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一章

6×3

1

闹钟的铃声将正酣睡的我从梦境拉回现实。沉重的一天开始了。

我磨磨蹭蹭地从被窝里爬出来,睡衣都没换便开始准备早餐。说得挺隆重,其实一大早也不可能吃什么好东西,只不过是烤片面包、煎个鸡蛋、泡杯咖啡而已。如果我有妻子,或许这些事就不用我做了。

可惜我还单身,没有即将成为妻子的那个人,也就是女朋友。唉,就算真有女朋友,现在的我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养活她。

在这间六叠 大的狭窄住宅里,我吃着简单的早餐,打开电视确认今天的日期。非常遗憾,真的是九月二十日。每天都以如此低落的情绪为开端,天却偏偏晴着。在这个季节,很难碰上连续多日的晴天。以我当下的心情,若当真下起雨来,那简直是再糟糕不过了。如今似乎只有天气还站在我这一边。

吃完早饭,刷过牙,洗把脸后换衣服。今天恐怕还是跟昨天一样闷热。尽管知道会这样,还是不得不穿起这身让人酷热难耐的西装,而且必须打领带。这真让人抓狂。

一文字小学——这是我今天要去工作的地方。我要去那里的五年级二班任教。原先的班主任从今天开始休产假,所以工作才轮到我这个代课老师 头上。

这原本是值得庆贺的事,可不巧的是,我这人天生讨厌工作。就算没钱也没关系,只要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可以。我并不喜欢教书,大三的时候,我意识到来不及找工作了,慌忙之中才选择了这条路。

代课老师——听起来真不顺耳。这并不是个长久的工作啊。

一文字小学位于老城区,又小又旧,紧挨着一座神社。我来到这里,首先去办公室跟教导主任打招呼。教导主任是个脸长得像蜥蜴的男人,姓林田。

“哎,你放轻松就好。村山老师是个随性的人,孩子们都习惯了。”林田主任一边拔鼻毛,一边说道。

村山就是这次请假的老师。我真想对林田主任说“随性的人是你才对吧”,当然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我打一开始就没有半点儿要鼓起干劲、献身工作的意思。只要混过这段时间、不被别人说闲话就好,我是这样打算的。

林田主任带我去见了五年级的年级主任,并向其他老师介绍了我。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打招呼,这一点作为新人的意识我还是有的,但其实对方的名字什么的我连一半都没记住。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对方也记不住我。只要过了村山老师休产假的这三个月,我们之间就不会再有来往。代课老师就跟临时工一样,不必要的熟络是白费力气。说白了,这样的身份,连欢迎会都不会给我开。

打了一圈招呼之后,我便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不用说,这里原本是村山老师的座位。桌子虽可以随意使用,但开抽屉之类的行为就不合规矩了。反正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打一开始我就不感兴趣。

我刚将外套挂到椅背上,旁边便有人搭话道:“多大啦?”是个胖大婶,看上去年过四十。比起站讲台,她似乎更适合在超市里抢购打折商品。这个女教师姓浜口,这我倒是记住了。

“二十五了。”我答道。

“噢。”浜口老师似乎还想问些什么,直盯着我的脸。

她恐怕是想问,都大学毕业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在做代课老师吧?我早有准备,这种时候就回答说“成为推理小说家是我的梦想,为了投稿必须有足够的写作时间”。至于对方会当成笑话听还是当真,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浜口老师什么都没问,而是压低声音对我说:“二班有两个问题儿童哦。”

“是吗?”

“山口和齐藤,都是男孩子。”

我看了看点名册,找到了山口卓也和齐藤刚两个名字。

“他们爱欺负人?”

