私这种行为,仍旧让她忍不住皱眉。蒋兆越过千临,直指郁延希,厚重的笔记本几乎要戳到他的面门,这让原本还嬉皮笑脸的郁延希愣了一下。

“你是不是油嘴滑舌骗我家百里和你谈恋爱?她离家出走,是不是你怂恿的?她现在在哪里?你最好老实交代!”

“我……”千临的出现郁延希不以为意,而蒋兆突如其来的指责,却让少年脸上出现了一丝迷茫和慌乱。

“你什么你,你把蒋百里骗去哪儿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郁延川已经挡在了弟弟面前,他一米八出头的身高,站在蒋兆面前,仍是平静淡然的模样:“有什么事?”

“你是谁?我和他说话,关你什么事?”蒋兆挺着大肚子嚷嚷着,声音虽大,气焰却不像原先那样嚣张了。

郁延川说:“我是他的家长。”

“你是他的家长,那正好,你家郁延希和我家百里是男女朋友,整天和她出去玩,去了不少地方,他们是男女朋友,她去哪里了,他应该知道吧!”徐清影的声音有些哑,但仍旧尖锐,“日记里,她还在日记里说希望他带她走!”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咬牙切齿。

郁延希脸上的茫然更甚,甚至可以称之为惊奇,这一次没等郁延川开口,他直接说:“我不认识什么百里,压根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不认识?这日记里可明明白白地写着,你们是男女朋友,百里亲手写的!”

日记本重重地砸在郁延希脚下,他正要蹲下身去拿,却被哥哥抓住了手,郁延希看着哥哥,有些委屈地想要解释。郁延川没看他,直接向来人道:“他不认识,你们弄错了,该去问问她别的同学,别耽误时间。”

一直没开口的千临忽然说:“她最好的朋友说你弟弟是她男朋友。”

“他不认识她。”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却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蒋兆和徐清影因他这随意又笃定的态度而震惊,蒋兆的肚子因愤怒而不断起伏,徐清影则指着郁延川“你……”了好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保安严阵以待,就怕这两家人打起来。

郁延川刚用指纹将锁打开,蒋兆就冲过来抓住了郁延希:“你别走,你给我说清楚。”

郁延希不知所措:“哥……”

见弟弟被抓住,郁延川直接伸出手解救,蒋兆被郁延川拉扯得一个踉跄,直接跌坐在地。

见丈夫落了下风,徐清影直接冲了过来,扑向了郁延川。

保安见局势不妙,也冲了过去。千临看着这混乱的局面,正想着要不要上前分开他们,被徐清影抓住手腕的郁延川却忽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徐清影,随即看向蒋兆,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千临身上。

“蒋百里失踪,报警了吗?”

千临一愣:“报警了,但还没有消息。”

“我再说一次,郁延希不认识蒋百里。”郁延川说完,反手挣开了徐清影。

原先他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给人感觉始终是温和的,这会儿他的脸色却完全沉了下来。

他看着千临:“作为寻人机构负责人,发动寻人工作之前不应该先确认真伪吗?盲目的热心,只是浪费人力物力。”

在千临的错愕中,他关上了门。而徐清影的脸色,蓦地变得惨白。

这一天对千临来说,是极其混乱的一天。关于蒋百里的线索,因为郁延希一句“不认识”而中断,离开星湖水岸后,她鬼使神差地给星湖水岸所在辖区的派出所打了电话,但对方说并没有接到蒋百里失踪的报案。

电话刚挂,便有志愿者发来定位,称在酒店找到了蒋百里。她眼神闪躲,鬼鬼祟祟,听到别人叫她名字就跑,最后躲到了客房。志愿者并非酒店顾客,只能蹲守在电梯口,并将地址发到了群里,通知方知鱼。

千临确认蒋百里是安全的,随即让方知鱼撤回了寻人启事,独自前往酒店。路上她打电话给蒋兆,对方听到蒋百里已找到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听到没报警瞬间就愤怒了,电话都没挂便质问徐清影!电话那头随即一片混乱,男人的破口大骂中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声。

千临从中大概补全了这个故事——因为蒋父整天应酬不归家,蒋母联合蒋百里制造了这场失踪闹剧。

千临按照定位抵达酒店,又蹭着保洁阿姨的电梯卡上了楼。她敲了许久的门,蒋百里都没有开门,直到她搬出了“郁延希”的名字:“因为你的失踪,你父亲找了郁延希麻烦,觉得是他将你藏起来的。”她说完,也不再敲门,安静地站在门外默数,在她数到“9”的时候,门终于被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带着畏怯的眼睛。

“你是谁?”

