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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梁谏追楚师

《左传·桓公六年》

解题 《史记·楚世家》:“(楚武王)三十五年,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还报楚。”

楚武王侵随, 随,汉东姬姓国。 使薳 委。 楚大夫。 求成焉, 使之求平于随,诈也。 军于瑕以待之。 瑕,地名。楚军于此,以待随之报。 随人使少 去声。 师董成。 少师,随大夫。董成,主行成之事。 斗伯比 楚大夫。 言于楚子曰:“吾不得志于汉东也,我则使然。 言不得志于汉东,是我失策使然。 我张吾三军,而被吾甲兵,以武临之,彼则惧而协以谋我,故难间 去声。 也。 张,侈大也。楚之失策,正坐此患,故不能得志。下乃为楚画策。 汉东之国,随为大。随张,必弃小国。小国离,楚之利也。 张则不惧,离则不协,楚然后可以得志,故曰利。 少师侈, 随之少师,素自侈大。 请羸 雷。 师以张之。” 请藏其精兵,示以羸弱之卒,使少师忽楚,而愈自侈大。 〇三“张”字呼应紧峭。 熊率 律。 疽。 楚大夫。 曰:“季梁 随贤臣。 在,何益?” 言季梁在彼必谏,虽羸师无益于楚。 斗伯比曰:“以为后图,少师得其君。” 言不徒为今日计,且随君宠少师,未必听季梁之言。 王毁军而纳少师。 毁军,羸师也。王从伯比之计。

少师归,请追楚师。随侯将许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羸,其诱我也,君何急焉? 一句喝破毁军之诈。 臣闻小之能敌大也,小道大淫。 小有道,大淫乱,然后小能敌大。 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 忠民、信神,是一篇主意。 〇承道。 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信也。 祝史正辞,谓祝官、史官实其言辞,而不欺诳鬼神。 〇又承“忠”、“信”。 今民馁而君逞欲, 是无利民之忠。 祝史矫举以祭, 矫举,谓诈称功德以告鬼神。 〇是无正辞之信。 臣不知其可也。” 臣不知其小之可以敌大也。此断言楚不可追之意。 公曰:“吾牲牷 全。 肥腯, 突。 粢盛 成。 丰备,何则不信?” 牲,牛、羊、豕也。牷,纯色完全也。腯,肥貌。黍稷曰粢,在器曰盛。 〇上兼举忠民、信神。随侯单说信神,一边已忘却忠民了,故下归重民为神之主上。 对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 信神只在忠民上看出,故下三“告”皆关民上。成民,指养与教言。 故奉牲以告 祝史奉牲以告神。下仿此。 曰‘博硕肥腯’, 博,广也。硕,大也。言是牲广大而肥充。 〇告神只一句。下仿此。 谓民力之普存也, 告神以“博硕肥腯”者,谓民力之普遍安存,所以能如此也。 谓其畜 休去声。 之硕大蕃滋也,谓其不疾瘯 促。 裸。 也,谓其备腯咸有也。 瘯蠡,疥癣也。三句俱承“民力普存”说。唯民力之普存,故其所养之畜,蕃大而无疥癣,咸备而不阙失。 〇答上“牲牷肥腯”句。 奉盛以告曰‘洁粢丰盛’,谓其三时不害而民和年丰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 以善敬之心,将其旨酒。 谓其上下皆有嘉德而无违心也。 答上“粢盛丰备”句。“酒醴”一段是补笔。 所谓馨香,无谗慝也。 牺牲、粢盛、酒醴,所以谓之馨香者,乃民德之馨香,无谗谀邪慝故也。 〇总一笔,答上“何则不信”句。 〇内用七个“谓”字、七个“也”字,顿挫生姿。末“所谓馨香”一句,直与上“所谓道”一句呼应。 故务其三时, 养以成民。 修其五教,亲其九族, 九族,上至高祖,下及玄孙。 〇教以成民。 以致其禋 因。 祀。 精意以享曰禋。 〇致力于神。 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动则有成。 谓祭则受福,战则必克也。 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 应“夫民,神之主”句。 君虽独丰,其何福之有? 收完上文。 君姑修政而亲兄弟之国,庶免于难。” 去声。 〇修政,指忠信而言。兄弟之国,谓汉东姬姓小国。言当与之亲而协,不可与之弃而离,庶免于楚国之难也。 〇又找一笔。与斗伯比之意暗合。妙。 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 应“惧”字结。

