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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债?气节?气节?还债?”

峙山上的东岳庙,廊柱露出发黄的纹理,斑斑驳驳的,似乎也在诉说着蔡东藩的不幸和悲哀。

一日,蔡东藩正枯坐在家里发着愁,好友邵勉卿领着一位农民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邵勉卿(1864~1931年),山阴天乐乡下邵村(今属萧山进化)人。蔡东藩因“就葛师门,乃识同门邵君”,两人交情甚厚。后来,邵勉卿的次子志千还成了蔡东藩的学生。

邵勉卿坐了下来,对蔡东藩说:“东藩,这是我邻村的。他们欲集资建桥,想请你写个修桥启。”

那农民连连鞠躬道:“烦劳蔡秀才了,烦劳蔡秀才了。”

蔡东藩也不多说话,问清修桥缘由,即落笔写道:

人物往来,道所必经,亦要津也。历有古渡,居民造船只,雇舟子,行人便之。然春涨冬塌,时流时落,而不知所属,亦或胶而不可行,而舟子又往往呼之不出。风霜雨雪,守候酸辛,便而不便矣。余等顾之,不胜恻然,爰发大愿,易舟为桥。顾石未成羊,孰叱之走?柴虽在望,谁曳其舆?怅独力之难支,思众擎兮易举,所赖仁人君子喜舍乐施,共襄厥成,安澜永庆,杯渡不需,纵不敢侈言利济,亦王道荡平之一资也。

少顷,启事写毕,交与来人。那人搁下些钱,千恩万谢地走了。一旁的邵勉卿看着蔡东藩,笑着说:“疗饥煮字书生策,叹绝文章掷笔时。”

此事一传出,前来求蔡东藩写文章的人越来越多。文章写就,求文者给钱的,蔡东藩也不推辞,不给的也不向他索要。如此一来,稍微积攒了些钱,可离债务还相差颇远。

这时,杭州的东家写信来,催促蔡东藩前往执教。就这样,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赶往杭州。

蔡东藩教读甚严,日夕不倦,东家很是器重。如此过了大半年,蔡东藩收到了临浦一老板的来信。信中说,又逢乡试之年,虽延请了不少名师,可他儿子依然笔下无力,颇感脸上无光,想请蔡东藩代考,酬劳任由他说。

“枪替?这不是让我以身试法吗?”蔡东藩随手就把信丢在一旁。按雍正年间《钦定大清会典事例》规定:“枪手代请,为学政之大弊。嗣后凡有代笔之枪手,照诓骗举监生员人等财物指称买求中式例,枷号三月,发烟瘴地方充军。其雇代请代笔之人,照举监生员夹浼营干买求中式例,发烟瘴地方充军。知情保结之廪生,照知情不首例,杖一百。”

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时,广西土田州知州岑宜栋的长子岑照赴广西省城参加乡试,入场前,他先到永安州知州叶道和的寓所拜访了两次,恳请这永安州知州叶道和找个有些才学又可以信赖的人代考。叶道和照办了,让幕友曹文藻混入场内,替岑照答写了全部三场试卷,岑照得中解元。案发后,乾隆皇帝立即处斩了岑照、叶道和,并判枪手曹文藻绞监候,秋后处决。

蔡东藩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可酬劳任由他说这话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心头,伴随着响起的是二姐的声音:“小弟,你一定要在我死以前把这笔债全部还清。否则,我是死难瞑目的。”

一连几天,一方是理智和尊严,一方是情感和债务,各在一头拉锯着蔡东藩的心。最终,二姐那乞求的眼神说服了他。蔡东藩决定回到临浦去。

临走前,蔡东藩对东家说:“家中有大事,要耽搁许多时日。为了不误两位公子,请另请高明吧。”

东家舍不得,言道:“犬儿多亏了先生的教诲,才有长进。既然先生家中有事,我不能强留。等先生处理完事情后,万望再赐教诲。”

蔡东藩说:“我乃萤虫之光,不敢误了两位高足。还请另请高明吧!”

东家不再言语,叫来两个儿子,让跪在地上,非要蔡东藩答应不可。盛情难却,蔡东藩只得答应办完事后返回。

回到临浦,蔡东藩就马上与某老板面商。他顾不上羞涩,把牙一咬,开出与所欠债务数目一样的价钱。

这老板一听,哈哈大笑:“就这个数?你真是个厚道人,那就这样说定了。”

回到家,虽然心中仿佛梗着什么似的,蔡东藩还是温习起功课来了。

转眼考期到了。临进考场时,蔡东藩停住了脚步:“不,不能,哪有为了债务而做‘枪手’的。”他的喉咙里咕咕响着,一个嘶鸣的声音不断地冒出来,提醒着他。

“气节,读书人的气节。”一时间,蔡东藩退缩了。但内心又更大更猛地翻腾起来,他二姐那忧郁、没有神采的眼睛被放大似的定格在了蔡东藩的脑中。

“还债?气节?气节?还债?”蔡东藩低低地自语着。突然,他长叹一声,迈开了脚步。

等到一拿到考卷,蔡东藩早已把刚才内心的挣扎抛到了九霄云外,仿佛考的不是人家的少爷,而是他自己,任由笔下一泻千里,洋洋洒洒。顷刻间,他完成了考卷。

走出考场,被阳光一刺,蔡东藩这才憣然醒悟了过来。

“我是个‘枪手’,我是个‘枪手’!”霎时,愤慨、无奈、悲怆全袭上了蔡东藩心头。他生怕被熟人碰见,专门挑选了小路,小偷似的回了家。关上门,他仰天大叫一声,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结果,老板的公子“考”中了举人,蔡东藩也得到了那笔酬金。他一拿到钱,就急急忙忙地奔向二姐家。

蔡东藩刚一脚跨进田家的门槛,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佣人。

这佣人神色匆匆,见是蔡东藩,顾不上招呼,说道:“小舅爷,快到您二姐房里去,快!”

蔡东藩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趋二姐病榻前,看到他二姐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已是气息奄奄,精力全耗了。慌得他赶紧握住二姐的手,叫唤道:“二姐,我是小弟,你醒醒,你醒醒……”

也许是亲情的召唤,他二姐微微睁开了双眼,见是小弟,她伸出了瘦如干柴的手,紧紧握住了蔡东藩的手。

蔡东藩急忙说:“二姐,我已还清了田家的债务了。”

他二姐挣扎着望了望摆在桌上的一叠叠银元,吃力地用手指指心窝,就含着一丝苦涩的微笑,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打幼小起,十七岁的蔡东藩已经历了五次丧亲之痛,这令他倍感人生的无常与凄苦。他勉强打点心情,回到杭州教书。这时,两个弟子也考中了秀才。 z/5Mjezg7tNeeax/nWjNSqiC3p2EmPSI38sC++5bXqaa0Ng3OvzczKhEodZBis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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