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非常好，虽然才三月，明媚的春天已经来到了瑞典的斯康耐省的南部。树林虽然还没有全披上翠绿的外衣，但已经冒出了嫩嫩的新芽，冰雪消融，在小河小溪里轻快地流动着，叮咚作响。小溪边的迎春花开了，金灿灿的花朵在褐色的杂草间闪烁生光。到处洋溢着春的生机，特别是远处的山毛榉树林，仿佛能清晰地看到它们在不断地生长，变得越来越茂密。

天空又高又远，是一种十分清澈的蓝色，远处传来百灵鸟婉转娇嫩的歌声。鸡和鹅三三两两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奶牛也嗅到了透进牛棚里的春天的气息，时不时地发出哞哞的叫声。

就在斯康耐省南部的威曼豪格西区的一幢房子里，有一个男孩子正在烦恼。他的名字叫作尼尔斯，他高高瘦瘦，一头浅黄色的头发毫不起眼。他既不优秀也不聪明，和所有的捣蛋鬼一样，除了吃吃喝喝，睡睡懒觉之外最喜欢到处惹是生非。

他的父母很为他忧心，父亲觉得儿子又笨又懒，对学习根本不上心，干起活来也不行，连照看个鹅群都会搞得鸡飞狗跳。母亲担心的则是他的心性，他太粗野，对动物、对人类都怀有恶意。妈妈非常希望他能变得善良柔软，担心他再这么发展下去将来会惹出大祸。

今天正好是星期天，父亲和母亲都要去教堂，他们准备好好地为儿子祈求上帝，“让他那颗又冷又硬石头一样的心变得柔软，让他脾气变得好一点。不然的话，给我们带来麻烦也就算了，会给他自己惹祸的呀！”妈妈担心地祈祷。

这时的尼尔斯在做什么呢？

他好不容易可以不跟父母一起去教堂，独个儿留在家里，本想可以玩个痛快，特别是可以乘机玩玩爸爸的气枪了！没想到他父亲临走前布置他在家朗读《福音书》，而且声明回家后一定会抽查，如果他跳过一页没有读，到时绝没有好果子吃！

所以虽然尼尔斯很想在这样美好的天气里出门玩一玩，但他还是无可奈何地坐下来读《福音书》。他坐上家里那把只有爸爸才能坐的大靠背椅子，打开《圣经》开始有气无力地朗读。这声音懒洋洋的，仿佛有种魔力，没多久，尼尔斯就开始打起盹来。

他一边下意识地读着，一边努力地想要睁大眼睛，和睡魔做着无力的抗争。“我可不能睡着，不然爸妈回来，我没有读完《福音书》就惨了。”

可是，他还是眯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他。恰好他对面的窗台上放着一面小镜子，尼尔斯突然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影像——自己身后妈妈那只宝贝箱子开着！

妈妈对这个又大又重、四周包着铁皮的橡木箱别提多宝贝了，根本不让别人碰。尼尔斯虽然没那个胆子去偷偷打开，但他知道里面都是妈妈的宝贝：外婆留下的红色的自家纺的布料做成的、上身很短、下边打着褶裥的裙子，胸衣上还缀着许多小珠子。那里面还有浆得绷硬的白色包头布、沉甸甸的银质带扣和项链等，其实都是些过时了的老东西。

谁那么大胆子？难道是小偷？一想到有个小偷溜进了他们家，尼尔斯就心里直打鼓。

他不由得定睛朝镜子里仔细看去。箱盖大大地敞开着，箱子边缘有团黑乎乎的阴影，一开始看不清楚，但是在他努力看了又看后，这阴影变得越来越清楚！

天啊，是一个小小的小精灵！非常小，几乎一巴掌就能抓住！尼尔斯以前也听说过小精灵的故事，但他并不知道他们竟然这么小。

这个小精灵看上去年纪已经挺大了，脸上都是皱纹，可是他却穿得一丝不苟。他穿着黑色的长外套、齐膝的短裤，头上戴着帽檐很宽的黑色硬顶帽，浑身打扮都非常整洁讲究，上衣的领口和袖口上都缀着白色挑纱花边，鞋上的系带和吊袜带都打成蝴蝶结。

小精灵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他刚从箱子里取出一件精美的绣花纱巾细细地欣赏，全身心地沉浸在对传统手工的崇拜中。

尼尔斯乘机悄悄地站起来，心想：“要是搞个恶作剧来捉弄捉弄他就好了。”他觉得只要用力一推就能把小精灵推到箱子里，然后猛地盖上盖子，捉住小精灵是十拿九稳的事。

他并不害怕小精灵，谁会怕这么小的人儿呢？但是要用手去碰精灵，尼尔斯还是感觉心里毛毛的。

“要找个工具。”他想。他的眼睛在屋子里溜来溜去，四处打量着寻找着，从沙发床移到大桌子，再从大桌子移到了炉灶。他看了看炉灶旁边架子上放着的锅子和咖啡壶，又看了看门旁边的水桶，还有从碗柜半掩半开的柜门里露到外面的勺子、刀叉和盘碟等。

他还看了看他爸爸挂在墙上的丹麦国王夫妇肖像旁边的那支枪，还有窗台上开满花朵的天竺葵和紫红色的倒挂金钟。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挂在窗框上的一个捕蝶网上。“嗯，这个好，正顺手。”尼尔斯心里想。