“我叫千临,破晓寻人的负责人。”这句话,千临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但今天,她咬字尤为用力。蒋百里沉默了片刻,终于拉开了保险锁。

如志愿者所言,蒋百里失踪的这三天,一直在酒店没有离开,登记入住用的是母亲徐清影的身份证,用餐是叫酒店的客房服务,在没有得到母亲的指示之前,她连房门都没有出。今天她之所以下楼,是因为要去便利店买卫生棉,她生性害羞,不好意思叫客房服务。

而就是这么巧,刚下楼她就遇到了奔波一整天的志愿者。

蒋百里面容白净,五官姣好,说话总是低着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和母亲策划了这一出离家出走闹剧。

“爸爸总是不回家,妈妈总是哭,要么喝酒,要么打麻将。我不想看到他们这样……”

千临一腔怒火在胸膛中乱窜,但看到女孩滴落在沙发上的眼泪,满腔的怒意却偃旗息鼓,只挤出一句:“因为你们玩闹似的失踪,几百名志愿者不眠不休地寻找。”

“姐姐,对不起……我……”

千临摆了摆手:“回去吧。”

原先紧绷着神经,她倒是不觉得累,这会儿找到了蒋百里,精神一松懈,便是再也撑不住,眼皮直打架,千临头疼欲裂,准备离开。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郁延希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吗?他说不认识你。”

话音刚落,蒋百里咬着的唇瞬间没了血色。

姚瑶说,郁延希是蒋百里的男友,蒋百里的日记本也记录着两人的甜蜜过往。郁延希口口声声不认识蒋百里,姚瑶却说两人一直保持着地下恋情,千临的疑惑,在见到蒋百里的那一刻就解开了。

这样胆小内向又羞怯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像日记中所写的一样肆意地恋爱,唯一的可能是,这是她的幻想,她把所有对爱情的期望,都编成了故事。千临的情绪已处于临界点,懒得去顾及她的情绪,直接离开客房。

千临没有回办公室,有工作狂方知鱼坐镇,她安心地回了家。已超过四十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她才洗漱完,连头发也顾不上吹干,就瘫倒在床上。这一觉无梦,直接从傍晚睡到了第二天清晨,若不是肚子不懂事地抗议,她还能再睡几个小时。

手机上有上百条未读消息,一半来自志愿者群,一半来自办公室群——基本都是在谴责蒋母与蒋百里,导致大家奔波忙碌了一整天,浪费了许多时间与资源,最后发现竟然是一场闹剧。

其中最愤慨的莫过于方知鱼,她害怕与人沟通,表情包倒是用得顺溜,在众人批判蒋家父母自始至终没有一声抱歉,还默默拉黑了“破晓”工作微信号的时候,她及时地抛出了“这样的人在电视剧里只能活一集”的动态表情。千临一边滑动手机,一边吃面包安抚受委屈的肠胃,出走的智商终于慢慢地回归。

虽然千临一开始就猜到蒋百里是离家出走,但她从未想过这是她与母亲联手打造的骗局,毕竟像这样不懂事的大人极少,蒋母的悲伤与慌乱也极为真实,很少有人会往这一方面猜测。而一般家中有人走失,最焦急的一定是家人,所以也没有人想过对方会没有报警。

那么,郁延川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为什么这么笃定弟弟没有撒谎?

他为什么会猜测到蒋家人没有报警?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是一场闹剧?

千临将手中绵软的面包捏成了硬邦邦的小方块,整齐又方正,仍旧没有想出所以然。她从毕业之后就加入“破晓”,三年多来从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事,蒋母的张牙舞爪掩盖了她的不自然,郁延川是怎么一眼洞穿的?她想起那张温和又平静的脸,那双深邃又多情的眼,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只是她还没想起来,便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了。

做寻人工作时常会有紧急事件,手机别说关机,连静音都怕错过重要的讯息,千临一直都将铃声调到最大。这会儿周遭十分安静,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让她吓了一跳。

打来电话的是孙晓岚。千临清了清喉咙:“喂,老师。”

“刚睡醒?吃饭了没?别又吃那些硬邦邦的面包。”

千临盯着手边的面包袋,觉得孙晓岚当美术老师屈才了:“您是在我家装了监控吗?”

“和你相处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孙晓岚自顾自地说着,“我在你冰箱里放了些食物,都在保鲜盒里,你热热就可以吃,别天天吃那些,等一下胃该闹腾了。”

千临随口应着,顺手打开冰箱,里面果然放了许多个保鲜盒,有她喜欢吃的土豆炖牛腩,还有最近流行的柠檬鸡爪,满满当当地填满了冰箱的每一条缝隙:“怎么这么多?”

“我每周就那么几节课,除了上课,还有什么事做?”孙晓岚说着,像是憋不住似的,又问千临,“阿临,听说你前两天去了云海?那……”

“老师,没有。”千临心里咯噔一下,低声应了一句。这句话她虽对孙晓岚说了千万遍,可每一次说出口都十分艰难,“我和那边的寻人机构、救援队都联系过了,没有。我拜托他们帮我留意,看看有没有二十五六岁的寻亲女孩,或者在二十年前收养女童的家庭,一旦有消息,就会通知我。”

虽然是意料中的回答,但孙晓岚还是沉默了许久,千临正准备宽慰两句,就听见那边传来一阵咳嗽。

“咳嗽还没好吗?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下?”