“嗯,差不多吧。”浜口老师左手托腮,点了点头。我注意到她的手晒得有些黑,只有无名指根部略微泛白。“好像有好几个学生都被他们欺负呢,我听村山老师说的。”

“老师明明知道却不管?”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我咽下了这后半句话。

“村山老师管教过好几次,只不过他们可不是那种乖乖听话的角色。”

“原来是这样。”看来刚才教导主任的那番话并不能信,“我会多加注意的。谢谢您的忠告。”

“唉,你也别太勉强,想办法平安无事地熬过这三个月就行啦。”她轻声笑道。

我点了点头,心想不用你说,我也根本没打算要勉强。

铃声响起。第一堂课即将开始,我抖擞精神。

2

一走到五年级二班的教室旁,就听见里面传来吵闹声。一群无法无天的小猴子——我叹了口气,打开门。刚才还在教室里四处追逐打闹的小鬼们朝我看了一眼,慌张地回到座位上。他们脸上写满惊讶,多半是因为对我一无所知吧。回到座位上后,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我。

以往的经验告诉我,这一瞬间至关重要。这时候如果不小心露出好脸色,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猴子就再也不会听话了。

我简单地自我介绍后便立刻开始点名,根本没有讲笑话逗他们开心之类的打算。完全没必要让他们喜欢我。这帮小鬼一脸茫然,不知所措。有你们好看的!

山口卓也和齐藤刚坐在最后面。两人并没紧挨在一起,中间隔着一个叫永井文彦的男生。我注意到,点名时山口还不时地找永井说话。我推测他们三个应该是一伙的。

第一节是语文课,教材是夏目漱石的小说。我点了山口的名字,让他站起来朗读课文。

山口立即瞪圆了眼睛。“村山可没让我们做过这样的事。”他不过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声音却略显粗沉,长得也比其他孩子壮实。

“怎么可能呢?”我应道。

山口噘着嘴看向四周。“就是没啊。大家说,是不是?”

猴王这么一说,周围的小猴子都点起了头。

这些家伙应该全是山口的跟班吧,我想。“是吗?可我就是要让你们读。现在我才是班主任。好了,别废话,赶紧读。”

山口冲我瞪圆了眼睛。看到那眼神,如果换作性格柔弱的老师或许多少会发怵,但我目不斜视地瞪了回去。可不能让这小鬼小瞧了。

山口终于妥协,读起了课文。不出所料,读得一塌糊涂。我纠正了他好几次,每次他都要瞪我一眼,而我完全不当回事。

首先将猴王制服,这一招似乎起了作用,第一天平静地结束了。这帮小鬼应该都在迫切期望温和的村山老师赶紧回来吧?或许还有人回家向妈妈打小报告,说新来的代课老师态度很差呢。就算真有人来学校抗议,那也到时候再说。我只是在做分内的事,虽说有些严厉,也不可能因此被解雇。

离开学校的时候,天上的云开始显出异样。还没走到车站,一滴雨点就啪地打在了脸上。

第二天一大早便下起了雨,似乎连掌管天气的神仙也不愿意连续两天眷顾我。虽然我到学校时雨势变小了,可操场上已经全是水洼儿。看到这一景象,我不禁皱紧了眉头。真是麻烦。

第一节是体育课,按计划要让学生们在操场上跑五十米。我想找浜口老师商量怎么办,到了办公室却发现她还没来,我只得在座位上等她。

上课时间越来越近,浜口老师还是没有出现。

“浜口老师今天请假了吗?”年级主任也看着浜口老师的座位,歪着头疑惑地问道。

我借机找年级主任商量体育课的事情。

“哦,那让他们在体育馆里玩躲避球就可以了,下雨天我们基本上都是这样处理的。”年级主任说。

“体育馆里有器械用具吗?”

“嗯,馆里有器材室,东西都在里面。啊,钥匙放在哪里你知道吗?”

