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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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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未三月
【双劝酒】 〔副净扮阮大铖,忧容上〕 前局尽翻,旧人皆散,飘零鬓斑,牢骚歌懒。又遭时流欺谩,怎能得高卧加餐!
下官阮大铖,别号圆海。词章才子,科第名家。正做着光禄吟诗,恰合着步兵爱酒。黄金肝胆,指顾中原;白雪声名,驱驰上国。可恨身家念重,势利情多。偶投客、魏之门,便入儿孙之列。那时权飞烈焰,用着他当道豺狼;今日势败寒灰,剩了俺枯林鸮乌。人人唾骂,处处击攻。细想起来,俺阮大铖也是读破万卷之人,什么忠佞贤奸不能辨别?彼时既无失心之疯,又非汗邪之病,怎的主意一错,竟做了一个魏党? 〔跌足介〕 才题旧事,愧悔交加。罢了,罢了!幸这京城宽广,容的杂人,新在这裤子裆里买了一所大宅,巧盖园亭,精教歌舞。但有当事朝绅肯来纳交的,不惜物力,加倍趋迎。倘遇正人君子怜而收之,也还不失为改过之鬼。 〔悄语介〕 若是天道好还,死灰有复燃之日,我阮胡子呵,也顾不得名节,索性要倒行逆施了!这都不在话下。昨日文庙丁祭,受了复社少年一场痛辱。虽是他们孟浪,也是我自己多事。但不知有何法儿,可以结识这般轻薄? 〔搔首寻思介〕
【步步娇】小子翩翩皆狂简,结党欺名宦,风波动几番。挦落吟须,捶折书腕。无计雪深怨,叫俺闭户空羞赧。
〔丑扮家人持帖上〕 地僻疏冠盖,门深隔燕莺。禀老爷,有帖借戏。 〔副净看帖介〕 通家教弟陈贞慧拜。 〔惊介〕 呵呀!这是宜兴陈定生,声名赫赫,是个了不得的公子。他怎肯向我借戏? 〔问介〕 那来人如何说来? 〔丑〕 来人说,还有两位公子,叫什么方密之、冒辟疆,都在鸡鸣埭上吃酒,要看老爷新编的《燕子笺》,特来相借。 〔副净吩咐介〕 速速上楼,发出那一副上好行头,吩咐班里人梳头洗脸,随箱快走。你也拿帖跟去,俱要仔细看。 〔丑应下〕〔杂抬箱,众戏子绕场下〕〔副净唤丑介〕 转来。 〔悄语介〕 你到他席上,听他看戏之时,议论什么,速来报我。 〔丑〕 是。 〔下〕〔副净笑介〕 哈哈!竟不知他们目中还有下官,有趣,有趣!且坐书斋,静听回话。 〔虚下〕〔末巾服扮杨文骢上〕 周郎扇底听新曲,米老船中 访故人。下官杨文骢,与圆海笔砚至交。彼之曲词,我之书画,两家绝技,一代传人。今日无事,来听他《燕子》新词,不免竟入。 〔进介〕 这是石巢园。你看山石花木,位置不俗,一定是华亭张南垣的手笔了。 〔指介〕
【风入松】花林疏落石斑斓,收入倪黄画眼。 〔仰看,读介〕 “咏怀堂。孟津 王铎书。” 〔赞介〕 写的有力量。 〔下看介〕 一片红毹铺地,此乃顾曲之所。 草堂图里乌巾岸,好指点银筝红板。 〔指介〕 那边是百花深处了, 为甚的萧条闭关,敢是新词改,旧稿删。
〔立听介〕 隐隐有吟哦之声,圆老在内读书。 〔呼介〕 圆兄,略歇一歇,性命要紧呀! 〔副净出见,大笑介〕 我道是谁,原来是龙友。请坐,请坐! 〔坐介〕〔末〕 如此春光,为何闭户? 〔副净〕 只因传奇四种,目下发刻,恐有错字,在此对阅。 〔末〕 正是,闻得《燕子笺》已授梨园,特来领略。 〔副净〕 恰好今日全班不在。 〔末〕 那里去了? 〔副净〕 有几位公子借去游山。 〔末〕 且把钞本赐教,权当《汉书》下酒罢。 〔副净唤介〕 叫家僮安排酒酌,我要和杨老爷在此小饮。 〔内〕 晓得。 〔杂上排酒果介〕〔末、副净同饮,看书介〕