“老毛病了,没什么。”孙晓岚的语气明显没有原先那么轻快,和千临又聊了两句,便要挂电话。

在她挂断之前,千临忽然道:“我没有放弃,一直都没有。”

电话那头的孙晓岚停顿许久,像是叹气,又像是在笑:“我也是。”

车还没修好,千临只能坐公交上班,抵达办公室时毫不意外地迟到了。

“破晓”寻人机构建立至今十五年,除去分布各地的志愿者,正式员工的数量永远雷打不动保持在一只手以内。上个月,千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来当财务,结果才上了两周班,她就怎么都不愿意来了。

“工资低就算了,办公环境差就算了,没食宿就算了,我明明是会计,我还有从业资格证,你天天让我干的都是什么?打电话、发微信更新、订餐和粉碎文件,这也就算了,你还让我去海边看捞尸体……”

千临还没来得及解释不是去看捞尸体,而是去核对死者是不是失踪者,女孩已经狠狠甩上门走了,顺带震掉了挂在墙上写着“大道无私”的锦旗。

对于办公室仅剩的几朵娇花,千临向来小心翼翼地呵护,即便迟到了,也不忘在楼下早餐店打包几碗鸡汤小馄饨。但,人显然是惯出来的,对于千临的投喂,大家一开始感恩戴德,到现在已经开始挑三拣四了。

技术员石磊小声抱怨:“姐,天天鸡汤小馄饨,改天换个口味呗!”

林小圆附和:“就是,油重,我减肥。”

千临拉下脸:“不想吃别吃了!”几人赶紧抱着碗一哄而散,只有方知鱼老老实实回到座位,一声不吭。千临越看越觉得她乖,忍不住伸手要去揪她的辫子,结果揪了空,方知鱼往她手里塞了把车钥匙。

“做什么?”

“开我的车。”方知鱼挤出几个字,便埋头吃起小馄饨。

千临看了看钥匙上的三叉戟,哭笑不得。

第一次发现这性格内向、整天穿着牛仔裤和T恤的姑娘开着跑车上班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但这姑娘明显有些缺心眼,拿着低于博陵人均收入的工资还甘之如饴。千临还当她是来体验生活,谁知道方知鱼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成了她最得力的助手。

千临攥着钥匙,觉得还是方知鱼最贴心,正要表达自己的感动之情,方知鱼的手机却横了过来,她不好意思直接表达自己的内心,就在手机上打了两个巨大的字——难吃。千临一口气哽在喉咙,差点儿没给呛死,她将钥匙还回去,狠狠地掐了一把方知鱼圆乎乎的脸以示报复。

接下来几日,千临仍旧忙碌。偌大的博陵,每日都有人迷路走失、离家出走、意外失踪、寻家寻亲,随着天气转热,寻人工作难度也在增大。

千临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蒋百里这宗失踪闹剧很快就被抛诸脑后,就在她几乎要忘记郁延川的时候,她再一次见到了他。

这一次,是在医院。

那天,方知鱼因为生病而没来上班,千临一边安置志愿者送来的迷路老人,一边还要在各个平台更新寻人信息,忙得水都没时间喝。

她接到孙晓岚出事的电话,就急匆匆往博陵中心医院赶,不小心闯了红灯,停车时因为慌乱还撞到了垃圾桶。千临无暇他顾,头也不回地往急诊冲。她像没头苍蝇一样往里冲,险些撞到了推着手术车的医护人员,然后猛地顿住,不敢再往前。

因为被遮挡,她看不清躺着的人的脸,只看到被鲜血浸红的被子。千临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她不敢上前,害怕看到的是自己不想看到的。

而她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了郁延川。他穿着绿色的手术服,像是刚从手术室匆匆赶来,口罩挂在左耳上,估计自己也不知挂绳断了一边。

她听见他们喊他“郁医生”,但郁延川没应答,直接接过护士手中的急救插管箱,迅速取出喉镜插入气管导管,随即充气,听诊,再固定,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地起身,引导护士将推床送入手术室,自己紧随其后。走到一半,他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回头。

千临就这样,对上了他的眼。第一次见,他温润如玉;第二次见,他雷厉风行。明明是同一个人,气场却大相径庭,若不是护士叫了他的名字,千临几乎要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他仅回头匆匆一瞥,马上小跑着进了手术室。

给千临打电话的是中心医院,博陵市最大的三甲医院。

孙晓岚在下楼梯的时候没有站稳,整个人从楼梯滚下,当即就晕了过去,流了好大一摊血,邻居发现后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孙晓岚住在城北的教师公寓,这是单位分配的楼房,楼龄超过十五年,她从前的同事有条件的基本都已搬走,现在还住在这儿的,除了零星几户条件不那么好的,就是租户。

邻居都知道孙晓岚独居,脾气古怪,鲜少与人来往,经常与她走动的人只有千临。发现孙晓岚受伤,邻居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到了医院,医生让通知家属,一问之下竟无人知晓。好在孙晓岚手机没有密码,医生直接照着她最近的联系人拨了过去。千临站在手术室门外许久没动,一身冷汗。

十三年前,她因意外掉落悬崖,野外求生了一周,最后被孙晓岚所救。父母出事后,她像只皮球般被踢来踢去,最后被孙晓岚收养。

虽然两人并未以母女相称,但相依为命这些年,早已情同母女。

寻人工作做多了,见多了生离死别和人性的阴暗,她的心越发冷硬,早以为自己百毒不侵,但这会儿,她却害怕了,还有些茫然和无措。

直到有人喊了她一声,千临回过头,见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着外地口音,她记得这是孙晓岚楼上的租户,好像是卖水果的摊贩,千临见过她和人因为五毛钱而争得面红耳赤的场景。

“你在这儿干吗?孙老师醒了,现在在病房!”