抓起捕蝶网，尼尔斯动作敏捷地冲过去，朝着箱子沿猛地罩了下去！哈，运气真好！那个根本没有注意周围情况的小精灵被他逮了个正着。晕头晕脑的小精灵掉在捕蝶网里，越是挣扎就被缠得越紧，最后躺倒在深深的网底里，插翅难逃了。

尼尔斯抓住了小精灵，一时间却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他怕小精灵会站起来逃出去，只好不停地将捕蝶网晃来晃去。

网里的小精灵开口恳求尼尔斯：“尼尔斯，你放了我吧，你知道吗，多年来我一直为你们一家人做了许多好事，按理说应该受到更好的对待，没有我，你家的牲口怎么会长得这么好，你们家怎么能一直这么顺利呢。这次，你如果肯放了我，我就给你一枚古银币、一个银勺子，而且……”小精灵看了看尼尔斯，加重了语气，“还有一个金币，一个像你爸爸的银挂表那么大的金币，行吗？”

尼尔斯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金币银币，但是他真抓住了小精灵却反而心里感到有点害怕，他觉得自己好像面对了一个可怕的怪物，和平常生活完全无关的怪异力量，他想赶快摆脱这种感觉。于是非常痛快地答应了小精灵，然后停下晃动捕蝶网，让小精灵爬出来。

可是就在小精灵马上要爬出捕蝶网时，尼尔斯后悔了。“我怎么这么笨呀，不管是大笔的财富，还是其他平时想要要不到的好东西，我只要提出来，小精灵都会答应我的，我怎么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他一边又开始剧烈地晃动捕蝶网，一边想：“我至少应该让他把《福音书》变到脑子里去啊，要不然，一会儿爸爸回来了，我背不出来，不就立时三刻要挨罚了吗？”

小精灵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重新跌落到网底，相反尼尔斯听到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同时他的脸上猛地一疼，像是挨了谁重重的一击，他天旋地转地撞上一面墙，接着又反弹撞上了另一面墙，脑袋仿佛被人击成了碎片，摔倒在地，立刻失去了知觉。

当尼尔斯醒来时房子里非常安静，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箱子盖得好好的，捕蝶网挂在原处仿佛根本没有动过。如果不是他脸上还在火辣辣地疼，他一定会觉得刚刚发生的根本是场梦。

“爸妈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是真的，更不会因为这个肯让我少背点儿书，我还是赶快把《福音书》先背出来吧。”

尼尔斯爬起来朝桌子走过去，可是他马上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房子又没有变大，怎么桌子离他这么远了呢？而且椅子也变得很奇怪，看起来也没变大，可是他却要先爬上椅腿间的横档，然后才能爬上凳面。桌子也变得同样怪怪的，他要是不爬到椅子的扶手上，他根本看不到桌面。

“这个世界怎么了？”尼尔斯想，“小精灵一定对桌子、椅子都施了魔法，还有房子也一样！”

《福音书》还躺在桌子上，不过它也和桌椅一样，每个字都变得很大，尼尔斯必须站在书上才能看全。

他扭过头，偶然瞥到镜子，顿时吓了一大跳：“看，又是一个小精灵！”

镜子里有一个小人儿，头上戴着头巾，身上穿着条皮裤子。

“咦，他为什么和我穿得一模一样？”他吃惊地握住了双手，镜子里的小精灵做了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动作。

尼尔斯试着用手拉了拉自己的头发，拧了拧自己的胳膊，又把身子扭来扭去，镜子里的小精灵分毫不差地和他做着相同的动作。

可怜的男孩绕着镜子跑了好几圈，想看看是不是有个小精灵躲在镜子后面，可惜他失望了，镜子后面根本没有别人。尼尔斯浑身发抖，他心里一直在害怕的那件事是真的，小精灵对他施了魔法，镜子里这个他以为是小精灵的小人儿是——他自己。

“这是不可能的，这一定是场梦。只是我自己的荒唐的幻想，”他站到镜子前面去，闭上了眼睛，“只要等上一阵子，我肯定能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

几分钟过去了，他充满希望地睁开眼睛，期望这场梦结束——可惜的是一切都没改变。虽然他容貌和从前一样，稻草一样黄黄的乱糟糟的头发，鼻子两边都是雀斑，就连皮裤和袜子上的补丁都一如从前。可是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它们整个儿都变小了，不，不是它们变小了，是他，尼尔斯变成了个一丁点儿大的小人儿！

他忍不住哭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被后悔抓住了整个心神的尼尔斯一边哭一边寻找小精灵。他很明白，站在这里发呆是无济于事的，只有再去恳求小精灵，消了他的怒气，跟他和解才行。

哭哭啼啼的尼尔斯满屋寻找着，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着表达自己的后悔，再也不说话不算数了，再也不淘气了，再也不在读书时呼呼大睡了。只要肯让他恢复原形，他什么都愿意答应。只要小精灵答应，他就会重新成为一个善良、肯帮助人、听话的男孩。

然而不管怎样努力，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突然，妈妈以前讲的一句话在他耳边响起，所有的小东西都喜欢把家安在牛棚里！他立刻决定去牛棚找找。幸运的是房门半开着，否则别提开门了，就他现在的身高，连门锁都碰不到。

