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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城隍替人训妻

杭州望仙桥周生,业儒,妇凶悍,数忤其姑。每岁逢佳节,着麻农拜姑于堂,诅其死也。周孝而懦,不能制妻,惟日具疏祷城隍神,愿殛妇以安母。章凡九焚,不应;乃更为忿语,责神无灵。

是夕,梦一卒来,曰:“城隍召汝。”周随往,入跪庙中。城隍曰:“尔妇忤逆状吾岂不知,但查汝命,只一妻,无继妻,恰有子二人。尔孝子,胡可无后,故暂宽汝妇。汝何哓哓!”周曰:“妇恶如是,奈堂上何!且某与妇恩义既绝,又安得有嗣?”城隍曰:“尔昔何媒?”曰:“范、陈二姓。”乃命拘二人至,责曰:“某女不良,而汝为媒,嫁于孝子,害皆由汝。”呼杖之。二人不服,曰:“某无罪。女处闺中,其贤否某等无由知。”周亦代为祈免,曰:“二人不过要好作媒,非贪媒钱作诳语者,与伊何罪?据某愚见,妇人虽悍,未有不畏鬼神念经拜佛者。但求城隍神呼妇至,示之惩警,或得改逆为孝,事未可定。”城隍曰:“甚是。但尔辈皆善类,故以好面目相向,妇凶悍,非吾变相,不足以威。尔辈毋恐。”命蓝面鬼持大锁往擒其妻,而以袍袖拂面。顷刻,变成青靛色,朱发睁眼。召两旁兵卒执刀锯者,皆狰狞凶猛。油铛肉磨,置列庭下。须臾,鬼牵妇至,觳觫跪阶前。城隍厉声数其罪状,取登注册示之。命夜叉:“拉下剥皮,放油锅中。”妇哀号伏罪,请后不敢。周及两媒代为之请,城隍曰:“念汝夫孝,姑宥汝,再犯者有如此刑。”乃各放归。次日,夫妇证此梦皆同。妇自此善视其姑,后果生二子。

文信王

湖州同征友沈炳震,尝昼寝书堂,梦青衣者引至一院,深竹蒙密,中设木床素几,几上镜高丈许。青衣曰:“公照前生。”沈自照:方巾朱履,非本朝衣冠矣。方错愕间,青衣曰:“公照三生。”沈又自照:则乌纱红袍,玉带皂靴,非儒者衣冠矣。

有苍头闯然入跪叩头曰:“公犹识老奴乎?奴曾从公赴大同兵备道任者也,今二百馀年矣。”言毕,泣,手文卷一册献沈。沈问故,苍头曰:“公前身在明嘉靖间,姓王名秀,为大同兵备道。今日青衣召公,为地府文信王处有五百鬼诉冤,请公质问。老奴记杀此五百人,非公本意,起意者乃总兵某也。五百人,本刘七案内败卒,降后又反,故总兵杀之,以杜后患。公曾有手书劝阻,总兵不从。老奴恐公忘记此书,难以辨雪,故袖此稿奉公。”沈亦恍然记前世事,与慰劳者再。青衣请曰:“公步行乎?乘轿乎?”老仆呵曰:“安有监司大员而步行者!”呼一舆,二夫甚华,掖沈行数里许。

前有宫阙巍峨,中坐王者,冕旒白须;旁吏绛衣乌纱,持文簿呼:“兵备道王某进。”王曰:“且止,此总兵事也,先唤总兵。”有戎装金甲者从东厢入,沈视之,果某总兵,旧同官也。王与问答良久,语不可辨。随唤沈,沈至,揖王而立。王曰:“杀刘七党五百人,总兵业已承认,公有书劝止之,与公无干。然明朝法,总兵亦受兵备道节制。公令之不从,则平日儒恧可知。”沈唯唯谢过。总兵争曰:“此五百人,非杀不可者也。曾诈降复反,不杀,则又将反。总兵为国杀之,非为私杀也。”言未已,阶下黑气如墨,声啾啾远来,血臭不可耐。五百头拉杂如滚球,齐张口露牙,来啮总兵,兼睨沈。沈大惧,向王拜不已,且以袖中文书呈上。王拍案厉声曰:“断头奴!诈降复反事有之乎?”群鬼曰:“有之。”王曰:“然则总兵杀汝诚当,尚何哓哓!”群鬼曰:“当时诈降者,渠魁数人;复反者,亦渠魁数人;馀皆胁从者也,何可尽杀?且总兵意欲迎合嘉靖皇帝严刻之心,非真为国为民也。”王笑曰:“说总兵不为民可也,说总兵不为国不可也。”因谕五百鬼曰:“此事沉搁二百馀年,总为事属因公,阴官不能断。今总兵心迹未明,不能成神去;汝等怨气未散,又不能托生为人。我将以此事状上奏玉皇,听候处置。惟兵备道某所犯甚小,且有劝阻手书为据,可放还阳,他生罚作富家女子,以惩其柔懦之过。”五百鬼皆手持头叩阶,哒哒有声,曰:“惟大王命。”

王命青衣者引沈出。行数里,仍至竹密书斋。老仆迎出,惊喜曰:“主人案结矣。”跪送再拜。青衣人呼至镜所,曰:“公视前生。”果仍巾履一前朝老诸生也。青衣人又呼曰:“公视今生。”不觉惊醒,汗出如雨,仍在书堂。家人环哭道:“晕去一昼夜,惟胸间微温。”文信王宫阙扁对甚多,不能记忆,只记宫门外金镌一联云:“阴间律例全无,那有法重情轻之案件;天上算盘最大,只等水落石出的时辰。”

吴三复

苏州吴三复者,其父某,饶于财,晚年中落,所存只万金,而负人者众。一日,谓三复曰:“我死则人望绝,汝辈犹得以所遗资生。”遂缢死。三复实未防救。其友顾心怡者,探知其事,伪设乩仙位而召三复请仙。三复往,焚香叩头,乩盘大书曰:“余尔父也。尔明知父将缢死,而汝竟不防于事先,又不救于事后,汝罪重,不日伏冥诛矣。”三复大惧,跪泣求忏悔。乩盘又书曰:“余舐犊情深,为汝想无他法,惟捐三千金交顾心怡立斗姥阁,一以超度我之亡魂,一以忏汝之罪孽,方可免死。”三复深信之,即以三千金与顾,立收券为凭。顾伪辞让,若不得已而后受者。少顷,饮三复酒,乘其醉,遣奴窃其券焚之。三复归家,券已遗失,遣人促顾立阁,顾曰:“某未受金,何能立阁?”三复心悟其奸,然其时家尚有馀,亦不与校。

又数年,三复窘甚,求贷于顾。顾以三千金营运,颇有赢馀,意欲以三百金周给之。其叔某止之曰:“若与三百,则三千之说遂真矣,是小不忍而乱大谋也。”心怡以为然,卒不与。三复控官,俱以无券不准。三复怨甚,作牒词诉于城隍。焚牒三日,卒。再三日,顾心怡及其叔某偕亡。其夜,顾之邻人见苏州城隍司灯笼满巷。时乾隆二十九年四月事。

影光书楼事

苏州史家巷蒋申吉,余年家子也。有子娶徐氏,年十九,琴瑟颇调。生产弥月,忽置酒唤郎君共饮,曰:“此别酒也,予与君缘满将去,昨日宿冤已到,势难挽回。谚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我死后,君亦勿复相念。”言毕大恸。蒋愕然,犹慰以好语。氏忽掷杯起立,竖眉瞋目,非复平日容颜,卧床上,向西大呼曰:“汝记万历十二年影光书楼上事乎?两人设计害我,我死何惨!”呼毕,以手批颊,血出。未几,又以剪刀自刺。察其音,山东人语也。蒋家人环跪哀求,卒不解。如是者三日。

有某和尚者,素有道行,申吉将遣人召之。徐氏厉声曰:“余汝家祖宗也,汝敢召僧驱我乎!”即作蒋氏之祖父语,口吻宛然;呼奴婢名,一一无爽;责子孙不肖事某某,亦复似是而非,有中有不中。和尚至门,徐氏唶曰:“秃奴可怖,且去,且去。”和尚甫出,则又詈曰:“汝家媳妇房中,能朝夕使和尚居乎?”和尚谓申吉曰:“此前世冤业,已二百馀年,才得寻着。积愈久者报愈深。老僧无能为。”走出,不肯复来,徐氏遂死。死时,面如裂帛,竟不知是何冤。此乾隆二十九年二月事。

