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二回
奎星兆梦忠良降生 雷部宣威狐狸避难

话说江南庐州府合肥县包家村有一包员外,名怀,家资巨富,天性好善,人人称他为“包善人”,又称他“包百万”。院君周氏生有二子,长名包山,娶妻王氏;次名包海,娶妻李氏。包山生一子,尚未满月;包海未有子女。那包山忠厚老成,正直无私,王氏也是三从四德之人;包海尖酸刻薄,奸险阴毒,李氏却也心地不端。幸老员外治家有法,大爷夫妇百般逊让,因此一家尚为和睦。父子兄弟春种秋收,务农为业,虽非诗书门第,却是勤俭人家。不料这一年老院君周氏忽然又怀起孕来,包员外想自家已有子有孙,又生出小儿女,反增一累;再者,院君年近五旬,怎禁得临盆的痛苦、乳哺的勤劳?终日闷闷不乐。这日独坐书斋,正踌躇此事,不觉双目困倦,伏几而卧。朦胧之际,只见半空中祥云缭绕,瑞气氤氲,猛然红光一闪,面前落下个怪物来:头生双角,青面红发,巨口獠牙,左手拿一银锭,右手执一朱笔,跳舞竟奔落前来。员外大叫一声,醒来却是一梦,心中尚觉乱跳。正自出神,忽见丫鬟掀帘而入,报道:“员外大喜了!方才安人产生一位公子,奴婢特来禀知。”员外闻听,抽了一口凉气,只唬得惊疑不止;怔了多时,咳了一声道:“罢了,罢了。家门不幸,生此妖邪,真是冤家到了。”急忙立起身来,一步一咳,来至后院看视。幸安人无恙,略问了几句话,连小孩也不瞧,回身仍往书房来了。这里服侍安人的,包裹小孩的,殷实之家,自然俱是便当的,不必细表。

单说包海之妻李氏抽空儿回到自己房中,只见包海坐在那里发呆。李氏道:“好好儿的‘二一添作五’的家当,如今弄成‘三一三十一’了。你到底想个主意呀。”包海答道:“我正为此事发愁。方才老当家的将我叫到书房,告诉我梦见一个青脸红发的怪物,从空中掉将下来,把老当家的唬醒了,谁知就生此子。我细细想来,必是咱们东地里西瓜成了精了。”李氏闻听,便撺掇道:“这还了得!若是留在家内,他必做耗。自古书上说‘妖精入门,家败人亡’的多着呢。如今何不趁早儿告诉老当家的,将他抛弃在荒郊野外,岂不省了担着心?就是家私也省了‘三一三十一’了。一举两得,你想好不好?”这妇人一套话,说得包海如梦初醒,连忙起身来到书房,一见员外,便从头至尾的把话说了一遍,但不提起家私一事。谁知员外正因此烦恼,一闻包海之言,恰合了念头,连声说好:“此事就交付于你,快快办去,将来你母亲若问时,就说落草不多时就死了。”包海领命,回身来至卧房,托言公子已死,急忙抱出,用茶叶篓子装好,携至锦屏山后,见一坑深草,便将篓子放下。刚要撂出小儿,只见草丛里有绿光一闪,原来是一只猛虎眼光射将出来。包海一见,只吓得魂不附体,连尿都吓出来了,连篓带小孩一同抛弃,抽身跑将回来,气喘吁吁,不顾回禀员外,跑到自己房中,倒在炕上,连声说道:“吓杀我也!吓杀我也!”李氏忙问道:“你这等见神见鬼的,不是妖精作了耗了?”包海定了定神,答道:“利害!利害!”一五一十说与李氏道:“你说可怕不可怕?只是那茶叶篓子没有拿回来。”李氏笑道:“你真是‘整篓洒油,满地捡芝麻’,大处不算小处算咧!一个篓能值几何?一分家私省了,岂不乐吗!”包海笑嘻嘻道:“果然是‘表壮不如里壮’,这事多亏贤妻你巧咧。这孩子这时候管保叫虎吧嗒咧!”