他轻松地从门缝里溜了出去，到了走廊里他又发现了一个难题，他人变小了，怎么穿那双又大又重的木鞋呢？正想到这里，他就看到门槛上放着一双缩小的鞋子。这小精灵也想得太周到了，看样子对自己的惩罚没那么容易取消，难过的日子还在后面哪！尼尔斯烦恼地想。

踏上屋前的木板路，一只眼尖的灰麻雀看到了尼尔斯，立刻尖叫起来：“唧唧，唧唧！快来看放鹅的小尼尔斯，他只有拇指大小了，快来看拇指人尼尔斯啊！”

立刻院子里的鸡们、鹅们都转过头来看尼尔斯，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叽叽嘎嘎的讨论声。

“喔喔喔！”公鸡嚷道，“活该呀，谁叫他扯我的鸡冠！”“咯咯咯，他活该，他真活该！”他的母鸡们纷纷不停嘴地附和着。

鹅们挨挨挤挤地凑成一堆，低着头互相交头接耳：“谁干的，谁能做得到呀？”

尼尔斯不无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他被这个发现惊呆了，傻傻地站在院子里。“这大概是因为我变成了小精灵的缘故吧，保准是这个原因，我才能听得懂那些鸟呀、鸡呀、鹅呀，那些长着羽毛的家伙的话。”他自言自语道。

母鸡们不停的“活该”声刺激得他无法忍受，他冲上前去骂骂咧咧地叫道：“闭上你们的臭嘴，小心我拔光你们的毛！剪掉你们的翅膀！”

可是他忘记了，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叫母鸡们见了就害怕的顽童尼尔斯了，公鸡母鸡们立刻把尼尔斯围住了，他们一边用嘴啄他，一边嘲笑他：“咯咯嗒，活该！咯，咯，咯嗒，你真活该！”

尼尔斯被鸡群缠住，动弹不得，母鸡们的尖声利叫差点儿震聋了他的耳朵，幸好家里的猫突然跑了出来！

鸡群马上安静下来，一只只全都假装全心全意地在地上啄来啄去找虫子。尼尔斯松了口气，跑到猫咪面前。“亲爱的小猫咪，你对这座房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一清二楚，好猫咪，快告诉我，到哪儿能找到小精灵？”

猫咪不慌不忙地坐好，他是一只漂亮的黑猫，丝一样顺滑的皮毛在太阳下闪闪发亮，尾巴优雅地围着爪子，暗灰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好脾气地盯着小男孩看了看。

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我知道小精灵住在哪里，”黑猫的声音软绵绵懒洋洋的，“不过，我不想告诉你。”

“乖猫咪，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看他对我施了这么恶毒的魔法呀！”尼尔斯又急又气。

猫咪的眼睛睁大了一点儿，闪出一丝恼怒的绿色光芒。“我为什么要帮你呢？就凭你没事儿就揪我的尾巴玩？”猫咪尖锐地反问。

“你不帮我，我现在照样揪你尾巴！”盛怒的尼尔斯又忘记了自己的现状，直接扑向猫儿。

猫咪动得比他更快，一瞬间每根猫毛都竖了起来，背弓得弯弯的，四肢使力，爪子抓紧了地，尾巴翘起，双眼瞪得滚圆，射出鲜红的怒火，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了尖尖的牙齿。

尼尔斯不想在一只猫面前丢了威风，可是他刚向前跨出一步，猫咪就把他扑倒在地，利爪按住了他的胸膛，尖尖的牙已经碰到了他的喉咙。他吓得放声大叫，可是没人来救他的命，完了！他想，他要死在这里了！

猫咪并没有真的咬下去，他松开了尼尔斯，宽宏大度地说：“起来吧，我这次放过你，是看在女主人的面子上哦，现在你知道我们俩谁强谁弱了吧！”

猫咪又恢复了一开始那种温顺的样子，轻轻地走开了。尼尔斯垂头丧气地继续向牛棚走去。

尼尔斯一出现在牛棚，牛棚里马上发出很响的嘶叫和乱踢乱跺的声音，哪里像只有三头奶牛，简直比三十头奶牛还要吵闹。

“哞！哞！哞！”一头叫作五月玫瑰的奶牛怒吼着，“我现在相信世界上还是有公道的！”她还没说完就被其他两头奶牛的声音打断了，她们都提高了嗓门，搞得尼尔斯根本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可是她们踢着后腿，晃着脖子，怒气冲冲地用尖角对准他：

“让你在我耳朵里放马蜂！”一头叫作金百合的奶牛嚷着。“去年夏天你用木鞋扔我，现在叫你尝尝同样的滋味！”另一头奶牛也在嚷。

五月玫瑰看起来最生气：“你过来，我要让你为你的错误付出代价！你在你妈妈挤牛奶时突然抽走奶桶，在她拎着沉重的奶桶时给她设圈套！你知不知道你妈妈曾站在这儿为你流过多少眼泪！”

尼尔斯被她们吓得够呛，虽然他很想告诉她们他已经后悔了，只要她们肯告诉他到哪儿去找小精灵，他今后绝对绝对不会再做坏事了。可是她们显然不愿意听他说话，他只好灰溜溜地从牛棚里落荒而逃。