波儿象

江苏布政司书吏王文宾,昼寝,闻书室有布衣 声,视之,一隶卒也,见便昏迷,身随之行。至一处,殿宇清严,中坐两官:一白须年老者上坐,一壮年面麻而黑须者旁坐。阶下以金丝熏笼罩一兽,壮如猪,尖嘴绿毛。见王来,张嘴奋跃,欲前相啮。王惧,跪身向左。左一人褴褛枯瘠,状如乞丐,怒目睨王。白须官手招王跪近前,问曰:“五十三两之项,汝曾记得乎?”王愕然不解。壮年者笑曰:“长船变价案也,汝前生事耳。”王恍然悟前明海运一案。前明海运既停,海船数百只,追价充公。王前世亦为江苏书吏,专司此案。运丁追比无出,凑银贿王,图准充销,为居间者中饱,案仍不结。此褴褛者,乃追比缢死之运丁也。王悟前世事由,即侃侃实对。两官点头曰:“冤既有主,当别拘中饱者治罪,汝可回阳。”命隶卒引出。黄埃蔽天,王知为泉下,问狱卒曰:“彼乞丐睨我者,吾知为冤鬼矣。彼似猪非猪,欲啮我者,是何物耶?”隶卒曰:“此名‘波儿象’,非猪也。阴间畜养此兽,凡遇案件讯明,罪重之人,即付彼吞噬,如阳间‘投畀豺虎’故事。”王悚然。行至大河侧,被隶卒推入水,惊醒,妻子环榻而泣,昏沉者已三日矣。

斧断狐尾

河间府丁姓者,不事生业,以狎邪为事。闻某处有狐仙迷人,丁独往,以名帖投之,愿为兄弟。是晚,狐果现形,自称愚兄吴清,年五十许。相得如平生欢。凡所求请,愚兄必为张罗。丁每夸于人,以为交人不如交狐。

一日,丁谓吴曰:“我欲往扬州观灯,能否?”狐曰:“能。河间至扬,离二千里,弟衣我衣,闭目同行便至矣。”从之,凭空而起,两耳闻风声,顷刻至扬。有商家方演戏,丁与狐在空中观,忽闻场上锣鼓声喧,关圣单刀步出,狐大惊,舍丁而奔,丁不觉坠于席上。商人以为妖,械送江都县。鞫讯再三,解回原籍。

见狐咎之。狐曰:“兄素胆小,闻关帝将出,故奔;且偶忆汝嫂,故急归。”丁问:“嫂何在?”曰:“我狐也,焉能婚娶?不过魇迷良家妇耳。邻家李氏女,即汝嫂也。”丁心动,求见嫂。狐曰:“有何不可。但汝人,身无由入人密室。我有小袄,汝着之,便能出入窗户,如履无人之境。”丁如其言,竟入李家。李女久被狐蛊,状如白痴。丁登其床,女即与交。女为狐所染,气奄奄矣,忽近人身,酣畅异常,病亦渐愈。丁告以故,女秘之不言,而渐渐有乐丁厌狐之意。

狐知之,召丁语曰:“开门揖盗,兄之罪也。近日嫂竟爱弟而憎我。弟固两世人身,女子爱之诚宜。然非兄之丑,亦无由显弟之美也。”丁问故,狐曰:“凡男子之阴,以头上肉肥重为贵。年十五六,即脱颖出,皮不裹棱,嗅之无秽气者,人类也。皮裹其头不净,棱下多腐渣而筋胜者,兽类也。弟不见羊马猪狗之阴,非皆皮裹头尖而以筋皮胜者乎?”出其阴示之,果细瘦而毛坚如锥。丁闻之,愈自得也。

狐妒丁夺妇宠,阴就女子之床,取小袄归。丁傍晓钻窗,窗不开矣,块然坠地。女家父母大惊,以为获怪。先喷狗血,继沃屎溺,针炙倍至,受无量苦。丁以实情告,其家不信,幸女爱之,私为解脱,曰:“彼亦被狐惑耳,不如送之还家。”丁得脱归,将寻狐咎之,狐避不见。是晚,大书一纸贴丁门曰:“陈平盗嫂,宜有此报。从此拆开,弟兄分灶。”

嗣后,丁与女断,狐仍往。其家设醮步罡,终不能禁。女一胎生四子,面状皆人类,而尻多一尾,落地能行,颇尽孝道,时随父出采蔬果奉母。一日,狐来向女泣曰:“我与卿缘尽矣。昨泰山娘娘知我蛊惑妇人,罚砌进香御路,永不许出境。吾将携四子同行。”袖中出一小斧交其女曰:“四儿子尾不断,终不得修到人身。卿人也,为我断之。”女如其言,各拜谢去。

洗紫河车

四川酆都县皂隶丁恺,持文书往夔州投递。过鬼门关,见前有石碑,上书“阴阳界”三字。丁走至碑下,摩观良久,不觉已出界外。欲返,迷路。不得已,任足而行。至一古庙,神像剥落,其旁牛头鬼蒙灰丝蛛网而立。丁怜庙中之无僧也,以袖拂去其尘网。

又行二里许,闻水声潺潺,中隔长河,一妇人临水洗菜。菜色甚紫,枝叶环结如芙蓉。谛视渐近,乃其亡妻。妻见丁大惊曰:“君何至此?此非人间。”丁告之故,问妻:“所居何处?所洗何菜?”妻曰:“妾亡后为阎罗王隶卒牛头鬼所娶,家住河西槐树下。所洗者,即世上胞胎,俗名紫河车是也。洗十次者,儿生清秀而贵;洗两三次者,中常之人;不洗者,昏愚秽浊之人。阎王以此事分派诸牛头管领,故我代夫洗之。”丁问妻:“可能使我还阳否?”妻曰:“待吾夫归商之。但妾既为君妇,又为鬼妻,新夫旧夫,殊觉启齿为羞。”语毕,邀至其家,谈家常,讯亲故近状。

少顷,外有敲门者,丁惧,伏床下。妻开门,牛头鬼入,取牛头掷于几上,一假面具也。既去面具,眉目言笑,宛若平人,谓其妻曰:“惫甚!今日侍阎王审大案数十,脚跟立久酸痛,须斟酒饮我。”徐惊曰:“有生人气!”且嗅且寻。妻度不可隐,拉丁出,叩头告之故,代为哀求。牛头曰:“是人非独为妻故将救之,是实于我有德。我在庙中蒙灰满面,此人为我拭净,是一长者。但未知阳数何如,我明日往判官处偷查其簿,便当了然。”命丁坐,三人共饮。有肴馔至,丁将举箸,牛头与妻急夺之,曰:“鬼酒无妨,鬼肉不可食,食则常留此间矣。”

次日,牛头出,及暮归,欣欣然贺曰:“昨查阴司簿册,汝阳数未终,且喜我有出关之差,正可送汝出界。”手持肉一块,红色臭腐,曰:“以赠汝,可发大财。”丁问故,曰:“此河南富人张某之背上肉也。张有恶行,阎王擒而钩其背于铁锥山。半夜肉溃,脱逃去。现在阳间患发背疮,千医不愈。汝往,以此肉研碎敷之即愈,彼必重酬汝。”丁拜谢,以纸裹而藏之,遂与同出关,牛头即不见。

丁至河南,果有张姓患背疮。医之痊,获五百金。

石门尸怪

浙江石门县里书李念先,催租下乡,夜入荒村,无旅店。遥望远处茅舍有灯,向光而行。稍近,见破篱拦门,中有呻吟声。李大呼:“里书某催粮求宿,可速开门!”竟不应。李从篱外望,见遍地稻草,草中有人,枯瘠,如用灰纸糊其面者。面长五寸许,阔三寸许,奄奄然卧而宛转。李知为病重人,再三呼,始低声应曰:“客自推门。”李如其言入。病人告以“染疫垂危,举家死尽”,言甚惨。强其外出买酒,辞不能。许谢钱二百,乃勉强爬起,持钱而行。

壁间灯灭,李倦甚,倒卧草中,闻草中飒然有声,如人起立者。李疑之,取火石击火,照见一蓬发人,枯瘦更甚,面亦阔三寸许,眼闭血流,形同僵尸,倚草直立。问之,不应。李惊,乃益击火石。每火光一亮,则僵尸之面一现。李思遁出,坐而倒退。退一步,则僵尸进一步。李愈骇,抉篱而奔。尸追之,践草上,簌簌有声。狂奔里许,闯入酒店,大喊而仆,尸亦仆。

酒家灌以姜汤,苏,具道其故。方知合村瘟疫,追人之尸,即病者之妻,死未棺殓,感阳气而走魄也。村人共往寻沽酒者,亦持钱倒于桥侧,离酒家尚五十馀步。

空心鬼

杭州周豹先,家住东青巷。屋之大厅上,每夜立一人,红袍乌纱,长髯方面;旁侍二人,琐小猥鄙,衣青衣,听其使唤。其胸以下至肚腹,皆空透如水晶,人视之,虽隔肚腹,犹望见厅上所挂画也。周氏郎年十四,卧病,见乌纱者呼从者谋曰:“若何而害之?”从者曰:“明日渠将服卢浩亭之药,我二人变作药渣伏碗中,俾渠吞入,便可抽其肺肠。”次日,卢浩亭来诊脉,毕,周氏郎不肯服药,告家人以鬼语如此。家人买一钟馗忍挂堂上,鬼笑曰:“此近视眼钟先生,目昏昏然,人鬼不辨,何足惧哉!”盖画者戏为小鬼替钟馗取耳,钟馗忍痒,微合其目故也。居月馀,鬼又言曰:“是家气运未衰,闹之无益,不如他去。”乌纱者曰:“若如此,空过一家,将来成例,何以得血食乎?”抡其指曰:“今已周年,可索一属猪者去。”未几,果一奴属猪者死,而主人愈。周氏家人至今呼为“空心鬼”。