谁知他二人在屋内说话,不防窗外有耳。恰遇贤人王氏从此经过,一一听去,急忙回至屋中,细想此事好生残忍,又着急,又心疼,不觉落下泪来。正自悲泣,大爷包山从外边进来,见此光景,便问情由。王氏将此事一一说知。包山道:“原来有这等事!不要紧,锦屏山不过五六里地,待我前去看看,再做道理。”说罢,立刻出房去了。王氏自丈夫去后,担惊害怕,惟恐猛虎伤人,又恐找不着三弟,心中好生委决不下。

且言包山急急忙忙奔到锦屏山后,果见一片深草。四下找寻,只见茶叶篓子横躺在地,却无三弟。大爷着忙,连说不好,大约是被虎吃了。又往前走了数步,只见一片草俱各倒卧在地,足有一尺多厚,上爬着个黑漆漆、亮油油、赤条条的小儿。大爷一见,满心欢喜,急忙打开衣服,将小儿抱起,揣在怀内,转身竟奔家来,悄悄的归到自己屋内。王氏正在盼望之际,一见丈夫回来,将心放下,又见抱了三弟回来,喜不自胜,连忙将自己衣襟解开,接过包公,以胸膛偎抱。谁知包公到了贤人怀内,天生的聪俊,将头乱拱,仿佛要乳食吃的一般;贤人即将乳头放在包公口内,慢慢的喂哺。包山在旁,便与贤人商议:“如今虽将三弟救回,但我房中忽然有了两个小孩,别人看见,岂不生疑?”贤人闻听道:“莫若将自己才满月的儿子,另寄别处,寻人抚养,妻身单单哺乳三弟,岂不两全呢?”包山闻听,大喜,便将自己孩儿偷偷抱出,寄于他处厮养。可巧就有本村的乡民张得禄,因妻子刚生一子,未满月已经死了,正在乳旺之时,如今得了包山之子,好生欢喜。这也是大爷夫妻一点至诚品格,故有此机会。可见人有善念,天必从之;人怀恶意,天必诛之。李氏陷害包公,将来也必有报应的。

且说由春而夏,自秋徂冬,光阴迅速,转瞬过了六个年头,包公已到七岁,总以兄嫂呼为父母,起名就叫黑子。最奇怪的是从小至七岁未尝哭过,也未尝笑过,每日里哭丧着小脸儿不言不语;就是人家逗他,他也不理。因此人人皆嫌,除了包山夫妻百般护持外,人皆没有爱他的。一日乃周氏安人生辰,不请外客,自家家宴。王氏贤人带领黑子与婆婆拜寿。行礼已毕,站立一旁。只见包黑跑到安人跟前,双膝跪倒,恭恭敬敬也磕了三个头,把个安人喜的眉开眼笑,将他抱在怀中,因说道:“曾记六年前产生一子,正在昏迷之时,不知怎么落草就死了;若是活着,也与他一般大了。”王氏闻听,见旁边无人,连忙跪倒,禀道:“求婆婆恕媳妇胆大之罪。此子便是婆婆所生。媳妇恐婆婆年迈,乳食不足,担不得哺乳操劳,故此将此子暗暗抱至自己屋内抚养,不敢明言。今因婆婆问及,不敢不以实情禀告。”贤人并不提起李氏夫妻陷害一节。周氏老安人连忙将贤人扶起,说道:“如此说来,吾儿多亏媳妇抚养,又免我劳心,真是天下第一贤德人了。但只一件,我那小孙孙现在何处?”王氏禀道:“现在别处厮养。”安人闻听,立刻叫将小孙孙领来。面貌虽然不同,身量却不甚分别。急将员外请至,大家言明此事。员外心中虽乐,然而想起从前情事,对不住安人,如今事已如此,也就无可奈何了。

从此包黑认过他的父母,改称包山夫妻仍为兄嫂。安人是年老惜子,百般珍爱,改名为三黑;又有包山夫妻照应,各处留神,纵容包海夫妻暗暗打算,也是不能凑手。

转眼之间,又过了二年,包公到了九岁之时,包海夫妇心心念念要害包公。这一日,包海在家,便在员外跟前下了谗言,说:“咱们庄户人总以勤俭为本,不宜游荡,将来闲的好吃懒做的,如何使得?现今三黑已九岁了,也不小了,应该叫他跟着村庄牧童,或是咱家的老周的儿子长保儿学习牧放牛羊,一来学本事,二来也不吃闲饭。”一片话说得员外心活,便与安人说明,犹如三黑天天跟着闲逛的一般。安人应允,便嘱长工老周加意照料。老周又嘱咐长保儿:“天天出去牧放牛羊,好好儿哄着三官人顽耍。倘有不到之处,我是现打不赊的。”因此三公子每日同长保出去牧放牛羊,或在村外,或在河边,或在锦屏山畔,总不过离村五六里之遥,再也不肯远去。

