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不屈的小草,在石隙里挣扎盘绕。虽然常发出痛苦的呻吟,仍时时昂起头颅,长出新芽,向身上的巨石抗争,不愿承受它的重压。即使永远在这重压之下,我也要表现出青春生命的顽强与辉煌。
——摘自余宝善的日记
1月18日,早晨醒来,窑洞外已成为冰雪的世界,白茫茫的一片将昔日的黄土全覆盖住了。
我站在窑洞口,被眼前这神奇的变化惊呆了:由黄变白,只一夜的工夫!难怪农民们崇拜大自然的伟力啊!雪地上的空气是新鲜的,让人心旷神怡。
蓦然,我又惦记起那剑拔弩张的海湾:事态如何发展了呢?这几天,完全陷入了宝善的世界里,不但没与他讨论此事,居然连想都没想起它来。此刻,正是电台早间的新闻广播时间,我急忙返回洞里,取出十波段收音机打开听着。果然,一个震惊世界的消息,在这茫茫雪原上响起。
据报道,昨天,即1月17日,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出动各型飞机1000多架次,对伊拉克和科威特境内的伊军目标,进行了三轮共七次轰炸。伊拉克的整个空军和空军基地以及六个“飞毛腿”导弹基地、核设施、生物和化学武器库几乎都遭到轰炸,萨达姆的精锐部队——共和国卫队也受到打击。
美国有线新闻电视网记者约翰·霍利曼,当时正住在巴格达市中心的拉希德大饭店。隆隆的炮声使他一屁股从柔软的床上坐起来。他顾不上穿好衣服,抄起放在桌上的麦克风,站在窗前,将麦克风伸出窗外,录下枪炮声和爆炸声,激动地向全球几十亿听众进行现场报道。他说:
“现在,夜空被照耀得如同白昼,仿佛百万只萤火虫在我们所在的西南方闪耀。
“离我们大约16公里远的地方发生了爆炸。玫瑰色的火光冲天,再次把天空照亮。
“炸弹爆炸声像浪潮一样每15分钟左右席卷一次,飞机把炸弹投下来,然后就离去,你可以感到爆炸的热浪一阵阵地扑面而来……”
“沙漠风暴”行动终于开始了!天晓得,这场现代化战争会给世界带来什么影响!我怀着不安的心情跑进窑洞,把收音机递到正穿衣的宝善耳边,说:
“快听,海湾战争打起来了!”
他默默地听了一会儿,继续穿着衣服,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平静的,问道:
“伊拉克离咱这儿有多远呢?”
我回答:
“隔着喜马拉雅山,又隔着南亚,算是比较远吧。”
他似乎更松了一口气,说:
“愿意打就打吧,只要不打到中国来就行。真要在中国打,也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一个死呗!”
看来,海湾战争引不起他什么兴趣,他还顾不上为此伤脑筋。因此,与其讨论海湾战争,纯粹是一厢情愿的事。
这几天,我一直想约余老汉聊聊,趁今日大雪封门,他恰好闲坐在家,我们便聊上了。余老汉中等身材,饱经风霜的脸又黑又红,左眼大概已看不清了,右眼吃力地微睁着。他执意为我沏茶,那茶叶末子有些苦涩的味道。
老汉不会客套,抬起右眼望着我,说:
“这四娃心高啊,总不肯认从土里刨食吃的命。我们也不愿意娃娃和我们一样,可有什么法子呢?”
“他酷爱写作,也有一定的水平,这在乡里也算把好手,是吧?”
我总觉得,在宝善的身上有某些极可贵的东西,便这样说道。老汉摇摇头,回答:
“虽然,我不识什么字,可我知道这娃娃的水平不上不下,顶不了饭吃。他又不肯学点儿挣钱的手艺,将来怎么过日子都不知道,真让人揪心啊!”
