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

日子一到了腊月，年的味道浓了，而猪的末日也就快到了。

庄户人，如果过年不杀个猪，感觉今年这日子就白过了。比如，我的邻居二根家连着两年没杀猪。于是，当二根和别人一样扛着农具往地里赶时，多嘴的二婶就会撇撇嘴，脸上露着鄙夷的神情说：“赶什么赶，过年穷得连个猪都杀不起，这日子还有啥赶的？”

二婶的不屑是有理由的，她家的猪，从正月里抓进窝，一直喂到年尾，肥得连毛都稀稀拉拉的，肥得连眼睛都没了，因为肉太多了，眼睛深陷进去，被旁边的肉挡住了。

村子里没有屠宰场，杀猪要到镇上去，我曾经跟着父亲去过一次，那屠宰场很大，上空弥漫着一股血的腥气和大粪的味道，人和猪都在里面窜来窜去，我去了一次就不愿意去第二次。因为这样，那年的猪肉嚼起来也没有往年的香，嘴里香喷喷的味道正吃得起劲儿，一想起屠宰场，顿时肉香的味道好像淡了。母亲搞不清咋回事，说年过了要带我去看看医生。

好在屠宰场并不常去，因为庄户人，一般情况下要花钱的地方尽量不花，就像有病了不去医院而是找村子里的赤脚医生给开几服药。杀猪也一样，村子里一些胆大的，手硬的人就充当起了这个角色。虽然感觉杀猪这个事在外人看来是个纯力气活，但只有内行人知道，这里面还是有很多技术成分的。

我的二叔就曾经很不成功地杀过一次猪。二婶家的猪因为大，村子里没人敢杀，每年都去屠宰场解决。那年，二婶家的猪拉到屠宰场，排了一天队，到了晚上却被拉了回来，因为猪太大了，屠宰场的缸放不下。据说因为这个二叔还和人家吵了一架，并发誓即使以后要杀猪，都不去屠宰场了，这个事件的发生也就奠定了二叔以后自个儿杀猪的事情，也就为那年过年时村子里人们的笑谈添加了一些佐料。

排了一天队的二叔很生气，决定第二天自己杀猪，早上天还没亮，二叔就和本家的几位叔叔，在门口的菜地里挖了一个很大的坑。我不懂杀猪为什么要挖坑，紧张地回去告诉奶奶，二叔生气了，不愿意杀猪了，挖了个大坑准备将猪埋了去。奶奶是村里出了名的犟脾气。一听急了，踮着一双小脚跑到菜地一看就明白了，猪太大了，要烫猪没有那么大的缸，只能挖个坑铺上一层塑料纸，然后用来烫猪。我明白后真是对二叔佩服极了，太有智慧了。我的二叔，为了吃上过年猪，真是不屈不挠，咬定青山不放松啊。这是上二年级的我，能想出来最恰当的比喻。

二叔家的猪被拉了过来，猪很生气，好像知道自己的末日要到了，或许是因为昨天一天的折腾，它已经忍无可忍了，撅着个屁股，三个人推它都不动，脚下的地被它撑了一个大坑。最后还是二婶懂得它，站在前面拿着一个盆，不停地敲着，最后终于引着它一步一步走到了大坑旁边。

猪被推倒在一个木板上，在它的鬼哭狼嚎声中，被众人五花大绑起来，二叔拎了一把刀，站到了猪的面前。二叔是个瘦小的人，拎着一把大刀，站在那儿，让我对他充满了担忧。

很快地，我的担忧就变成了现实。二叔一刀下去，猪因为疼，一用劲儿站了起来。那把刀插在猪的脖子上，被它一挣脱，身下木板上的绳子挣断了，猪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冲了出去。

那头肥猪一改往日懒散的样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它先是跑出了菜地，撞在了门口的一棵树上，刀子被碰到了地上，血流了一条路。它又向前冲，冲进二叔家院子，在里面转了一圈，碰倒了二叔家的柴门，又冲上了旁边的小路，从三奶家冲进去。三奶家院子里刚打回来用来做豆腐的豆浆被它打翻在地，“我的豆浆过年可是要招待客人的啊，这造孽的猪啊。”三奶话还未说完，猪向她冲了过来，三奶吓得一躲闪，那头猪一头碰在门上，跌倒在地。

后面跟来的二婶还拿着一个接血的脸盆，准备接了猪血做当地最负盛名的猪灌肠。猪倒地了，猪血也流完了，或者说，因为猪血流完了，猪才倒地了。

大家先是跑得气喘吁吁，等缓过劲儿来，看到猪死掉的样子，和二婶手拿空脸盆沮丧的样子，笑得东倒西歪。

又逢一年腊月，可是杀年猪的场景已不复存在了。曾经热闹的庄户人越来越少了，我的二婶因为要给外地工作的大哥看孩子，很多年已不喂猪了。 gD1aImV51u9sYK+sAPsUHRCEVwR/DWVJkQuviD0opQOHmbn7E5VUalTQ21NoWGF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