一日,驱逐牛羊来至锦屏山鹅头峰下,见一片青草,将牛羊就在此处牧放。乡中牧童彼此顽耍,独有包公一人,或观山水,或在林木之下席地而坐,或在山环之中枕石而眠,却是无精打采,仿佛心有所思的一般。正在山环之中石上歇息,只见阴云四合,雷闪交加,知道必有大雨,急忙立起身来,跑至山窝古庙之中。才走至殿内,只听得忽喇喇霹雳一声,风雨骤至。包公在供桌前盘膝端坐,忽觉背后有人一搂,将腰抱住。包公回头看时,却是一个女子,羞容满面,其惊怕之态令人可怜。包公暗自想道:“不知谁家女子从此经过,遇此大雨,看他光景,想来是怕雷。慢说此柔弱女子,就是我三黑,闻此雷声,也觉胆寒。”因此索性将衣服展开,遮护女子。外边雷声愈急,不离顶门。约有两三刻的工夫,雨声渐小,雷始止声。

不多时,云散天晴,日已夕晖。回头看时,不见了那女子,心中纳闷。走出庙来,找着长保,驱赶牛羊。刚才到村头,只见服侍二嫂嫂的丫鬟秋香手托一碟油饼,说道:“这是二奶奶给三官人做点心吃的。”包公一见,便说道:“回去替我给嫂嫂道谢。”说着,拿起要吃,不觉手指一麻,将饼落在地下。才待要捡,从后来了一只癞犬,竟自衔饼去了。长保在旁,便说:“可惜一张油饼,却被他吃了。这是我家癞犬,等我去赶回来。”包公拦住道:“他既吃去,纵然拿回,也吃不得了。咱们且交代牛羊要紧。”说着,来到老周屋内。长保将牛羊赶入圈中,只听他在院内嚷道:“不好了!怎么癞狗七孔流血了?”老周闻听,同包公出得院来,只见犬倒在地,七窍流血。老周看了,诧异道:“此犬乃服毒而死的。不知他吃了甚么了?”长保在旁插言:“刚才二奶奶叫秋香送饼与三官人吃,失手落地,被咱们的癞狗吃了。”老周闻听,心下明白,请三官人来至屋内,暗暗的嘱咐:“以后二奶奶给的吃食,务要留神,不可堕入术中。”包公闻听,不但不信,反倒嗔怪他离间叔嫂不和,赌气别了老周回家,好生气闷。

过了几天,只见秋香来请,说二奶奶有要紧的事。包公只得随他来至二嫂屋内。李氏一见,满面笑容,说秋香昨日到后园,忽听枯井内有人说话,因在井口往下一看,不想把金簪掉落井中,恐怕安人见怪;若叫别人打捞,井口又小,下不去,又恐声张出来,没奈何,故此叫他急请三官人来。问包公道:“三叔,因你身量又小,下井将金簪摸出,以免嫂嫂受责。不知三叔你肯下井去么?”包公道:“这不打紧!待我下去,给嫂嫂摸出来就是了。”于是李氏呼秋香拿绳子,同包公来到后园井边。包公将绳拴在腰间,手扶井口,叫李氏同秋香慢慢的放松。刚才系到多一半,只听上面说:“不好!揪不住了!”包公觉得绳子一松,身如败絮一般,扑通一声,竟自落在井底。且喜是枯井无水,却未摔着。心中方才明白,暗暗思道:“怪不得老周叫我留神,原来二嫂嫂果有害我之心。只是如今既落井中,别人又不知道,我却如何出得去呢?”

正在闷闷之际,只见前面忽有光明一闪。包公不知何物,暗忖道:“莫非果有金簪放光么?”向前用手一扑,并未扑着,光明又往前去。包公诧异,又往前赶,越扑越远,再也扑他不着。心中焦躁,满面汗流,连说:“怪事!怪事!井内如何有许多路径呢?”不免尽力追去,看是何物。因此扑赶有一里之遥,忽然光儿不动。包公急忙向前扑住,看时却是古镜一面。翻转细看,黑暗之处再也瞧不出来。只觉得冷气森森,透人心胆。正看之间,忽见前面明亮,忙将古镜揣起,爬将出来。看时乃是场院后墙以外地沟。心内自思道:“原来我们后园枯井竟与此道相通。不要管他。幸喜脱出了枯井之内,且自回家便了。”走到家中,好生气闷。自己坐着,无处发泄这口闷气,走到王氏贤人屋内,撅着嘴发怔。贤人问道:“老三,你从何处而来?为着何事,这等没好气?莫不有人欺负你了?”包公说:“我告诉嫂嫂,并无别人欺我。皆因秋香说二嫂嫂叫我,赶着去见,谁知他叫我摸簪。……”于是将赚入枯井之事,一一说了一回。王氏闻听,心中好生不平,又是难受,又无可奈何;只得解劝安慰,嘱咐以后要处处留神。包公连连称是。说话间,从怀中掏出古镜交与王氏,便说是从暗中得来的,嫂嫂好好收藏,不可失落。