“我知道。”

来到五年级二班的教室时,孩子们已经开始换运动服了。听说要玩躲避球,好几个人都开心地拍起了手,当中就有山口和齐藤。好像猴子都喜欢玩球。

我折回办公室,借出钥匙后便朝体育馆走去。体育馆就在一进学校正门的地方,平时还会当作礼堂使用。我打开门锁,让孩子们进去。里面光线很暗,不知是谁按下了开关,灯很快亮了起来。

这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孩子们都愣在入口处,谁都不往里走。

“哎,干什么呢?傻站在那里,都影响后面的人了。”

我话音刚落,站在前方的一个女生转过了身。“老师,有人倒在里面。”

“啊?”我拨开孩子们往里走去。确实,有一个人正躺在体育馆的中央。我慌忙上前。

倒在地上的是浜口老师。我刚想将她抱起来,却缩回了手,她的胸口已被鲜血染红。再一看,上面还插着一把匕首。

“是谋杀。”我低声自语道。同时,我发现尸体旁边还放着一些怪异的东西。有两块用来记分的数字板,分别是“3”和“6”两个数字。在两块数字板中间,卷成条状的红、白两色旗子被摆成了“×”的形状。

3

从当地警察局赶来的刑警根岸长得不怎么样,说他是抓人的,不如说他更像被抓起来的那个。他四十岁左右,虎背熊腰,一张脸又方又大,眼睛细长。他看着我,目光敏锐而冰冷。

我在体育馆的一角接受了调查取证,放在体育馆里的跳箱正好当椅子用。我身旁还坐着年级主任和教导主任,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教导主任,连秃了的那块头皮都没了血色,煞白煞白的。

根岸听我们讲完发现尸体的经过后,皱紧了眉头,用圆珠笔尾部挠着头,说:“那些数字板和旗子,你们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发现尸体的时候,那些东西就已经摆好了吧?”

“这些刚才我应该都说过了。”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正常情况下那些东西不可能就那样摆在外面吧?”

“应该不可能……”我瞥了一眼教导主任他们,“我昨天刚来这里上班,不确定。”

“应该是一直都锁在器材室里的。”教导主任神色慌张地说道。

根岸噘起下唇,眉头皱了起来。“那些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六乘以三。”我说道。

根岸“嗯”了一声,然后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六乘以三。交叉摆在一起的旗子看上去不就像算术里的乘号吗?”

“啊……”根岸好像终于理解了,抚摩着下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呢。那么关于这个六乘以三,你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没有。”我立刻摇头,“我只是觉得看上去像而已。”

“两位主任呢?你们觉得怎么样?”根岸来回看着教导主任和年级主任。

这两个人也只是一语不发地摇头。

根岸叹了口气,又说道:“看上去不像是没有意义的东西,可以理解成是被害的浜口老师留下的某种讯息。”

“那就是死亡讯息了。”我张口说出了这个常在推理小说中使用的名词。

根岸露出了一丝厌恶的神情,应该是想说:不要把现实中发生的案件跟小说混为一谈!“话说回来,器材室那边你去过了吗?”根岸指着体育馆对面的一角,问我。

据说那里放着各种运动所需的器材,但是刚到任两天的我还没去看过。我将这一情况如实地告诉了刑警。

“那么,你自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了?”

“里面怎么了?”教导主任问道。

“有些异样。唉,还是请你们自己去看看吧。”

根岸说完,我们都站了起来。

器材室那里有几个警察正进进出出。我跟在根岸后面,刚走进去,便“哇”地喊出了声。

“离谱吧?”根岸转身道。

确实,器材室内的情况十分糟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破裂的乒乓球,就像破碎的鸡蛋壳一样散落一地,数都数不清。足球、躲避球等像是被人用刀子割过,原本应该放在架子上的羽毛球也被扯得稀烂,全都扔在地上。

“怎么回事,这……”年级主任在我旁边低声说。

“到昨天为止,这里应该还不是这样吧?”