尼尔斯心灰意懒地爬到院子周围的那堵厚厚的石头围墙上，思索着万一他变不回去的话，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爸爸妈妈从教堂回来一定会大吃一惊。他会成为一个怪物，从东威曼豪格镇、托尔坡镇还有斯可鲁坡镇都会有人来看这样一个怪物，整个威曼豪格县远远近近都会有人赶来看他。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冷战，太可怕了，他简直想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不能让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他坐在这里，可怕的命运一丝丝地展现在他面前，他已经不是个人了，他是个怪物！他再不能和别的男孩儿一起玩，没有一个女孩儿将来会嫁给他，他也没法子继承爸爸妈妈的农场土地；人世间所能拥有的一切：友谊、爱情、温暖的家庭都离他而去！

他悲伤地凝视着自己的家：小小的一幢农舍，很寒酸的样子。圆木交叉做成的梁柱，泥土垒成的墙壁，它仿佛承受不了那高而陡峭的干草房顶的重压而深深陷进了地里。外面的偏屋也全都小得可怜。耕地更是狭窄得几乎难容一匹马翻身打滚。可是如果他能重新拥有它，那可比进了天堂还要快活！

多么爽朗的天气啊，多么美丽的春天啊！温暖的阳光，小溪里水流叮咚作响，枝头上绿芽绽放，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他却坐在这里心情沉重，难过得要命，根本打不起精神。

天空碧蓝碧蓝的，像一块透明的蓝色宝石。大雁们成群结队，向北飞去，现在尼尔斯已经听得懂大雁们飞翔时在叫喊些什么了。他们飞得很高很高，然而他却还能听得到他们叫喊着：“加把劲儿飞向高山！”有时他们看到他们的亲戚——家鹅时，也会朝地面俯冲下来，齐声呼唤道：“跟我们一起来吧！让我们飞越高山！”

尼尔斯家有一只雄鹅怦然心动，他被大雁们冒险的激情感染了。“如果再有一群大雁过来喊我，我就跟他们走。”他说。

果然又来了新的一群大雁，照样朝鹅群呼叫着。鹅群里一只老母鹅生气地说：“莫顿，你可别发疯啊，你受得了那种忍饥挨冻的生活吗？”可是莫顿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大声回答说：“等一下，我来啦！”

他张开翅膀飞向空中，可是他已经不习惯飞行了，尽管努力拍打着翅膀，还是从空中掉了下来。不过大雁们好像听到了他的呼唤，他们转过头来往回飞，看他是不是真的跟他们一起飞走。

“等等，等我！”莫顿叫道，又试着起飞。

坐在围墙上的男孩对这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哎哟，这只大雄鹅飞走的话，那该是多么大的损失呀，”他想道，“爸爸妈妈从教堂回来，一看大雄鹅不见了，他们一定会非常伤心的。”

想到这里，他又忘记了自己已经变小，一下子从墙上跳了下来，恰好跳到雄鹅身上，用双臂紧紧抱住了雄鹅的颈脖。“你可千万别飞走啊。”他央求着喊叫。

不料就在这一瞬间，雄鹅恰恰离开地面腾空而起。他来不及停下来把小男孩从身上抖掉，只好带着他一起飞到了空中，这使得男孩头晕目眩。等到他想到应该松手放开雄鹅的脖子的时候，他早已身在高空了。如果他现在松手，立刻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努力地扭动着身子，费了好大劲儿才爬到雄鹅的背上。可是两边是不停地呼扇的翅膀，尼尔斯不得不使劲地揪住雄鹅的羽毛才能不从雄鹅滑溜溜的羽毛上滑下去。

大雁们还是很照顾新来的伙伴的，因为怕雄鹅在高空稀薄的空气里不习惯，他们特意飞得慢一点，低一点。初上高空的恐慌、迅疾的飞行速度以及随之而来的强劲气流使得尼尔斯也很不习惯。他紧紧闭着眼睛，耳中好像回响着暴风雨一般的巨大风声，嗡嗡作响。那是十三只大雁在他身边飞舞，拍打翅膀和鸣叫的声音。这声音震得他耳朵嗡嗡响，他根本无法分辨大雁群要飞向哪里。

过了一阵，他终于睁开眼睛，朝地面上瞄了一眼，觉得在自己的身下，仿佛铺着一块很大很大的地毯，上面分布着数目多得叫人难以相信的大大小小的方格子。有些方格是斜方形的，有的是长方形的，但是每块方格都有棱有角，四边笔直。就是没有圆形和曲里拐弯的形状。“这是什么地方呀？”在他身边飞翔的大雁回答：“耕地和牧场，耕地和牧场。”

这一下他恍然大悟，那块大方格子布原来就是斯康耐的平坦大地，而他就在它的上空飞行。那些碧绿的方格子是去年秋天播种的黑麦田，在积雪保护下一直保住了绿颜色。那些灰黄颜色的方块则是去年夏天庄稼收割后的残留。褐色的是老苜蓿地，而黑色的是还没有长出草来的牧场或者已经犁过的休耕地。还有些颜色暗淡模糊而中央部分呈灰色的方块，那是大的庄园。还有些方格，周围是褐色的，中间则是绿色的，是花园，草坪已经开始泛出绿颜色，四周的篱笆和树木仍然裸露着褐色的枝叶。

