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魏母已经五十八岁了,早年吃过不少苦头,为了让自个儿夫君读书,没少绣了东西,不过她夫君到底也没能考上进士,反倒是长子,二十八岁便已经成了二甲进士。
老人家身子骨还不错,唯独眼睛看不太清楚了,大抵跟早年熬着做绣活有关系。
所以哪怕孙儿、孙女就在跟前,她却也是看不清楚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老太太对两个孩子表示亲近,一手拉着一个,一口一个心肝儿,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过了好久,才松开两个孩子,脸上还带着泪呢。
也是,到了这个年岁,都向往天伦之乐,偏小儿子任职的地方远,而且又多年不得晋升,想挪个地方都不行,连带着这两个孩子,平时也跟她远隔千里,如今好不容易见面了,情绪难免激动了些。
魏大伯的夫人孙氏劝了许久,魏母这才止住眼泪。
“好孩子,便是嫁了人,也要常回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
魏母最舍不得的还是这个孙女,老魏家人丁单薄,孙辈儿里头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又跟着老二去了燕县,走的时候还是个小豆丁呢,再见便是要嫁人了。
魏蓉对着老太太很是恭敬,这也是母亲再三叮嘱过的,孝道大于天,老太太作为魏家的长辈,有时候说句话比大伯父还要有用。
不过到底是没有讨好过人,不太能够把握中间的分寸,对老太太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
但是作为大房和二房唯一的女孩儿,魏蓉原本就是被捧到手心里的,就连婚事也是再三思量过的,不是用来收敛人心,也不是用来巩固地位。
未来公公是柳州城的从七品判官,顶头上司便是魏家长房的魏大伯,但凡是个稍微有些成算的人家,就必定会善待魏蓉。
至于魏蓉的夫婿孙行川,算不上是青年才俊,在读书上只能说是资质平平,今年才刚考中了秀才,想要中举的话,恐怕还有的熬呢。
但是性情温和,人又孝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是一个老实到近乎憨厚的人。
这样的人,日后不指望能有多大的出息,但是守住家业还是可以的,等中举以后,也可以像孙大人一样在柳州城谋个官职。
柳州城不乏青年才俊,比孙行川条件好的不难找,但是挑来挑去,魏大伯还是觉得孙家的长子更适合侄女。
蓉娘也是在柳州城出生的,长到三四岁才去了燕城,都说‘三岁看大,八岁看老’,性格方面可能日后还会有变,但是模样基本上就是定了型的。
连圣人都说,知好色,则慕少艾,魏大伯也是男人,知道容貌对于女子来说有多重要,正室夫人把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多的是,他不希望自家侄女儿也是如此,所以宁肯低嫁,也不能高嫁。
再者二弟的性子他也明白,就不是个爱管事儿的,能得一会儿清闲,便得一会儿清闲,儿女的教养上肯定不会上心。
至于二弟妹,就那性子,能把后院理好就算是不错的了,不指望教出一个蕙质兰心的才女来。
魏大伯这个做伯父的几乎是操了当父亲的心,二弟妹多年来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不可能把人接到柳州城来教养,只能是在婚事上下功夫,已经是尽可能面面俱到了。
魏蓉嫁到孙家去没有人会苛待她,想要多风光不太可能,但起码不会受苦,不至于受人磋磨,真要是闹出什么事儿来,他这个做伯父的也能压得住。
连魏大伯都知道李氏的性子,魏母这个做婆婆的就更不可能不知道了,所以对孙女的接人待物,老太太还真没有太高的期盼,所以也就没什么失望可言。
相反老太太挺知足的,这门婚事定的好,几乎就相当于是在眼皮子底下,婚后有什么事儿她们都能帮衬,孙女儿的性子也能掰一掰。
至于远道而来的二孙子,老太太虽说也心疼,毕竟她就这几个孙辈儿,物以稀为贵,哪一个都是宝。
但她对这孩子的了解实在不多,老二两口子写过来的家信上很少会提到这个孙子,如今见了面说不上几句知心话,翻过来覆过去的还是老生常谈的那几句。
魏时倒没觉得失望,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老太太提到他了,就应几句,没提到他,也不上赶着。