面对根岸的询问,年级主任和教导主任不约而同地点头。

“那就是凶手干的好事啦。”根岸抱着胳膊打量着室内,自言自语道。

“这可麻烦了。”教导主任也在我旁边嘀咕,“这些东西全换新的,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我不禁看了一眼教导主任蜥蜴般的脸。一名教师被杀了,他却似乎更在意体育用品的预算超支。

这时,一名年轻刑警走了过来,在根岸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根岸点着头说“马上过去”,随后又看向我们。“浜口交三先生到了,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浜口交三先生?”教导主任歪头道。

“就是浜口老师的丈夫啊。”

“哦,”教导主任点了点头,看着年级主任和我,“那我先过去打个招呼。”

太好了!我心想。参加葬礼的时候,我最怕去跟死者家属说一些追怀感伤的话,今天这种场合就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了。我和年级主任一同行礼道:“那就拜托您了。”或许教导主任也觉得,这种时候他如果再不挺身而出,就真要被老师们瞧不起了。

我和年级主任走出器材室,朝着体育馆出口方向走去。根岸和教导主任则走向我们刚才坐过的跳箱。那里坐着一个身着茶色西装、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四周还围着一些警察。只见他将手绢捂在脸上,呜呜地哭着。看来那就是浜口交三先生了,我心想。

4

今天的一文字小学根本没法上课。警察在校园内晃来晃去,电视台的家伙们也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聚集在学校周围,而见到这种阵势的孩子们更是叽叽喳喳地闹翻了天。

学校召开了临时会议,要求教师们照常授课。但在这种情况下,想让孩子们安静下来简直难上加难。窗外一有风吹草动,教室里就闹哄哄的,根本无法正常上课。

不过,到午休的时候,大部分警察都已撤退,媒体那边由校长作了发言,总算是打发了那帮家伙。

午饭后,我在办公室里准备下午的课,从其他教师那里听来了许多关于案子的小道消息。其中一些话对于了解案情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据说,最后见到浜口老师的是一名姓山田的男老师。他说昨晚八点左右同浜口老师一起离开了办公室,但是两人走到校门口就分开了,因为浜口老师突然说“雨伞忘在了体育馆后面”,随后便朝体育馆方向去了。昨天放学后,她曾到体育馆后面的花坛转了一圈,那时候似乎是带着伞的。我想起了昨天的天气,傍晚过后,小雨时下时停,确实容易将雨伞忘记。

问题是,浜口老师为什么进到了体育馆里面。如果只是到后面的花坛取伞,没有必要进去。而且,她是如何进去的,这也是个谜,因为放学后体育馆肯定上了锁。不过,关于这一点,已经有了推论。体育馆后面有一扇窗户碎了,据说那扇窗户下面放着浜口老师的鞋子和雨伞。

如果说是浜口老师打碎了玻璃窗户潜入体育馆,实在让人难以置信。那么,玻璃窗户究竟是谁打碎的呢?还是推测为是凶手干的比较妥当。

浜口老师取伞时,发现窗户碎了,于是打算检查一下体育馆内部有什么异常,警方是这样设想的。门上了锁,所以不得已她只能从窗户进去。

凶手为闯入体育馆不惜打碎玻璃窗户,究竟打算做什么呢?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多半是为了破坏里边的体育用品,不巧这一举动被浜口老师撞见了,凶手一时冲动便杀人逃逸——这就是警方目前的推理。

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而大闹器材室呢?关于这一点,警方现在仍未掌握任何线索,这些在背后议论的老师也是一头雾水。

第五节是数学课,我决定进行随堂考试。和预想中的一样,学生们都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甚至还有人要我讲一下浜口老师的案子,我并未搭理。最近越来越多的孩子受到电视和游戏的影响,对谋杀案这种词没有切实的感受,有的只是旺盛的好奇心。

孩子们考试期间,我一会儿坐在讲台的椅子上,一会儿站到窗户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据说有些正式老师会在这种时候睡觉,我们这些代课老师可不被允许有这么任性的行为。正式老师会受到学校的庇护,而我们只能落个被辞退的下场。而且,哪怕只有一次不好的评价,或许以后就再不会有工作找上门了。虽然我讨厌工作,但要真变成那样我也吃不消。

考试开始后大约十分钟,坐在后排的山口卓也和齐藤刚变得鬼鬼祟祟,明显是在作弊。或许他们以为我正在眺望窗外,所以有所松懈。不巧的是我的眼珠子就像变色龙的一样灵活自如,迄今为止,我已经用这一招当场逮住过好几个作弊的笨学生了。