千临先是一愣,随即松了一口气,脚步虚浮地跟着她往病房走,并郑重和她道了谢。是她发现了孙晓岚受伤,又及时送到医院,还垫付了医药费,陪着做了检查。

但她一颗心还未放回肚子里,邻居又斟酌着语气说:“她刚刚做了检查,头部没大碍,但是身体有些不好。”

千临听她的口气,心猛地往下沉。孙晓岚这一摔,头部落地,流了不少的血,看着凶险,但检查下来只是轻微脑震荡。她五十岁出头的年纪,身体却还不如七十岁,这一检查,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都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她长了一颗肿瘤,在肺部。

千临见完医生才去了病房,孙晓岚头上缠着纱布,打着点滴,精神看起来却不错。原先,千临还在犹豫要不要同孙晓岚坦白她的病情,虽说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隐瞒,但千临始终认为每个人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都有知情权。她还在天人交战,孙晓岚已经帮她做出抉择:“医生怎么说,我得了什么癌?”

千临吓了一跳,几乎以为她看过检查报告,但孙晓岚却说:“我本来只是猜测,看你哭丧着一张脸,我就知道我猜对了。你也别瞒着我了,我有医疗保险,能治疗我会好好治疗,我还有事未完成,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我要好好地活着。”

孙晓岚有着立体的五官,是标准的美人长相,即便脸上岁月的痕迹比同龄人多了不少,即便这会儿还有血污,仍旧不显狼狈。

她的眼中有着明亮的、不同寻常的光,千临喉咙一哽,想说些什么,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对于有的人来说,活着全靠那点儿信念,信念不坍塌,便永远屹立着,即便艰难,也咬着牙不倒下。孙晓岚是,千临亦是。

孙晓岚住院了,从神经外科转移到了肿瘤科。

对于自己的病,她似乎没有过多惊讶,平静得不像一个病人,甚至反过来劝千临:“现在医学很发达,你别苦着脸,像我就要过世了一样。”

千临不想和她谈这个话题:“要不工作就辞了?”

“不。”孙晓岚很坚定,“我和学校请了假,下周就回去上课。”

孙晓岚是国家美术家协会会员,多年前她的画作就已经卖出高价,现在仍有人找她求画。与别的画家不同,她对艺术没有太大追求,艺术家的气节在她这里约等于无,她不怎么画画,只有在需要钱的时候,才会提起画笔认真地作画,再找中介去卖点儿钱。平时她都老老实实在实验小学当她的美术老师,拿着微薄的工资。

她卖画的钱不多,人家给多了她也不要,就怕哪天买家要求退货她还不上。因为钱一到手,她就会很快花光,资助学生,捐献灾区,她还是“破晓寻人”的大金主。

孙晓岚二十多年没有换过单位,算是实验小学的元老。

千临知道她脾气执拗,也不与她争执,见了一趟医生知道她情况稳定,也就老老实实听她的话回去上班。

因着孙晓岚生病,加上一连几日博陵的寻人事件都在增多,一直马不停蹄地奔波,千临情绪低沉,整个办公室的人都不敢招惹她,除了方知鱼——她神经太大条,未察觉到千临情绪的变化。

清晨,博陵郊外有人报警,称发现一具不明身份的女尸,警方确定为谋杀,正在寻找其家人。方知鱼配合警方发布了寻亲通告,又和负责的警官联系上,赶紧通知了千临。

千临收到消息的时候,刚踏进医院大门,许久之后才将消息点开,看到方知鱼说“法医说大腿没有胎记”,方才发现自己神经绷得太紧,整个后背冷汗津津。她还没回复方知鱼,却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一般人叫千临,都是直接喊名字,或者叫阿临,又因她负责“破晓”,也有人叫她“千队长”,而那人叫她“千小姐”。字正腔圆,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千临诧异地回头,发现是郁延川。这一次,他穿了白大褂,扣子整整齐齐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他看见了她眼中的疑惑,以为她不记得自己,补充道:“三周前,我们在星湖水岸见过面,我叫……”

“郁延川。”千临打断他,“我记得你。”

她当然记得他,她怎么可能不记得他。

千临这一周一直在往医院跑,一次也没有遇见郁延川。

当然,她也没有刻意寻找。两人不过是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就算相遇,也是匆匆地擦肩而过,不会有任何交集。可是,郁延川叫住了她。

那快要被千临遗忘的乌龙事件,又一次探出了头,千临看着他的目光不禁带上了一点儿审视。郁延川慢慢走近,最后停在了离她一米开外的地方。

千临也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胸牌——麻醉科副主任医师郁延川。

“请问有什么事?”在医院遇见郁延川并不是奇怪的事,毕竟他在这里上班,但他叫住了自己,应该是有什么事。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两人都不是热络的性格,这不会只是礼貌地打招呼或是寒暄。

果然,郁延川说:“千小姐是破晓寻人机构的负责人?我想麻烦千小姐帮我找个人。”

“找谁?”千临有些惊讶,毕竟他看起来淡定又冷静,与别的委托者大相径庭。别的委托者无论是寻人还是寻亲,无一不是慌乱而急切,哪有人这般平静,可他又说得认真,实在不像开玩笑。

“郁延希,博陵大学医学院大一学生。”他想了想,又补充,“你见过的,我的弟弟。他在三天前离家出走了。”

“报警了?”