包公去后,贤人独坐房中,心里暗想:“叔叔婶婶所做之事,深谋密略,莫说三弟孩提之人难以揣度,就是我夫妻二人,亦难测其阴谋。将来倘若弄出事端,如何是好!可笑他二人只为家私,却忘伦理。”正在嗟叹,只见大爷包山从外而入,贤人便将方才之话说了一遍。大爷闻听,连连摇首道:“岂有此理!这必是三弟淘气,误掉入枯井之中,自己恐怕受责,故此捏造出这一片谎言。不可听他。日后总叫他时时在这里就是了,可也免许多口舌。”大爷口虽如此说,心中万分难受,暗自思道:“二弟从前做的事体我岂不知,只是我做哥哥的焉能认真,只好含糊罢了。此事若是明言,一来伤了手足的和气,二来添妯娌疑忌。”沉吟半晌,不觉长叹一声,便向王氏说:“我看三弟器宇不凡,行事奇异,将来必不可限量。我与二弟已然耽搁,自幼不曾读书,如今何不延师教训三弟?倘上天怜念,得个一官半职,一来改换门庭,二来省受那赃官污吏的闷气。你道好也不好!”贤人闻听,点头连连称是。又道:“公公之前,须善为说词方好。”大爷说:“无妨,我自有道理。”

次日,大爷料理家务已毕,来见员外,便道:“孩儿面见爹爹,有一事要禀。”员外问道:“何事?”大爷说:“只因三黑并无营生,与其叫他终日牧羊,在外游荡,也学不出好来,何不请个先生教训教训呢?就是孩儿等自幼失学,虽然后来补学一二,遇见为难的账目,还有念不下去的,被人欺哄。如今请个先生,一来教三黑些书籍;二来有为难的字帖,亦可向先生请教;再者三黑学会了,也可以管些出入账目。”员外闻听可管些账目之说,便说:“使得。但是一件,不必请饱学先生,只要比咱们强些的就是了,教个三年两载,认得字就是了。”大爷闻听员外允了,心中大喜,即退出来,便托乡邻延请饱学先生,是必要叫三弟一举成名。

看官,这非是包山故违父命,只因见三弟一表非凡,终成大器,故此专要请一名儒教训,以为将来显亲扬名,光宗耀祖。

闲言少叙。且表众乡邻闻得“包百万”家要请先生,谁不献勤,这个也来说,那个也来荐。谁知大爷非名儒不请。可巧隔村有一宁老先生,此人品行端正,学问渊深,兼有一个古怪脾气,教徒弟有三不教:笨了不教;到馆中只要书童一个,不许闲人出入;十年之内只许先生辞馆,不许东家辞先生。有此三不教,束修不拘多少。故此无人敢请。一日,包山访听明白,急亲身往谒,见面叙礼。包山一见,真是好一位老先生,满面道德,品格端方,即将延请之事说明,并说:“老夫子三样规矩,其二其三,小子俱是敢应的,只是恐三弟笨些,望先生善导为幸。”当下言明,即择日上馆。是日备席延请,递贽敬束修,一切礼仪自不必说。即领了包公,来至书房,拜了圣人,拜了老师。这也是前生缘分,师徒一见,彼此对看,爱慕非常。并派有伴童包兴,与包公同岁,一来伺候书房茶水,二来也叫他学几个字儿。这正是:英才得遇春风入,俊杰来从喜气生。

未审后事如何,下回分晓。 LgsvgXB/KHsv2NjspyGb8+2lRg1n13r1qAmiL2THYcDFFLBkTt88qI584aFeQO7z



第三回
金龙寺英雄初救难 隐逸村狐狸三报恩

且说当下开馆,节文已毕,宁老先生入了师位,包公呈上《大学》。老师点了句断,教道:“大学之道。”包公便说:“在明明德。”老师道:“我说的是‘大学之道’。”包公说:“是。难道下句不是‘在明明德’么?”老师道:“再说。”包公便道:“在新民,在止于至善。”老师闻听,甚为诧异,叫他往下念,依然丝毫不错。然仍不大信,疑是在家中有人教他的,或是听人家念学就了的,尚不在怀。谁知到后来,无论甚么书籍,俱是如此,教上句便会下句,有如温熟书的一般,真是把个老先生喜的乐不可支,自言道:“天下聪明子弟甚多,未有不教而成者,真是生就的神童,天下奇才,将来不可限量。哈哈!不想我宁某教读半世,今在此子身上成名。这正是孟子有云,‘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遂乃给包公起了官印一个“拯”字,取意将来可拯民于水火之中;起字“文正”,取其意“文”与“正”岂不是“政”字么?言其将来理国政必为治世良臣之意。