山口他们的作弊手法一点也不高明,不过是偷看坐在中间的永井文彦的答案。每当山口和齐藤朝旁边嘀咕,永井就会把答案推向一边好让他们看见。看来永井的成绩似乎还不错。

我若无其事地慢慢朝后面走去。山口和齐藤立刻停止了动作。我站在三人身后,瞟了一眼他们各自的答案。正如我所料,答案完全一样,就连错的地方都一样,真丢脸。

或许是意识到作弊行为已被察觉,他们三个一动不动。我开始琢磨该如何整治他们,光是喊到办公室训话也太没意思了。

正盘算着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骨碌碌地滚到了我的脚边。是永井的橡皮,我弯腰捡了起来。就在这时,我发现永井卷起的裤脚上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本以为那是小抄儿,但并不是。

一瞬间,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我将橡皮放回永井的课桌上,用整个班级都听得见的音量说:“接下来的第六节课,就让你们补回第一节没上成的体育课吧。值日生到时候先去做好玩躲避球的准备工作。”

或许是因为我这个冷冰冰的代课老师忽然说了句出人意料的话,孩子们一下没反应过来。他们像是在警惕着陷阱似的,不安地面面相觑。

“怎么?不想玩躲避球啊?”

听了我的话,坐在最前面的孩子反问道:“真的可以去玩?”

“嗯。所以让你们先做好准备啊。”

短暂的沉默过后,孩子们发出了欢呼声。

我瞄了山口他们一眼。永井坐在山口和齐藤中间,看起来垂头丧气。

5

雨已经停了。我告诉孩子们,第六节上课时换好运动服,去顶楼的露台玩躲避球。如果不是剧烈运动,可以让孩子们上顶楼,这是午休时年级主任告诉我的。新的足球、躲避球等物品已经陆续从厂家送了过来。

第六节课的上课铃响起,我并没有立即去上课,而是坐在办公室。玩躲避球不容易发生事故,所以很多老师就放手让孩子们去玩,自己则趁机做其他工作,这也是年级主任说的。他还说,被杀的浜口老师以前也常常这么做。如果是往常,我肯定也只是有样学样,可今天这么做的原因却有些特别。

过了大约十分钟,我站起身,顺着楼梯一直上到教学楼顶楼,将通往露台的门稍稍推开一条缝。

只见孩子们玩得正起劲,相互呼喊着来回奔跑,还能听见欢笑声。但仔细一看,他们似乎并不只是开心地玩躲避球这么简单。

整个班分成两队在比赛,其中一方只剩下永井一人还在场上,由山口带队的另一方却总是不拿球砸他,只是相互传球,让他疲于来回奔跑。即便永井故意站在容易被砸中的位置,他们也不瞄准他。

这时,永井那一队的队长齐藤怒斥起来。“喂,永井!干什么呢?怎么停下来了?你敢故意让他们砸着,到时候有你好看!”

听到他的吼声,永井再次气喘吁吁地跑起来。其他人则看着他那副样子,哈哈大笑。

果然不出所料!我推开门走过去。

孩子们望向我,一脸惊讶。他们似乎以为我会跟其他老师一样,对此视而不见。

我穿过他们,走近永井。“为什么不反抗?你是这帮家伙的玩具?”

永井只是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唉,算了。我找你有点事,跟我来。其他人留下来继续玩躲避球。”我将手搭在永井的肩膀上,刚迈出步子又停了下来,转过身说,“你们真够混蛋的啊。”

这句话让大多数人低下了头,山口和齐藤却满脸怨气地将头扭向一边。就像人们说的,坏到了骨子里的孩子,再教也没用。唉,这也正常。这样的孩子过去也有很多,就因为教不好他们,现在才有这么多混账的成年人。反过来说,孩子只不过是将大人的行为看在眼里,单纯地模仿再现而已。只要成人社会里还有因偏见和歧视而导致的恃强凌弱,孩子们就同样不会停止欺凌。

我把永井带到了教室。男生的衣服全都放在各自的课桌上。这里没有女生的衣服,因为她们有专用更衣室。

“你是因为不想被大家欺负,才偷偷溜进器材室的吗?”我问永井。

永井一副诧异的神情,抬头看我。

“溜进器材室把球割破、把里面弄得一团糟的人,就是你吧?”

