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蔡东藩和弟子一起参加了三年一度的乡试。清时的乡试共考三场,一场三昼夜。第一场考四书文和五言八韵诗,第二场考五经文。两场考毕,将墨卷呈交受卷官后,蔡东藩自我感觉良好,颇有些踌躇满志。
农历八月十三,蔡东藩偕弟子又住进了考棚。陈独秀曾对安庆的考棚有过回忆:考棚被分隔成十余丈长的号筒,每个号筒要住上近百个考生,号舍又低又矮,像鸽子似的排在那里。
好在蔡东藩过惯了苦日子,没有像陈独秀那样“三魂丢掉二魂半”。这一场考经史、时务策五道。中秋节前夜,蔡东藩已把文章誊写清楚,等待第二天交卷。
第二天,为了滋补师徒三人,东家差人送了三碗蒸鸡。蔡东藩有点不好意思接受,就在与送蒸鸡的推搡之际,鸡汤不慎溅出,正好溅到了已誊好的试卷。那时的试卷是印有红格子的毛边纸。鸡汤一溅,红色的格子,黑色的字体,互相渗透,致使原本端正清秀的字迹变得模糊难辨。
眼看着交卷的时辰快到了,蔡东藩急得直跺脚,匆忙摊开毛边纸想要重新誊写,可为时已晚了。蔡东藩只得将弄糊了试卷交了上去。
旧时的科举制度,不仅注重文章的内容,同时也讲究字迹端正清秀,两者缺一不可。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了,蔡东藩的考卷被考官搁在一旁,名落孙山了,而他的两个弟子却上了“桂榜”,这可使蔡东藩面子上太过不去了。
他如坐针毡,思量再三,便向东家请辞。东家替他唏嘘的同时,再三挽留。可蔡东藩去意已决。分袂时,东家犹泪水涔涔,包了一个红包,吩咐两个儿子把蔡东藩送上船。
知有杏园无路入,马前惆怅满枝红。怀着落第者的失意与无奈,蔡东藩又回到临浦牛场头。临浦虽是繁荣之地,可他又不懂经商之道,只能一门心思地扎进书堆里。很快地,生活就捉襟见肘了。后来,这事被好友邵伯棠知道了。
邵伯棠(1870~1911年),字廉存、希雍,号伯棠,山阴天乐乡下邵村人,十六岁时应试为秀才。下邵村与牛场头仅距二里路,当时均属山阴县天乐乡,可谓是蔡东藩同乡。邵伯棠年长蔡东藩七岁,两人关系甚笃。书信往来时,邵伯棠称蔡为“吾同学友”,蔡东藩称邵是“莫逆交”。
邵伯棠知道蔡东藩的处境后,就推荐他到山阴天乐私立蕺山小学堂教书。蕺山小学堂就在镇上火神庙后面,蔡东藩便应允了。
蕺山小学堂是为了纪念明代鸿儒刘蕺山先生而建的。刘蕺山就是明末著名哲学家、“浙东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刘宗周。
原来,明天顺年间(1457~1464年),郡太守彭谊主持凿深临浦、义桥交界处的碛堰山,引浦阳江水经碛堰山口北入钱塘江,不再萦回西小江故道斗折东行。绍兴府为了把山阴、会稽、萧山三县数百里田地,从浦阳江故道“洪祸”中抢救出来,在进化溪上修筑了麻溪坝,并立下了“碛堰口永不可塞,麻溪坝永不可开”的禁令。
麻溪坝一筑,把天乐乡斩成了上、中天乐和下天乐两截,上中天乐被摈在坝外。每遇山洪暴发和汛期,诸暨、浦江等县下泄的洪水和进化溪的山洪被坝挡住,难向浦阳江故道宣泄,便在坝外肆虐造孽,坝外天乐变成一片泽国,每每颗粒无收。因此,坝内、坝外形成以麻溪坝为焦点的“保坝”和“拆坝”的水利纠纷。
崇祯元年(1628年),刘蕺山被贬还乡,游学到临浦,在茅山设点讲学。他见麻溪坝一案悬而未决,就募捐集资,将原茅山闸改建为两孔石闸,让当地老百姓受益匪浅。百姓为了纪念他,就在茅山闸南侧修建了蕺山寺,春秋二祭。
对这样的先贤,蔡东藩很是崇敬。因此教学之余,他常常到蕺山寺里转悠。每每望着蕺山先生的塑像,他就会反复低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最能表现儒者宏大抱负和坚定信念的“横渠四句”。
蔡东藩的教学也很讲究艺术。一日,他为了让学生明白学习的秘诀,便领着学生走出学堂,来到茅山上的竹园里。他指着一枝枝破土而出的竹笋说:“你们蹲在那笋前,聚精会神地瞧一瞧,它是不是在升高?”
学生们便蹲下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竹笋。可是直到盯得眼睛酸痛,那笋依然如故,不见其长。有的学生忍不住站起来对蔡东藩说:“先生,没见长啊。”学生们都附和说:“没见长啊!”
于是,蔡东藩耐心地开导说:“这笋每时每刻都在滋长,只是我们肉眼察觉不到。学习也属同理,知识的增长也是一点一滴积聚的,有时连自己也不易察觉到,但只要持之以恒,勤学不已,就会由知之甚少变为知之甚多。所以有人说,‘勤学如出土之笋,不见其增,日有所长’,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听了这一席话,学生们顿开茅塞,懂得了“勤学则进,辍学则退”的道理。
就这样,蔡东藩白天教书,晚上则挑灯夜读,努力芸窗。他在等待着“为生民立命”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