“没有,他只是离家出走,没有危险,昨晚游戏还上线了。我找黑客黑了他的账号,顺着定位找过去时他刚走。”

叛逆期的少男少女敏感又脆弱,与家长若没有良好沟通,时常会发生离家出走的事情,但这并非孩子单方面的责任,更多也是因为家长不够负责任。千临对自以为是的“熊家长”十分厌烦,但对于家长的求助向来热心,且会用心地发动寻人,毕竟离家出走后出意外的并不在少数。她刚拿出手机,正想录入郁延希的资料,蓦地又停顿:“郁……郁延川先生是吧?我可以接受你的委托,但我希望你能够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蒋百里的家长没有报警,又怎么知道蒋百里的失踪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骗局的?”

郁延川估计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你知道。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压根儿不会怀疑她的父母。”

郁延川在千临的注视中,微微皱起了眉头,良久,他才说:“这个问题,我不能告诉你,但是只要你帮我找到郁延希,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只要法律允许,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

果然,他是知道的。千临其实并不确定,她只是想诈他一把,若是郁延川拒绝回答,她亦会帮他发动寻人,没想到他这么老实,这倒是让人觉得意外。“成交!”她朝他伸出手,但郁延川只是盯着她的手,并没伸出手,千临的手在半空停顿了几秒,尴尬地收了回来。

郁延希在三天前深夜留书离家出走。现在的小孩离家出走都有花样,他留下了几个龙飞凤舞的毛笔字——“我走了,你解脱了!!!”千临盯着手机上的图片,问郁延川:“你们吵架了?还是说他与父母吵架了?”

“我父母在澳大利亚,我没有和他吵架?”

“那他离家出走,有什么征兆吗?”

“没有任何征兆。”郁延川十分坦然。

“你再想想,他用了三个感叹号,情绪很是激动,不可能没有事情发生。许是你没有在意,但肯定发生了什么。”

郁延川垂眸思考,他的睫毛长而卷翘,掩盖了他的情绪。半晌,郁延川才说:“可能是他参加电竞比赛,获了奖,我还批评了他。”

一周前,郁延希参加了电竞比赛,获得了个人一等奖和团队一等奖的好成绩,回家扬扬得意地在哥哥面前炫耀了三遍。郁延川对于弟弟参加电竞比赛倒是没有什么特别感受,他从来不玩游戏,也不知道拿了全国赛区一等奖有什么了不起,只是“哦”了一声。他以为这样就完了,没想到郁延希却不走,仍旧站在他的书桌前:“你难道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不要总是玩游戏,玩物丧志!”

郁延希不说话,盯着自己哥哥。郁延川再次补充:“你前段时间写的关于临床医学的论文,只有空谈,没有案例分析,写得非常差劲。”

郁延希仍是没有动,郁延川再一次从电脑前抬起头,发现弟弟一脸不可置信,愕然地盯着自己,像被雷劈到了一般,只好补充:“我给你修改了,做了批注,发你邮箱……”

话音未落,郁延希已经发出愤怒的咆哮:“你是魔鬼吗?郁延川,你是不是魔鬼?”然后,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愤怒地摔门而去。

郁延川对他摔门这一举动十分不认同,还想批评他,但手上还有工作未做完,就暂且将教育计划搁置。

没想到,当天晚上郁延希就离家走出了。他对弟弟离家出走这一行为感到十分不解,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甚至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千临看着他,为他弟弟抹了一把同情泪,迅速地联系了方知鱼,在各个平台发布了寻人讯息。与平常的寻人不同,这一次,她让负责制图的林小圆多打上了一行大字——你哥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请你马上回家,他很担心你。随后,她将图片转发给刚加上微信的郁延川,不忘补充:“我一定会找到郁延希,也请你记住你的承诺。”

“好。”郁延川看着那硕大的两行字,讶异地看向千临,她脸上带着毫不遮掩的狡黠,于是他点了点头。

郁延川笃定郁延希没有危险,在他找黑客黑了郁延希的账号后,微信很快就收到了他愤怒的指控——你是魔鬼,你这个魔鬼!

