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蔡文杰为难之时,仕康丝行老板金锦生找上门来了。蔡文杰连忙迎进门,奉上了茶,金锦生就开口了:“文杰啊,你家椿寿现在做什么事?”
蔡文杰以为金老板是叫他儿子去做学工,忙说:“椿寿呵,正读着他大哥、二哥给他指定的书呢。”
“椿寿真懂事啊。”金锦生喝了口茶,“哎,我家宝英要是像椿寿,我就烧高香了。”
蔡文杰苦笑一声:“家境贫穷,也是没法啊。”
“文杰啊,跟你商量一件事。你看,能不能让椿寿去陪宝英读书,不用学费,中饭也随宝英一起吃了?”
宝英是金锦生的儿子,年龄与蔡东藩相仿。金锦生经营着一家丝行,生意兴隆,家道殷实。他见蔡东藩天资聪敏,勤奋好学,非常喜爱,也甚为同情。两家又有坟亲关系,遂来叫蔡东藩陪伴金宝英一道读书。
这可正是天上掉下大馅饼了,蔡文杰哪有不应承的理?他千恩万谢地送走了金锦生,匆匆走进里间,把这喜讯告诉了蔡东藩,蔡东藩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第二天,蔡东藩早早地起了床,照习俗吃了两个红鸡蛋,拿着笔墨纸砚,跟父亲来到了金家墙门。
金家墙门有一门楼、二厢房、一天井,正屋坐北朝南,均为两屋楼重檐、硬山顶。蔡东藩父子俩穿过天井,来到书房。蔡文杰让儿子拜见了先生。先生把蔡东藩引到神龛前,说:“这是孔夫子的牌位,从今往后你每天早上都要对神龛叩拜。日后,保管你会文思发达,连中三元。”
蔡东藩按先生所说,恭恭敬敬地作了揖,行了礼。先生见蔡东藩乖巧懂事,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他走到书桌旁,拿起一本书翻开首页,递给蔡东藩:“这几个字可识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是《千字文》的首起四句。”蔡东藩看了一眼书上的字,低头答道。
“东藩,你现在在读什么书?”
“先生,学生在读《大学》。”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生让蔡东藩接着背。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先生捻着胡须,不住颔首,对蔡文杰说:“令郎资质聪颖,有朝一日定会名登高科,光宗耀祖的!我看他的学名就叫‘郕(c hénɡ)’吧。”
后来,蔡郕自取笔名为“东藩”,意为居住在东海之滨。有时又写成“东帆”或“东颿”。
先生对蔡东藩的称赞,却把冷在一旁的金宝英给惹恼了,他嘟着嘴嚷道:“先生,还读书不?”
“先生过奖了,犬子能有幸进学堂,多亏了金公子一家。我不打扰了。”蔡文杰见状,退出书房,叩谢金锦生去了。
这天下学时,蔡东藩正收拾着书具,金宝英走到他眼前,趾高气扬地说:“喂,去把本少爷的砚台洗了。”说罢,扬长而去。
蔡东藩知道自己只是“伴读”,便默默地拿起砚台走向池边。这正是: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扣富儿门。
石火光阴,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先生已是教完破题、承题、起手、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一天,先生出了题,令学生各写一篇文章。蔡东藩铺开纸砚,不假思索,一挥而就。而金少爷还咬着笔头,苦思冥想。为了不让少爷难堪,蔡东藩没有把写好的文章交给先生,而是折起来放在桌角,打开书本用起功来。
谁知,金少爷走了过来,问也不问一声,径自拿起蔡东藩的文章读了起来。读罢,“哼”的一声,把文章丢到地下,又狠狠地踩上几脚:“这臭文章,还自诩神童呢!”
蔡东藩气得满脸通红,一股压抑已久的郁闷之气顿时喷发起来。他狠狠地推了一下金少爷,把没有防备的金少爷推倒在地,然后收拾书具破门而出,头也不回走了。
正卧病在床的蔡文杰瞧见儿子满脸泪痕地跑回家,知道是受了委屈,便叫住了蔡东藩。
问清了事情的原委,蔡文杰就郑重其事地问道:“椿寿,工字出头是个什么字?”
蔡东藩不假思索地答道:“士。”
“你知道为什么工字要出头呢?”