知子莫如父。老汉这一番话言简意赅,正道出了我隐隐的忧虑。在当代少男少女之中,立志献身文学事业的人成千上万,这固然显示出文学的希望,但同时也显示了某种危机。许多年轻人已经成了“写作狂”,他们对文学的挚爱达到惊人的程度。这本是极难得的一种境界,可是,他们太轻视其他学科了,太轻视其他事业了,以致过早地与之疏远乃至分手,为文学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然而,文学是一颗非常具有诱惑力的“魔果”,它常常使人感到近在咫尺,伸手可摘,张口可吃,实际上,多数摘果人只是水中捞月、梦中吃果。等这些误入仙界的童男童女迷途知返,也往往因蹉跎岁月,抱憾终身。之所以落此结果,是因为年轻人往往过于自信,过高地估计自己的力量,而过低地估计了奋斗的艰难。
余宝善是不是这样呢?我实在不忍心下这样一个结论,而深深的忧虑却时隐时现,难以让我安宁。
当我感慨万千地结束与余老汉的交谈,再去倾听宝善的叙述时,这种忧虑加重了。
宝善复学之后,曾以咄咄逼人之势,显示了他的才华,成为一名优秀的中学生记者。可是,尽管他心怀勃勃雄心,却没有实现新的重要突破。
这让人想起心理学讲的练习曲线的道理:事物运动按波浪前进与螺旋上升的规律发展,在一定阶段上升较快,迅速接近和到达一定高度,然后一定时期内就在这个高度似平行地滑动而没有大的上升趋势,相当于进入了一个迟滞发展时期,事物在这个高度上的运动趋势,通常被称为“平台效应”或“高原现象”。宝善当时无疑处于这样的平台时期。
麻烦的是,他觉得自己连这种平台状态也似乎保不住,相反,师生们由对他飞快进步的惊讶和赞许,渐渐变得不以为然,并且对他的一些举动表示出冷漠和反感。
譬如,他非常渴望友情,有了好书好报总爱借给别人。有一天,他读完了《郁达夫日记集》,胸中涌起千语万言,无处倾诉,颇想与邻座的女生探讨一些问题。于是,他把《郁达夫日记集》递过去,热情地问:
“看吗?这本书很精彩!”
谁知,那女生只瞥了一眼,便冷冷地拒绝了,似乎宝善央求她施舍一样,回答:
“不!”
宝善极好心肠,放下书,又取出四份新出的《语文报》递过去,介绍说:
“这上面有几篇好文章,值得一读。”
那女生像被娇宠坏了的小姐,脾气大了起来,嚷道:
“不看就不看,你怎么这样烦人?讨厌死了!”
宝善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内心痛苦万分。天哪!她莫非也以为我在追求她吗?如今这女孩子怎么变得这般敏感而多疑?这世界岂不太复杂了吗?
课间的时候,他特意等候在教室门外,见那女生出来,忙迎上去谦恭地说:
“跟你说个话,行吗?”
“说啥?”女生防身有术,百倍警惕。
宝善不由得叹了口气,问:
“刚才你是不是误会了?”
“啥误会?你那些东西我不喜欢看!”
