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容易过,风景又经年。1891年农历二月,大地回春,悄无声息中,草儿绿了,枝条发芽了。蔡东藩与姐夫田沛鋆沐浴着春晨的曙光,一起参加了童试。在县试、府试中,两人双双得中。之后,两人又赴绍兴参加院试。临行前,蔡东藩的二姐再三叮嘱丈夫一定要照看住东藩。这也的确是令田沛鋆头痛的事。考生人多,而蔡东藩的身材也实在瘦小了些。
果然,进城后,但见人头攒动,考生多得超出了田沛鋆的预期。怎么办?弄不好小舅子连考棚都进不了。左思右想,田沛鋆终于想到了个办法。
考试那天,田沛鋆双手挽着两只考篮,腰中系着一根粗布带,叫蔡东藩紧紧拉住跟随在后面,自己仗着体壮力大在前面开路。田沛鋆比蔡东藩大二十岁左右,蔡东藩又体格弱小,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父子俩同进考场呢。
点名,搜检,唱名,接卷,放炮封门,如木偶似的一阵忙乱,蔡东藩总算坐了下来。此次院试,第一场为正试,试以两文一诗。第二场为覆试,试以一文一诗。在课读时,蔡东藩就很重视诗文,是以试卷的题目对于他而言并不甚难,他游刃有余,不假思索,引经据典,一挥而就,不片时便一一答毕。
发榜那天,姐夫和小舅子双双上了红榜,而蔡东藩的名次远远在姐夫之前。这次院试,临浦考中秀才的有好几个,可数蔡东藩年龄最小,名次却最高。他的名声一下子在附近传开了。这一年,蔡东藩十四岁。
桂子飘香金风送爽,转眼中秋节到了。晚上,镇上望族汤寿崈(c hón g)宴请当地名流。汤寿崈(1869~1973年),字泳仙,更字农先,是清末民初著名的实业家和政治活动家汤寿潜的二弟。他经营着仁泰衣庄、沅泰钱庄、恒大昌瓷店、信大山地货行等庄行,人称汤二老爷。其宅很大,西起旧里河,东至小当弄,南临牛场头,北与钱家墙门隔墙,拥有十五间房子。显然,能赴汤家的宴席,肯定是附近数得上的人物了。
这天晚上,淡淡的清辉柔柔地照在窄窄的巷子里,给小镇平添了一份诗意。蔡东藩走在小巷里,见如此美景,不由诗兴大发,随口吟道:“水魄连空合,霜辉压树干。夜深高不动,天下仰头看。”
吟着诗,他走进了汤宅。此时的汤宅已是高朋满座,蔡东藩也就不卑不亢地入了席。
酒过三巡,银蟾光满。所谓“月到中秋诗酒缘”,对着皓月,这些名流哪里还按捺得住,纷纷操笔弄墨,或题字撰联,或作诗赋词,以一展胸中才学。
一轮圆月晶晶莹莹,如玉盘高高地挂在空中。碧海青天无一丝云彩,一朵寒星,一斑鸟影,一粒纤尘。蔡东藩坐在凳子上,顾自静静地欣赏着这月色。
突然,有人过来,一把拉起蔡东藩,把他推到书桌前,说:“诸位,自古英雄出少年,让我们一睹蔡秀才的文采吧!”
“好,好。”一片附和声响起。这其中也有不服气,想看一看蔡东藩笑话的人。
蔡东藩神情自若地走上前去,只见他肃立了一会儿,忽地用力握起笔管,饱蘸墨汁,奋笔疾书起来。须臾,一首七言律诗已跃然纸上。
大家把诗递到坐在上首席上的一位长髯老翁手上。老翁读罢,不由拊掌赞叹道:“此诗意境新颖,不落俗套,音韵和谐,珠圆玉润,别有韵致,在今天诸位的诗作中,当属上乘。成该诗者,可以说是临浦才子了。”话音一落,全场响起了掌声。
可谁也没有想到,平素谦虚谨慎的蔡东藩这次却一反常态,大声说道:“我不是临浦才子,请您免开这样的尊口。”说完,拂袖离席,顾自而去了。
第二天,蔡东藩正在书房里读着《通鉴》,这是他最喜欢读的一本书。汤家来人了。
来人对蔡东藩说:“昨晚有些不愉快,二老爷让我来向蔡秀才表示歉意。”
“哪里哪里,二老爷客气了。”蔡东藩应酬道。他见来人欲言又止,又说:“你还有什么事?”
来人犹豫了一下,开口说:“蔡秀才,我有些不明白,当个临浦才子有何不好?”
蔡东藩的脸色一下子凝重了许多,正色道:“我自许中国才子,岂止临浦才子?”
来人这下明白了,原来蔡东藩是志存高远啊。这番插曲过后,蔡东藩的名气更加响了。
浦阳江经临浦,出碛堰山,折向西北流至闻堰小砾山注入钱塘江,自古以来是条黄金水道。旧时,临浦镇浦阳江畔,高低桅杆如林,大小船舶紧挨,一片繁忙景象。商贸的繁荣也促进了信息的互相交汇。
蔡东藩十五岁那年,杭州一旗人家慕名前来聘请他去做塾师。蔡东藩有些犹豫了:“当今国势日蹙,外患日逼,皆因满族统治者之腐败、懦弱。去旗人家教书,这……”
蓦地,房内传出连串剧烈的咳嗽声,强烈地撞击着蔡东藩的心。“父亲已卧床多日,家里无经济来源,自己还犹豫什么?”这样一想,他就乘船来到了杭州。
清末政权日益衰落,旗人的处境已大不如前。一部分明智的旗人有感于清朝的穷途末路,就积极地自筹生计。邀请蔡东藩去做塾师的,就是这样的旗人家。
东家见蔡东藩不过舞象之年,身材瘦削,未免有些不踏实,顿生试探之心,出口道:“我有一上联,绞尽脑汁也没对出下联,请先生指教。”
心知肚明的蔡东藩,从容说道:“敢问上联?”
“莫忧陋巷箪瓢苦。”
蔡东藩略一沉吟,接道:“欲振家声在读书。”
东家见他才思敏捷,出口成联,且举止潇洒,气质风雅,连忙唤出两个儿子,行了师生之礼。这东家的两个儿子,大的年龄比蔡东藩稍大,小的与他差不多。
蔡东藩随着两个学生走进了书房,只见书房正中上方悬挂着匾额,题着“笔酣墨畅”四个隶书大字,书房中间放着一张木方桌和一把高背椅子,两边是两张硬木书桌。最令他眼前一亮的是靠墙的书柜上摆满了各种藏书。就这样,蔡东藩亦师亦友教书之余,如同一个淘金者,如痴如醉、如饥如渴地在东家的藏书中寻觅经世致用的宝藏。他雄心勃勃,要去攀登科举仕途上的一个个向往已久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