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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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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宝玉在宝钗房里说笑,忽然听人说:“史大姑娘来了!”
宝玉与宝钗两人同去贾母这边瞧她。
史湘云见他二人来,连忙问好。
黛玉也在旁边,她问宝玉:“去哪里了?”
宝玉说:“在宝姐姐那里。”
黛玉冷笑道:“我说呢,幸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来了。”
宝玉笑:“只许同你玩,替你解闷儿!不过偶然去她那里一趟,你就说这话!”
“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关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黛玉说着赌气出去了。
宝玉忙跟了出来:“好好儿的又生气了?就是我说错了,你也别回来自己生闷气。”
黛玉说:“你管我呢!”
宝玉笑着说道:“我自然不敢管你,只是不想看着你自己作践了身子。”
宝钗走来道:“史大妹妹等你呢。”推着宝玉走了。
黛玉越发气闷,只向窗前流泪。没两盏茶的工夫,宝玉又来了。黛玉见了,越发抽抽噎噎地哭个不住。
宝玉见她这样,用千百样的好语温言来劝慰她:“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咱们是姑表兄妹,宝姐姐是姨表姐弟。论亲戚,她比你远。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这么大了。她是才来的,岂有个为她疏远你的道理?”
林黛玉啐道:“我难道叫你疏远她?我成了个什么人了呢!我为的是我的心。”
宝玉道:“我也为的是我的心。难道你就只知道你的心,不知道我的心不成?”
黛玉听了,低头一语不发,半晌才说:“今儿冷成这样,你怎么反倒把披风脱了呢?”
宝玉笑道:“本来穿着,见你一恼,我一烦躁就脱了。”
这时湘云走来,道:“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玩,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
黛玉笑着说:“偏是咬舌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头走围棋,你又该说幺爱三四了。”
“你专挑人的不好。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我只保佑明儿你遇上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让你去听,爱啊爱的去。阿弥陀佛,那样我才高兴!”史湘云说得众人大笑,忙回身跑了。
黛玉追到门前,被宝玉拦住,笑劝道:“饶她这一回吧。”
黛玉扳着手说:“我若饶过云儿,就不活了!”
几人闹成一团,有人来请吃饭,他们才一起往前边去了。
又过几天是宝钗来荣府后第一个生日,又是她及笄之年。贾母出二十两银子给凤姐,让她安排酒宴。
晚上,众人都在贾母跟前说笑。贾母问宝钗爱听什么戏、爱吃什么东西。宝钗深知老年人喜欢热闹戏文,爱吃甜烂食物,总按贾母喜欢的说,贾母更加欢悦。
第二天,贾母院内搭了个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酒席就放在贾母上房,没有一个外来客人。
吃了饭点戏时,贾母一定先叫宝钗点。宝锼推让一番,点了一折《西游记》。
贾母很是欢喜,然后便命风姐、黛玉、宝玉、湘云等人也点了。
戏演完时,贾母深爱那演小旦的,命人带进来赏钱。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妆活像一个人。”
宝钗心里也知道,只一笑,不肯说。宝玉也猜着了,也不敢说。
史湘云笑着:“倒像林姐姐的模样儿!”
宝玉听了,忙对湘云使个眼色。
众人听见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果然不错。
散席之后,湘云生气地命翠缕收拾衣包要回家:“明儿一早就走。在这里做什么?看人家的脸色,有什么意思!”
宝玉听了这话,赶忙上前拉她:“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分明知道,不肯说出来,也都是怕她生气。谁知你就说了出来,她岂不恼你?我是怕你得罪了她,所以才使眼色。你现在恼我,岂不辜负了我?”
湘云道:“别人说她,拿她取笑都使得。只有我说了就有不是,我原不配说她。她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她,使不得了。”
宝玉讨了个没趣,只得又来寻黛玉。
刚到门槛前,黛玉便把他推出来,将门关上。
宝玉不解其意,在窗外小声叫“好妹妹”。黛玉总不理他,宝玉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黛玉只当他回房去了,起来开门,见宝玉还站在那里,不好意思起来,不好再关门。
宝玉跟进来,说:“怎么好好儿的就恼了,是什么缘故?”
林黛玉冷笑道:“问得好,我也不知什么缘故。我原是给你们取笑的,拿我比戏子取笑。”
宝玉说:“我并没有比你,我并没笑,为什么恼我呢?”
黛玉说:“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笑了的还厉害呢!”
宝玉听了,无可分辩,不出一声。
黛玉又说:“这还可原谅。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这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她和我玩,她就自轻自贱了?她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贫民的丫头。”
宝玉这才知道刚才与湘云说的话黛玉也听见了,细想自己怕她二人结怨生恨,才在中间调和,不想反而两头受气,就一言不发地回房,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