“不是我……”他用蚊子般的声音否认道。

“抵赖是没用的。我有证据。”

我拿起永井放在课桌上的长裤,手指伸进卷起的裤脚,将那一团白色的东西挑了出来。

“看好了,这是羽毛球上的羽毛。器材室里这样的羽毛撒了一地。如果不是你干的,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永井瞪大了眼睛,脸渐渐涨得通红。终于,泪水涌出了他的眼眶。

“偷偷溜进去的人就是你吧?”我用跟自身完全不相称的温和的声音,又问了一次。

永井慢慢垂下头,语气沉重地诉说事情的原委。

如我所料,永井不属于欺负人的那一派,而是受害者。带头欺负他的就是山口和齐藤,他们像夹三明治似的坐在他的两侧,是为了欺负他时更顺手。

欺负永井的并不只有那两个人,其他人似乎也在他们的指使下加入了进来。如果不听话,或许自己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每个人都抱着这种想法,毫不反抗。

玩躲避球时戏弄永井就是一个例子。案发当夜,永井料想到第二天的体育课要玩躲避球,为了逃过一劫,便打算将球全都割破。打碎体育馆玻璃窗户的人就是他。将器材室弄得一团糟,应该是考虑到如果只割破躲避球,可能会暴露身份。他虽然还是个孩子,却会耍这样的花招。

“当我准备走出器材室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说话声,似乎有人在吵架。我害怕被发现,就躲了起来。不一会儿外面就安静了,我走出去一看,发现一个人倒在了血泊里。”

“是浜口老师吧?”

“我吓了一跳,害怕极了,打算逃跑。我以为老师应该已经……浜口老师应该已经死了。”

“可她其实还没死,对吧?”

“我看到老师稍稍动了动,才知道她还活着。我就问要不要叫人来,可她什么也没说。”

我想她应该不是什么都没说,而是什么都没法说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发出声音其实需要不少体力。

“老师没说话,却伸出手指在地板上写起什么来。我就凑过去看……”

“老师写了什么?”

“好像是六乘以三……写完之后,老师就没了力气,完全不动了。我摸不着头脑,本打算直接逃跑,但转念一想,老师或许是写下了十分重要的东西,不能放着不管。”

尸体倒在眼前,应该早怕得两腿发软了,亏他还能再三思量,我不禁有些佩服起他来。“所以你就留下了数字板和旗子?”

“我没带笔,也没其他办法。我觉得那样做的话,或许有人能明白老师想表达的意思……”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站到黑板前,用粉笔写下了“6×3”,“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当时难道还在想算术的事?”

永井摇起了头。“也许不是算术……”

“哦?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因为浜口老师不是那样写的。”

“那是怎样写的?”

“是这样的。”永井走到我身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竖着写下了“六×三”。

“哦,写的是汉字啊,那就和算术没关系了。”

“器材室里没有汉字的牌子,所以我就用了阿拉伯数字的‘6’和‘3’。”

“原来如此。”我再次打量起写在黑板上的那些字,“六乘以三……”我喃喃自语。下一个瞬间,我笑出了声。永井一脸讶异地抬头看我。

“没事,我的脑子没出问题。实在是太蹊跷了,我觉得很有意思。是嘛,六乘以三,有意思,有意思。”

“什么意思啊?”