郁延川打电话过去,他依旧关机,看来是特意开机对他进行控诉。

既然没有什么危险,喊话的声音听起来也中气十足,郁延川并不担心他,任由他胡闹。估计过几天玩累了闹够了就会回来,至于没回学校上课,反正挂科了需要重修的人是郁延希自己,他就更不费心了。

失踪超过四十八小时,但他没有选择报警,若不是父母与郁延希的视频始终未能接通,越洋电话打到自己这儿,郁延川压根儿不想浪费人力物力去寻找这个不争气的弟弟。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在医院遇见千临。他有着过目不忘的识人本领,特别是与她的第一次见面这么“难忘”,他当然记住了她。

前两次是在手术室门外和停车场,这一次是在肿瘤科门口,她脸上没有病人家属那种愁苦和萎靡,走路永远挺直脊梁,步伐又快又稳。

郁延川想,或许她可以找到郁延希,于是,他叫住了她。

千临听他面无表情地陈述完毕,不禁对郁延希多了几分同情。

她在“破晓”App以及各种网络平台都发布了寻人启事,而在内部的志愿者群里,她又多发了几句语音:“请多留意网吧、网咖、游戏厅,以及各种咖啡厅、冷饮店、奶茶店,失踪者是个网瘾少年,有一定的消费能力。”

很快,有志愿者发出哀号:“现在的小孩还能不能好了,动不动离家出走,这周都好几起了……”

马上有人补上:“玩几天就会回来啦,这是浪费人力!”

千临还没开口,孙晓岚的消息忽然弹出:“你们也经历过叛逆期,在你们离家出走,孤零零地等着父母来找的时候,却没人来找你们,会是什么心情呢?失望、失落还是悲伤,甚至愤怒?有情绪偏激者,甚至会产生轻生的念头。我们是为什么聚集在一起?我们放弃他们,我们的亲人也总有一天会被放弃……”

“破晓”的志愿者,或多或少有一些相似的经历——亲人走失、孩子丢失或是自己曾与亲人失联,原本只是随口的抱怨,可孙晓岚声音一落地,群里鸦雀无声,好一会儿才有人回复:“收到,有消息群里通知。”随即是整齐的接龙,手机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

千临刚帮孙晓岚办完出院手续,回到病房时孙晓岚已经收回了手机,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送我回家后,你就忙去吧,我又不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不用天天来,你不烦,我看到你都烦。那离家出走的……”

“应该这两天就能找到。”千临说,“估计不是在网吧就是游戏厅,他没有带身份证,住不了酒店,现在的孩子养尊处优,吃不了什么苦。”

但这一次,千临失策了。在寻人消息发布了两天之后,郁延希仍旧没有消息,志愿者和工作人员都出动了,也没有搜寻到他。这很不寻常。

千临在第二天下午便给郁延川打了电话,她原本是想给他建议,让他赶紧报警,免得耽误寻人的最佳时机,毕竟寻人机构不是万能的,在某些时候,还是需要寻求警方帮助。但是她接连打了三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直到凌晨两点,千临才接到郁延川的电话。

那时千临刚从救助站回来。志愿者偶遇从外地来寻亲却因为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而流浪街头的中年妇女, 接到志愿者求助后千临赶到现场,妇女身无分无又无处可去,千临便将她先安置在市救助站。女人早年被拐卖,不会说普通话,也没有身份证,或许是因为年少时的经历,对外界带着不信任和恐惧,千临费了好大气力,才让她平静下来,慢慢相信自己。

从救助站回到家,她洗了个澡便躺上床,才闭上眼,手机就响了。看到郁延川的名字时,她是愤怒的,他在她心中已被定性为“不负责”的家长。谁知,这电话才接听,熊家长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

千临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无数次在深夜被电话吵醒,却只有这一次,对方是先说了抱歉才进入正题。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有呼呼的风声,郁延川以为千临没听清,重复了一次:“抱歉,这么晚还给你打电话。今天有四台手术,我到现在才看手机,请问是郁延希有消息了吗?”

这似乎是千临第一次听他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还是透露出些许不安和着急。

千临告诉他还是没有郁延希的消息,并且建议他报警。

电话那头的郁延川还没回答,又听见有人在喊他:“郁医生,急诊来了病人,失血性休克,您快来……”

郁延川再次说了“抱歉”,随即挂了电话。

千临半夜被吵醒,又被莫名其妙挂了电话,心情有些微妙,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换了衣服,开车出了门。已入夏,博陵的夜潮湿闷热,千临开着车窗,没有开空调,出了一身黏腻的汗。

她的心情有点儿糟糕。一开始,她只是有些烦躁,打算出来碰碰运气,压根没有想到能够找到郁延希。她开着车沿着陵江找了一圈,又去了酒吧街和几个有名的网咖,最后把车开到了天桥下,看到几个裹着报纸睡觉的流浪汉,鬼使神差地,将车停在路边。

找到和流浪汉依偎在一起睡觉,浑身脏兮兮、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口的郁延希,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

她轻轻地推了他一把,这货竟然扒拉开她的手,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可真够随遇而安的。

被千临叫醒的前一秒,郁延希正在做梦。

在十八岁之前,他与哥哥郁延川接触并不多,说是兄弟,两人却有些陌生。他们之间有九岁的年龄差。他出生的时候,哥哥已经上了小学,再后来,哥哥初中、高中又寄宿,两人的相处只有短短的周末时间,哥哥总是很忙,忙着学习,忙着运动,并不爱带他这跟屁虫。

