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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度姻缘,胡皆中断

绵绵春雨泣韵伤,花开犹见落花黄。1918年的春天,春雨如期而至,潇潇然,如泣如诉。在这乍暖还寒的时候,黄晚霞的病突然加重了。

蔡东藩坐在床沿边,将药汁喂入妻子口中,一边关切地询问:“苦不苦?若是太苦了,我再去放些糖。”

黄晚霞摇摇头,缓缓地将药咽下,复又躺下。蔡东藩握着妻子的手,轻声地安慰着。黄晚霞只是合着眼,淡淡地应着,渐渐睡去。

看到妻子睡熟了,蔡东藩才将手轻轻地抽出,为妻子掖好角,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他一走出房间,热泪就流了下来。

这一天,天阴霾着,没有一束阳光。黄晚霞过世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晚霞,这是你说的,为什么?为什么却离我而去了?”痛苦不已的蔡东藩伏在遗体旁,握着黄晚霞的手久久不放。忽然,一股腥味泛上喉咙,他昏厥了。

待蔡东藩醒来时,

黄晚霞已入了殓。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共银釭。蔡东藩坐在书桌前,想着与黄晚霞恩爱的点点滴滴,悲恸难忍,便取过《写忧草》。这本集子,记录着他的愤世之作,记录着他的悼亡之作。他一页一页地信手翻去,忽然两眼直瞪瞪地盯着其中的一页,紧接着眼泪滚落而下:

无父母,无兄弟,无姊妹。卿似我,我亦似卿。十七年苦况齐尝,方谓同病相依,合当偕老;

多患难,多险阻,多疾厄。死复生,生而复死。四百里征夫闻讣,自悔临歧忍别,有负深情。

这是悼念前妻王氏的挽联。四年前,他送走了王氏。四年后,他又送走了黄氏。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从蔡东藩的胸腔里爆发出来。许久,许久,他趴在了书桌上。

忽有一皂隶冉冉而入,投上名刺,对蔡东藩说:“主人让我来请你,请速速跟我走。”

蔡东藩接过名刺一看,恍惚若有旧交,于是跟着皂隶去了。出了门,只见一路上阴森森的,不像是人间。走了数里路,蔡东藩看见了几间古屋,门上有匾额,字迹模糊。再往前走,忽然皂隶不见了。正当他惶急之时,有一个人在背后叫他的名字。他回过头一看,却是旧友邵伯棠。

蔡东藩大喜,马上紧紧地握住了邵伯棠的手。邵伯棠说:“请到敝室小坐,一叙阔别之苦。”

于是,蔡东藩随着邵伯棠又往回走了数里路,到先前所见的古屋。邵伯棠停下了脚步,请蔡东藩进去。

蔡东藩不解地问道:“这是哪里?”

“你不要惧怕,这是地下修文处。”

蔡东藩一听,愕然言道:“这么说,我死了?”

“是的。”随即邵伯棠又说,“不,不。”

蔡东藩走进古屋,看见室内的桌椅等全部是用泥土做成的。桌子上的书籍,也为人间所罕见。蔡东藩问道:“这些是什么书?”

邵伯棠答道:“大半为冥箓。”

蔡东藩一听,就随手翻阅起来。邵伯棠急忙阻止,说:“不能看。你不是死人,不应看这些书。我们来说说阳间的事吧。”

蔡东藩这才停止了翻阅,与邵伯棠谈起了中国的现状及五大洲的大势。邵伯棠听了,慨然道:“乱不远了。世间无桃源,泉下也少乐园。”

蔡东藩问邵伯棠现在任何职,月薪多少。邵伯棠说:“我来此已有二年了。冥中任事,计功不计禄,与阳世不同。”

“那么,你的用费从哪里来?”蔡东藩不解。

邵伯棠答:“衣食有供给,其他也没什么需要的。”

蔡东藩问阎罗在何处。见邵伯棠说在不远处,他便想去看一下。可邵伯棠不同意,催促蔡东藩速回阳间。

蔡东藩说:“死就死了,我愿意一死,不愿回阳间了。”

他的话刚说完,那位皂隶又来了,对蔡东藩说:“主人已等待你好长时间了,你为何在此喋喋不休呢?”

于是,蔡东藩就告别了邵伯棠,跟在皂隶后面,急行数百步,看见了一官署。皂隶引着他进入,只见堂上有一个穿着古代衣服的人,面南而坐。旁边站着一位也穿古代衣服的人,左手执册,右手握笔。这个人看见蔡东藩来了,就令他向面南者行礼。

礼毕,面南者问道:“你就是蔡东藩吗?”

“是。”

“你虽然出身寒微,但还有鲠直的古风,只可惜生不逢时。当今乃狐鼠当道之世,谁肯用你?”

蔡东藩说道:“人浊我清,所以总是艰难,这也没什么。可我父母早逝,我已很伤痛。接着,两个伉俪又离我而去。此等悲惨,难道也是我鲠直的过错吗?”

面南者听了,微哂道:“嘻,傲骨即穷骨也。你身多傲骨,怎么会不穷?父母之早殁,妻子之迭丧,都是致穷的原因。圣如孔子而绝粮,贤如颜子而短命,智如诸葛而身陨五丈原,忠如岳飞而冤沉三字狱,这就是一身傲骨所累的。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还怨恨什么?”说罢,他就让旁边拿册的人查看蔡东藩的寿数。

那人看了一下册子,对蔡东藩说:“你的寿数未终,请速速回去。”

蔡东藩听了,就说:“我已不愿意再到尘世去了。”

面南者脸露怒色,说道:“生死由命,不容你自主。你违背我的命令,就是违背上天。快点去,不要多留!”

蔡东藩一听,有些害怕,就退了出去,仍旧由皂隶送回。归途中,风景又与来时不同。蔡东藩问皂隶,皂隶不答。他又恳求皂隶引着他去见邵伯棠,皂隶又不答。

蔡东藩恼火了,大声说:“难道你聋了?为什么我屡次问你,你都不回答?”

话音刚落,只见那皂隶快速地向前跑去,蔡东藩急忙追去,突然被一块石头给绊倒了。

这时,蔡东藩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头枕着书桌,原来是南柯一梦。他揉了揉眼睛,那首挽妻联赫然进入眼帘。

“晚霞去也!”蔡东藩回想着梦境,悲呼一声,取过笔,狂书了起来:

一妻死,又丧一妻,恨莫向铁面阎罗,细问两度姻缘,胡皆中断?

我负卿,卿亦负我,即不念薄情夫婿,回顾三龄弱女,何忍长归?

写罢,他把笔掷在一边,走到窗前,怔怔地看着西小江水向北流去,流去。 ZO7y1U/gQ2D9UGrBGtmJ63WEn7LZNHUCVvxtIpYjHYa/GIUkAhTrR/VlxbyPwqT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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