我低头看着一脸狐疑的永井,咧嘴笑了起来。“案子破啦。”

6

浜口交三坦白罪行,是我从永井那里听说“六×三”这一情况的第二天。其实警方也已经注意到他了。他含糊其词的不在场证明和附着在浜口老师身体上的毛发,为警方的怀疑提供了凭据。可丈夫的毛发粘在妻子身上不足为奇,光凭这一点并不能断定,警方也不能贸然实施逮捕。

这时永井的证词便显得极为宝贵了。当警方说到那条死亡讯息的真实含义时,浜口交三便放弃抵抗,认罪了。

据浜口交三供述,他们夫妻二人正在协商离婚,起因是浜口交三的外遇。浜口老师要求他支付巨额精神赔偿金。听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想起浜口老师无名指上那不一致的晒黑程度,确实像是取下戒指才有的情况。

那天夜里,浜口交三躲在学校附近等待妻子。他原打算编一个借口,将她带到人烟稀少的地方伺机杀害。他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不想支付赔偿金,另一方面,放弃妻子名下的房产也令他痛心。二人如今住的房子原本是浜口老师父母的财产。

没想到浜口老师和同事告别后走向了体育馆,浜口交三见状决定尾随其后。

当时,永井正在体育馆里大闹器材室。浜口老师发现窗户破了,为了查看体育馆内部的情况,便从窗户爬了进去。

浜口交三也跟了进去。馆内一片漆黑,他觉得如果在此将妻子杀害,到第二天之前都不会被发现。

发觉有人尾随自己爬进来之后,浜口老师惊叫起来。当发现那人竟是自己的丈夫后,她更是激烈地挣扎起来。或许她也意识到正面临生命危险吧。

浜口交三下了狠心,掏出事先藏在身上的匕首,疯狂地朝妻子扑去。

未确认妻子是否死亡已是失误,而没意识到一旁的器材室里竟然藏着一个人,对他来说更是失策。

“凶手居然就是她丈夫,那个浜口交三先生啊。”教导主任叹息道。对一个杀人凶手,他竟还称之为“先生”。

这里是校长室。我去警察局解释“六×三”的含义时,得到了更多警方的消息,因此一回来便被叫到校长室汇报。

“那么六乘以三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教导主任问道。

“根本就没有什么六乘以三。”我说,“浜口老师只是写下了凶手的名字而已。”

“名字?”

“浜口老师是这样写的。”我用圆珠笔在校长办公桌上的便笺上竖着写下“交三”两个字,拿给校长和教导主任看。“凶手浜口交三的名字其实是这样写的。”

教导主任和校长几乎同时张大了嘴巴,像是要叫出声来。

“我想你们应该明白了吧?把‘交’这个字分解开来,看上去就好像是‘六×’一样。而在它们的下方还有一个‘三’字,所以永井便将其误认为六乘以三了。”

听完我的解释,教导主任抱着胳膊沉吟起来。“唉,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让你这样一说,好像事情原本很简单。要不是永井误解了,案子可能早就破了吧?”

“永井当时可能也很紧张。”

“话是没错,可那只不过是个‘交通’的‘交’字!他都五年级了,怎么会认不得?”

我耸了耸肩。我真想问问他,换成是你,又能好到哪儿去?你要是看到浜口老师倒在面前,恐怕早就溜之大吉了。

“那么永井该怎么处分呢?不管这次破案他立了多大的功,在器材室里搞破坏这件事,总不能不罚吧?”校长坐在座位上,抬头对教导主任说。

“是,是,当然得罚。”教导主任头点得跟捣蒜一般。

“我觉得当下首先应该考虑的,”我来回瞪了二人一眼说,“不是怎么处分,而是解决永井遭受欺凌的问题吧?看来果然还是你们的面子重要啊。”

听到我的话,二人面色难堪地低下了头。

走出校长室后,我不经意地透过走廊窗户瞟了一眼楼下,看见永井正被几个同学围着。我以为他又要被欺负了,可其实不是。

“警车里面可厉害啦!堆了好多电脑一样的东西,搜索功能很强大!就连对讲机都跟一般的不一样,那样的对讲机我见都没见过呢。”

永井一个劲儿地说着,四周的孩子们眼里满是羡慕。永井看上去有些得意,话语间也透着些许自信。

好好好,这样就很好——我在心里默默地替他鼓劲。 g+DsM/eLWjiBvx933je1zjhik15dXW5VI8PdXAWt3c38npycCgKId+aXwaJZsccS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