画工画僵尸

杭州刘以贤,善写照。邻人有一子一父而居室者,其父死,子外出买棺,嘱邻人代请以贤为其父传形。以贤往,入其室,虚无人焉。意死者必居楼上,乃蹑梯登楼,就死人之床,坐而抽笔。尸忽蹶然起,以贤知为走尸,坐而不动。尸亦不动,但闭目张口,翕翕然眉撑肉皱而已。以贤念身走则尸必追,不如竟画,乃取笔申纸,依尸样描摹。每臂动指运,尸亦如之。以贤大呼,无人答应。俄而其子上楼,见父尸起,惊而仆。又一邻上楼,见尸起,亦惊滚落楼下。以贤窘甚,强忍待之。俄而,抬棺者来。以贤徐记尸走畏苕帚,乃呼曰:“汝等持苕帚来!”抬棺者心知有走尸之孽,持帚上楼,拂之,倒。乃取姜汤灌醒仆者,而纳尸入棺。

莺娇

扬州妓莺娇,年二十四,矢志从良。有柴姓者娶为妾,婚期已定。太学生朱某慕之,以十金求欢。妓受其金,绐曰:“某夕来,当与郎同寝。”朱临期往,则花烛盈门,莺娇已登车矣。朱知为所诳,怅然返。逾年,莺娇病瘵卒。朱忽梦见莺娇披黑衫直入朱门,曰:“我来还债。”惊而醒。明日,家产一黑牛,向朱依依,若相识者。卖之,竟得十金。狎邪之费,尚且不可苟得也如此。

旁观因果

常州马秀才士麟自言幼时从父读书北楼,窗开处,与卖菊叟王某露台相近。一日早起,倚窗望,天色微明,见王叟登台浇菊毕,将下台。有担粪者荷二桶升台,意欲助浇。叟色不悦,拒之;而担粪者必欲上,遂相挤于台坡。天雨台滑,坡仄且高,叟以手推担粪者,上下势不敌,遂失足陨台下。叟急趋扶之,未起,而双桶压其胸,两足蹶然直矣。叟大骇,噤不发声,曳担粪者足,开后门,置之河干,复举其桶置尸傍,归闭门复卧。马时年幼,念此关人命事,不可妄谈,掩窗而已。日渐高,闻外轰传河干有死人里保报官。日午,武进知县鸣锣至。仵作跪启:“尸无伤,系失足跌死。”官询邻人,邻人齐称不知。乃命棺殓加封焉,出示招尸亲而去。

事隔九年,马年二十一,入学为生员。父亡,家贫,即于幼时读书所招徒授经。督学使者刘吴龙将临岁考,马早起温经,开窗,见远巷有人肩两桶冉冉来。谛视之,担粪者也。大骇,以为来报叟仇。俄而过叟门不入,别行数十步,入一李姓家。李颇富,亦近邻而居相望者也。马愈疑,起尾之,至李门。其家苍头踉跄出曰:“吾家娘子分娩甚急,将往招收生婆。”问:“有担桶者入乎?”曰:“无。”言未毕,门内又一婢出曰:“不必招收生婆,娘子已产一官人矣。”马方悟担粪者来托生,非报仇也。但窃怪李家颇富,担粪者何修得此?自此,留心访李家儿作何举止。

又七年,李氏儿渐长,不喜读书,好畜禽鸟;而王叟康健如故,年八十馀,爱菊之性,老而弥笃。一日者,马又早起倚窗,叟上台灌菊,李氏儿亦登楼放鸽。忽十馀鸽飞集叟花台栏杆上。儿惧飞去,再三呼鸽不动。儿不得已,寻取石子掷之,误中王叟。叟惊,失足陨于台下,良久不起,两足蹶然直矣。儿大骇,噤不发声,嘿嘿掩窗去。日渐高,叟之子孙咸来寻翁,知是失足跌死,哭殓而已。

此事闻于刘绳庵相公。相公曰:“一担粪人,一叟,报复之巧如此,公平如此,而在局中者彼此不知,赖马姓人冷观历历。然则天下事吉凶祸福,各有来因,当无丝毫舛错,而惜乎从旁冷观者之无人也!”

徐四葬女子

摆牙喇徐四,居京城金鱼胡同,家贫,屋内外五间,兄嫂二人同居。兄外出值宿。嫂素贤,谓徐四曰:“北风甚大,室惟一暖炕,吾与叔俱畏寒,而又不便同炕宿。我今夜归宿母家,以炕让叔。”叔唯唯,嫂遂归宁。

夜二鼓,月色微明,有叩门者。走入,美少年,貂帽狐裘,手挈一囊,坐炕上泣曰:“君救我!我非男子,君亦不必问我所由来。但许我一宿,我以貂裘为赠。”解其囊示徐,金珠首饰,约直万金。徐年少,见其美貌怀宝,意不能无动。然终不知何家女,留之惧祸,拒之不忍,乃曰:“奶奶姑坐,我与邻人商量即归。”女曰:“诺。”徐自外掩门,奔往善觉寺,告方丈僧圆智。圆智者,高年有道,徐素所敬也。圆智闻之,亦大骇曰:“此必大家贵妾,有故奔出。留之有祸,拒之不忍,子不如在我庵中坐以待旦,俟天明归家未迟。”徐以为然。圆智之弟子某,素无赖,闻之,乃伪作徐还家状。开门灭灯入,遽上炕抱女子卧矣。

是夜,其兄值宿苦寒,以取皮衣故,四更还家。持灯照炕下,有男子履,大怒,以为妻与叔奸,拔腰间刀,连断两头,奔告岳家。入门大呼,妻自内走出,其兄惊仆地,以为鬼也。正喧嚷间,而徐四与圆智亦来,方知误杀之。因相与报官,刑部以为杀奸,律本勿论,但悬女头招尸亲,竟无认者。徐四怜女子之送死,鬻其金珠,为收葬焉。

羊践前缘

康熙五十九年,山东巡抚李公树德生日,司道各具羊酒为寿。连日演戏,诸幕客互相娱宴,彻夜不卧。有刑名张先生酒酣,逃席入房。将就寝,闻纱帐内嗫嗫有声,若男女交媾状。怒,以为他幕客昵优童,借其床为淫所。大呼揭帐,则两白羊跪而人淫,即群官送礼之羊也。见人惊散。张笑以为奇,遍告同人。

少顷,张昏迷仆地,以手自批其颊,骂曰:“老奴可恶!我与谢郎生死因缘,隔四百七十年方得一聚,谈何容易!又被汝惊散。破人婚姻,罪不可饶。”言毕,又自批颊。抚军闻之来视,笑慰之曰:“谢家娘子,何必如此。吾生日本意放生行善,今将尔等数百只尽行放生,听汝配偶,以了夙缘,何如?”张听毕叩首曰:“谢大人。”跃然起矣。此事梁瑶峰相公言。

鬼神欺人以应劫数

本朝定鼎后,有顾姓者妄欲纠常熟、无锡两邑民为乱。有黠者某,知其无益,而难于相禁,乃号于众曰:“某村关帝庙甚灵,盍祷于帝,取周将军铁刀重百二十斤者投河以卜之:沉则败,不可起兵;浮则胜,可以起兵。”其意以为铁刀必沉之物,故试之以阻众也。先祷于神,聚众投刀。刀浮水面,如蕉叶一片。众惊喜,即日揭竿起者数万人。俄而王师至,剿绝无遗。

楚陶

乾隆丙寅夏,江阴县民徐甲家患黑眚,火焚其突,矢盈于甑,啸嗥无宁夕,里人咸患苦之。时邑令刘君翰长,粤西名士也,祷于神,不应;延羽士赛祈,不应;乃托刘少司空星炜为文,祷于城隍。令斋沐投炉,宿神庑下听命。翌日,无所兆,但炉灰坟起,作“楚陶”二字。令谓曰:“汝岂与楚人陶姓有冤乎?”甲大惊,吐实云:“甲幼年访其宗人某,往武昌,路患恶疾,同行者委之于道,分转沟壑死矣。有一丐者,雄躯深目,分糗 食之,携与同乞。月馀,病良已。丐者以力凌其曹偶,所得独赢,因省啬为甲作归计,竟得归。甲素有心计,为人佣租,得婚娶,且小阜矣。亡何,丐忽至,挟巨橐,颜色窘甚。叩之,曰:“曩别后窜身绿林,浮沉湖湘间二十载。今事败捕急,请从子而庇焉。”甲唯唯,语其子。子谓:“功令:匿盗者与盗同罪,不如放之使逸。”甲方嗫嚅未决,忽伍伯数人入,絷其人以去,甲大惊。有拍手笑于房者,其子妇也,曰:“大恩不报,新妇知若父子不忍,故已通知捕快,召之入矣。获厚资,且得赏,何惧为?”民无可奈何,顾常大恨,不意其祟至于此也。刘令曰:“盗劫人而子杀盗,盗当其罪,何厉之能为?顾汝享其利,则汝亦盗也。神人乌能庇盗?”无何,祟益甚,毁其家殆尽。子若妇先后卒,崇乃绝。