男孩子看清楚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么四四方方的，虽然心情沉重，依然忍俊不禁嘻嘻地笑出声来。他已经习惯于骑着鹅在空中迅速飞行了，所以非但能够稳稳当当地坐在鹅背上，还可以分神看些别的东西。地面上冉冉升起一股泥土和松脂的芬芳味道，他看到许许多多熟悉的地方，一种又酸又甜的滋味涌上心头，他从来不曾以这样猛烈的速度向前飞驰过，他从来不知道，在空中遨游竟会这样痛快惬意。他从未想象在这样的高空中翱翔是怎样的滋味，这就像是从所有沉重的忧愁、悲伤和烦恼中飞了出去一样。 vRTDQcwrTd/XCD5A6YmDDRFDQ+BqUE6hTNiJTuW3QbOh/TLSZ1ZAHa7bYutKUkfx

雄鹅莫顿和大雁们一起飞行，他一开始被高空飞行的兴奋刺激着，为自己能和大雁们一起四处飞行，嘲笑地上的家禽们感到十分骄傲。可他终究没有这样长时间地飞行过，渐渐地他觉得翅膀越来越沉重，呼吸越来越困难，到中午尽管他使劲地拍打着翅膀，想要加快速度，还是落到了后面，到下午时他已经离其他大雁好几个身子那么远了。

飞在“人”字形队伍最后位置的大雁发现白鹅跟不上时，立刻大声向队伍中心的领头雁阿卡报告：“阿卡队长，白鹅飞不动了，它落到最后面去了。”阿卡队长头也不回地回答：“告诉他，飞得快比飞得慢省力！”

白鹅努力地照阿卡队长说的去做，想要加快速度，奈何身不由己，反而因为用力过当，没有调匀呼吸，翅膀抽了筋，结果像中了一箭一样，朝着耕地和牧场边缘的柳树林坠落下去。

“阿卡队长，不好了，白鹅要掉到地上去了！”飞在末尾的大雁又高声地叫起来。

“你们就不能安静地飞吗？告诉白鹅，高飞比低飞容易。”阿卡队长有些恼怒，她丝毫没有减慢速度，继续高速地向前飞。

白鹅再一次试着照阿卡队长说的做，可是当他想要飞高时却感到透不过气来，胸口闷得要炸开来。

“可是，阿卡队长，白鹅真的飞不动了。他掉下去了，他马上要撞上地面了！”飞在最后的大雁又一次告急。“告诉他，飞不动就回去吧，不要勉强。”阿卡队长不为所动，依然带着雁群往前飞。

白鹅听了，这才明白，大雁们其实根本没有真的想带他到拉普兰去，没准他们心里也认为一只家鹅要飞到拉普兰是不可能的。白鹅被彻底激怒了，深觉自尊受到了打击，只恨自己能力不够，不能向大雁们显示一番。更何况他这次碰到的雁群队长是来自凯布纳山的阿卡，是一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雁，她的名头非常响亮，最好最强的大雁们也喜欢跟着她飞。

不过也没有比阿卡更看不起家鹅的大雁了。所以被阿卡蔑视使莫顿心里像被火烧一般。白鹅慢吞吞地吊在雁群后面飞，心里想着自己该回家还是该坚持下去。

白鹅背上的尼尔斯犹豫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亲爱的莫顿，我知道你是一只很厉害的白鹅，但你应该知道，你从来没有飞上天过，要想跟着大雁一直飞到拉普兰，那是不可能的。你还是赶快转身回家去，免得活活摔死吧。”

尼尔斯不说还好，一说莫顿就更生气了。在尼尔斯家，没有一只白鹅喜欢这个粗野、顽皮、什么都学不会的男孩。莫顿也一样，觉得尼尔斯是他见过的最讨厌的人了。阿卡和大雁们蔑视自己，莫顿还觉得情有可原，可是现在连这个变得这么小的可怜虫都来怜悯他，实在叫人受不了。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和大雁们一起飞到拉普兰去，让所有瞧不起家鹅的人看看。

“尼尔斯，你闭嘴，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到我们飞过的第一个泥坑里去。”白鹅气鼓鼓地说。顾不得肺里火辣辣的感觉，莫顿使尽全身力气，一下子就冲上了蓝天，居然追上了雁群。

可是这样的快速飞行毕竟不能长久，没多久他就支持不住，又在喘气了。好在太阳快要下山了，雁群也要寻找栖息地了。因为太阳一下山，温度就会急剧下降。阿卡带着雁群开始慢慢地降低速度和高度，等太阳一落到地平线下面，他们就向下降落。

今天大雁们选择了湖畔做宿营地。一降落，大雁们立刻跳入湖中，扎着猛子在湖水里嬉戏，洗刷羽毛，找鱼虾、水草果腹，用清冷的湖水洗去自己一天的疲劳。尼尔斯从白鹅身上跳下来，站在狭长的湖岸边打量着四周，面前是一个很大的湖，湖上的冰已经开始化了，但整个湖还是漂浮着一大块一大块的浮冰。他们降落的地方是一大片松树林，附近地面的雪都化了，露出黑色的地面，只有密实的松树枝条繁密的树冠底下仍然残存着积雪，这里的积雪融化了又冻结起来，所以坚硬得像冰一样，散发出凛冽的寒气和可怕的冬天的味道。

尼尔斯在空中遨游时的那种兴高采烈的喜悦已经消失殆尽，现在仿佛又回到了现实中来，而且他现在正身处荒郊野外，肚子咕噜咕噜饿得很，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可是到哪儿去找吃的呢？现在刚刚是三月，地上或者树上都还没有长出一些可以吃的东西来。现在谁会帮他寻找食物呢？

