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本书都付梓出版了,蔡东藩听说南市十六铺新舞台在演新剧,也想领略一番,便来到了十六铺,购票入场。
他走进场内,一时竟呆住了。这哪里还是他印象中的舞台?旧式茶园三面敞开的带柱方台被废弃了,代之的是半月状的镜框形舞台,还有景象逼真的布景。座位前低后高,还取消了抛手巾、递茶水、要小账、召妓陪客等旧习。大上海毕竟不同于“小上海”啊!
此次演出的是新剧《国民爱国》,上中下三层都坐满了观众,已是不能容膝了。演出前,有人发表演说道:“今日诸君购券莅场,我等感激不尽。此剧名《国民爱国》,切盼观剧诸君都能爱国。”
说完,抱拳致谢,台下一阵鼓掌雷动。
演出开始了。只见“外人欺辱国民,孤儿寡妇相约寻死,儿啼妇哭,场面甚是凄惨”。看到这,蔡东藩禁不住拭起了眼泪。
继而,台上一人痛哭疾呼,大讲图强之策。场内的观众群情激荡,你掏口袋,我摘戒指,纷纷上前捐款资国了。蔡东藩也挤上前去,捐出了几元钱,以表心意。
剧终,他还沉浸在感奋之中,久久不能平息。
走出剧场,蔡东藩从报童手里买了一份《民报》,迫不及待地站在街边读了起来,只见头版头条赫然登载着:
朕钦奉隆裕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各将,亦主张于后,人心倾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以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
蔡东藩读到这,早已是喜形于色,全身每根汗毛仿佛活泼得跳了起来。他快步走进了旁边的茶楼,叫了一壶茶,又摊开报纸,从头到尾细细地读了一遍。这一遍读完,方端起茶盏,心满意足地啜了一口,转脸向着室外,望着来往行人,总觉得他们的脸上都现出了一抹喜色。
他缓缓地端起茶,送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一股清香顿时在口内弥漫。随着清香入脾,一联句也在心中溢起:
帝运告终清祚覆,
中华一统共和成。
清帝退位,南北统一,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即向参议院提呈辞职书,把大总统位置让与袁世凯。蔡东藩恭恭敬敬地抄录下孙中山的辞职书,其后附上感言曰:
中山先生首建共和之纛(dào),奔走呼号于专制淫威之下,濒于殆者屡矣,而毅然不稍缀。共和体成,赖先生之宣导鼓吹之实多也。功成不居,一诺千金,诚为革命史中之翘梦也。吾重其仁,尤爱其智。作拙诗一首以赞之:
功成身退不贪乐,
让位非徒践夙盟。
细数年来诸巨子,
如公才算是真诚。
过了几日,汤寿铭找到蔡东藩,让他担任编辑部主任。蔡东藩极力推辞。
汤寿铭说:“蔡先生,别推辞了。这是伯棠临死前专门向我推荐你的。几本文范的成功,足见你的笔功了。”
蔡东藩一听这是好友的遗言,不禁热泪盈眶,泣声道:“既是死友之约,敢不黽勉承役?”
初学论说必读
自蔡东藩应承主任一职后,勤勉从事,把编辑部的工作安排得有条不紊。在著作方面,也不敢松弛,只是一时感到无内容可下手。
有一天,他正评校着萧山孔宪彭所著的《初学论说文范》,忽灵光一闪,耳畔响起了蒙童抑扬顿挫的诵读声:“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呵呵,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他急忙找来了《幼学故事琼林》。
《幼学故事琼林》最早叫《幼学须知》,为明末西昌人程允升所编著。至清嘉庆年间,“布衣学者”邹圣脉作了增补注释,并改名为《幼学琼林》,又名《幼学故事琼林》。
邹圣脉,字宜彦,号梧冈,福建连城县人。他的命运比蔡东藩还多舛。邹圣脉自幼聪颖过人,才名遍于乡梓。一次乡试,他中了。可考官竟发现多选了一位,汰掉谁呢?糊涂官在孔夫子神像前燃一炷香,祈求圣人裁决,就这样闭着眼睛抓阄似的抽掉了邹圣脉的卷子。邹圣脉遂摒弃俗尘,筑精舍于石青之谷,以诗酒自娱。就在这一时期,他在程允升妙联的基础上,新增了文采斐然的三百四十三联,天文地理、婚姻家庭、人情世故、花鸟虫鱼,无所不包。
