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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国文每况愈下,编《国文新范》

不到三年,蔡东藩废寝忘食,编撰、修订了四本书,取得了重大成功,被书局倚为柱石。谁料,却引起了书局中其他编辑的忌妒,各种诋毁之言纷至沓来。蔡东藩本来就是看在亡友邵伯棠的面上,才答应出任主任一职的。他见书局流言蜚语不断,一些编辑非要排挤他而后快,就主动找到了汤寿铭,请求另选他人当主任,如不然自己宁可辞职不干。

汤寿铭见蔡东藩铁定了心,也不便勉强,就让刘编辑当主任,恳请蔡东藩为副手,以助刘编辑。

却说刘编辑任主任后,开始也很尊重蔡东藩,遇事必定向他咨询。蔡东藩为了不辜负邵伯棠所托,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而正直不免会招来非议,直言容易让别人难看。蔡东藩与刘编辑之间,始则两好无猜,继则微言起衅。蔡东藩生性戆直,不会委婉迎人。刘编辑已心生芥蒂,而他却认为自己问心无愧,依然坦率直言。于是,书局中蜚语声又起。

蔡东藩难以排解心中的郁闷,决定外出散心,去崇福县(今桐乡市)拜祭明末名士吕留良。

吕留良(1629~1683年),字诲,号晚村,为明末清初著名学者,于朱子学复兴尤多用力。明亡,曾散家财结客,图谋复明。卒后,受湖南“曾静案”牵连,遭戮尸枭首示之惩罚,后裔被流放。清末民初,革命党人为推翻清朝政府,奉吕留良为反满先驱。民国元年(1912年),章太炎任东三省筹边使,亲至齐齐哈尔祭奠吕留良。民国三年(1914年),浙江都督汤寿潜改西湖彭公祠为三贤祠,供奉张煌言、黄宗羲和吕留良三人。

“文字原为祸患媒,不情惨酷尽堪哀”。途中,蔡东藩对雍正之所以大兴文字狱进行了思考。他认为这是雍正惧人心之犹思明、惧骨月之相为诽谤、惧臣子之不复畏法的缘故。后来,他还专门写了篇题为《文字狱之迭兴》的文章,评论道:

夫专制之毒,莫甚于赢秦,焚诗书,坑儒生,偶语者弃市。当时全国士民皆屏息帖伏而不敢动。始皇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之计,而讵料沙丘病殁,陇上耕夫即有负锄发难者。世宗之酷,不亚祖龙。夫岂不知秦之为厉,而苛刻若此?防患之心深,则不期苛而自苛,不期刻而自刻。

这一天,天气晴好,蔡东藩兴步来到长板桥凭吊。可吕留良之墓却被荒草湮没其中,难以辨认,村里也没有纪念他的建筑。

蔡东藩心中一阵酸楚,不由嗟叹道:“民族昔沦亡,惨受严刑碎白骨。河山今恢复,洗除奇辱见青天。青天已现,沉冤得雪,为何他乡人尚请褒恤,故乡人却让荒草埋没了先烈啊?”

正感伤之间,忽听身后传来一句:“先生所叹极是!”

蔡东藩回头一看,见一位老者正站在身后,连忙行了礼,说道:“适才胡言乱语,请勿见怪。”

老者还了礼,问道:“请问,先生是——”

“古越蔡郕。”

“哦,原来是编写文范的蔡先生。”老者把蔡东藩请回了家,并告诉蔡东藩,县知事与地方人士正打算为晚村先生立祠,只苦于钱还没筹足。

蔡东藩点头道:“公等打算,当慰晚村先生。当此民穷财尽之秋,捐资虽非易事,但作为义举,相信乡人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老者颔首称是,说道:“正该如此。敢劳先生生花妙笔,给写个启事?”

蔡东藩沉吟一会儿,就答应了。老者马上拿来了笔砚,铺开了纸。蔡东藩凝神默想片刻,即俯下身,下笔如飞了:

盖闻宇宙有独留之正气,古今无不雪之沉冤,直道犹在人心,潜德终隆食报,在昔于公授命,身后旌功,苍水成仁,湖中立石。溯有明之遗老,亦多崇祀于瞽宗,稽革命之英魂,复入崇勋之礼馆。独于先贤吕晚村先生仅蒙昭雪,未立专祠,恐尚不足妥遗灵而扬先烈也。晚村先生者,籍隶石门,名高浙水,夙究心于典籍,并致力于经书。志在圣贤,以多能为鄙事。道宗洛闽,以实学为依归。持身则狷洁可风,一介不苟。临事则疑难立决,百冗无忧。具远大之襟期,惜遭逢夫世变。明清鼎革,遁迹家园,痛祖国之沦亡,悼蒸黎之失职,长歌当笑,篇什多哀思之音。大义不磨,论撰本谨严之旨。一衿可弃,吾道独肩。二妙有亭,浊尘不染。何来轩冕?当急起而凿垣,改服僧伽,愿逃名而谢世。耐可本无所可,不昧者吾心,无求自号何求,不淆者吾志,慕首阳食蕨之节,怀箕子黍离麦秀之悲,以视钱牧斋之晚节不终,曹节躬之虚荣自累,相去殆霄壤矣。当时之慕先生行者,固群仰其清德。嫉先生名者,或已病其矫激。生前绝俗,蜚语蚤来。死后盖棺,兽机猝发。鞭尸劚墓,伍相国何其忍心。取子毁巢,周公旦长存隐痛。魂化千年之血,冤飞六月之霜,大狱构成,淫刑以逞,家属凡六十口,悉徙穷荒。历祀将二百年,久留遗恨。临渝关外,嗣续仅存。长板桥头,冤魂犹泣,非其罪也,宁不悲欤!且夫学本程朱,见道精切,是其明也。志在夷齐,持节严苦,是其诚也。秉忠孝之硕德,严彝夏之大防,是其正也。汝阳百里,惟公一人。赖民国之肇兴,得冤狱之平反,他乡羁客,尚请褒恤遗孤,故土齐民,宁独忘先烈?用是广招同志,倡设乡祠。当民穷财尽之秋,措资固非易事,为旌死励生之举,袖手终觉未安。造端不必过宏,但期稍具宫墙,已堪慕德。好善谁不如我,果使各分杯水,亦可成渠,敢竭鄙诚,仰呼将伯。吾知望古遥集者,当不以鄙人为好事也。谨启。

顷刻之间,一篇《募建吕晚村先生专祠启》已写就。老者读完,拍案叫绝,复又感叹地说:“唉,现在真是奇怪了,明明是中国人,却不知道尊重本国的文字了。”

“老先生何以有如此感叹?”

“像这样的启事,现在哪个学子还会写?蔡先生,你编写文范,是做了件大好事啊。”

“是啊,一国文化之精义在国文。国文教育如何,往往构成这个国家精神、道德方面的高度和深度。轻视国文,不正是轻视自己的国家吗?轻视本国,不正是轻视自己吗?”蔡东藩也感慨地说道。

“是啊,是啊。”老者附和着。

蔡东藩又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回到了上海。回到上海后,他又写了则《擬崇祀先贤吕留良详文》寄给老者。第二年,吕公祠建成了。

这一日,蔡东藩正翻看着书,葛陛纶走了进来。葛陛纶,字需生,与蔡东藩同年,天乐乡山头埠人,两人交谊甚厚。他二十岁时补廪生,应省试不中后,授徒邻邑,后受会文堂书局聘任。汤寿潜改麻溪坝为桥时,禀详、论记等大多出自葛陛纶之笔。因而,汤寿潜称赞他为后超之翘楚,乡人也竭力推荐他参加省议员补选。可葛陛纶不屑与贿票者为伍,仍操笔墨生涯。“一·二八”事变前夕,毅然返里,于1940年怀着金瓯破碎之欷撒手人寰。

葛陛纶递给蔡东藩几页纸,说道:“蔡兄,你瞧瞧,这就是现在学子的国文水平!”

蔡东藩略微一看,也摇头叹道:“哎,这些学子的国文是每况愈下了。”

两人感叹了一番,葛陛纶走后,蔡东藩陷入了深思。随后,他取过一张纸,落笔道:

学子于国文一科每下愈况,阅其文非浮夸即庸俗,求其明白晓畅者,十不得一二。夫处今之世,必欲据汉魏六朝及唐宋八家之文摹仿,固属不必。即学焉,亦属无益。但以空疏之腹,作无谓之文;剿袭成篇,毫无心得,循此不变,愈沿愈弊,吾国文字将绝响矣。为国粹,焉可忽诸?

蔡东藩正若有所思着,汤寿铭派人来请。蔡东藩走进汤寿铭办公室,见葛遵礼、葛陛纶等已在座了。他招呼一声就坐在了葛陛纶旁边。

汤寿铭见人已到齐,便开口道:“政府已颁发文官考试法,科目有论策、文牍、法政各门。现学子坐而论道者多,恐难应试。我想请诸位编写几本范本,以供学子揣摩。诸位意下如何?”

“考试法试有历史一科。我国史籍甚繁,我就编本《国史概论》吧,列各朝史事、历代文化和吏政,供学子自修之用。”葛陛纶首先开口道。

蔡东藩点点头,说:“需生所言极是。我正感慨学子国文水平日下,且学校也开设了国文科,我就编本《国文新范》吧。”

“好,好。希望诸位抓紧些时间,也为书局谋些利。”汤寿铭高兴地说。

民国的文官考试制度,是以孙中山先生“五权分立”的政治理念为基础的。孙中山为切实有效地改变官吏质量低劣的现状,于1912年2月即令法制局编纂文官试验草案。孙中山离职后,文官考试制度的推行暂时搁置。1913年,北京政府公布了《文官考试法草案》,但直到1916年6月才举行第一次文官高等考试。次年4月,举行第一次文官普遍考试。后因政局动荡,军阀纷争,文官考试难以为继。 TundqvIxM5INmmZeaIVsdJ5ZnSum/1aFWqlfdOMtnmYLzembJuhiWYAX/vicLuk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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