藏魂坛

云贵妖符邪术最盛。贵州臬使费元龙赴滇,家奴张姓骑马上,忽大呼坠马,左腿失矣。费知妖人所为,张示云:“能补张某腿者,赏若干。”随有老人至,曰:“是某所为。张在省时,倚主人势,威福太过,故与为恶戏。”张亦哀求。老人解荷包,出一腿,小若蛤蟆,呵气持咒,向张掷之,两足如初,竟领赏去。或问费公:“何不威以法?”曰:“无益也。在黔时,有恶棍某,案如山积。官杖杀之,投尸于河。三日还魂,五日作恶,如是者数次。诉之抚军。抚军怒,请王命斩之,身首异处。三日后又活,身首交合,颈边隐隐然红丝一条,作恶如初。后殴其母,母来控官,手一坛曰:‘此逆子藏魂坛也。逆子自知罪大恶极,故居家先将魂提出,炼藏坛内。官府所刑杀者,其血肉之体,非其魂也。以久炼之魂,治新伤之体,三日即能平复。今恶贯满盈,殴及老妇,老妇不能容。求官府先毁其坛,取风轮扇扇散其魂;再加刑于其体,庶几恶子乃真死矣。’官如其言,杖毙之。而验其尸,不浃旬已臭腐。”

老妪为妖

乾隆二十年,京师人家生儿辄患惊风,不周岁便亡。儿病时,有一黑物如鸺鹠盘旋灯下,飞愈疾,则小儿喘声愈急,待儿气绝,黑物乃去。

未几,某家儿又惊风,有侍卫鄂某者,素勇,闻之,怒,挟弓矢相待。见黑物至,射之。中弦而飞,有呼痛声,血涔涔洒地。追之,逾两重墙,至李大司马家之灶下乃灭。鄂挟矢来灶下,李府惊,争来问讯。鄂与李素有戚,道其故,大司马命往灶下觅之。见旁屋内一绿眼妪插箭于腰,血犹淋漓,形若猕猴,乃大司马官云南时带归苗女。最笃老,自云不记年岁。疑其为妖,拷问之,云:“有咒语,念之便能身化异鸟,专待二更后出食小儿脑,所伤者不下数百矣。”李公大怒,捆缚置薪活焚之。嗣后,长安小儿病惊风竟断。

署雷公

婺源董某,弱冠时,暑月昼卧,忽梦奇鬼数辈审视其面,相谓曰:“雷公患病,此人嘴尖,可替代也。”授以斧,纳其袖中。引至一处,壮丽如王者居。立良久,召入,冠冕旒者坐殿上谓曰:“乐平某村妇朱氏,不孝于姑,合遭天殛。适雷部两将军俱为行雨过劳,现在患病,一时不得其人。功曹辈荐汝充此任,汝可领符前往。”董拜命出,自视足下云生,闪电环绕,公然一雷公矣。顷刻至乐平界,即有社公导往。董立空中,见妇方诟谇其姑,观者如堵。董取袖中斧一击毙之,声轰然,万众骇跪。

归复命,王者欲留供职。以母老辞,王亦不强。问董何业,曰:“应童子试。”王顾左右取郡县册阅之,曰:“汝某岁可游庠。”遂醒,急语所亲。诣乐平县验之,果然震死一妇,时日悉合。方阅籍时,董窃睨邑试一名为程隽仙,二名为王佩葵,次年皆验。

捉鬼

婺源汪启明,迁居上河之进士第,其族汪进士波故宅也。乾隆甲午四月,一日,夜梦魇良久,寤,见一鬼逼帷立,高与屋齐。汪素勇,突起搏之。鬼急夺门走,而误触墙,状甚狼狈。汪追及之,抱其腰。忽阴风起,残灯灭,不见鬼面目,但觉手甚冷,腰粗如瓮。欲喊集家人,而声噤不能出。久之,极力大叫,家人齐应。鬼形缩小如婴儿。各持炬来照,则所握者坏丝绵一团也。窗外瓦砾乱掷如雨,家人咸怖,劝释之。汪笑曰:“鬼党虚吓人耳,奚能为?倘释之,将助为祟,不如杀一鬼以惩百鬼。”因左手握鬼,右手取家人火炬烧之。腷膊有声,鲜血迸射,臭气不可闻。迨晓,四邻惊集,闻其臭,无不掩鼻者。地上血厚寸许,腥腻如胶,竟不知何鬼也。王葑亭舍人为作《捉鬼行》纪其事。

某侍郎异梦

乾隆二十年,某侍郎督视黄河,驻扎陶庄。岁除夕矣,侍郎素勤,骑匹马,跟从者四人,持悬火巡河。行冰淖中,一望黄茅白苇,自觉凄然。见草中有支布帐而露烛光者,召问,则主簿某也。侍郎爱其勤,大加夸奖。主簿请曰:“大人除夕至此,夜已三鼓,天寒风紧,回馆尚远,某有度岁酒肴,献上一醉何如?”侍郎笑而受之。饮数觞,仍归公馆,倦,解衣卧。

梦中依旧骑马看河,觉所行处便非前境,最后黄沙茫茫。行二里许,有火光出庐舍间,就之,老妪迎门,细视,即其亡母太夫人也。见侍郎惊曰:“汝何至此?”侍郎告以奉命看河之故。太夫人曰:“此非人间,汝既来,如何能归?”侍郎方悟太夫人已亡,己身已死。遂大哭。太夫人曰:“河西有老和尚,法力甚大,吾带汝往求之。”侍郎随行。

至一庙,庄严如王者居,南面坐一老僧,闭目无言。侍郎跪阶下,再拜,僧不为礼。侍郎问:“我奉天子命看河,因何至此?”僧又无言。侍郎怒曰:“我为天子大臣,纵有罪当死,亦须示我,使我心服,何嘿嘿如哑羊耶?”老僧笑曰:“汝杀人多矣,禄折尽矣,尚何问为?”侍郎曰:“我杀人虽多,皆国法应诛之人,非我罪也。”僧曰:“汝当日办案时,果只知有国法乎,抑贪图迎合固宠迁官乎?”取案上如意,直指其心。侍郎觉冷气一条直逼五脏,心趌趌然跳不止,汗如雨下,惶悚不能言。良久,曰:“某知罪矣。嗣后改过何如?”僧曰:“汝非改过之人,今日恰非汝寿尽之日。”顾左右沙弥云:“领他出,放他归。”沙弥同行,昏黑中,开其拳,出一小珠,光照黄河工次一段,直至陶庄公馆,历历如白昼。太夫人迎来,泣曰:“儿虽归,不久即来,无多时别也。”遂依原路归,及门下马而醒,日已午矣。

众河员贺节盈门,疑侍郎最勤,何以元旦不起?侍郎亦不肯明言其故。是年四月病呕血,竟以不起。此事裘文达公为余言。

奉行初次盘古成案

《北史》称“毗骞国王头长三尺,至今不死”,予尝疑其诞。康熙间,浙人方文木泛海,被风吹至一处,宫殿巍峨,上署“毗骞殿”三字,方大惊,俯伏殿外。两霞帔者引之入。有长头王上坐,冕如巨桶,珍珠四垂,须拂拂然相触有声,问文木曰:“汝浙人乎?”曰:“然。”王曰:“离此五十万里矣。”赐文木饭,米大如枣。

文木知王神灵,跪拜求归。王顾谓侍臣曰:“取第一次盘古皇帝成案替他一查。”文木大骇,叩头曰:“盘古皇帝有几个乎?”王曰:“天地无始无终,有十二万年,便有一盘古。今来朝天者,已有盘古万万馀人,我安能记明数目?但元会运世之说,已被宋朝人邵尧夫说破。可惜历来开辟总奉行第一次开辟之成案,尚无人说破,故风吹汝来,亦要说破此故,以晓世人耳。”文木不解所谓。王曰:“我且问汝:世间福善祸淫,何以有报有不报耶?天地鬼神,何以有灵有不灵耶?修仙学佛,何以有成有不成耶?红颜薄命,而何以不薄者亦有耶?才子命穷,可何以不穷者亦多耶?一饮一啄,何以有前定耶?日食山崩,何以有劫数耶?彼善推算者,何以能知而不能免耶?彼怨天尤天者,天胡不降之罚耶?”文木不能答。

王曰:“呜呼!今世上所行,皆成案也。当第一次世界开辟十二万年之中,所有人物事宜,亦非造物者之有心造作,偶然随气化之推迁,半明半暗,忽是忽非,如泻水落地,偶成方圆;如孩童着棋,随手下子。既定之后,竟成一本板板账簿,生铁铸成矣。乾坤将毁时,天帝将此册交代与第二次开辟之天帝,命其依样奉行,丝毫不许变动,以故人意与天心往往参差不齐。世上人终日忙忙急急,正如木偶傀儡,暗中有为之牵丝者。成败巧拙,久已前定,人自不知耳。”文木恍然,曰:“然则今之所谓三皇五帝,即前此之三皇五帝乎?今之二十一史中之事,即前此之二十一史中之事乎?”王曰:“然。”