郁延川成绩好,长相好,性格好,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这让郁延希一度很自豪。别人家的哥哥都是熊孩子,只有我家哥哥是榜样。然而,他哥却不爱带他玩,偶尔帮他补习功课,他明明是年级第一,他哥却永远用“你是智障吗”的眼光看他,郁延希一气之下,怎么也不愿和他一起学习了。再后来,父母去了澳大利亚定居,他跟着去读了三年高中,一到节假日就能收到哥哥寄来的贺卡。起初他开心不已,后来发现这贺卡人手一份,除了称呼不同,与父母的甚至家里阿姨的并无区别,估计是直接批发的。

郁延希一气之下,单方面切断与哥哥的联系,但他哥似乎无所谓,贺卡和邮件还是准时寄到。高三的时候,郁延希不顾父母反对执意回国念大学,他申请了走读,回到家与哥哥同住一屋檐下,但见到郁延川的机会却不多——上班、值班、手术,甚至半夜的突发意外都能将他叫走,郁延希在父母的宠溺中成长,虽然年满十八,内心却像个小孩儿,经常因被忽视而十分不满。

这一次,电竞比赛获奖却被批评,终于引爆了多年来的不满,他做了一个“勇敢”的举动——离家出走。这会儿,他正在天桥下做着梦,梦见哥哥找到了自己,正抱着他哭着说对不起,可突然就被千临硬生生叫醒了,所以他看向千临的目光几乎是愤恨的:“你做什么?”

千临被他这么一吼,感到莫名其妙,但仍耐心问道:“你是郁延希吗?你哥哥在找你你知道吗?”

昏暗的灯光中,郁延希盯着千临的脸,好一会儿才想起,她是什么寻人机构的什么队长,他问:“我哥人呢?”

“医院,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还不如他的工作重要!”千临还没说完,郁延希已经不受控制地大吼了起来,吵醒了正在睡觉的流浪汉,若不是千临拉他走,估计要被易拉罐砸破头。

“走吧,我送你回去。”

郁延希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回去!”

原先在天下桥下看不清楚,这会 千临才发现他和第一次见时的模样千差万别——头发乱糟糟的,好几处还打了结,衣服脏兮兮的,上面还有血迹,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异味。

不知他的爱慕者蒋百里如果看到他这副模样,会是何种心情。千临并未露出嫌弃,但她的震惊也足以让郁延希羞恼,他挣开了千临,拔腿就跑。

气喘吁吁跑了半公里,折进了路边的小巷,郁延希回头发现不见千临身影,还没来得及得意,一辆车横在了巷口,挡住了唯一的出路。

千临没有下车,只是摇下来车窗:“走吧。”

他不爱运动,加上一天没有好好吃东西,又累又饿,这会儿让他跑也跑不动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上了车,还不忘申明道:“我不回家。”

郁延希跟千临走了,却怎么也不愿意回家,千临原想将他丢在办公室,却被他眼巴巴地看着:“你忍心大半夜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天桥下你都睡过,还怕?”话是这样说,千临还是把他领回了家,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给他买了两碗泡面,又打了两个鸡蛋,这家伙一口气吃完了,连汤都不剩下,随后将碗一推,倒在了沙发上呼呼大睡,毫无戒备。

郁延川下了手术台,发现手机上有千临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和定位:“已找到郁延希,他拒绝回家。”他盯着手机看了半晌,直到同事喊他:“郁医生,您怎么还在这儿?刘医生来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郁延川才注意到自己手术服还没换下。这台手术的病人是飙车追尾大货车的少年,身体被钢筋贯穿,刚到医院已出现失血性休克,手术室给他做插管急救的时候,郁延川看着那张年轻稚嫩的脸忽然就想起了郁延希。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对郁延希愧疚,可是,他不能走。麻醉科医师虽不是手术室的主导,却也是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要应对许多手术中的突发状况,负责ICU和急救复苏,注射、插管、监测、停药、拔管这几个简单字眼,考验的却是麻醉科医师的应变能力和综合素质。或许是因为麻醉科医师工资低、工作忙,社会地位又不及外科医生,同时还要熟练掌握病理药理、内科外科等临床医学知识,所以踏入这一行的人越来越少,刚毕业的年轻人更愿意去做临床医师,导致麻醉科永远缺人。

郁延川原本是有机会去外科的,他却在毕业后把执业医师资格变更到麻醉科。外科医生都不一定天天有手术,选择了麻醉科却意味着要将手术室当成家,手术多的时候两天都没能离开一次医院。一台手术下来,他出的汗比主刀医师还多,在低温的环境里,他手术服下的衣服仍旧被汗湿了。直到看到千临的微信,那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千临住在市中心的单身公寓楼,物管并不严格,郁延川没费什么力气就上了十四楼,但他没有按门铃,而是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敲了门,同时给千临发了微信——我到了。

千临打开门看到郁延川疲倦的容颜时,有些惊讶。她因工作接触的人太多了,但郁延川的涵养却足以冲进她认识的人中的前三名:他永远温和,不急不躁,除去第一次见面时发生的不愉快,他从未大声说过一句话,也不曾给别人带来什么麻烦。同时,千临也觉得这人冷静得可怕,亲弟弟失踪这么久,他也没有露出一丝慌乱和不安,好像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情绪失控。难怪这样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麻醉科的副主任医师。