不觉光阴荏苒,早过了五个年头,包公已长成十四岁,学得满腹经纶,诗文之佳自不必说。先生每每催促递名送考,怎奈那包员外是个勤俭之人,恐怕赴考有许多花费。从中大爷包山不时在员外跟前说道:“叫三黑赴考,若得进一步也是好的。”无奈员外不允,大爷只好向先生说:“三弟年纪太小,恐怕误事,临期反为不美。”于是又过了几年,包公已长成十六岁了。这年又逢小考,先生实在忍耐不住,急向大爷包山说道:“此次你们不送考,我可要替你们送了。”大爷闻听,急又向员外跟前禀说道:“这不过先生要显弄他的本领,莫若叫三黑去这一次;若是不中,先生也就死心塌地了。”大爷说的员外一时心活,就便允了。

大爷见员外已应允许考,心中大喜,急来告知先生。先生当时写了名字报送。即到考期,一切全是大爷张罗。员外毫不介意,大爷却是殷殷盼望。到了揭晓之期,天尚未亮,只听得一阵喧哗,老员外以为必是本县差役前来,不是派差,就是拿车。正在犹疑之际,只见院公进来报喜道:“三公子中了生员了。”员外闻听,倒抽了一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我上了先生的当了!这也是家运使然,活该是冤孽,再也躲不开的。”因此一烦,自己藏于密室,连亲友前来致贺他也不见,就是先生,他也不致谢一声。多亏了大爷一切周旋,方将此事完结。惟有先生暗暗的想道:“我自从到此课读也有好几年了,从没见过本家老员外。如今教的他儿子中了秀才,何以仍不见面,连个谢字也不道,竟有如此不通情理之人,实实令人纳闷了。又可气又可恼!”每每见了包山,说了好些嗔怪的言语。包山连忙赔罪,说道:“家父事务冗繁,必要定日相请,恳求先生宽恕。”宁公是个道学之人,听了此言,也就无可说了。

亏得大爷暗暗求告太爷。求至再三,员外方才应允,定了日子,下了请帖,设席与先生酬谢。是日请先生到待客厅中,员外迎接,见面不过一揖,让至屋内,分宾主坐下。坐了多时,员外并无致谢之辞。然后摆上酒筵,将先生让至上座,员外在主位相陪。酒至三巡,菜上五味,只见员外愁容满面,举止失措,连酒他也不吃。先生见此光景,忍耐不住,只得说道:“我学生在贵府打搅了六七年,虽有微劳开导指示,也是令郎天分聪明,所以方能进此一步。”

员外闻听,呆了半晌,方才说道:“好。”先生又说道:“若论令郎刻下学问,慢说是秀才,就是举人、进士,也是绰绰有余的了,将来不可限量。这也是尊府上德行。”员外听说至此,不觉双眉紧蹙,发狠道:“甚么德行!不过家门不幸,生此败家子。将来但能保得住不家败人亡,就是造化了。”先生闻听,不觉诧异道:“贤东何出此言?世上哪有不望儿孙中举作官之理呢?此话说来,真真令人不解。”员外无奈,只得将生包公之时所作恶梦说了一遍,如今提起,还是胆寒。宁公原是饱学之人,听见此梦之形景,似乎奎星,又见包公举止端方,更兼聪明过人,就知是有来历的,将来必是大贵,暗暗点头。员外又说道:“以后望先生不必深教小儿,就是十年束修,断断不敢少的。请放心。”一句话,将个正直宁公说得面红过耳,不悦道:“如此说来,令郎是叫他不考的了?”员外连声道:“不考了!不考了!”先生不觉勃然大怒道:“当初你的儿子叫我教,原是由得你的;如今我的徒弟叫他考,却是由得我的。以后不要你管,我自有主张罢了。”怒冲冲不等席完,竟自去了。

你道宁公为何如此说?他因员外是个愚鲁之人,若是谏劝,他决不听,而且自己徒弟又保得必作脸;莫若自己拢来,一则不至误了包公,二则也免包山跟着为难。这也是他读书人一片苦心。因至乡试年头,全是宁公作主,与包山一同商议,硬叫包公赴试,叫包山都推在老先生身上。