太阳早已隐没，湖面上吹来一股寒气，夜幕自天而降，恐惧和不安也随着黄昏悄悄地来到。大森林里开始发出淅淅沥沥的响声。谁会给他房子住呢？有谁会为他铺床叠被呢？有谁来让他在火炉旁边取暖呢？又有谁来保护他不受野兽伤害呢？他悲伤地环顾四周的大雁，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这些旅伴了。

这时他发现白鹅莫顿的情况很糟糕，他像一块软软的破布一样，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了，尼尔斯摸摸他，他一动也不动，简直像一只死鹅。“莫顿，去喝点水吧，离湖边只有几步路了。喝点水你会好很多的。”可是莫顿还是不动。尼尔斯其实并不见得有多喜欢白鹅，他曾经对动物非常冷酷残忍，但是现在，在这黑灯瞎火的荒野里，白鹅是他唯一的依靠，他害怕得要命，怕会失掉白鹅，他赶紧动手又拖又拉，用力把白鹅拉到水边去。可是白鹅又大又重，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白鹅的头浸到水里。

好一会儿，白鹅才把头从水里抬起来，睁开眼睛，抖掉头上的水珠，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接着，他站起身来，跳入水中，开始游动着寻找食物。吃了些水草后，白鹅恢复了点元气，很幸运地抓到了一条小鲈鱼。他把鱼放到尼尔斯面前说：“谢谢你，尼尔斯，谢谢你帮我下到水里，这条鱼送给你，表达我对你的感激。”尼尔斯感动极了，不是因为他肚子正饿得厉害，而是因为今天一整天了，发生了那么多对他而言非常严重的事，却只在白鹅嘴里听到一句温暖安慰的话。他高兴极了，想要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一下白鹅，但还是没好意思这么做，只是接过了鱼。

尼尔斯摸摸随身携带的小刀，居然还在，他掏出小刀，发现小刀也已经变得很小很小了。尼尔斯用小刀把鱼鳞刮干净，把内脏挖出来。原本他觉得自己一定吃不下生鱼的，只是不愿意拒绝白鹅的好意，没想到生鱼肉吃在嘴里非常鲜甜，三下五除二，他就把那条鱼吃光了。他不无悲哀地想：“唉，我吃生鱼吃得多利索啊，看来我已经离人越来越远，离妖精越来越近了。”

在尼尔斯吃鱼时，莫顿就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事实上他并不喜欢这个男孩，不过从刚刚他对自己的帮助里，他意识到自己很需要这样一个旅伴，而且即使是看在女主人的面子上，他也不能让这个男孩一个人回家，这样一个拇指大小的小人儿，对荒野中的许多食肉动物来说是非常好的食物。“尼尔斯，你应该能感觉到吧，我们今天遇到的是一群骄傲的大雁，他们根本看不起所有的家禽，他们认为我到不了拉普兰。我一定要让他们刮目相看，让他们知道家鹅也能干一番事业！”

白鹅的慷慨陈词并没有打动尼尔斯，背地里，他觉得大雁的看法是很有道理的。可是他也不愿意反驳白鹅，“没……没错。”尼尔斯支吾着。“可我也想过了，我毕竟是没有经验的，靠我一个人恐怕不太行，不过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陪我一起去，就肯定没有问题了。只是，尼尔斯，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去一趟拉普兰？”男孩想拒绝，却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说，一急之下，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心思：“可是我想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去。”“那么秋天，我一定和你一起回家，把你送到家里，而且你这样回家，不让你爸妈大吃一惊吗？”白鹅这话说到尼尔斯的心里去了，他正想回答，背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原来是阿卡队长带着几只年长的大雁正走过来。莫顿远远地观察着大雁，他本来以为他们是亲戚，彼此的相貌会十分相似，但是现在看来他们有着很多的不同。大雁的身材要比他小得多，没有一只是纯白颜色的，反而几乎只只都是灰颜色，有的身上还有褐色的杂毛。最不相同的是他们的眼睛，黄颜色、亮晶晶的，野性十足，里面好像燃烧着一团火焰，简直叫他感到害怕。白鹅生来就养成了习惯，走起路来要慢吞吞、一步三摇头地踱方步。而这些大雁不是在行走，而是半奔跑半跳跃。他看到他们的脚，心里更不是滋味，因为他们的脚都很大，而且脚掌都磨得碎裂不堪，伤痕斑斑。可以看得出来，大雁们从来不在乎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他们也不愿意遇到了麻烦就绕道走。他们相貌堂堂，整洁得体，不过只要看看脚就知道他们是在荒山野岭生活惯了的。

乘着他们还没走到，“你不要紧张，大大方方地说话，但是记住，千万不要说你是人。”白鹅急急忙忙咬着尼尔斯的耳朵说。

阿卡带着大雁们来到他们面前，站定后伸长脖子向莫顿不断点头，这是大雁们见面必行的礼节。白鹅也照样点头行礼，不过白鹅点头的次数更多，神情也更恭敬。在双方互相致意敬礼结束后，阿卡上下打量着莫顿，问道：“你是谁？来自哪里？是哪个家族的，请介绍一下你自己好吗？”

白鹅恭恭敬敬地说道：“关于我，没有太多可说的，是去年春天出生在斯堪诺尔的。去年秋天，我被卖到西威曼豪格村的豪尔格尔·尼尔森家里。于是我就一直住在那里。”阿卡说道：“这么说来，你的出身并不高贵，究竟哪儿来的这股子勇气，居然敢加入到大雁的行列里来？”“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让你们大雁瞧瞧我们家鹅也不是一点没有出息的。”白鹅回答。