言未毕,侍臣捧一册至,上书“康熙三年,浙江方文木泛海至毗骞国,应将前定天机漏泄,俾世人共晓,仍送归浙江”云云。文木拜谢,临别泣下。王摇手曰:“子胡然?十二万年之后,我与汝又会于此矣!何必泣为?”既而笑曰:“我错,我错!此一泣,亦是十二万年中原有此两条眼泪,故照样誊录,我不必劝止也。”文木问王年寿,左右曰:“王与第一次盘古同生,不与第千万次盘古同死。”文木曰:“王不死,则乾坤毁时,王将安归?”王曰:“我沙身也,历劫不坏。万物毁坏,变为泥沙而极矣。我先居于极坏之处,劫火不能烧,洪水不能淹,惟为恶风所吹荡。上至九天,下至九渊,殊觉劳顿。每每枯坐数万年,等盘古出世,觉日子太多,殊可厌耳。”言毕,口嘘气吹文木,文木乘空而起,仍至海船上。

月馀归浙,以此语毛西河先生。先生曰:“人但知万事前定,而不知所以前定之故,今得是说,方始豁然。” 8gAt7wu+YkN3zF+0FNU65f03XnrfFh3HE1Tv4zqKuxZhIncyxvlABQV8YYthMcWW



卷六

猪道人即郑鄤

明季,华山寺中养一猪,年代甚久,毛尽脱落,能持斋,不食秽物,闻诵经声,则叩首作顶礼状,合寺僧以“道人”呼之。

一夕,老病将死,寺中住持湛一和尚者,素有道行,将往他处说法,召其徒谓曰:“猪道人若死,必碎割之,分其肉啖寺邻。”众僧虽诺之,而心以为非。已而猪死,乃私埋之。湛一归,问猪死作何处分。众僧以实告,且曰:“佛法戒杀,故某等已埋葬之。”湛一大惊,即往埋猪处,以杖击地哭曰:“吾负汝!吾负汝!”众僧问故,曰:“三十年后,某村有一清贵官无辜而受极刑者,即此猪也。猪前生系宰官,有负心事,知恶劫难逃,托生为畜,来求超度。我故立意以刀解法厌胜之,不意为汝辈庸流所误。然此亦大数,无可挽回也。”

崇祯间,某村翰林郑鄤素行端方,在东林党籍中,为其舅吴某诬其杖母事,凌迟处死,天下冤之。其时湛一业已圆寂,众方服其通因果也。

徐先生

宿松石赞臣家饶于财,兄弟数人,资各数万。宿俗:富饶之家,每日必设一家常饭置外厅堂,不拘来客,皆就食焉,号曰“燕坐”。忽有徐姓者,清瘦微须,亦来就食,指门外青山曰:“君等曾见过山跳乎?”曰:“未也。”徐以手指三撮,山果三跃。众人大奇之,呼为先生。

先生谓赞臣曰:“君等家资虽富,能炼丹,可加十倍。”群兄弟惑其言,置炉设灶,各出银母数千以求子金。二房弟妇某氏,素黠,暗置铜于银母中,不与先生见。亡何炭炽,风雷起于屋上,劈碎瓦数片。先生骂曰:“此必有假银搀杂,至干鬼神怒。”询之,果然,合家骇服。先生置铜盘于空中,呼曰:“丹来。”盘中铿然,一锭坠下;连呼之,铿铿之声不已,大锭小锭齐落于盘。先生曰:“炼大丹在深山中人迹不到之所,可致千万,盍随我往江西庐山乎?”石氏兄弟愈喜,即载银数万随先生往。未半途,先生上岸去矣。夜,率大盗数十明火执杖来劫取银,曰:“毋怖,我虽盗魁,然颇有良心。念汝等供养我甚诚,当留下千金,俾汝等还乡。”于是,石家兄弟以全数与之,惘惘然归。

十年后,安庆按察使衙门役吏差人来召赞臣,曰:“狱有大盗徐某,请君相见。”赞臣不得已往,果见先生。先生曰:“我劫数已尽,死亦何辞。但念我数年交谊,为葬其遗骸。”脱手上金钏四只与赞臣为棺费,且曰:“我大限在七月一日未时,汝可来送。”至期,赞臣往市曹,见先生反接待斩。忽胯下出一小儿作先生音曰:“看杀我!看杀我!”须臾头落,小儿亦不见。其时臬使为祖廷圭,满洲正蓝旗人。

秦毛人

湖广郧阳房县有房山,高险幽远,四面石洞如房。多毛人,长丈馀,遍体生毛,往往出山食人鸡犬,拒之者必遭攫搏。以枪炮击之,铅子皆落地,不能伤。相传制之之法,只须以手合拍,叫曰:“筑长城!筑长城!”则毛人仓皇逃去。余有世好张君名敔者,曾官其地,试之果然。土人曰:“秦时筑长城,人避入山中,岁久不死,遂成此怪。见人必问:‘城修完否?’以故知其所怯而吓之。”数千年后犹畏秦法,可想见始皇之威。

房山有貘兽,好食铜铁而不伤人。凡民间犁锄刀斧之类,见则涎流,食之如腐。城门上所包铁皮,尽为所啖。

人同

喀尔喀有兽,似猴非猴,中国人呼为“人同”,番人呼为“噶里”。往往窥探穹庐,乞人饮食,或乞取小刀烟具之属。被人呼喝,即弃而走。有某将军畜养之,唤使莝豆樵汲等事,颇能服役。居一年,将军任满,归。人同立马前,泪下如雨,相从十馀里,麾之不去。将军曰:“汝之不能从我至中国,犹我之不能从汝居此土也。汝送我可止矣。”人同悲鸣而去,犹屡回头仰视云。

人虾

国初,有前明逸老某欲殉难,而不肯死于刀绳水火。念乐死莫如信陵君,以醇酒妇人自戕。仿而为之,多娶姬妾,终日荒淫。如是数年,卒不得死,但督脉断矣,头弯背驼,伛偻如熟虾,匍匐而行。人戏呼之曰“人虾”。如是者二十馀年,八十四岁方死。王子坚先生言幼时犹见此翁。

鸭嬖

江西高安县僮杨贵,年十九,微有姿,性柔和。有狎之者,都无所拒。一日夏间,浴于池中,忽一雄鸭飞起,啮其臀,而以尾扑之作抽叠状,击之不去。须臾死矣,尾后拖下肉茎一缕,臊水涓涓然。合署人大笑,呼杨为“鸭嬖”。

屃赑精

无锡华生,美风姿,家居水沟头,密迩圣庙。庙前有桥甚阔,多为游人憩息。夏日,生上桥纳凉,日将夕,步入学宫,见间道侧一小门,有女徘徊户下。生心动,试前乞火。女笑而与之,亦以目相注。生更欲进词,而女已阖扉,遂记门径而出。次日再往,女已在门相待。生叩姓氏,知为学中门斗女,且曰:“妾舍逼隘,不避耳目;卿家咫尺,但得静僻一室,妾当夜分相就。卿明夕可待我于门。”生喜急归,诳妇以畏暑,宜独寝,洒扫外室,潜候于门。女果夜来,携手入室,生喜过望。自是每夕必至。

数月后,生渐羸弱。父母潜窥寝处,见生与女并坐嬉笑,亟排闼入,寂然无人,乃严诘生,生备道始末,父母大骇,偕生赴学宫踪迹,绝无向时门径;遍访门斗中,亦并无有女者。共知为妖,乃广延僧道,请符箓,一无所效。其父研朱砂与生曰:“俟其来时,潜印女身,便可踪迹。”生俟女睡,以朱砂散置发上,而女不知。次日,父母偕人入圣庙遍寻,绝无影响。忽闻邻妇诟小儿曰:“甫换新裤,又染猩红,从何处染来耶?”其父闻而异之,往视,小儿裤上尽朱砂,因究儿所自。曰:“适骑学宫前负碑龟首,不觉染此。”往视屃赑之首,朱砂在焉。乃启学官,碎碑下龟首,石片片有血丝,腹中有小石如卵,坚光若镜,锤之不碎,远投太湖。自是女不复来。

阅半月,女忽直入寝所詈生曰:“我何负卿,竟碎我身体?然我亦不恼也。卿父母所虑者,为卿病耳。今已乞得仙宫灵药,服之当无恙。”出草叶数茎,强生食。其味香甘,且云:“前者居处相近,可朝夕往返;今稍远,便当长住此矣。”自是白昼见形,惟不饮食,家人大小咸得见之。生妻大骂,女笑而不答。每夕,生妻拥生坐床,不令女上,女亦不强。但一就枕,妻即惛惛长睡,不知所为,而女独与生寝。生服灵药后,精神顿好,绝不似曩时孱弱。父母无奈,姑听之。如是年馀。

一日,生偶行街市,有一疥道人熟视生曰:“君妖气过重,不实言,死期近矣!”生以实告。疥道人邀入茶肆,取背上葫芦倾酒饮之,出黄纸二符授生曰:“汝持归,一贴寝门,一贴床上,毋令女知。彼缘尚未绝,俟八月十五夜,吾当来相见。”时六月中旬也。生归,如约贴符。女至门惊却,大诟曰:“何又薄情若此,然吾岂惧此哉?”词甚厉,而终不敢入。良久,大笑曰:“我有要语告君,凭君自择,君且启符。”如其言,乃入,告生曰:“郎君貌美,妾爱君,道人亦爱君。妾爱君,想君为夫;道人爱君,想君为龙阳耳。二者,郎君择焉。”生大悟,遂相爱如初。