到了挂榜之期,谁知又高高的中了乡魁。包山不胜欢喜;惟有员外愁个不了,仍是藏着不肯见人。大爷备办筵席,请了先生,坐了上席,所有贺喜的乡亲两边相陪,大家热闹了一天。诸事已毕,便商议叫包公上京会试,禀明员外。员外到了此时,也就没的说了,只是不准多带跟人,惟恐耗费了盘川,只有伴童包兴一人。

包公起身之时,拜别了父母,又辞了兄嫂。包山暗与了盘川。包公又到书房参见了先生。先生嘱咐了多少言语,又将自己的几两修金送给了包公。包兴备上马,大爷包山送至十里长亭。兄弟留恋多时,方才分手。

包公认镫乘骑,带了包兴,竟奔京师。一路上少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行。一日,到了座镇店,主仆两个找了一个饭店。包兴将马接过来,交与店小二喂好。找了一个座儿,包公坐在正面,包兴打横。虽系主仆,只因出外,又无外人,爷儿两个就在一处吃了。堂官过来安放杯筷,放下小菜。包公随便要一角酒,两样菜。

包兴斟上酒,包公刚才要饮,只见对面桌上来了一个道人坐下,要了一角酒,且自出神,拿起壶来不向杯中斟,花喇喇倒了一桌子。见他唉声叹气,似有心事的一般。包公正在纳闷,又见从外进来一人,武生打扮,叠暴着英雄精神,面带着侠气。道人见了,连忙站起,只称:“恩公请坐。”那人也不坐下,从怀中掏出一锭大银,递给那人道:“将此银暂且拿去,等晚间再见。”那道人接过银子,趴在地下,磕了一个头,出店去了。

包公见此人年纪约有二十上下,器宇轩昂,令人可爱,因此立起身来,执手当胸道:“尊兄请了。若不弃嫌,何不请过来彼此一叙?”那人闻听,将包公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笑容满面道:“既承错爱,敢不奉命。”包兴连忙站起,添分杯筷,又要了一角酒,二碟菜,满满斟上一杯。包兴便在一旁侍立,不敢坐了。包公与那人分宾主坐了,便问:“尊兄贵姓?”那人答道:“小弟姓展名昭,字熊飞。”包公也通了名姓。二人一文一武,言语投机,不觉饮了数角。展昭便道:“小弟现有些小事情,不能奉陪尊兄,改日再会。”说罢,会了钱钞。包公也不谦让。包兴暗道,我们三爷嘴上抹石灰。那人竟自作别去了。包公也料不出他是甚么人。

吃饭已毕,主仆乘马登程。因店内耽误了工夫,天色看看已晚,不知路径。忽见牧子归来,包兴便向前问道:“牧童哥,这是甚么地方?”童子答道:“由西南二十里方是三元镇,是个大去处。如今你们走差了路了。此是正西,若要绕回去,还有不足三十里之遥呢。”包兴见天色已晚,便问道:“前面可有宿处么?”牧童道:“前面叫做沙屯儿,并无店口,只好找个人家歇了罢。”说罢,赶着牛羊去了。

包兴回复包公,竟奔沙屯儿而来。走了多时,见道旁有座庙宇,匾上大书“敕建护国金龙寺”。包公道:“与其在人家借宿,不若在此庙住宿一夕,明日布施些香资,岂不方便。”包兴便下马,用鞭子前去叩门。里面出来了一个僧人,问明来历,便请进了山门。包兴将马拴好,喂在槽上。和尚让至云堂小院,三间净室,叙礼归座,献罢茶汤。和尚问了包公家乡姓氏,知是上京的举子。包公问道:“和尚上下?”回说:“僧人法名叫法本,还有师弟法明,此庙就是我二人住持。”说罢,告辞出去。一会儿,小和尚摆上斋来,不过是素菜素饭。主仆二人用毕,天已将晚。包公即命包兴将家伙送至厨房,省得小和尚来回跑。包兴闻听,急忙把家伙拿起。因不知厨房在那里,出了云堂小院,来至禅院;只见几个年轻的妇女花枝招展,携手嘻笑,说道:“西边云堂小院住下客了,咱们往后边去罢。”包兴无处可躲,只得退回,容他们过去,才将厨房找着,家伙送去,急忙回至屋内,告知包公,恐此庙不大安静。