汇评

[明] 张鼐:“忠于民而信于神”,正是修政。季梁知政本矣,故楚不敢伐。至后随入于楚,岂修政之言终怠乎?(《评选古文正宗》卷一)

[明] 钟惺:此篇事情极为曲折,左氏叙法曲尽其妙。季梁能识兵机,而其言深远合道,可谓贤臣。使随能终始用其言,不为少师所误,其能遽灭于楚哉?(引自《山晓阁左传选》卷一)

[清] 谢有煇:国势不论大小,在为之何若耳。楚有伯比,随有季梁,可谓英雄所见略同。果能利民以邀神福,楚虽强,其奈我何?乃未几而速杞之战,楚遂得志,以楚能听伯比,而随不能卒用季梁也。(《古文赏音》卷一)

[清] 林云铭:此传为八年速杞之战张本。楚大随小,伐随非一次者,以汉东诸国惧楚,与随互相倚毗。伯比之计,即汉匈奴匿其壮士、健马,以示娄敬之意。若堕入计中,则随既败,不得不服属于楚,汉东诸国可以肆其并吞,不是专为一随起见也。观后此速杞败随之后,即盟贰、轸,伐郧,伐绞,伐罗,灭邓,意可知矣。季梁谓“修政而亲兄弟之国,庶免于难”,许多用力,只讨得个自全,断不敢求胜。楚以小必不能敌大,所谓知彼知己者也。全篇问答,可与《宫之奇谏假道》传参看。晋欲兼取虞、虢,楚欲得志汉东,其措意同;荀息以虞公病在贪,以重宝饵之,斗伯比以少师病在侈,以羸师骄之,其作用同;晋惮宫之奇,楚惮季梁,其先见同;及宫之奇谏,而虞公谓祀神可据,季梁谏,而随侯谓祀神独丰,其愚惑同;宫之奇以神依于德,立言最切,季梁以神主于民,析义最精,其识解同。然二国所以存亡不同者,只在二君听与不听耳。篇中斗伯比之言,明净简古,人所易知;季梁之语,挈定“民为神主”一句,而以告神之词串入成民处,得未曾有。其行文如天花乱落,烂漫迷离,令人应接不暇。细玩其中穿插布置,针线甚密,所以为奇。(《古文析义》卷一)

[清] 吴楚材、吴调侯:起手将忠民、信神并提,转到民为神主。先民后神,乃千古不易之论。篇中偏从致力于神处看出成民作用来,故足以破随侯之惑,而起其惧心。至其行文,如流云织锦,天花乱坠,令人应接不暇。(《古文观止》卷一)

[清] 浦起龙:就文貌言,重在季梁谏随之文,楚伯比之言,只似引局;若合后传全势言,则“少师侈”一言,乃是上下筋络所会,而季梁之谏,特局阵展布之藉也。须二篇连看。(《古文眉诠》卷一)

[清] 余诚:通篇以季梁为主,却用斗伯比等作宾,而季梁又从熊率且比口中说出,非所谓宾中有主乎?季梁谏词以修政为主,却兼及亲兄弟之国,是有正意,亦有带说也,而正意却又只于末幅并带说者一点,非倒纲文法乎?盖季梁之意以修政为纲,以忠民信神为目,以信神正在忠民为发挥,而其要以一“道”字为骨子,变化参错而不离乎宗,洵左氏极老横文字。〇自“吾不得志”至“张之”一段六十余字,虽一反一正,却具有无数转折,无数层次,而笔力又英健豪迈,夭矫不群。徐退山以为遒劲峭拔,有山立海飞之势,良然。(《重订古文释义新编》卷一)

[清] 毛庆蕃:楚灭诸姬,其阴谋不忍言,若季梁所言,则有国者所宜铭诸座右者也。文章深切著明,却自尔雅温厚,其声声打入人心坎处,备《豳风》、《无逸》之菁英焉。(《古文学余》卷二) i+MxqPajyJ2HJ8TsD2I+umbIR7RAAm8/B9WbLdJ751XYqa1FZT1M2CNL2x5UVbW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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