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2年,外侮频仍,国势日蹙,大清王朝已处于摇摇欲坠的境地,老百姓的生活也越发窘迫了。眼看到了年关,许多人家都为过年而犯着愁,蔡文杰一家也不例外。
这一天,五岁的蔡东藩跟随父亲上街去办年货。
年年难过年年过。时值年关的小镇,越发热闹了。蔡东藩跟着父亲穿过山阴直街,来到了山阴横街。街上有家万成南货店,经营着各类鱼鲞(xiǎnɡ)、海味、南北果品和闽广圆糖。蔡文杰停下了脚步,在箩里小心地挑拣起了白鲞。原来小镇人家过年,“白鲞烧肉”这道菜是必不可少的。这白鲞就是黄鱼鲞,肉最好是五花肉,白鲞吃油,两者相配,鱼腥与肉腥相抵,鱼香与肉香相合,味道绝佳。
按理说,白鲞该挑大弃小,拣肥舍瘦。可蔡文杰因囊中羞涩,只挑了三片小白鲞。正待付钱时,忽闻柜内深处有人高声阻拦道:“且慢。”
接着,从里面踱出一个身着裘服、手捏水烟袋的胖子。这胖子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名叫倪万顺。倪老板来到柜台前,对蔡文杰说:“早听说蔡家养了个神童,今天我出个对子来考考。要是对好了,这三片白鲞算我送了。”
蔡文杰知道倪万顺错将蔡东藩当作二儿子了,正要解释时,倪万顺已经开口了:“我的上联是‘三片小白鲞’。请神童对下联吧。”
话音刚落,小东藩那稚嫩的童声就响起了:“五(唔)个大乌龟。”
“哈,哈,哈。”旁边围拢着的人群立刻哄堂大笑了起来,还不忘竖起大拇指夸蔡东藩:“真是个神童,一出口就对上了。”
在一片笑声中,倪老板脸红得像火烧一样,只说了声:“白鲞钱不用收了。”就赶忙走进后堂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在临浦方言中,“唔”是第二人称“你”的意思,“五”与“唔”同音。“五个大乌龟”变成了“你个大乌龟”,难怪旁观的人要笑了。
望着倪老板离开的背影,蔡文杰暗自为儿子的才思敏捷而高兴,但他仍坚持要付钱。店员却说:“你养了这么个好儿子,这白鲞就是老板不送,我也要送了。何况老板也吩咐了,这钱是一定不收的。”
蔡文杰只好作罢,道了声谢,便拎着篮子,领着蔡东藩,穿过大庙,来到最繁华的萧山中街。这一路走来,篮子却没有增添多少年货。可年少的蔡东藩跟着父亲穿梭在如饭架般横直交叉的街巷里弄,望着青砖黛瓦的房屋和熙熙攘攘的景象,显得格外兴奋。
回到家,蔡文杰把大儿子叫到一边:“老大,今天椿寿可给我长脸了。过完了年,让椿寿跟你兄弟俩去读书吧。你是老大,可得管着些。”大儿子点了点头。
爆竹声中一岁除。过完了年,蔡东藩就跟着两位兄长进了苎萝乡临浦私塾。
李白在《咏苎萝山》诗中云:“西施越溪女,出自苎萝山。”苎萝山位于临浦东北,相传为西施的出生地。据明·嘉靖《萧山县志》(天一阁藏本)载:苎萝乡在县南二十五里,领临浦、西施等五里。临浦与苎萝乡有从属关系,蔡东藩就在临浦私塾从师葛氏,读起了赵钱孙李、天地玄黄。
而他的父亲蔡文杰从简陋的房屋里辟出一间书房,供兄弟三人读书用功。老大忠厚敦实,读书一丝不苟,他见蔡东藩没几天就将《三字经》背了个滚瓜烂熟,后来的《千字文》《千家诗》更不在话下,就一咬牙捧出了《诗经》,让蔡东藩“啃”。
可过不了多久,蔡东藩的大哥病了。虽然蔡文杰倾其所有,为大儿子治病,大儿子还是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蔡文杰揪心撕肺地送走了长子。为了还债和节省开支,他把三个女儿都嫁了出去,蔡东藩也辍了学。蔡文杰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次子的身上。蔡东藩的二哥比他大四五岁,天资聪颖,十多岁时就能诗善文,当时镇上人都称他为“神童”。
大哥走后,蔡东藩兄弟俩的感情更加笃厚了。他二哥下学后,一边自己苦读,一边当起了小先生,教蔡东藩读四书五经。二哥对他的要求极其严格。蔡东藩为了在规定时间里背诵熟知,常常通宵达旦,秉烛夜读。他在这种严格的管教和具体指导下,长进很快,学识与日俱增。
只可惜天不假年,蔡东藩的二哥突患足疾,渐渐地不会行走了。蔡文杰请遍了镇上的名医,可医生们竟说不出究竟患的是什么病。蔡东藩的二哥苟延数年,终因回天乏术,在蔡东藩十一岁那年也不幸夭折了。这正应了“贫寒人家苦难多”这句话。
次子的亡故,给了蔡文杰沉重的打击。每当鸦雀归巢、夕阳西下时,蔡文杰总是坐在浦阳江畔的霜叶衰草中,望着江面上几叶昏昏暗暗的扁舟,独自伤感。
这一天,秋风萧瑟,蔡文杰任暮色把自己埋在黑暗中。忽然,身后传来细细地吟诗声:“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蔡文杰回过了头,见是蔡东藩。蔡东藩满脸泪水地望着父亲。
“椿寿,怎么啦?”蔡文杰站起了身。
“爹,大哥、二哥都走了,您可得千万保重身体啊!”蔡东藩小心翼翼地说道。
望着懂事的蔡东藩,蔡文杰原来阴暗的心开始有了一丝光亮。蔡东藩不也被大家称为“神童”吗?他已经通读了《诗经》《春秋》,连《通鉴》也能啃一点了。
“椿寿聪颖,要是能拜在名门下,将来肯定会出类拔萃的。可家里又哪里有钱为他请先生呢?”蔡文杰心中的这一丝光亮又瞬间熄灭了,泪水又夺眶而出。他默默地领着蔡东藩回了家。
第二天,蔡文杰强打着心情去丝行做工。以后每次回家,他一看到蔡东藩孤零零地在读着兄长留下来的书时,整颗心就犹如颠簸在破碎的瓦罐上,阵阵刺痛。
“再想法子去借点钱,让椿寿去读书吧?”这天晚上,蔡文杰与妻子商量着。
“可亲戚都借过几次了,还能从哪儿借钱呢?”蔡文杰的妻子流着泪说道。
“这……”蔡文杰的眼中立刻渲染上了一种痛苦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