正说话间,只见小和尚左手拿一只灯,右手提一壶茶,走进来贼眉贼眼,将灯放下,又将茶壶放在桌上,两只贼眼东瞧西看,连话也不说,回头就走。包兴一见,连说:“不好,这是个贼庙!”急来外边看时,山门已经倒锁了,又看别处,竟无出路,急忙跑回。包公尚可自主,包兴张口结舌,说:“三爷,咱们快想出路才好!”包公道:“门已关锁,又无别路可出,往那里走?”包兴着急道:“现有桌椅,待小人搬至墙边,公子赶紧跳墙逃生。等凶僧来时,小人与他拚命。”包公道:“我自小儿不会登梯爬高。若是有墙可跳,你赶紧逃生,回家报信,也好报仇。”包兴哭道:“三官人说那里话来。小人至死,再也离不了相公的!”包公道:“既是如此,咱主仆二人索性死在一处。等那僧人到来,再作道理,只好听命由天罢了。”包公将椅子挪在中间门口,端然正坐。包兴无物可拿,将门栓擎在手中,在包公之前,说:“他若来时,我将门栓尽力向他一杵,给他个冷不防。”两只眼直勾勾的瞋瞅着板院门。

正在凝神,忽听门外了吊 哧一声,仿佛砍掉一般,门已开了,进来一人。包兴吓了一跳,门栓已然落地,浑身乱抖,堆缩在一处。只见那人浑身是青,却是夜行打扮,包公细看,不是别人,就是白日在饭店遇见的那个武生。包公猛然省悟,他与道人有晚间再见一语,此人必是侠客。

原来列位不知,白日饭店中那道人也是在此庙中的。皆因法本、法明二人抢掠妇女,老和尚嗔责,二人不服,将老僧杀了。道人惟恐干连,又要与老和尚报仇,因此告至当官;不想凶僧有钱,常与书吏差役人等结交,买嘱通了,竟将道人重责二十大板,作为诬告良人,逐出境外。道人冤屈无处可伸,来到林中欲寻自尽,恰遇展爷行到此间,将他救下,问得明白,叫他在饭店等候。他却暗暗采访实在,方赶到饭店之内,赠了道人银两。不想遇见包公,同饮多时,他便告辞先行,回到旅店歇息。至天交初鼓,改扮行装,施展飞檐走壁之能,来至庙中,从外越墙而入,悄地行藏,来至宝阁。只见阁内有两个凶僧,旁列四五个妇女,正在饮酒作乐,又听得说:“云堂小院那个举子,等到三更时分再去下手不迟。”

展爷闻听,暗道:“我何不先救好人,后杀凶僧,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因此来到云堂小院,用巨阙宝剑削去了吊铁环。进来看时,不料就是包公。真是主仆五行有救。展爷上前拉住包公,携了包兴道:“尊兄随我来。”出了小院,从旁边角门来至后墙,打百宝囊中掏出如意索来,系在包公腰间,自己提了绳头,飞身一跃上了墙头,骑马势蹲住,将手轻轻一提,便将包公提在墙上,悄悄附耳说道:“尊兄下去时,便将绳子解开,待我再救尊管。”说罢,向下一放。包公两脚落地,急忙解开绳索,展爷提将上去,又将包兴救出,向外低声道:“你主仆二人就此逃走去罢。”只见身形一晃,就不见了。

包兴搀扶着包公,那敢稍停,深一步,浅一步,往前没命的好跑。好容易奔到一个村头,天已五鼓,远远有一灯光,包兴说:“好了,有人家了。咱们暂且歇息歇息,等到天明再走不迟。”急忙上前叫门。柴扉开处,里面走出一个老者来,问是何人。包兴道:“因我二人贪赶路程,起得早了,辨不出路径,望你老人家方便方便,俟天明便行。”老者看了包公是一儒流,又看了包兴是个书童打扮,却无行李,只当是近处的,便说道:“既是如此,请到里边坐。”

主仆二人来至屋中,原来是连舍三间,两明一暗。明间安一磨盘,并方屉、罗桶等物,却是卖豆腐生理。那边有小小土炕,让包公坐下。包兴问道:“老人家贵姓?”老者道:“老汉姓孟,还有老伴,并无儿女,以卖豆腐为生。”包兴道:“老人家有热水讨一杯吃。”老者道:“我这里有现成的豆腐浆儿,是刚出锅的。”包兴道:“如此更好。”孟老道:“待我拿个灯儿,与你们盛浆。”说罢,在壁子里拿出一个三条腿的桌子放在炕上,又用土坯将那条腿儿支好;掀开旧布帘子,进里屋内,拿出一个黄土泥的蜡台;又在席篓子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根半截的蜡来,把油灯点着,安放在小桌上。包兴一旁道:“小村中竟有胳膊粗的大蜡。”细看时,影影绰绰,原来是绿的,上面尚有“冥路”二字,方才明白是吊祭用过,孟老得来,舍不得点,预备待客的。只见孟老从锅台上拿了一个黄砂碗,用水洗净,盛了一碗白亮亮热腾腾的浆,递与包兴。包兴捧与包公喝时,其香甜无比。包兴在旁看着,馋的好不难受。只见孟老又盛一碗递与包兴。包兴连忙接过,如饮甘露一般。他主仆劳碌了一夜,又受惊恐,今在草房之中如到天堂,喝这豆腐浆不亚如饮玉液琼浆。不多时,大豆腐得了。孟老化了盐水,又与每人盛了一碗,真是饥渴之下,吃下去,肚内暖烘烘的,好生快活。又与孟老闲谈,问明路途,方知离三元镇尚有不足二十里之遥。