这部小百科全书一问世便脍炙人口,风行全国,与《增广贤文》一起成为蒙童日夕披诵的课本,人称“读了增广会说话,学了幼学走天下”。所以,邹圣脉也是个人以文传的人。
“自哭自歌还自揣,谁醒谁醉结谁缘。”蔡东藩叹息一声,他要与程允升、邹圣脉结缘了,因为他认为:
读幼学一书,大知不足,小知有余,此其所以受海内之欢迎,而为一般乡塾儿童所日夕披诵而不辍者也。虽然知今不知古谓之盲瞽,知古不知今谓之陆沉。世变方日新出未已,学术亦日出而不穷。苟徒知墨守挟旧章以问世,即非盲瞽如陆沉。何况邹子梧冈已增定于曩时,今何妨援据先例为再续之举。
于是,蔡东藩开始了对《幼学故事琼林》的重增。重增时,他还是沿用骈体文的写法,但在学术上却“采其新”。
如邹圣脉增补版对于“天文知识”方面的描述,多佐以神话色彩。以彗星为例,邹圣脉增补中依然采用“星孛辰而火灾见”之说。在蔡东藩的叙述中,则是单纯以“星芒烛天,尾行如帚,谓之彗”介绍了彗星的外形,并解释说:“中国目为妖星,西人则否。”
而在朝廷篇中,他重增道:
版图如故,政治更新。国体易君主为民主,政体改专制为共和。古称君主临事之所,曰朝廷;今称中央行政之区,曰政府。立宪国家之制度,分权为三,曰立法权,曰司法权,曰行政权。共和政府之组织,成制不一,曰总统制,曰内阁制,曰委员制。政为众人之事,故政权属诸国民。治为管理众人之事,故治权授诸政府。政权有四,为民权主义之分点。治权有五,乃国民政府之亲规。贤在位,能在职,本诸民选,无世袭之簪缨,或四年,或二年。任有定期,无终身之爵士。受民委托,就职者毋忘誓言,为国服劳,主治者无非公仆。皇帝不足贵也,大道其为公乎。
蔡东藩对学子的道德教育尤为注重。为“矫私塾之积弊,补小学所未逮”,他在该书的页眉附入了《故事白眉》。《故事白眉》以故事为依托,活泼易懂,也是明清时期流行的童蒙读物。蔡东藩将《故事白眉》精选为职官类、人道类、人事类等11部,并在每则故事后面,都附上了简短的注释,以帮助蒙童理解。
同时,他又择取了不少先儒的懿言嘉行,总其名为《青年模范》附之于页眉。如《戒除迷信》中说:
人心一念之邪,而鬼在其中焉。因而,欺侮之,播弄之,昼见于形像,夜见于梦魂,必酿其祸而后已。故邪心即是鬼,鬼与鬼相应,又何怪乎?人心一念之正,而神在其中焉。因而,监察之,呵护之,上至于父母,下至于子孙,必致其福而已。故正心即是神,神与神相亲,又何疑乎?
为此,蔡东藩还专门写下了《青年模范序言》一文。文中写道:
共和国民重道德,斯言也,余耳熟久矣。顾道德二字范围甚广,而又无迹象之可寻,苟仅举条目数十百端,以勖成人,犹有扞格之虑。若欲进少年而语之,则虚而无凭,泛而寡当,虽舌敝唇焦无益也。余观小学校课程特设修身一科,采古人之嘉言懿行,编为教本,间以图画,为青年学子之表率,其法甚善。第学年有一定之程序,而编纂总目辄以一岁为循环,喜新厌故之少年,犹往往以异语同趋为病,不甚注意。至若乡曲之间,学校寥寥,所设各私塾学庸论孟,随口传诵,师未知所教,弟未知所学。有读书数年,捡道德二字叩之,且茫然不解为何物,无惑乎?顽劣者十之九,文秀者十不得一也。居恒有鉴于此,特搜录先儒书籍,择其言行可风者,得一百二十一则标目成编,自近及远,由家而国,说未明则各附绘图,意未尽则间参臆说,不凌杂,不复沓,以之诱导青年,易生观感,其庶足以矫私塾之积弊,补小学所未逮者。
这样,蔡东藩又在邹圣脉的基础上增加了三百多联。《重增绘图幼学故事琼林》于1913年冬天出版了。后此书又经山阴石韫玉重校,以《精校新增绘图幼学故事琼林》为书名重版。石韫玉重校本中,《故事白眉》《青年模范》改为了《写信必读》。1933年2月,蔡东藩鉴政局之变迁,又一次进行了改订,卷首增添了《中华民国最新地图》《东西两半球简要图》《新定行政区域表》等内容。蔡东藩重增的这本幼学故事琼林影响极广,连香港永新书局都予以铜版精印。
绘图重增幼学故事琼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