蔡东藩摇了摇头。
“士农工商学嘛,士排在最前面啊!”蔡文杰见儿子有点领悟了,又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要像我一样,做一个人下人,要做人上人啊!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瞧着父亲那憔悴的脸,蔡东藩知道自己错了,便低下了头。
恰巧此时,金家太太也赶来了。她和颜悦色地对蔡东藩说:“东藩啊,我家宝英不懂事,我已经骂过他了。有你和他一起读书,可是他的福气呢!你跟我回去吧,我再也不让他欺负你了。”
蔡文杰也劝导了一番,蔡东藩又回到了金家。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少会耿耿于怀。经这番折腾,俩人后来竟成了好友。蔡东藩在金家学到不少东西,对金家怀有深厚的感情,因而在日后的岁月里,同金家结下了许多不解之缘。
此时的蔡东藩已是全家的希望了。蔡东藩的学习也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他爱吃甜食。有一次,母亲为他做了一碗甜糕,悄悄放在书桌旁,而蔡东藩沉迷于书籍之中,竟全然不见,甜糕一块未动。
春风春雨花经眼,江北江南水拍天。小镇的春天总是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悄悄来临的。在如丝如毛的春雨的润泽中,那些经受一个冬天的寂寞与清冷的生命,全冒出了尖尖的绿芽。
一天,蔡东藩从金家回来,看见二姐夫田沛鋆(jūn)正和父亲在堂前说话。田沛鋆一见蔡东藩,站起来亲热地拉住他的手:“小舅子,我来请你去我家,跟我一起读书,你肯去吗?”
原来,田沛鋆粗通文墨,家境也比较殷实,所以他很想博取功名,以光耀门庭。田沛鋆知道蔡东藩好学又颇具文才,特地赶来与岳父商量,请蔡东藩去伴读。
虽然金家对蔡东藩不错,但总比不上自己亲戚。蔡东藩这样想着,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于是,十二岁的蔡东藩离开了金家,随姐夫来到了所前田家村。
所前也是个古镇。明朝时,设绍兴盐务批验所衙门,掌管盐政。镇上设盐号四十八家,颇为繁盛。因街市在盐务批验所前,“所前”之名由此而得。人们沿着连绵的山包聚族而居,形成了十八个村落。这田家村就是其中的一个自然村。
田沛鋆一家在田家村也算是大户人家。蔡东藩的到来,最为高兴的当然是他二姐了。然而,蔡东藩却从他二姐处处小心的神情中,很快看出了二姐在田家的地位很是卑微低下。蔡东藩心中暗想,这肯定是因自己家穷、二姐又不曾生育的缘故。
幸而二姐夫很善待他,虽然年纪相差近二十岁,但把他当作同窗相待。蔡东藩也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给二姐长脸。
一天早晨,田沛鋆优哉游哉地踱进书房,见蔡东藩正埋头看着书,就悄悄走了过去,猛地把书给抽了出来。一看是《纲鉴易知录》,他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蔡东藩见是姐夫,站起身来说:“姐夫,你来了,我们读书吧!”
“真是个书呆子。”田沛鋆一边拉着蔡东藩往外走,一边说,“今天我俩给自己放假,村里要演太平戏,我俩一起去瞧瞧吧。”
蔡东藩拗不过田沛鋆,就随着他来到了村西的聚龙庙,此时村民早已聚集在戏台下了。这聚龙庙是附近陈、田、李、王等八姓的土地社刹,前亭后殿,亭殿合一,濒临会龙河。1927年改名为仙师殿,意谓蜈蚣仙师在张大师门下得道成仙选址而成。
蔡东藩走入殿内,跟着姐夫转了一圈,就在几根石柱旁停下了脚。这几根石柱上刻着几对楹联,云:
七二溪汇水朝宗式凭灵爽,三酉户栖山立社永赖神庥。
集里民得八社春而祈秋,而报应叨灵佑容保无疆。
崇庙貌以奉王神桥为带,亭襟环抱清流会拜有极。
正当蔡东藩驻足凝神读着楹联时,一位老者来到他跟前,问:“这是田老太爷家的客人吧?”蔡东藩点头称是。
“正是巧了。戏台前还缺着一副对联,听闻你是神童,为我们写上一联吧?”老者又说道。一旁的田沛鋆听了,也极力地撺掇着。
蔡东藩见推辞不掉,只得来到戏台前。他提起一支狼毫锋笔,饱蘸浓墨,悬腕挥毫,略加思索,就写下了:
或为君子小人,或为才子佳人,登场便见;
有时欢天喜地,有时惊天动地,转眼皆空。
当他放下笔时,周围已是一片喝彩声。田老太爷坐在罗圈椅里,吧唧吧唧地吸了几口旱烟,脸上也泛起了满意的笑容。有了这笑容,蔡东藩二姐在家里的地位也提高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