至中秋望夕,生方与女并坐看月,忽闻唤名声,见一人露半身于短墙外。迫视之,疥道人也。拉生告曰:“妖缘将尽,特来为汝驱除。”生意不欲。道人曰:“妖以秽言谤我,我亦知之,以此愈不饶他。”书二符曰:“速去擒来。”生方逡巡,适家人出,遽将符送至妻所。妻大喜,持符向女,女战栗作噤,乃缚女手,拥之以行。女泣谓生曰:“早知缘尽当去,因一点痴情,淹留受祸。但数年恩爱,卿所深知,今当永诀,乞置我于墙阴,勿令月光照我,或冀须臾缓死。卿能见怜否?”生固不忍绝之也,乃拥女至墙阴,手解其缚。女奋身跃起,化一片黑云,平地飞升。道人亦长啸一声,向东南腾空追去,不知所往。

阴间中秋官不办事

罗之芳,湖北荆州府监利县举人。辛未会试,有福建浦城县李姓者来拜,曰:“足下今科必中,但恐未能馆选。”罗询其故,李不肯说,云:“俟验后再说。”榜发,果中进士,竟未馆选,乃往问之。据云:“前得一梦,梦足下将为浦城县老父台,故来相访。”罗还家,选期尚早,乃就馆某氏,自道将来选官,必得浦城矣。不料处馆三年,一病而殁,家中亦不知李所说梦中事也。

又一年后八月十五日,家中请仙,乩盘大书:“我系罗之芳,今回来了。”合家不信,乩上书:“你等若不信,有螺蛳湾田契一纸,我当年因殁于馆中,未得清付家中,尚记得夹在《礼记》某篇内。尔等现在与田邻构讼,可查出呈验,则四至分明,讼事可息。”家人当即检查,果得此契,于是合家痛哭。乩上亦写数十“哭”字。问:“现在何处?”乩写:“做浦城县城隍。”且云:“阴间比阳间公事更忙,一刻不暇,惟中秋一日,例不办事。然必月朗风清,英魂方能行远。今适逢此夕,故得闲回家一走。若平常日子,便不得暇回来了。”又吩咐家人:“庭外草木不得摇动,我带回鬼吏鬼卒有十馀人,皆依草附木而栖。鬼性畏风,若无所凭借,被风一吹,便不知飘泊何处,岂不是我做城隍的反害了他们么!”乩盘书毕,又做长赋一篇乃去。

缚山魈

湖州孙叶飞先生,掌教云南,素豪于饮。中秋夕,招诸生饮于乐志堂,月色大明,忽几上有声,如大石崩压之状。正愕视间,门外有怪,头戴红纬帽,黑瘦如猴,颈下绿毛茸茸然,以一足跳跃而至。见诸客方饮,大笑去,声如裂竹。人皆指为山魈,不敢近前。伺其所往,则闯入右首厨房。厨者醉卧床上,山魈揭帐视之,又笑不止。众大呼,厨人惊醒见怪,即持木棍殴击,山魈亦伸臂作攫搏状。厨夫素勇,手抱怪腰,同滚地上。众人各持刀棍来助,斫之不入。棍击良久,渐渐缩小,面目模糊,变一肉团;乃以绳捆于柱,拟天明将投之江。

至鸡鸣时,又复几上有极大声响,急往视之,怪已不见。地上遗纬帽一顶,乃书院生徒朱某之物。方知院中秀才往往失帽,皆此怪所窃。而此怪好戴纬帽,亦不可解。

门夹鬼腿

尹月恒住杭州艮山门外,自沙河滩归,怀菱半斤。路经钵盂潭,人稀地旷,有义冢数堆,觉怀内轻松,探所买菱,已失去矣。因转身寻至义冢,见菱肉剖碎,并聚冢尖。尹复拾至怀内,踉跄归家。食未竟而病大作,喊云:“吾等不尝菱肉久矣!欲借以解宿馋。汝必尽数取回,何吝啬若是?今吾等至汝家,非饱食不去。”其家惧,即供饭为主人赎罪。

杭俗例:凡送鬼者,前人送出门,后人把门闭。其家循此例,闭门过急,尹复大声云:“汝请客当恭敬。今吾等犹未走,而汝门骤闭,夹坏我腿,痛苦难禁。非再大烹请我,则吾永不出汝门矣。”因复祈禳,尹病稍安。然旋好旋发不脱体,卒以此亡。

祭雷文

黄湘舟云:渠田邻某有子,生十五岁,被雷震死,其父作文祭雷云:“雷之神,谁敢侮?雷之击,谁敢阻?虽然,我有一言问雷祖。说是我儿今生孽,我儿今才十五。说是我儿前生孽,何不使他今世不出土?雷公雷公作何语?”祭毕,写其文于黄纸焚之。忽又霹雳一声,其子活矣。

王介眉侍读是习凿齿后身

吾乡孝廉王介眉,名延年,同荐博学鸿词。少尝梦至一室,秘书古器,盎然横陈。榻坐一叟,短身白须,见客不起,亦不言。又有一人颀而黑,揖介眉而言曰:“余汉之陈寿也,作《三国志》,黜刘帝魏,实出无心,不料后人以为口实。”指榻上人曰:“赖此彦威先生以《汉晋春秋》正之。汝乃先生之后身,闻方撰《历代编年纪事》,夙根在此,须勉而成之。”言讫,手授一卷书,俾题六绝句而寤。寤后仅记二句,曰:“惭无《汉晋春秋》笔,敢道前生是彦威。”后介眉年八十馀,进呈所撰《编年纪事》,得赐翰林侍读。

周若虚

慈溪周若虚,久困场屋,在城外谢家店教读四十馀年,凡村内长幼,靡不受业。一日,晚膳后在馆独坐,有学生冯某向前作揖,邀若虚至家,有要事相恳。言毕告别,辞色之间,甚觉惨惋。若虚忆冯某已死,所见者系鬼,不觉大惊,即诣其家。

冯某之父梦兰在门外伫立,见某即挽留小饮。若虚亦不道其所以,闲话家常。不觉漏下三鼓,不能回家,梦兰留宿楼上;在中间设榻,间壁即冯某之妻王氏住房,隐隐似有哭声。若虚秉烛不寐。见楼梯上有青衣妇人,屡屡伸头窥探,始露半面,继现全身。若虚呵问:“何人?”其妇厉声曰:“周先生,此时应该睡矣。”若虚曰:“我睡与不睡,与汝何干?”妇曰:“我是何人与先生何干?”即披发沥血,持绳奔犯。若虚惊骇欲倒,忽背后有人用手扶持,曰:“先生休怕,学生在此保护。”谛视之,即已故之冯生也。随亦不见。若虚喊叫,其父梦兰持烛上楼,若虚具道所见。梦兰即叫媳妇王氏开门,杳无声息;抉门入,则身已悬梁上矣。若虚协同解救,逾时始苏。

因午前王氏与小姑争闹,被翁责骂,短见轻生,恶鬼乘机而至。其夫在泉下知之,故求援于若虚。

葛道人以风洗手

葛道人者,杭州仁和人,家素小康,性好道。年五十外,分家资,半以与子,而挟其半以游。过钱塘江,将取道入天台山,路遇一叟拱手曰:“子有道骨,盍学道?”葛与谈,甚悦。叟曰:“某福建人也,明习天文,曾官于钦天监,辞官归二十年矣。子如不弃,明春当候子于家。”写居址与之。

葛次年如期往访,不遇,怅怅欲回。晚入旅店,又见一道士,貌伟神清,终夕不发一语。葛就而与谈,自陈为访仙故来。道士曰:“子果有志,吾荐子入庐山,见吾师兄云林先生,可以为子师。”葛求荐书而往。行深山中十馀日,不见踪迹,心窃疑之。

一日,见山洞中坐一老人,以手招风作盥沐状。葛异之,因陈道人书拜于座下。老人曰:“汝来太早矣!尚有人间未了缘三十年。吾且与汝经一卷,法宝一件,汝出山诵经守宝以济世人,三十年后再入山,吾传汝道可也。”葛问:“以手招风何为?”曰:“修神仙术成者,食不用火,沐不用水,招风所以洗手也。”因导葛出山。行未半日,已至南昌大路矣。

至家,葛道人学其术,能治鬼服妖。所谓法宝者,乃一鹅子石,有缝,颇似人眼,有光芒,能自动闪闪,如交睫然。葛亦不轻以示人也。

沈姓妻

杭州有沈姓者,住运司署前,与葛道人善。其长子旭初,妻有娠,询道人说男女。道人命:“取水一碗来。”沈与水,置几上。道人为默念咒语数通,侧耳听片时,蹙额曰:“奈何!奈何!”沈惊问故,曰:“汝妻不久有难,恐伤性命,不暇问男女也。”沈虽素知道人灵异,然其妻甚健,疑信参半。