女生扔下这两句话,气昂昂地走了,像打了一个胜仗。这让过分热心的宝善,呆呆地立在那里,犹如一个闷葫芦。
坦率地说,已经19岁的宝善早进入了骚动的青春期。他时常感到浑身的燥热和冲动,时时都在盼望着什么,得到的却是失落感,从而造成更深的压抑。他喜欢的女孩子,一个个都离他而去,并且很少有人承认也喜欢过他。于是,他伤心复伤心,在日记里写下大段大段的诗行。
他写道:
人生给予我的不会有什么幸福
只是苦苦的思念,痛苦的单相思
在爱情与事业上我都是乞丐
在命运与机遇上我都是不幸儿
我简直一无所有,空空如也
我望见的只是空中那飘忽不定的云雾
只有我的心脏还在跳动
是的,我的躯体还有恒温
但我的灵魂早已麻木和死去
我认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从什么地方来到地球,又要干什么去
我活着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不懂得活着的意义
我追求爱情,但爱情总在我面前逃遁
我追求事业,但事业总在我面前萎缩
我追求七彩的生活,但早已失去光色
我终于还是变得没有追求,没有拓进
在另一首诗里,他向一个姑娘倾诉了自己情感经受的折磨。他写道:
我不敢回想起那初恋的苦涩
每一嚼起都是那么的涩、酸、辣
姑娘都是那样朝三暮四,见异思迁
将我的感情玩弄和欺骗
我对你倾泻了全部的情感
犹如发出的电波
但笨重的雷达旋转着,耳朵却不能回收
我诚挚地对你说
我献给你的是初吻
你说我冲动,说我野蛮
这我承认
但当我知道我将永远不能得到你
我的感情被击炸
我的头脑乱哄哄
我岂能不冲动
为什么你不理解我,为什么
空中的雨如诉如泣
那是我泄不尽的泪
我的魂随着它的坠落而失落
留下一个孤单、寂寞、凄凉、思念的
可怜的我
……
关于恋爱的经过,宝善不愿详谈,但从这两段诗里,也可以略知一二。由此,我们也可理解,那个女生为什么对他拒之千里。
宝善虽然内心苦不堪言,表面上却充满快乐。每次文娱晚会,他都格外活跃,什么男高音独唱,什么诗朗诵,同学们一鼓动,他保准上台。只是有时候同学们明明喝倒彩,他也听不出来,照样尽情表演,以至班主任老师都替他难过,暗暗提醒他:“别当了人家的耍娃娃!”
像是应了“墙倒众人推”这句老话,拿宝善寻开心的事儿不断发生。
一天傍晚,有个男同学抢走了宝善的“命根子”——小记者采访证,跑到一个废弃的地窖口上,吓唬道:
“还想不想要?我往下扔啦!”
宝善虽然心悬了起来,知道这不过是开个玩笑。谁想,另一个同学凑近了,催促说:
“快扔呀,磨蹭什么!”
说罢,去摇晃那只拿着采访证的手,那手一阵颤抖,他俩同时猛然惊呼起来:
“哎呀,真掉下去了!”
这一声惊呼可真要了宝善的命,他的脸变了色,慌忙奔过来,扶着近视眼镜向废窖里望去,只见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他绝望地看着两个同学,几乎要哭出来了。
一个同学找来一根绳子,建议道:
“我们把你吊着放下去找找吧。”
宝善一心想找回采访证,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于是,他被拦腰捆住,开始往黑乎乎的废窖里放。不料,他正吊在半空中时,绳子竟断了,他重重地摔落在废窖里的垃圾堆上。两个同学又捡来一根大树枝,让宝善抓住,将他慢慢地拖上来。也许是废窖内异常气味的袭击,宝善憋得大口大口喘气,渐渐呼吸急促,突然不省人事了。
两个同学这才大惊失色,连忙向老师们呼救。生物老师迅速俯下身子,为昏迷窒息的宝善做人工呼吸。宝善终于得救了,而那两个已经脸色蜡黄的同学,却把采访证递到他的手里,道歉说:
“采访证没扔下去,只想开个玩笑……”
宝善无力地望着自己的同学,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宝善不甘心平庸下去。为了重建自己的形象,也为了形成全校文学爱好者的核心,他决定创办一份小报,报名就叫《石隙草》。
他在日记中写道:
我是一棵不屈的小草,在石隙里挣扎盘绕。虽然常发出痛苦的呻吟,仍时时昂起头颅,长出新芽,向身上的巨石抗争,不愿承受它的重压。即使永远在这重压之下,我也要表现出青春生命的顽强与辉煌。
说干就干!
就在做出办报决定的当天下午,余宝善便与同学唐铁志一起,出版了《石隙草》创刊号。至于职务安排嘛,宝善当仁不让,做了主编,唐铁志做了副主编。
其实,这张油印的小报,跟一张普通的试卷相差无几,字迹歪歪斜斜,印得模模糊糊。可在宝善心目中,这是件了不起的创举。语文教研组老师们办的《月季花》小报,不也就这样的水平吗?