“啊，我也希望是这样啊，那么你擅长哪些呢？除了飞行以外，也许你是个长距离的游泳能手吧？”白鹅能感觉到阿卡并不愿意接受他，所以也就破罐子破摔了：“不好意思，我最长除了游过一个泥灰坑外，还没有游过更长的距离呢。”

“那么，你一定是擅长跑步喽？”阿卡又问。“我们家鹅天生就不善于奔跑，我就更不行了。”白鹅满不在乎地说。心想，如果阿卡早就打定主意不要他，那随便他说什么都不会有用的。

白鹅莫顿以为阿卡接下来就要打发他回家了。出乎他的意料，阿卡居然对他说：“很好，你的回答很有勇气，一个有勇气的人是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旅伴的。虽然你现在飞得不熟练，但是可以再跟我们一起练习一两天，让我们看看你能不能适应，你觉得这样的安排怎么样啊？”白鹅十分高兴地回答：“太好了。”莫顿心里美滋滋的，得到阿卡的表扬，他觉得十分光荣。

接下来阿卡用扁嘴指了指尼尔斯，问莫顿说：“他是谁？是和你一起的吗？我还从来没见过长成这样的家伙呢，他不会是小精灵吧？”“他是我的旅伴，他是看鹅的，一路上会对我有很大帮助的。”莫顿回答。“好吧，那你怎么称呼他呢？”阿卡不以为然地想，家鹅就是麻烦。“他，嗯，他的名字叫大拇指。”白鹅吞吞吐吐地回答。“请问现在到了大雁的睡觉时间没有？每天这个时候，我就已经眼睛都睁不开啦。”莫顿想要岔开话题。

“请你搞清楚，我是来自大雪山的阿卡，我身后的同伴们都是来自最高贵家族的高山大雁！我们不会随便和什么人结伴的，也不会和任何一个不肯说出自己来历的家伙睡在一起的！”阿卡队长可不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去的。

白鹅莫顿谈到自己时那么爽直明快，而说起他时却吞吞吐吐，让他心里很难过，难道他就这么不讨人喜欢？“我叫尼尔斯，是个佃农的儿子，我本来是一个人，但是今天早上……”尼尔斯突然向前跨出一步，面对着阿卡队长说。可是尼尔斯的话还没有讲完，阿卡队长就猛地退后三步，而她身后的大雁们就退得更远了。他们一个个朝着尼尔斯恼怒地鸣叫着，阿卡生气地朝尼尔斯叫嚷着：“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怀疑你是个人，现在立刻给我滚，我们中间决不能容忍人的存在！”尼尔斯大为吃惊，不知道大雁们为什么会这样如临大敌。他不知道大雁们一代代传下来的教训中就有决不能相信靠近人类。

“不用这样害怕的呀，看看，他才那么小，不可能伤害我们的。如果你们不愿意接纳他，明天当然可以让他回家去，可现在你们一定要让他和我们一起过夜才行，否则让他一个人在黑夜里去对付狐狸啊鼬鼠啊什么的，也太说不过去了吧。”白鹅一看场面要糟，从中调解道。

阿卡队长闻言走近了些，但很明显她的戒心并没有消除，对于人类，野生动物们始终心怀恐惧。“我可领教过人的滋味，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让我害怕。不过要是你能担保他不会伤害我们的话，他今夜可以和我们在一起，只要他受得了，因为我们准备到湖中心的浮冰上睡觉。”阿卡以为白鹅听了这话至少会踌躇一下，没想到白鹅不动声色，反而笑眯眯地说：“阿卡队长真是名不虚传啊，真会选地方，浮冰上比地上安全多了啊。”“可是，你还要保证明天就让他回家。”“那我也只能离开你们了，我一定不会抛弃他的。”白鹅莫顿沮丧地说。“那随便你，我们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你爱往哪儿飞，就往哪儿飞好了。”阿卡冷冰冰地说。她拍翼振翅向浮冰飞过去，其他大雁也一只接一只跟着飞了过去。

尼尔斯沮丧极了，他原来并不很想和莫顿一起去拉普兰。不过一方面他的确有点害怕以现在这种样子去见爸爸妈妈，另一方面对白鹅为他辩解的话而产生的感动，对大雁们对人类的偏见而产生的愤怒，激起了他想去拉普兰的冲动。可是照目前情况来看，他到拉普兰去的这趟旅行终于没有指望了，再说他对露宿在这么寒冷刺骨的黑夜里感到胆战心惊。

他垂头丧气地对白鹅说：“莫顿，恐怕我不能陪你去拉普兰了，我可能连今晚都不能适应呢，我从来没有在冰上睡过觉，阿卡队长一定是故意的，想借机赶走我，如果我留下，一定会冻死在冰上的。”“你放心好了，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我们一定能慢慢说服他们的。”白鹅安慰尼尔斯说，“现在你去收集些干草来，越多越好，我包你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尼尔斯不明白白鹅的勇气从哪儿来，不过他还是去找来了一大捧干草，莫顿用嘴叼住他的衣领，把他带到浮冰上，这时候，其他的大雁们都已经呼呼入睡了。“来把干草铺好，让我有个垫脚的地方，免得把蹼冻坏了，就不能飞了。”尼尔斯照着莫顿的吩咐铺好干草，白鹅一站到草上，就衔起他的衣领，把他塞进了自己毛茸茸的翅膀下面。“这里又温暖又舒服，你一定能睡个好觉的。”