未几,沈妻持灯上楼,忽大声呼痛。其翁姑与其夫急走视之,已卧床颠扑,面作笑容曰:“今日乃泄我恨。”其声若绍兴人。沈夫妻环叩之,答曰:“我自报冤,不干汝事。”沈急命次子某往求道人。道人至,取米一碗,口作咒语,手撮米击病者。病者作畏惧状曰:“我奉符命报冤,道人勿打!”道人曰:“汝有何冤?”病者答曰:“予,山阴人也。此女前生乃予邻家妇。予时四岁,偶戏其家,碎其碗。伊詈我母与私夫某往来,故生此恶儿。予诉之母,母恐我泄其事,挞予至死。是致予死者,此妇也。我仇之久矣,今始寻着。”道人告沈曰:“报冤索命事,都是东岳掌管,必须诉于岳帝,允救,方可以法治;否则难救。”沈清晨赴法华山岳帝庙,默诉其事,占得上上签,归告道人。其时妇胎已堕,道人嫌不洁,不肯入房。沈合家哭求,道人乃诣榻前,书召彩云符一纸,问:“好看否?”病妇答曰:“好。”道人曰:“何不出观?”应曰:“诺。”道人即捏诀向空一捉,曰:“得矣。”驰下楼去,病人昏迷若醒,曰:“我为何遍身痛极,腹甚饥?”左右与之食。

安未半刻,又作哭声曰:“汝携我孙去,我在此,亦能索汝命!”言毕,颠狂如故。口中作声甚杂,皆杭音。内有一鬼云:“我辈皆张老头儿邀来,你家若肯斋荐,我等即去。”沈邀僧作道场,众声称谢不已。忽又作张老者声云:“我是正客,如何反轻我?诸人馒头皆是菜心,我独豆沙多而菜心少?”沈视所设张老位前,果如所言,乃换与之。求其去,终不肯,复请道人来。道人授桃枝一束,曰:“吵则打之。”沈持入,向病人作欲打势。妇哀鸣曰:“勿打,我去,我去。”道人立门外,预设一瓮,向空骂曰:“速入此中!”用符一纸封其口携去,沈妇从此愈矣。

半年后,有人遇道人于理安寺,见众僧扛道人行空室中,七昼夜不着土木,口吐黑汁数升,污沾衣,色如血。告人曰:“我以童真之身污产妇秽气,幸众长老超度,不然,几堕落矣。”

怪弄爆竹自焚

绍兴民家有楼,终年 闭。一日,有远客来求宿。主人曰:“宅东有楼,君敢居乎?”客问故,曰:“此楼素积辎重,二仆居之。夜半闻叫号声,往视之,见二仆颜色如土,战栗不能言。少顷云:‘我二人甫睡,尚未灭烛,见一物长尺许,如人间石敢当状,至榻前,搴帏欲上。我等骇极,不觉大呼狂奔而下。’所见如此,自是莫敢有楼居者。”客闻笑曰:“仆请身试之。”主人不能挽,为涤尘土,列几席而下榻焉。

客登楼,燃烛佩剑以待。漏三下,有声索索自室北隅起。凝睇窥之,见一怪如主人所言状,跳而登座,翻阅客之书卷。良久,复启其箧,陈物几上,一一审视。箧内有徽州炮竹数枚,怪持向灯前,把玩良久。烛花飞落药线上,轰然一声,响如霹雳,此怪唧唧滚地,遂没不见。心大异之,虞其复来,待至漏尽,竟匿迹销声矣。晨起告主人,互相惊诧。至夜,客仍宿楼上,杳无所见。此后,楼中怪绝。

喀雄

喀雄者,姓杨,父作守备,早亡。表叔周某,作副将,镇河州,怜其孤,抚养之。周有女,年相若,见雄少年聪秀,颇爱之,时与饮食。周家法甚严,卒无他事。有务子者,亦周戚也,直宿书斋。夏月,雄苦热,徘徊月下,见周女冉冉而至,遂与成欢。次日入内,见女晓妆,雄目之而笑,女亦笑迎之。自后无日不至。务子闻其房中笑语,疑而窥之,见雄与周女相狎,而心大妒,密白周公。周入宅让其夫人,夫人曰:“女儿夜夜与我同床,焉有此事?”周终以为疑,借他事杖雄而遣之。雄无所依,栖身兰州古寺中。

一日者,女忽至,带来辎重甚富。雄惊且喜,问:“从何来?”曰:“与我叔父同来。”盖周公之弟名铻者,亦武官也,方升兰州守备。雄深信不疑,与女居半月,扬扬如富人。叔到任后,遇诸涂,喜曰:“侄在此乎?”曰:“然。”叔策马登其堂,侄妇出拜,乃周女也,大惊问故,雄具言之。铻曰:“予来时,不闻署中失女事,岂吾兄讳之耶?”居数日,借公事回河州,备述其事。周大骇,曰:“吾女宛然在室,顷且同饭,那有此事?或者其狐仙所冒托耶!”夫人曰:“与其使狐狸冒托我女之名,玷我闺门,不如竟以真女妻之,看渠如何?”周兄弟二人大以为然,即招雄归成亲。

合卺之夕,西宁之女先已在房,雄茫然不知所措。女笑而谓之曰:“何事张皇?儿狐也,实为报德而来。令祖作将军时,尝猎于土门关。儿贯矢被擒,令祖拔失纵之。屡欲报恩,无从下手。近知郎爱周女而不得,故来作冰人,以偿汝愿。亦因子与周女有夙缘,不然,儿亦不能为力也。今媒已成,儿去矣。”倏然不见。

常熟程生

乾隆甲子,江南乡试,常熟程生年四十许,头场已入号矣,夜忽惊叫,似得疯病者。同号生怜而问之,俯首不答。日未午,即收拾考篮,投白卷求出。同号生不解其意,牵裾强问之,曰:“我有亏心事发觉矣。我年未三十时,馆某搢绅家,弟子四人,皆主人之子侄也。有柳生者,年十九,貌美,余心慕,欲私之,不得其间,适清明节,诸生俱归家扫墓,惟柳生与余相对,余挑以诗曰:‘绣被凭谁寝?相逢自有因。亭亭临玉树,可许凤栖身?’柳见之脸红,团而嚼之。余以为可动矣,遂强以酒,俟其醉而私焉。五更,柳醒,知已被污,大恸。余劝慰之,沉沉睡去。天明,则柳已缢死床上矣。家人不知其故,余不敢言,饮泣而已。不料昨进号,见柳生先坐号中,旁一皂隶,将我与柳齐牵至阴司处。有官府坐堂上,柳诉良久,余亦认罪。神判曰:‘律载:鸡奸者照以秽物入人口例,决杖一百。汝为人师,而居心淫邪,应加一等治罪。汝命该两榜,且有禄籍,今尽削去。’柳生争曰:‘渠应抵命,杖太轻。’阴官笑曰:‘汝虽死,终非程所杀也。倘程因汝不从而竟杀汝,将何罪以抵之?且汝身为男子,上有老母,此身关系甚大,何得学妇女之见羞忿轻生?《易》称:“窥观女贞,亦可丑也。”从古朝廷旌烈女不旌贞童,圣人立法之意,汝独不三思耶?’柳闻之大悔,两手自搏,泪如雨下。神笑曰:‘念汝迂拘,着发往山西蒋善人家作节妇,替他谨守闺门,享受旌表。’判毕,将我杖二十放还,魂依然在号中。现在下身痛楚,不能作文;就作文,亦终不中也。不去何为?”遂呻吟颓唐而去。

怪风

凉州大靖营有松山者,在沙碛中,古战场也。将军塔思哈因公领兵过其处,白草黄云,一望无际。忽见一山高千仞,中有火星万点,蔽日而来,声若雷霆,人马失色。哈大惊,谓是山移。俄而渐近,不及回避,乃同下马闭目据地,互相抱持。顷之,天地如墨,人人滚地,马亦翻倒,良久始定。麾下三十六人,满面皆血,石子嵌入面皮,深者半寸。回望高山,已在数十里之外。日暮,抵大靖营,告总兵马成龙。马笑曰:“此风怪,非山移也。若山移,公等死矣。此等风,塞外至冬常常有之,不伤性命。但公等为沙石所击,从此尽成麻面,年貌册又须另造矣。”

孝女

京师崇文门外花儿市居民,皆以制通草花为业。有幼女奉老父居,亦以制花生活。父久病不起,女忘啜废寝,明慰暗忧。适有邻媪纠众妇女往丫髻山进香者,女因问:“进香可能疗父病否?”媪曰:“诚心祈祷,灵应如响。”女曰:“此间去山,道里几何?”曰:“百馀里。”曰:“一里几何?”媪曰:“二百五十步。”女谨记之。每夜静父寝,持香一炷,自计步数里数,绕院叩头,默祝身为女子不能朝山之故。如是半月有馀。

向例:丫髻山奉祀碧霞元君,凡王公搢绅,每至四月,无不进香,以鸡鸣时即上殿拈香者为头香。头香必待大富贵家,庶人无敢僭越。时有太监张某往进头香,甫辟殿门,已有香在炉中。张怒责庙主,庙主曰:“殿不曾开,不识此香何由得上。”张曰:“既往不咎,明日当来上头香,汝可待我,毋许别人先入。”庙主唯唯。

次日始四更,张已至;至则炉中香已宛然,一女子方礼拜伏地,闻人声,倏不见。张曰:“岂有神圣之前鬼怪敢公然出现者,此必有因。”坐二山门外,聚香客而告之,并详述所见容态服饰。一媪听良久,曰:“据君所见,乃吾邻女某也。”因说其在家救父礼拜之事。张叹曰:“此孝女,神感也。”进香毕,即策马至女家,厚赐之,认为义女,父病旋愈。因太监周恤故,家渐温饱。女嫁大兴张氏,为富商妻。