在魏蓉看来,这就是安分老实了,她在大伯家里头呆不了几天,自然不想有人跟她在老太太面前争宠,好在她这个二弟还算是有眼力劲儿。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时间一长就露出了疲态,孙氏这才告明两个人要住的院子。
魏蓉就要出嫁了,日后就是旁人家里的人了,轻易不能回来,所以院子就跟老太太紧挨着,也让祖孙俩好好亲近亲近。
魏时已经十岁了,自然不可能跟长姐住在一个院子里,孙氏干脆把长子旁边的院子腾出来了,原本那地方是用来待客的,不过应该没有比这亲近的客人了。
而且那地方离前院也近,方便老爷教导功课。
足足待了有一个多时辰,一直到魏大伯从衙门回来,婆媳两个这才打发魏定带着弟弟妹妹去见魏大伯。
不同于和魏时交谈时的轻松和风趣,也不同于面对祖母、母亲时的温润和依赖,一入前院,还没进书房呢,魏定整个人都比之前显得有精神了。
腰杆儿挺得直,步子迈得紧,关键脸上崩的也很紧,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不是进自家父亲的书房,而是赶赴考场。
相比之下,明明是客人的魏时和魏蓉,还没这么紧张呢。
魏大伯刚刚从衙门回来,换上常服之后,本来是打算喝杯茶再去后院的,多年不见,母亲肯定舍不得这么快就把人放走,还得是他往后院走一遭,没成想,这几个孩子倒是先过来了。
比起魏蓉这个即将要嫁出去的侄女,魏大伯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侄子身上,几个人一进门,便忍不住眼前一亮。
二弟的品性和才识只能算是中庸,早些年要不是他逼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中举呢,正是因为了解自家二弟,魏大伯才没对侄子抱有多大的期望。
但是还没考校学问呢,瞧见了真人,魏大伯就已经觉得惊喜了,人身上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远比相貌更能够去判断一个人品性和修养。
他为官多年,各种各样的人都见过,有骄傲自矜者,也有猥琐不堪之辈,有傲慢自大者,也有胆小懦弱之辈,有坦荡荡的君子,也有长戚戚的小人。
魏大伯不说是练出了一双慧眼,但识人的能力还是有的。
这个从未见过的侄子,虽然面容稚嫩,但整个人看上去却是稳重的很,颇有几分‘君子不动安如山’的气度。
内敛且沉稳,但又让人无法忽略,像一块儿绝佳的璞玉,只要细细打磨,总有一天会成为惊世美玉。
自家的子侄,原就天然带了几分好感,再瞧侄子这一身的气度,魏大伯心里头别提多高兴了,脸上也带出了几分笑意。
可是把魏定给吓了一跳,自家老子向来是板着一张脸,过年的时候都很少见到个笑模样,面对他们这些小辈儿的时候就更是严肃了,甚少会像今日这般……欢喜。
可不就是欢喜吗,匆匆询问了侄女了几句,魏大伯便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侄子身上。
书读到什么地方了,明年二月份的县试有没有把握,一路上过来可是遇见了什么稀罕事儿。
魏时倒是不含糊,也不怯场,一一作答。
魏大伯捻着胡须不住的点头,最后干脆考校起了学问,作为正儿八经的二甲进士,哪怕做官多年,也没把学问抛之脑后,魏定这孩子就是他亲自启蒙的。
县试考试内容还是比较简单的,既不考策问,也不考算学,除了诗赋之外,墨义、帖经、经义全都是四书五经里的内容,而且也不会太难。
魏大伯提问的基本上也都是四书五经里的东西,难度逐次递增,甚至是已经超出了县试的难度。
这个让他眼前一亮的侄子在学问上也没有让他失望,功底相当的扎实,四书五经涵盖的内容还是很多的,在时哥儿这个年纪,能够把四书五经全部背诵下来的,就已经算是资质不错的了,而且还得是勤奋刻苦才行。
能把四书五经里的释义全都记得差不多的,还真没几个,反正他在侄子这个年纪就做不到,他儿子魏定当年也没有做到,至于二弟那就更别提了。
不过碍于教书先生的水平,时哥儿对于很多句子的理解还停留在比较浅的层面上,当然,读书原本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较之同龄人,时哥儿已经是出类拔萃了。
魏定坐在一旁,全神贯注的听下来,对这个堂弟就更喜欢了,同是读书人,谁不喜欢品学兼优的,难不成还喜欢不学无术的。
同样坐在一边的魏蓉,基本上就是在听天书了,作为官家小姐,她也是识字的,但是仅此而已,四书五经是男人要学的东西,于女子无益,她自然是没有学过,所以压根就听不懂。
大伯也真是的,问起来没完没了,大弟也是个爱显摆的,就不知道藏拙,这都已经到饭点儿了,还一个劲儿的在那儿答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