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到“自然”,人人都是一脸向往。真要问“自然”究竟为何物,恐怕很少有人能说出来。“自然而然”“顺其自然”说的是事物发展有其自身的规律。这里所说的自然是作为实体而非隐喻的自然,我们常称之为“大自然”,即人类生存的环境。人们说人类越来越脱离大自然了,比如以车代步、成天待在空调房中等,其潜在含义是说人类曾经不那么脱离大自然,那么人类究竟什么时候脱离了自然呢?
在人类与黑猩猩相揖别之前,人类不过是一种没有尾巴的灵长类动物,跟现在生活在非洲的大猩猩和黑猩猩、亚洲的长臂猿和猩猩并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跟其他动物也没有什么区分。人类祖先就是自然的一个组成部分!
大约在600万年前(这个年代可以加减200万年),气候变迁,非洲的茂密丛林让位于稀树草原。习惯在树上悬臂而行的古猿下到地上,利用已经在树上建立的直立适应,保持直立的姿势,开始直立行走。直立行走意义太大了,它解放了人的双手,解放了人的脑壳。在干湿季节分明的热带稀树草原生活,人类需要吃肉,需要采取群体防卫的生存策略。人类采取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方法,使用与制造工具。这一步成就了人类,也给了人类无穷的烦恼。
颇有一些动物能使用一点简单的工具,比如某些鸟类用树枝钓洞中的虫子。最好的范例是黑猩猩,可以把树枝的枝杈除掉,用以钓蚁穴中的白蚁,还会使用石块砸碎坚果等。这些工具行为跟人类相比太不像样了。有且仅有人类,不依赖自身的器官,而是依赖工具而生存。
人类使用、制造工具,我们称之为“文化”,即人以体外的方式适应外界。从人开始制造工具开始,人类也就离开了自然。人运用自己的文化不断去改造自然,征服自然。
回顾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史,不难发现人类与自然之间存在着良性与恶性两种关系。在大多数人的眼中,狩猎采集者对大自然充满了敬畏,他们秉持“万物有灵”的观念,是天然的生态学家。电影《上帝也疯狂》( The Gods Must be Crazy )中,男主角保释一位布须曼人的理由,就是认为他可以做生态学家。阿尔尼谢耶夫著的《在乌苏里的莽林里》中的德尔苏·乌扎拉同样如此,这位鄂温克猎人爱惜自然,对朋友十分关怀,乃至对在森林生活的陌生人也是处处留心帮助。狩猎采集者的衣食均取自自然,他们可以说是自然之子。和他们相比,我们离自然真是太远了。
然而,他们真的生活在自然之中吗?前面说到人类开始依赖文化适应自然的时候,人就外在于自然了。人在狩猎采集过程中也在不断改造自然,记得曾经读过一篇有关南美纽卡克人(Nukak)的研究,他们生活在亚马孙丛林中,过着流动的狩猎采集生活。每到一地,他们就在丛林中砍出一块地方搭起遮蔽风雨的棚子,生活一段时间后再换一个地方,吃剩的植物种子就随手扔在附近,正好被生活垃圾覆盖,植物种子利用腐烂的垃圾为肥料迅速生长,砍光的地方又正好投进来阳光,为新生的植物提供生长的机会。这样一代人又一代人,热带丛林的植被在不断改变,可以为人类提供食物的植物越来越多了。研究者提出一个概念叫作“流动生产”(moving to produce),虽然这些狩猎采集者并不进行农业生产,但是他们在流动的生计中不知不觉地改变了周围的环境。这种环境无疑有利于人们的生活,人们对自然的改造也有利于其他依赖果实生活的动物,这是一个良性的人与自然的关系。
在掌握用火之后,火就成了人类手中的利器。火可以清理垃圾,可以清除人类不喜欢的植被。比如说针叶林完全成熟后,林中其他植物极少,林下的植被也非常贫乏,很少有物种能够生活其中,所以又称为“绿色的沙漠”。这个时候,一把火是很必要的,它可以清理出一片沃土,长成草地,吸引众多食草动物光临,也为人类提供狩猎的机会。人类用火不断驯化周围的景观,在漫长的适应中,学会了常烧、微烧、轮烧的方法,把环境变得对自己有利,他们没有种植,没有移栽,但是大自然的景观在他们手中不断改变。作为自然之子的狩猎采集者并非不影响自然,并非不改造自然,只是他们用适度的控制来为自己服务,建立一个良性的生态关系以求稳定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