郁延川并没有直接进屋,只是站在门口,已经可以看清整个屋子的面貌。千临家并不大,是典型的一房一厅一厨一卫的单身公寓,整个房子加起来还没有郁家一个客厅大,东西算不上整齐,但是十分干净。此时他不成器的弟弟正缩在千临家那张小小的沙发上,大长腿委屈地蜷成一团,但他睡得很香,连鼾声也极其有规律,像是漏油的拖拉机。

郁延川仅存的那一点点担忧和愤怒也被他这震天的呼噜声震没了,仅剩下一点无奈和尴尬,与千临面面相觑。

“他在网吧住了三天,账号被黑了之后就从网吧出来了。两天前遇到一伙儿社会青年,和他们发生了些许矛盾,打了一架。”郁延希是这样说的,但千临看着他破烂的衣服和这小身板,猜想他只有被虐的份。“没有身份证,打架摔坏了手机,钱包也丢了,就在外面流浪,这两天估计没怎么吃东西,晚上就和流浪汉挤在天桥下睡的。”

千临说话的时候,郁延川始终不发一言,认真地听着。

或许是因为连日加班没有休息好,他的眼袋微微发青,这为他天生多情的眼睛增添了一丝愁绪。他听千临说完,才将目光移向躺在沙发上的弟弟,千临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可他只是看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不会和我回去的。”郁延川说。

“你说过,如果我找到你弟弟,你答应我一个条件,现在还有效吗?”

“当然。”

“我如果能够将他劝回家,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蒋百里的失踪是乌龙?”人就是有这样的劣根性,越是秘密,越是令人想刨根问底。千临不是八卦的人,这个谜题却始终萦绕在她心头,令她忍不住想一窥究竟。可是,郁延川却说:“不能。”他顿了顿,“如果你能帮我劝他回家,我可以答应你,再为你多做一件事,只要我力所能及,且不违反道德和法律。”

“成交,那么,你欠我两个条件了。”

千临答应得很快,郁延川这才看见她眼底的笑意——她早就知道自己不会轻易开口,原先那么说,不过是试探。他忽然有些气闷,可转念一想,话是自己说出口的,没有人逼迫,千临充其量也就是诱导。况且,她帮自己找到了郁延希,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郁延川对郁延希的感觉挺微妙。他是爱他的,因为他是自己的弟弟,是这个家庭的希望。同时,他也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因为他在内心是嫉妒他的。祖父母都是中医,父亲郁金辉亦是医生,母亲戴月则是大学教授,郁延川在严厉的教育中成长,一出生就被安排好了未来,按照标准的模板成长,除了十五岁不堪压力离家出走,又不顾家人反对选择了麻醉科外,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而郁延希和他不同。在郁延希出生之前,他还有个妹妹,但刚出生便夭折了。郁延希的出生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希望,所以他名为希。父母给予了郁延希许多的宠爱,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溺爱,他胡闹、撒娇、肆意地活着,做一切他渴望却从未做过的事,没有人去为他的人生做安排,也没人可以阻挡他。他啊,活得那么闪耀,如何让人不羡慕。

郁延川对千临劝说郁延希回家这事,本不抱希望。毕竟,这个混世小魔王从小在宠爱中长大,连他严肃古板的父亲和被称为“灭绝师太”的母亲都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千临才见他两次,怎么可能说服他。

然而也不知道千临与郁延希说了啥,当天下午他便回了家。对于自己将近一周出走的经历,郁延希绝口不提,只是要回了自己的游戏账号,并且告诉郁延川:“我准备转专业了,医学那么无趣,我要去学计算机。”

郁延川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被他打断:“我和爸妈报备好了,等开学就去转专业,你不用反对,因为反对无效。”

郁延希选择医学,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要转专业,郁延川也没有任何意见,他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会忽然转变。

想想,估计是千临的主意。郁延希看着他哥,有些委屈:他离家出走,他不甚在意,他转专业,他也没意见,他哥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果然,自己的存在毫无价值。还是千临说得对,人啊,要有自己的价值。

其实郁延希完全误解了千临的意思。千临觉得对郁延希光是劝也没有用,只好给他灌了几碗心灵鸡汤:“当人实现了自我价值,就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了。”她其实是想说,他太闲了,找点儿事做,别整天盯着哥哥看,忙起来,就没空胡思乱想了。

结果,郁延希不同寻常的脑回路,却从中顿悟了。他想着,他哥这么优秀,他爷爷、他爸都是医生,自己在医学专业估计也混不出什么成就,还不如换个领域,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只会玩游戏,他郁延希也能有大出息。总有一天,他哥会跪着膜拜他。

郁延希想象着那样的情景,也顾不上与他哥置气了,直接洗澡换了衣服钻进了书房。与此同时,郁延川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千临的微信消息。

没有文字,没有语音,只有一张图片,一个大写的“二”。

这是提醒他,他欠她两个条件了。她真是矛盾。明明做着公益工作,却锱铢必较,精打细算。明明狡黠又强硬,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dftKhhUYCHoT/ZMwt/STZGayiOJBWjJCCArWVYoLEQrXlVDfkDaonMJKaffb2nw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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