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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考古学家强调注意历史规律（或者叫大趋势），从而更好地理解现实社会的问题。我讲“史前的现代化——中国农业起源的问题”研究生讨论课，也有这样一个出发点，希望通过研究“农业革命”，从而更好地了解正在中国发生的、迟到的“工业革命”。然而这里我要说一个更重要的衍生问题：人类利用能量的效率。它直接关系到人类的未来。
著名文化人类学家莱斯利·怀特（Leslie White，他的思想是“新考古学”的主要来源之一）特别注意不同文化系统获得能量的效率，在此基础上提出文化进化论的思想，认为文化的进化可以用获取能量的效率来表示，比如说，当代美国社会人均年用电量是14000度（2008年的数据），中国接近3000度，那么美国就比中国先进。农业时代的人类因为可以役使畜力，如牛马之类的动物，就比狩猎采集者占有更多的能量；工业时代利用化石能源，使用内燃机等，获得能量的效率是前所未有的。
但是怀特没有注意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即人类利用能量的效率问题。人类占有许多能量，如果将之浪费掉，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像神话中的西西弗斯一样。在旧石器时代早中期，人类流动狩猎采集，一旦发现食物资源，就过去就食，而非搬运食物以就人，我们称之为采食者策略（Forager）。这么做的好处显而易见，所有的食物资源能够得到最充分的利用，好比说一群人只需要吃50个果子，那么他们就没有必要摘51个。而到了旧石器时代晚期，更准确地说是现代人（ Homo sapiens ）建立起全面的适应优势之后，人类站在整个食物链的顶端，他们不仅拥有语言，还学会了用火，掌握了远程的投射工具等，于是他们大规模猎杀大型食草动物，迅速向世界各个角落扩张。等到他们进入温带乃至更寒冷的地区时，就需要学会储备，以应对某个季节的食物匮乏；同时人口的增长也让群体的活动范围缩小，人们需要在某个地方有相对固定的居址，尤其是冬季，他们派出不同的任务小组出去狩猎采集，然后把食物资源运回来，这种策略我们称之为集食者（Collector）。
采用集食者的策略就意味着当猎人捕到一头200公斤的驯鹿时，他们能够运回营地的可能只是一些肉条，就像我们从狩猎的鄂伦春人中看到的，其他部位只能废弃掉。实际上一头动物，肉、皮、毛、血、筋、骨、角、内脏乃至粪便都是有用的，而集食的狩猎采集者所利用的只是其中很少一部分；与此同时，为了储备而狩猎采集的资源中相当一部分会在转运、储藏过程中损耗掉，由于很难准确预测需求量，一般来说储备都会大于实际需要，于是又有一部分资源被浪费掉。总之，集食的狩猎采集者为了获得食物能量而浪费了相当多的能量资源。也正因如此，随着气候变迁，大动物减少，奢侈的大动物狩猎难以为继，人类不得不开始农业生产。
定居下来的人类种植谷物，驯化牲畜。人们用谷物的剩余材料如麦麸、谷糠来喂养牲畜；用牲畜来犁地驮运，牲畜的粪便还可以用作肥料。比如在讲究风水的中国南方传统农村，所有的废弃物都会经过反复循环使用。塘泥用来积肥，多余的植物茎叶扔到池塘中喂鱼，即使有少数物质进入海里，人们还在海岸边进行养殖，进一步循环利用所有物质能量。
但是农业时代的这种巅峰状态也没有持续多久，一方面政治动荡，社会系统时有崩溃，水利失修，土地荒芜；另一方面随着人口不断增加，人们不得不利用一些边缘环境，如较陡峭的山地地区，造成严重的水土流失，生态系统崩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农业时代在保证食物稳定性的时候，牺牲了食物多样性。农业系统也不是绝对稳定的，灾年时常出现。常常是一个地方适合种水稻，但是人们并不需要那么多的主食，他们更需要一些肉食；而另一个地方特别适合畜牧，但是人们为了获得主食，又不得不种粮食。为了提高食物的多样性，以及促进生产效率的提高，人们发明了交换市场，为了降低交易的成本，城市诞生（这是纯经济学的分析，城市的出现毫无疑问还有政治及其他方面的原因）。
在市场经济时代，人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食物多样性，比如我们现在就能吃到海南的蔬菜、中美洲的香蕉、新西兰的羊肉等，不同的土地获得了最充分的利用。然而市场经济时代无疑又是人类历史上能量利用最不经济、最没有效率的时代。为了获得食物多样性以及奢侈方面的原因，超长距离的转运比比皆是，在中国这种趋势只是初到乍现，而在欧美社会已是习以为常，这个过程中大量的产品会损耗掉。在市场失灵的时候，大量产品卖不出去，就不得不扔掉，如把牛奶倒进下水道，把猪肉烧掉，等等。当代消费主义的观念更是推波助澜，我们以拥有为幸福，每个人都把尽可能多地占有物质视为人生成功的标准，于是造成巨大的浪费。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说，我们都深知这种消费策略是不可持续的，这样下去，人类不可能有未来。
理想的能量利用策略必须降低食物资源转运的距离，必须要改变人类奢靡的消费习惯。现在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些希望，未来的城市可能会建立一些摩天大楼农场，生产城市所需要的食物。同时，信息的便利让生产与消费能够更好地对接，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浪费。与此同时，让城市成为一个封闭的物质循环系统，尽可能循环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资源。我想这才是人类的出路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