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蔡东藩心无旁骛地著述新国文范本时,年纪尚幼的震濆可受不了这“残杯与冷炙”般的生活了。
一日早晨,震濆喝下半碗两天前的剩粥,不久就腹泻不止。蔡东藩请遍了镇上的中医,震濆的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也开着一家中医诊所的蔡逸斋对蔡东藩说:“义桥镇上有个名医,叫黄镐京。你别耽搁了,快带着震濆到义桥去诊一诊吧。”
义桥位于钱塘江、浦阳江、富春江三江汇合处,距临浦约六七里路程。神色焦虑的蔡东藩匆匆带着震濆来到了黄镐京诊所。
黄镐京,字迁甫,曾在临浦行过医,是绍、萧一带颇有名气的中医,其医术可算是世传。他的父亲黄维熊撰有《太占瘄科要略》二卷,儿子元杏也是名医。黄镐京本人就著有《医学程式》《镐京直指医方》等医书。此时,他把手搭在震濆的脉上,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孩子体质弱,又因抑郁伤肝,肝失疏泄,脾失健运,才腹泻不已。”
蔡东藩暗暗点头,问道:“敢情是肝脾阴伤?”
黄镐京见来人知晓些中医知识,便抬起头来,问道:“你是……”
“临浦蔡郕。”蔡东藩站起身来,拱手答道。
“哦,原来是蔡大才子!失敬,失敬。”俩人就一五一十地攀谈起来。
“蔡公子年纪小小,怎么会抑郁而伤肝?”
蔡东藩痛苦地垂下了头。良久,才把那夭子丧妻的痛心事告诉了黄镐京。
“唉。”黄镐京也陪着叹息一声。叹息过后,他向内室说了声:“女儿,泄泻日久,肝脾阴伤,开药方吧。”说完,黄镐京就和蔡东藩聊起了话。
蔡东藩也曾看过一些中医书,又在杭州、绍兴、上海等大城市历练过,谈起医道、时事来便自有一套。这黄镐京见蔡东藩文质彬彬,谈吐不俗,心里已是十分喜欢了。
俩人你来我往谈兴正浓时,内室门帘掀动,姗姗走出一个白皙端庄、淡妆素裹的女子来,把一纸药笺递给了黄镐京,道:“爹,这病症是不是该开这些药?”
黄镐京看完药方,哈哈大笑道:“正是这首乌白芍汤。好闺女,快成半个医生了。”
蔡东藩闻言,不觉向那女子望去,那女子也刚好望来。两人目光对接一下,蔡东藩心里莫名地闪了一下,赶紧低下了头。
他刚低下头,就听黄镐京说:“女儿,我给你介绍一个才子,他就是临浦的蔡秀才。蔡大才子,这是小女晚霞。”
蔡东藩见说,连忙站起来见礼:“鄙人蔡郕。”
“哦,原来是写书的蔡才子!难怪今日我父亲会如此高谈阔论。”黄晚霞也自是行了礼。
没过了几日,便有人上门为蔡东藩作伐了,女方正是黄晚霞。一听是黄镐京的女儿,知道她知书达理,且懂些医道,蔡东藩心已是动了。更何况自己是一介书生,哪里懂得理家?于是,他谢过了媒人。
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1915年春天,黄晚霞进了门。婚后,夫妻俩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在黄晚霞的精心照料下,震濆的病好了,蔡东藩的生活起居也有了规律。
或许是有了爱的滋润,蔡东藩文思奔涌,下笔如有神助,写起了《清代史论》。对于论史,他认为:
论史当在别具眼光,当就事论事,不当就时论事。有清得国二百数十年,嘉道以前称盛世,而未必无过举。嘉道以后为衰世,而未必无善政。贸然下笔,褒不当褒,贬不当贬,胸中只互一盛衰之见,以为文,岂定论乎哉?
因此,本着“不敢妄毁,不欲曲谀”宗旨,蔡东藩史论中的有些看法与辛亥革命之初一些应急之作有着不同。如在《宣统帝嗣位》一文中,记述了他对慈禧的看法,云:
吾不欲谀慈禧,吾亦不敢不服慈禧,三次垂帘,靡不仰戴,能令嗣皇以下悉归处置,至临崩而犹赖以定策,化险为夷。虽立法未足为训,而手腕之强毅固千古母后中所仅见者欤?
不到半年,一部踵东莱博议、船山读通鉴论体例的《清代史论》就完稿了。该书共十六卷,二百多篇史论,就清代十二朝之内政外交,依事之先后,提纲挈领逐条揭橥而成。会文堂书局很重视此书,专门请书坛奇才唐驼题写了书匣,书法家谢聊棠题写了内页的书名。
20世纪20年代末的一天,蓝天白云,银鹰盘旋在上海的上空,突然撒出了万千色彩斑斓,写着卖字润格的小型降落伞,引起万人伫立街头仰望的轰动效应。这则中国广告史上空前杰作的创意和实施者就是书坛奇才唐驼。唐驼(1871~1938年),谱名成烈,字子权,因写字坐姿不正而成驼背,改名唐驼。他的书法秀美遒劲,含蓄朴茂,时称唐体,与沈尹默、马公愚、天台山人并称题额写匾四大圣手,代表作有《武进唐驼习字帖》《孝悌祠记》《育和堂记》。
而且,会文堂主人还亲自为之作序:
予取而读之,所叙十二朝事实类,皆关系重要于内政外交之,荦荦大端,燦然具列,要言不烦,同条共贯,固史家笔汯也。若夫因事生文,因文明理,不苟异,不苟同,既无鼓堂偏激之嫌,复无雪航迂阔之弊。其断也,谨而严,平沓者读之,足以药其庸;其遣词也,清而醒,冗闷者读之,足以破其昏;其推阐也,疏而宕,极滞者读之,足以瀹其灵;其援证也,硚而切,空疎者读之,足以增其说。文体不求高古,而以供普通学子之观摩,殆所谓适当其可者。是书一出,不胫而走可以逆料,宁待后世之有扬子云哉。
《清代史论》出版后,受到了世人的赞誉。蔡东藩也是满心喜悦,上街买了些菜,决定犒劳犒劳全家。他买菜回来,见黄晚霞正读着《伤寒论》,就与她讨论起了“外感热病”来。
黄晚霞想到丈夫平时胃不好,便对他说:“内经中说,‘病热少愈,食肉则复,多食则遗,此所禁也’,你的胃痛时,要多喝些粥,以保胃气。”
蔡东藩点头称是,玩笑道:“那我们今天就喝粥吧。”
“你这个书呆子,肉不是白买了吗?”说着,黄晚霞就拿《伤寒论》去敲蔡东藩的头。
蔡东藩躲闪了开去,那笑容洋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