【前腔】 〔末〕 新词细写乌丝阑,都是金淘沙拣。簪花美女心情慢,又逗出烟慵云懒。 看到此处,令我一往情深。 这燕子衔春未残,怕的杨花白,人鬓斑。
〔副净〕 芜词俚曲,见笑大方。 〔让介〕 请干一杯。 〔同饮介〕〔丑急上〕 传将随口话,报与有心人。禀老爷,小人到鸡鸣埭上,看着酒斟十巡,戏演三折,忙来回话。 〔副净〕 那公子们怎么样来? 〔丑〕 那公子们看老爷新戏,大加称赞。
【急三枪】点头听,击节赏,停杯看。 〔副净喜介〕 妙,妙!他竟知道赏鉴哩。 〔问介〕 可曾说些什么? 〔丑〕 他说 真才子,笔不凡。 〔副净惊介〕 阿呀呀!这样倾倒,却也难得。 〔问介〕 再说什么来? 〔丑〕 论文采,天仙吏,谪人间。 好教 执牛耳,主骚坛。
〔副净佯恐介〕 太过誉了,叫我难当,越往后看,还不知怎么样哩。 〔吩咐介〕 再去打听,速来回话。 〔丑急下〕〔副净大笑介〕 不料这班公子,倒是知己。 〔让介〕 请干一杯!
【风入松】 俺呵! 南朝看足古江山,翻阅风流旧案,花楼雨榭灯窗晚,呕吐了心血无限。每日价琴对墙弹,知音赏,这一番。
〔末〕 请问借戏的是那班公子? 〔副净〕 宜兴陈定生、桐城方密之、如皋冒辟疆,都是了不得学问,他竟服了小弟。 〔末〕 他们是不轻许可人的,这本《燕子笺》词曲原好,有甚么说处。 〔丑急上〕 去如走兔,来似飞乌。禀老爷,小的又到鸡鸣埭,看着戏演半本,酒席将完,忙来回话。 〔副净〕 那公子又讲些什么? 〔丑〕 他说老爷呵!
【急三枪】 是 南国秀,东林彦,玉堂班。 〔副净佯惊介〕 句句是赞俺,益发惶恐。 〔问介〕 还说些什么? 〔丑〕 他说为何 投崔、魏,自摧残。 〔副净皱眉,拍案恼介〕 只有这点点不才,如今也不必说了。 〔问介〕 还讲些什么? 〔丑〕 话多着哩,小人也不敢说了。 〔副净〕 但说无妨。 〔丑〕 他说老爷 呼亲父,称干子,忝羞颜, 也不过 仗人势,狗一般。
〔副净怒介〕 阿呀呀!了不得,竟骂起来了。气死我也!
【风入松】平章风月有何关,助你看花对盏,新声一部空劳赞。不把俺心情剖辩,偏加些恶谑毒讪,这欺侮受应难。
〔末〕 请问,这是为何骂起? 〔副净〕 连小弟也不解。前日好好拜庙,受了五个秀才一顿狠打;今日好好借戏,又受这三个公子一顿狠骂。此后若不设个法子,如何出门? 〔愁介〕〔末〕 长兄不必吃恼,小弟倒有个法儿,未知肯依否? 〔副净喜介〕 这等绝妙了,怎肯不依! 〔末〕 兄可知道,吴次尾是秀才领袖,陈定生是公子班头,两将罢兵,千军解甲矣。 〔副净拍案〕 是呀! 〔问介〕 但不知谁可解劝? 〔末〕 别个没用,只有河南侯朝宗,与两君文酒至交,言无不听。昨闻侯生闲居无聊,欲寻一秦淮佳丽。小弟已替他物色一人,名唤香君,色艺皆精,料中其意。长兄肯为出梳栊之资,结其欢心,然后托他两处分解,包管一举双擒。 〔副净拍手,笑介〕 妙,妙!好个计策。 〔想介〕 这侯朝宗原是敝年侄,应该料理的。 〔问介〕 但不知应用若干。 〔末〕 妆奁酒席,约费二百余金,也就丰盛了。 〔副净〕 这不难,就送三百金到尊府,凭君区处便了。 〔末〕 那消许多。
〔末〕 白门弱柳许谁攀,
〔副净〕 文酒笙歌俱等闲。
〔末〕 惟有美人称妙计,
〔副净〕 凭君买黛画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