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先认识它,之后才知道它的名字的。
小时候,我在外公家长大,外公家有一个果园。一到夏天,园子里就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果树,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常常,还不等园子里的苹果、梨等水果完全成熟,我就会迫不及待地爬上树,将它们摘下来,不过经常是吃一半扔一半。至于长在地里的西红柿、黄瓜等,本来是要用来做蔬菜的,也被我当零食无情地给消灭了。我对园子里的一切都喜欢极了,唯独不喜欢刚进门时那一堆带着刺的小毛球球。
它们的叶子很宽大,开出一种很小的花,紫色的,夹在一堆嫣红翠绿的蔬菜中,一点也不起眼。过了不久,它们的上面,竟然长出了一堆堆绿色的小球球。我好奇,便想摘一个,于是一把抓过去,疼得我哇哇叫。仔细一看,只见那些小球球像仙人球一样,上面长满了小刺,我的手就是被它们扎破的。
听到我的叫声,一旁的外公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待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便呵呵地笑了:“它是苍耳,是很名贵的一种药材。”我一听不高兴了,“它名贵什么啊?扎得人手疼,而且还长得不好看,干脆挖掉它们吧。”我一边说,一边就拿起了䦆头。
这可吓坏了外公,他一边护着苍耳,一边拿走了我手中的䦆头说:“你可别小瞧它们,它们发散风寒,祛风湿,止痛,药房里少不了它们的。等明年,外公把它们移栽到里面,就不会扎着你了。”
外公是名老中医,他对药的感情我是知道的。而且,外公答应移栽它们,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以后,我的记忆里也就慢慢对它们淡忘了。
上五年级时,学校里转来一个校长,有五十多岁,个头很高,看起来很严厉。很不幸的是,他竟然教我们的数学。
第一节课,他就给我们来了一个下马威,一道鸡兔同笼的应用题,全班没有一个同学做对,我们嘻嘻哈哈着,都不当回事。(当时农村小学还是五年制,马上就要毕业了,老师对我们都是很宽容的。)但是,没想到的是,他从第一排起,一人一个耳光,无人幸免,吓得我们直打哆嗦。
从那以后,数学课成了我们全班同学的噩梦。错一道题,会被罚站;错两道题,一耳光就会打上来。三天两头逃课、惹是生非的明,是被上任校长列为开除对象的。但是,他来了以后,把明叫到办公室里说:“一天三次到办公室来报到,少一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也许害怕挨打,从那以后明再没逃过课。
其他同学也一改从前的懒散,上课认认真真听讲,作业工工整整地交上去。毕业考试,我们的会考成绩在全县获了奖。
但是,大家对他还是不喜欢的。他姓巩,我们背地里叫他“公鸡”,还有人叫他“公公”。说他恶,甚至照毕业照时,大家都不愿站在他旁边。
照完相那天,我从校长办公室门前经过,无意中,我惊奇地发现此前在外公家见过的苍耳。不过,这次它们并不是长在地里,而是长在一个破旧的脸盆里。这些苍耳一定是校长栽的,原来校长也喜欢这种植物。不过,它们的样子还是和我此前见过的一样,浑身长刺,低调且内敛。我在心里冷笑一声,校长和这花儿算是蛮配的,都是浑身带刺的那种。
直到多年后,我和校长竟然住到了同一栋楼里,而且还是对门。他老了,一点也没有了当时威严的样子,相反倒是很和蔼。见了我的小孩,他会老远地伸过手来:“让爷爷抱抱。”四岁的小儿在他的怀里,咯咯地笑着。
和他聊起当年的学生,没想到,这么多年,他都记着,一个个,提起来,如数家珍。他说:“你小时偏科,作文写得好,但数学课不好好听课,躲在下面看课外书。还有明,那孩子聪明,但顽劣,我当时就知道,如果好好教育,他是能成大器的。”是的,此时的明,已经在政府单位身居要职。而当时,好多老师说他是“以后打监狱门的料。”
无缘无故,我突然想起了外公种在门前的苍耳,想到了校长养在脸盆中的苍耳,他们那看似坚硬的外表下面,其实,都有一颗善良温润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