尼尔斯还来不及表示意见，就被裹进温暖的翅膀下面，他也的确是累坏了，想想，今天一天发生了多少事，比他十四年以来的经历都要跌宕起伏得多。无论是精神和体力，他都已经透支了，于是他迷迷糊糊地想，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然后就沉入黑甜乡里去了。

夜色已深，大雁们睡得正香甜。没想到半夜的风突然越刮越厉害，慢慢地把浮冰吹向了岸边。一只出来觅食的狐狸正经过这里，见到了这一情景，禁不住心中大喜。

这只狐狸名叫斯密尔，住在大湖的东面。傍晚时分他就见到这群大雁在湖边栖息，那时他就动了想吃大雁肉的念头。没想到经验丰富的阿卡把大雁们带到湖中心的浮冰上睡觉，隔着一片宽阔的湖水，他望尘莫及，只有沮丧地离开。到树林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忍不住又转到这湖边来，却看见了这一幕。现在他轻轻一跃，就跳到了冰上，正当他想向一只他已经看中的肥大的公雁扑去时，孰料激动过度，竟然失去了平衡，脚底一个打滑，爪子在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发出“咝”的一声。这声音虽然不大，仍然惊醒了敏锐的阿卡队长。她立刻尖叫一声，腾身飞起，顿时惊醒了雁群，大雁们纷纷飞了起来。

白鹅莫顿仓促地从冰上飞起来，作为一只白鹅他一向是舒舒服服地睡到大天亮的，突然听到示警声，慌张起飞，完全忘记了自己翅膀下还藏着一个小人儿尼尔斯呢。尼尔斯从温暖的鹅羽里一下子掉落在冰上，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睁开眼睛迷迷蒙蒙地看见一只尾巴大大、四肢短小、嘴巴尖尖的小狗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尼尔斯睡眼惺忪地坐在冰上，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袭击乱成一团。直到看见了这只“小狗”，他隐约有些明白是这只“有趣的小狗”搞出的事情。

狐狸看见美味的雁肉都飞走了，急得都要发疯了。急晕了头的狐狸斯密尔看着自己心中的美味此起彼伏地飞向空中，急火攻心地往上扑。这时恰巧一只年轻的母雁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慌乱下没有马上起飞而是在冰上东张西望，想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停顿的一瞬间，她就被正扑上来的狐狸一下子咬住了翅膀。尼尔斯眼看着这只小狗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袭击大雁，心里非常生气，立刻追了过去，想从“狗”嘴里抢回大雁，他完全忘记了现在自己只有拇指那么大。白鹅莫顿在他身后大喊：“小心啊，尼尔斯！”他却无所畏惧，向着狐狸直追过去。

夜色漆黑，尼尔斯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也拥有了小精灵的夜视眼，冰面上所有的裂缝、窟窿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狐狸斯密尔蹿得很快，三下两下就沿着浮冰和陆地相接的地方跳上了岸。正沿着湖岸的斜坡向上跑的尼尔斯追上来叫道：“快放开大雁，你这个坏蛋！”斯密尔不知道后面是什么人在追他，也来不及回头仔细看，只是拼命地向前跑。

狐狸冲进了一片茂密的山毛榉林，尼尔斯紧追不舍，他一心想证明给那群大雁看，他作为一个人不仅不会伤害大雁，反而可以保护他们。“哪里来的癞皮狗，敢偷大雁，再不放下，我就告诉你的主人，痛打你一顿！”斯密尔听了这话啼笑皆非。后面追的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把他这鼎鼎大名的大盗斯密尔当成一条小狗。他斯密尔在这一带可是颇有名声的，别以为他是一只普通的在野地里抓抓田鼠和兔子的狐狸，他甚至敢闯到农民家里去偷鸡鹅的，附近的人家常常为他感到头疼万分。

斯密尔想要回头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这样对他胡说八道，就放慢了速度，正好尼尔斯追了上来，一把拽住了他的尾巴，可惜尼尔斯的力气太小，反被斯密尔拖着跑了两步。斯密尔回头一看，原来是这么一个拇指大小的小人儿，乐得哈哈大笑：“我现在就要咬死这只大雁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啊，小人儿？”斯密尔一边说着，一边把大雁按倒在地上，准备先来咬一口。刚被大雁小看过，现在又被一只“小狗”嘲讽，尼尔斯气坏了，虽然他已经发现这只“小狗”长着很尖很尖的鼻子，露着一口森森的白牙，不像小狗，倒有些像爸爸说起过的狐狸。但他也顾不得了，正当狐狸张开大嘴朝大雁咽喉咬下去的时候，趁着斯密尔分心，他攥紧了狐狸尾巴，用脚蹬住一棵山毛榉树树根，使出浑身力气猛地一拽，斯密尔不曾提防，被他拖得往后倒退了两三步，嘴里一松，那只母雁乘机用力挣扎，脱了身。她的翅膀受了伤，留下来也帮不了尼尔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挣扎着拍动着受伤的翅膀腾空而去，飞回了空中。 vRTDQcwrTd/XCD5A6YmDDRFDQ+BqUE6hTNiJTuW3QbOh/TLSZ1ZAHa7bYutKUkf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