正在叙话之间,忽见火光冲天。孟老出院看时,只见东南角上一片红光,按方向好似金龙寺内起火。包公同包兴也到院中看望,心内料定必是侠士所为。只得问孟老:“这是何处走火?”孟老道:“天理昭彰,循环报应,老天爷是再不错的。二位不知,这金龙寺自老和尚没后,留下这两个徒弟无法无天,时常谋杀人命,抢掠妇女。他比杀人放火的强盗还利害呢!不想他也有今日!”说话之间,又进屋内,歇了多时。只听鸡鸣茅店,催客前行。主仆二人深深致谢了孟老,改日再来酬报。孟老道:“些小微意,何劳齿及。”送至柴扉,又指引了路径,出了村口,过了树林,便是三元镇的大路了。包兴道:“多承指引了。”

主仆执手告别,出了村口,直奔树林而来。又无行李马匹,连盘川银两俱已失落。包公却不着意,觉得两腿酸痛,步履艰难,只得一步捱一步,往前款款行走。爷儿两个一壁走着,说着话。包公道:“从此到京尚有几天路程,似这等走法,不知道多久才到京中?况且又无盘川,这便如何是好?”包兴听了此言,又见相公形景可惨,恐怕愁出病来,只得要撒谎安慰,便道:“这也无妨。只要到了三元镇,我那里有个舅舅,向他借些盘川,再叫他备办一头驴子与相公骑坐,小人步下跟随,破着十天半月的工夫,焉有不到京师之理。”包公道:“若是如此,甚好了。只是难为了你了。”包兴道:“这有甚么要紧。咱们走路,仿佛闲游一般,包管就生出乐趣,也就不觉苦了。”这虽是包兴宽慰他主人,却是至理。

主仆就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已离三元镇不远了。

看看天气已有将午,包兴暗暗打算:“真是我那里有舅舅?已到镇上,且同公子吃饭,先从我身上卖起,混一时是一时,只不叫相公愁烦便了。”一时来到镇上,只见人烟稠密,铺户繁杂。包兴不找那南北碗菜应时小卖的大馆,单找那家常便饭的二荤铺,说:“相公,咱爷儿俩在此吃饭罢。”包公却分不出那是贵贱,只不过吃饭而已。

主仆二人来到铺内,虽是二荤铺,俱是连脊的高楼。包兴引着包公上楼,拣了个干净座儿,包公上座,包兴仍是下边打横。跑堂的过来放下杯筷,也有两碟小菜,要了随便的酒饭。登时间,主仆饱餐已毕,包兴立起身来,向包公悄悄的道:“相公在此等候,别动,小人去找找舅舅就来。”包公点头。

包兴下楼出了铺子,只见镇上热闹非常,先抬头认准了饭铺字号,却是望春楼,这才迈步,原打算来找当铺。到了暗处,将自己内里青绸夹袍蛇退皮脱下来,暂当几串铜钱,雇上一头驴,就说是舅舅处借来的,且混上两天再作道理。不想四五里地长街,南北一直,再没有一个当铺。及至问人时,原有一个当铺,如今却是止当候赎了。包兴闻听,急得浑身是汗,暗暗说道:“罢咧!这便如何是好?”正在为难,只见一簇人围绕着观看。包兴挤进去,见地下铺一张纸,上面字迹分明。忽听旁边有人侉声侉气说道:“告白?”又说:“白老四是我的朋友,为甚么告他呢?”包兴闻听,不由笑道:“不是这等,待我念来。上面是:‘告白四方仁人君子知之:今有隐逸村内李老大人宅内小姐被妖迷住,倘有能治邪捉妖者,谢纹银三百两,决不食言。谨此告白。’”包兴念完,心中暗想道:“我何不如此如此。倘若事成,这一路上京便不吃苦了;即或不成,混他两天吃喝也好。”想罢,上前。这正是:难里巧逢机会事,急中生出智谋来。

未审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LgsvgXB/KHsv2NjspyGb8+2lRg1n13r1qAmiL2THYcDFFLBkTt88qI584aFeQO7z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