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提到,《仁说》第一段话是朱子仁说思想的总纲。朱子晚年回顾道:“《仁说》只说得前一截好。” 指的便是这段文字。其中“天地生物之心”一句,无疑是全文的核心。所谓“天地生物”原本是一种宇宙生成论表述,然而朱子却将此转化为宇宙本体论的论述,如朱子释《中庸》“天命之谓性”,其曰:“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在天地化生万物的过程中,气是物得以构成的质料,理则由天而赋予万物,这一过程即“天命”之过程。
更重要的,“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这是说借由被赋予的理而形成健顺五常之德,此即是“性”。这是朱子所描述的宇宙生成及人性形成的图景。根据这里的描述,仁作为“五常之德”之一而被蕴含其中。与此不同,《仁说》却强调指出天地生物之心作为天地之心,而其“心之德”又在万物之中“总摄贯通无所不在”,此“心之德”即“仁而已矣”。这是朱子《仁说》对“仁”的经典表述,显然与历史上“仁者,人也”“仁,人心也”“仁,性也”等等说法均不同,仁被明确地描述成“天地之心”。
《仁说》第二段“盖天地之心”从元亨利贞、春夏秋冬、仁义礼智这三个方面来论述天地之心“其德有四”的问题,提出“元无不统”“春生之气无所不通”以及“仁无不包”的观点,认为仁在天地宇宙存在当中具有首出地位,并以不同方式流行发用,如仁义礼智四德之“发用”便表现为“爱、恭、宜、别之情”,反过来说,发用之中“恻隐之心无所不贯”,所以说“仁无不包”(又称“仁包四德”)。这个观点凸显了宇宙的整体性、关联性特征,强调作为天地之心的仁遍在于整个宇宙。
《仁说》第三段“盖仁之为道”,对何谓“仁”进行了说明:“盖仁之为道,乃天地生物之心,即物而在,情之未发而此体已具,情之既发而其用不穷,诚能体而存之,则众善之源、百行之本,莫不在是。此孔门之教所以必使学者汲汲于求仁也。”其中“即物而在”“此体已具”的说法相当重要,这是说仁之所以为仁,原因在于仁作为天地生物之心必随任何生物“而在”;另一方面,不论心之未发还是已发,仁之体“已具”而仁之用“无穷”。因此,若能做到体仁而存养之,则作为众善之长和百行之本的“仁”便无所不在。可见,“仁之为道”既是普遍存在,同时又是实践依据。
《仁说》第四段以“其言有曰”为始,援引了五句孔子语,依次是:“克己复礼为仁”“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事亲孝,事兄弟,及物恕”“求仁得仁”“杀身成仁”,并指出这五句话都涉及一个根本概念,即“心”。具体而言,1.“克己复礼”盖谓“克去已私,复乎天理”,于是,“此心之体无不在,而此心之用无不行也”;2.“居处恭”一句“则亦所以存此心也”,意谓恭、敬、忠这三种伦理要求也无非是存养仁心之工夫;3.“事亲孝”一句“则亦所以行此心也”,意谓孝、弟、恕这三种道德行为都是推行仁心的实践;4.“求仁得仁”如同历史上的典故“让国而逃,谏伐而饿”那样, 表明“为能不失乎此心”才能做到;5.“杀身成仁”如同“欲甚于生,恶甚于死” 一般,这是不得已而做出的道德选择,表明“为能不害乎此心也”才能做到。最后,朱子回答了“此心何心也”的问题:
此心何心也?在天地则然生物之心,在人则温然爱人利物之心,包四德而贯四端者也。
在《仁说》的义理系统中,这段话的重要性绝不亚于“天地以生物为心”这句命题,因为这是从“坱然”、“温然”、包贯这三个方面,具体阐释了何谓“天地之心”。其意大致可分三层:一是就天地言,仁象征着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化生万物的生命力,这是从宇宙论的角度,强调了仁的生生义;二是就人而言,仁表现为温然爱人、润泽万物的人文精神,这是从人文的角度,强调了仁的感通义;三是就体用而言,仁心之体足以“包四德”(仁义礼智),仁心之用足以“贯四端”(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这是从体用的角度,强调了仁的总摄义、贯通义。
概括而言,第二至第四段是从各种角度对第一段“仁说”总纲展开详细的阐释,其核心问题无疑是:为什么说仁是“天地生物之心”?文中以“心之德”“爱之理”对“仁”做了全新诠释。接下来,我们有必要对“天地之心”的问题稍做详细的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