老妪变狼

广东崖州农民孙姓者,家有母,年七十馀。忽两臂生毛,渐至腹背,再至于掌,皆长寸馀;身渐伛偻,尻后尾生。一日,仆地化作白狼,冲门而去。家人无奈何,听其所之。每隔一月,或半月,必还家视其子孙,照常饮啖。邻里恶之,欲持刀箭杀之。其子妇乃买豚蹄,俟其再至,嘱曰:“婆婆享此,以后不必再来。我辈儿孙深知婆婆思家,无恶意,彼邻居人那能知道?倘以刀箭相伤,则做儿媳者心上如何忍得?”言毕,狼哀号良久,环视各处,然后走出。自后,竟不来矣。

义犬附魂

京中常公子某,少年貌美,爱一犬,名花儿,出则相随。春日,丰台看花,归迟人散,遇三恶少方坐地轰饮。见公子美,以邪语调之。初而牵衣,继而亲嘴。公子羞沮遮拦,力不能拒。花儿咆哮,奋前咬噬。恶少怒,取巨石击之,中花儿之头,脑浆迸裂,死于树下。恶少无忌,遂解带缚公子手足,剥去下衣。两恶少踏其背,一恶少褪裤,按其臀,将淫之。忽有癞狗从树林中突出,背后咬其肾囊,两子齐落,血流满地。两恶少大骇,拥伤者归。随后有行人过,解公子缚,以下衣与之,始得归家。

心感花儿之义,次日往收其骨,为之立冢。夜梦花儿来,作人语曰:“犬受主人恩,正欲图报,而被凶人打死,一灵不昧,附魂于豆腐店癞狗身上,终杀此贼。犬虽死,犬心安矣。”言毕,哀号而去。公子明日访至卖豆腐家,果有癞狗。店主云:“此狗奄奄,既病且老,从不咬人,昨日归家,满口是血,不解何故。”遣人访之,恶少到家死矣。

白虹精

浙江塘西镇丁水桥篙工马南箴,撑小舟夜行,有老妇携女呼渡,舟中客拒之,篙工曰:“黑夜妇女无归,渡之亦阴德事。”老妇携女应声上,坐舱中,嘿无言。时当孟秋,斗柄西指,老妇指而顾其女笑曰:“猪郎又手指西方矣,好趋风气若是乎!”女曰:“非也,七郎君有所不得已也。若不随时为转移,虑世间人不识春秋耳。”舟客怪其语,瞪愕相顾。妇与女夷然,绝不介意。舟近北关门,天已明,老妇出囊中黄豆升许谢篙工,并解麻布一方与之包豆,曰:“我姓白,住西天门,汝他日欲见我,但以足踏麻布上,便升天而行至我家矣。”言讫不见。篙工以为妖,撒豆于野。

归至家,卷其袖,犹存数豆,皆黄金也。悔曰:“得毋仙乎!”急奔至弃豆处迹之,豆不见而麻布犹存。以足蹑之,冉冉云生,便觉轻举,见人民村郭,历历从脚下经过。至一处,琼宫绛宇,小青衣侍户外曰:“郎果至矣。”入,扶老妇人出,曰:“吾与汝有宿缘,小女欲侍君子。”篙工谦让非耦。妇人曰:“耦亦何常之有?缘之所在即耦也。我呼渡时,缘从我生;汝肯渡时,缘从汝起。”言未毕,笙歌酒肴,婚礼已备。篙工居月馀,虽恩好甚隆,而未免思家。谋之女,女教仍以足蹑布,可乘云归。篙工如其言,竟归丁水桥。乡里聚观,不信其从天而下也。

嗣后屡往屡还,俱以一布为车马。篙工之父母恶之,私焚其布,异香累月不散,然往来从此绝矣。或曰姓白者,白虹精也。

冷秋江

乾隆十年,镇江程姓者,抱布为业,夜从象山归。过山脚,荒冢累累,有小儿从草中出,牵其衣。程知为鬼,呵之,不去。未几,又一小儿出,执其手。前小儿牵其西,西皆墙也,墙上簇簇然黑影成群,以泥撒之;后小儿牵往东,东亦墙也,墙上啾啾然鬼声成群,以沙撒之。程无可奈何,听其牵曳。东鬼西鬼始而嘲笑,既而喧争,程不胜其苦,仆于泥中,自分必死。忽群鬼呼曰:“冷相公至矣!此人读书,迂腐可憎,须避之。”果见一丈夫,魋肩昂背,高步阔视,持大扇击手作拍板,口唱“大江东”,于于然来,群鬼尽散。其人俯视程,笑曰:“汝为邪鬼弄耶!吾救汝。汝可随吾而行。”程起从之,其人高唱不绝。行数里,天渐明,谓程曰:“近汝家矣,吾去矣。”程叩谢问姓名,曰:“吾冷秋江也,住东门十字街。”

程还家,口鼻窍青泥俱满。家人为薰沐毕,即往东门谢冷姓者,杳无其人。至十字街问左右邻,曰:“冷姓有祠堂,其中供一木主,名嵋,乃顺治初年秀才。秋江者,其号也。”

钉鬼脱逃

句容捕者殷乾,捕贼有名,每夜伺人于阴僻处。将往一村,有持绳索者贸贸然急奔,冲突其背,殷私忆此必盗也,尾之。至一家,则逾垣入矣。殷又私忆捕之不如伺之。捕之不过献官,未必获赏;伺其出而劫之,必得重利。俄闻隐隐然有妇女哭声,殷疑之,亦逾垣入。见一妇梳妆对镜,梁上有蓬头者以绳钩之,殷知此乃缢死鬼求代耳,大呼破窗入。邻右惊集,殷具道所以,果见妇悬于梁,乃救起之。妇之公姑咸来致谢,具酒为款。

散后,从原路归,天犹未明。背簌簌有声,回顾,则持绳鬼也。骂曰:“我自取妇,干汝何事,而破我法?”以双手搏之。殷胆素壮,与之对搏,拳所着处冷且腥。天渐明,持绳者力渐惫,殷愈奋勇,抱持不释。路有过者见殷抱一朽木,口喃喃大骂,上前谛视,殷恍如梦醒,而朽木亦坠地矣。殷怒曰:“鬼附此木,我不赦木!”取钉钉之庭柱,每夜闻哀泣声,不胜痛楚。

过数夕,有来共语者、慰唁者、代乞恩者,啾啾然声如小儿,殷皆不理。中有一鬼曰:“幸主人以钉钉汝,若以绳缚汝,则汝愈苦矣。”群鬼噪曰:“勿言,勿言,恐泄漏机关,被殷学乖。”次日,殷以绳易钉如其法。至夕,不闻鬼泣声。明旦视朽木,竟遁去。

樱桃鬼

熊太史本,僦居京师之半截胡同,与庄编修令舆居相邻,每夜置酒,互相过从。

八月十二日夜,庄具酒饮熊,宾主共坐。忽桐城相公遣人来招庄去,熊知其即归,独酌待之。自斟一杯置几上,未及饮,杯已空矣。初犹疑己之忘之也,又斟一杯伺之。见有巨手蓝色从几下伸出探杯,熊起立,蓝手者亦起立,其人头、目、面、发,无一不蓝。熊大呼,两家奴悉至,烛照,无一物。庄归闻之,戏熊曰:“君敢宿此乎?”熊年少气豪,即命童奴取被枕置榻上而麾童出,独持一剑坐。剑者,大将军年羹尧所赠,平青海血人无算者也。时秋风怒号,斜月冷照,榻施绿纱帐,空明澄澈。街鼓鸣三更,心怯此怪,终不能寐。忽几上铿然掷一酒杯,再铿然掷一酒杯。熊笑曰:“偷酒者来矣。”俄而一腿自东窗进,一目、一耳、一手、半鼻、半口;一腿自西窗进,一目、一耳、一手、半鼻、半口,似将人身当中分锯作两半者,皆作蓝色。俄合为一,睒睒然怒睨帐中,冷气渐逼,帐忽自开。熊起拔剑砍之,中鬼臂,如着敝絮,了无声响。奔窗逃去,熊追至樱桃树下而灭。

次早,主人起,见窗外有血痕,急来询问,熊告所以。乃斩樱桃树焚之,尚带酒气。窗外有司阍奴,老矣,既聋且瞽,所卧窗榻乃鬼出入经过处,杳无闻见,鼾声如雷。

熊后年登八旬,长子巡抚浙江,次子监司湖南,常笑谓人曰:“余以胆气、福气胜妖,终不如司阍奴之聋且瞽尤胜妖也。”

鼠啮林西仲

福建耿藩之变,厦门司马林西仲不降,被缚入狱。西仲平素画一小像,忽被鼠啮断其头,环颈一线如刀截者。家人号哭,以为不祥。未几,王师破耿,出西仲于狱,复其官,加迁三级。西仲还家,家人置酒庆再生。是夕,闻群鼠声啾啾甚忙,扛一物置几上去。视之,所衔去小像之头,共持来还西仲也。 8gAt7wu+YkN3zF+0FNU65f03XnrfFh3HE1Tv4zqKuxZhIncyxvlABQV8YYthMc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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