他以主编的身份,在《石隙草》第一期上,发表了热情而自信的发刊词。
他写道:
《石隙草》自创刊以来,在校园里立即引起了强烈反响,激起了波澜。(读到这里我好奇怪,问宝善:“你在创刊号上写文章,怎么能把反应都写出来了?这不是弄虚作假吗?”他顿时愣住了,好像也是才意识到这个毛病的存在。——作者注)许多同学问我:你创办的刊物名字是什么意思?你是怎样想起创办刊物的?刊物的宗旨是什么?你们计划如何办?如果你们升入高一级学校,这个刊物怎么继续办下去?……鉴于这许多问题,我代表编辑部做出回答,以飨读者。
在谈了筹备经过——几个小时的经过之后,主编切入正题,介绍说:
刊物起什么名字好呢?由于急着让她早些面世,我也就随口而出:“石隙草。”这也许是自己的苦难历程的映射和反照吧。注意过石隙中那顽强成长的小草吗?虽然它上面有巨重的负荷,但它还是表现了不可扼杀的生命活力。
我们这刊物的宗旨是:刊登优秀的学生习作,让她成为范文,在同学们之间广泛流传,交流经验,互相切磋,提高我们的读写能力。
我们将利用课余时间创作,尽量在星期天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编辑,刻印,出版。
如果,我们升入高一级学校,我们就在母校物色自己的接班人。我们相信,同学之中人才济济,远超我们。
亲爱的中学生朋友们,我们是祖国的小草,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接班人。现在正是打基础的时候,我们应力求全面发展。现在,我们是小小的《石隙草》的编辑,明天欲做社会的栋梁。即使成不了栋梁,我们亦甘愿做这石隙草绿驻大地!
然而,由于心中的天平失去了平衡,宝善并没有按照他许诺的原则去办,他身不由己地走上了狭窄的小路,最终饱尝了苦头。
从他的日记里,我看到如下记载。
创刊的第三天,他立即着手出版第二期《石隙草》,忙得“连化学课也没上”。“等到印毕,中午饭早已过,饥饿得厉害,可车胎又破了,回来已快天黑”。最后,他写下两个字:“值得!”
创刊的第四天,当他拿着新出版的《石隙草》,向老师们分发的时候,某某老师那冷漠的态度,使他“热乎乎的心一下子跌入了冰窖”。
创刊的第五天,他因睡懒觉误了出早操,被老师命令当众检讨。他心里明白,受此惩罚与办《石隙草》密切相关。因为忙乱,第二期《石隙草》上,将一女生文章中的“关心爱护”一词,印成了“关心爱情”,引起师生们的议论。又听说班主任向校领导反映:“学习没搞好,还办什么《石隙草》!”他觉得自己已成了老师的“眼中钉、肉中刺”,恨得“真乃咬牙切齿”。两个主编讨论《石隙草》是否还办下去时,宝善仍主张办下去,不过“最好三星期或四星期办一次”。当天下午开班会时,班主任宣布了考试成绩。宝善记道:“我惨哉悲哉,落魄第二十三名。班主任说我很危险,希望我反思。”
创刊的第六天,他痛苦地写下了一篇自我总结,题为《扭歪的车辙》。这是他自复学以来,第一次剖析自己的得与失,可以看出他的心灵深深地受到了触动。
他这样写道:
望着这漆黑苍茫的夜晚,我的思绪飘驰得很远很远。手捧着期中考试的成绩单,我的泪水顺着两颊扑簌地滚落下来。我一尝自己的泪水,啊,是苦的,咸的,辣的,酸的。我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难以相信这是事实。我摇了摇头使自己清醒,我揉了揉眼睛使自己明目。啊!千真万确,这是自己的成绩。好痛苦的我呀!我的记忆立刻拉回到了开学初。
刚开学的时候,我念书不念书还是两回事,即使念书,上高中还是上初中也举棋不定。因为我的内心痛苦呀!我的家由于贫穷而与别人不同呀!最后,我想我还是要上学,我还要成就一番大的事业。刚开始我心想:好好写作吧,也许在这方面自己还能成大器呢。于是,我就不停地写呀写呀,苦和累是在所不惜的。谁料,我只将语文搞上去了,而其他科目却一落千丈。我顿时瞪大了自己那恍惚的双眼:是呀,这难道不值得我深思吗?
