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祖母种的向日葵。
祖母侍弄土地,大到田地里的麦子、玉米,小到家门口种的丝瓜、南瓜等蔬菜,样样拿手,而她最在行的,却是种向日葵。
记忆里的盛夏,我家门前,晴朗的天空下,一大片一大片的向日葵高昂着头,从早到晚,跟着太阳的脚印向前移走,或快,或慢,但永不停歇。
这些情绪饱满、斗志昂扬的向日葵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个傍晚,都喜欢坐在我家门前,小孩对着它们唱歌,而大人呢,就站在它们面前,闲闲碎碎地说一些家常话,日子变得温暖而又美好。
而在这些人中间,来得最频繁的就是梅老师。梅老师只有18岁,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眉毛,粉红色的脸蛋,是我们村子里少见的美人胚子。梅老师还是一个高中生,在她高考的时候,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重点大学。但是,因为她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只能拄着拐杖走路。所以,梅老师的录取通知书,最后因为体检不过关,只能成为一张废纸。
八十年代的农村,高中生也算是有学历的人,在村民的一致推荐下,梅老师成了我们村小学的一名代课教师。梅老师爱笑,爱唱歌,爱画画,但她最钟情的,就是画向日葵。每个周末,我还未起床,梅老师夹着她的画夹就来了。她总是坐在那些金灿灿的向日葵前,从早上画到中午。其间,除过送吃的和水,我们谁也不敢打扰她。
梅老师笔下的向日葵,有初夏时开得红粉乱溅的,它们朵朵鲜艳而又迷人,在阳光下怒放。也有深秋时的向日葵,颗颗饱满,沉甸甸地面朝大地,朴素无语。但每幅画,看起来都是费了心血的。大家知道,那是梅老师在用心画。
梅老师的家境并不好,父亲过世早,母亲软弱,她的哥哥、嫂嫂给她在山里找了一门亲事。当然,彩礼是非常丰厚的。村里人都叹惜,可惜了这个女孩。
但是,梅老师好像并没有太多的担忧,她仍旧画她的向日葵,朵朵艳丽,好像所有的日月风光都在里头喧闹。只是,在结婚的前一天,梅老师却失踪了,她带走了她所有的画,然后,静悄悄地离开了。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猜测,她跟人私奔了;也有人说,她想不开,含恨离开这个世界了。她的哥哥、嫂嫂因为失去了一笔丰厚的彩礼而抓狂,只有她年迈的母亲,跑遍了整个沟沟洼洼,发了疯般地寻找她的下落。
门前的向日葵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但始终却没有梅老师的消息。
……
直到五年后,一片片黄澄澄、金灿灿的向日葵又重新开放的时候,梅老师站在了村口。大家惊喜地发现,梅老师手中的拐杖不见了,她站得笔直笔直,笑得灿烂极了。原来,当年,梅老师去了省城,靠着一张画卖五元钱艰难度日。刚开始是住地下室,一日三餐靠方便面充饥。直到最后开办画展,她硬是靠那些艳丽的向日葵为自己闯了一条路。等到手里有了积蓄,去医院做了一个手术。于是,陪伴了她整整二十几年的拐杖终于扔掉了。如今,梅老师在省城办了一个画廊,虽然不是很富有,但日常生活开销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她还收了一些学生,她说,她最喜欢的就是教学生们画向日葵。
我想起了刘克庄的《葵》:“生长古墙阴,园荒草木深,可曾沾雨露,不改向阳心。”我感觉这是对梅老师最好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