我终于醒悟过来了,只攻写作这一门是绝对不行的,因为自己的基础还没有打好,而学好初中的课程是当记者当作家最起码的基础,我却白白放弃了。好糊涂的我呀!眼下,我只有振作起来,全面发展,才会有希望!
本来,这可以成为宝善的一个重要转机,因为他认清自己的弱点,认清了正确的方向,也有能力实现这一转机。遗憾的是,他苦恼了一阵子,又疯狂地卷入文学写作的旋涡,结果便可想而知了。
贫困这一潜伏的恶魔又张狂起来。宝善家一碰到冬季,便常常面临断粮的危险。这给他带来的直接威胁,就是上学无粮可带。19岁的小伙子,正是精力旺盛之时,岂能饿着肚子学习和写作呢?因此,在他的日记里,频繁地出现了借债的记录。今天向张某借二两粮票,明天向李某借三两粮票。他要写作和投稿,不能不多费纸墨和邮费,不能不订报买书,而这些开支只能从自己嘴里往外抠!
终于,一切该爆发的危机都爆发了。
他得了重病。
他失去了升学的机会。
他也并没有成为梦寐以求的记者和作家。
……
宝善长长的叙述告一段落,剩下来的是长长的沉默。
严峻的现实常常显出语言的苍白。是啊,我该对他说些什么呢?
窑洞里实在太憋人了,我提议到窑洞外的雪野里走走。也许,大自然能给我们某些意外的启迪。
黄土高原上的雪野,的确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壮观景象,让人的心胸顿时开阔舒展起来。
“宝善,你现在放弃对文学的追求了吗?”我转过身来问道。
小伙子瓮声瓮气地回答,那愤激的声音像是与我争辩:
“这怎么能呢?文学是我的生命,我一辈子都不会放弃文学!”
他严肃地望着我,问:
“孙老师,您是作家,您说我爱文学难道错了吗?”
我避开他的问题,说:
“我们等会儿再讨论这个问题。请告诉我,你目前的计划是什么,好吗?”
他低下了头,回答:
“本来,我计划升高中,再进大学新闻系或中文系。现在看来,这只是梦想。如今,我争取当个民办学校的老师,一边体验生活和照顾父母亲,一边发展文学事业。”
我一听,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兴奋地猛击他一掌,称赞道:
“这个主意不错嘛,干吗耷拉着头呢?”
见他抬起头,我说:
“热爱文学就是热爱人生,这怎么会有错呢?问题是怎么个爱法,爱就意味着热一些,这是必要的,但正像有位作家讲的那样,太热了也容易烧坏自己。你的教训还不够吗?”
望着这个自称“缪斯之奴”的文学青年,我不由得回想起自己走过的创作道路,感触极深地与他谈起心来。我说:
“刚迷上文学的时候,谁都想拼它几年,写出一本名著来。时间长了你就会明白,名著和名作家不是这样诞生的。你以一颗恒心爱着文学,更以一颗恒心去工作,去生活,去发现,去积累,也许有一天,这两颗赤诚的心碰撞到一起了,那碰撞出的火花便是作品。因此,依我之见,对于爱好文学的少男少女来说,重要的不是狂热地创作,而是体验和准备。否则,你会得不偿失的,这用你的教训完全可以证明。”
他认真地点点头,说:
“我太傻了!”
“不,你对文学太痴情了!对不对?”
我们一齐笑了起来。可是,笑过之后,我们不由得又陷入了沉默。
出路找到了,就一定能走出去吗?
宝善寻路的代价太昂贵了!然而,当代中国多少中学生正在继续付出这种代价,而后来者也似乎源源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