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实践轴心时代精神的第一个民族是居住在俄罗斯南部大草原的牧人,他们自称为雅利安人。雅利安人并非一个特质鲜明的民族,因此它不是一个表示种族的术语,而是一种自豪的宣示,大意为“高贵的”或“可敬的”,等等。雅利安人是享有共同文化的一些部族的松散联合。由于他们所讲的语言构成了亚洲和欧洲若干语言的基础,故也被称作讲印欧语的人(Indo-Europeans)。他们自公元前4500年起居住在高加索大草原,但是到公元前第三个千年的中叶,某些部族开始离开家乡向远方游走,直至今天的希腊、意大利、斯堪的纳维亚和德国。与此同时,那些留在大草原上的雅利安人逐渐分散开来,成为两个操着不同形式原始印欧语言的独立民族。其中一支使用阿维斯陀方言(Avestan dialect),另一支使用古代梵语。然而他们能够保持联系,因为在这一时期他们的语言仍十分相近,而且直到公元前1500年左右,他们继续相安无事地生活在一起,拥有同样的文化和宗教传统。
这是一种宁静的定居生活。雅利安人不能走得太远,因为马匹还没有受到驯养,所以他们的视野被大草原限制住了。他们耕种土地,牧养绵羊、山羊和猪,珍视稳定和连续性。他们并非尚武的民族,除了为数不多的几次内部的或是与敌对族群之间发生的小冲突之外,他们没有敌人,也没有征服新领地的野心。他们的宗教朴素而平和。如同其他古代民族一样,雅利安人在内心深处,以及在他们看到、听到和触摸到的万物当中体验到一种无形的力量。暴雨、狂风、树木与江河都不是无人格、无意识的现象。雅利安人感受到与它们的亲和关系,并将其尊为神圣。人类、神灵、动物、植物以及自然力,都是同一神圣“精神”的表现形式,阿维斯陀语将它称作“mainyu”,而梵语则称其为“manya”。这种精神鼓舞、支持着雅利安人,并将他们凝聚在一起。
随着时间的流逝,雅利安人发展出了更加有条理的众神体系。起初,他们崇拜一位被称作“Dyaus Pitr”的苍天神作为创世者。 然而,正如其他高位神那样,“Dyaus”是如此遥不可及,以致最终被一些更易为人们亲近的神灵所取代,而它们全都与自然和宇宙之力融为一体。伐楼拿(Varuna)维护宇宙的秩序,密特拉(Mithra)是风暴、雷电和赋予生命的雨露之神,正义和智慧之神马兹达(Mazda)与太阳和星宿相关联。神圣的武士因陀罗(Indra)与一条叫作布利陀罗(Vritra)的长着三个头的龙搏斗,使混乱中的世界恢复秩序。对于文明社会至关紧要的火也是一位神灵,雅利安人将他称为阿耆尼(Agni)。阿耆尼不仅仅是火的神圣守护者,他就是在每一个炉膛中燃烧的火。甚至激发雅利安诗人灵感的、能够引起人幻觉的植物也是一位神灵,在阿维斯陀语中被称为豪麻(Haoma),在梵语中被称为苏摩(Soma)。他是一位神圣的祭司,保护人们免于饥荒,并看顾他们的牲畜。
讲阿维斯陀语的雅利安人将他们的神灵称作迪弗(daevas,“闪光者”)和阿梅沙(amesha,“不朽者”)。在梵语中,这些术语变成迪弗(devas)和甘露(amrita)。 然而,这些神圣者都不是我们今天通常所称的“神”。他们并非全能,对宇宙也没有终极的控制。像人类和所有自然力一样,他们必须服从将天地万物结合在一起的神圣秩序。由于这一秩序,季节及时更替,雨水适时落下,庄稼每年按指定的月份生长。讲阿维斯陀语的雅利安人将这种秩序称为天则(asha),而讲梵语者则称之为梨多(rita)。它使生命成为可能,使万物各得其所,并界定是非对错。
人类社会同样依赖这一神圣秩序。人们必须制订关于草场分配、放牧、婚姻及物品交易等方面的牢固而有约束力的契约。将“天则”和“梨多”译为现代社会的名词,即表示忠诚、真理和敬重,它们是由秩序的护卫者伐楼拿和他的助手密特拉体现出来的理念。这些神灵监督所有经由庄严的誓约而确证的盟约协定。雅利安人十分重视口头语言。像其他所有现象一样,言语也是一位神灵,即迪弗。雅利安人的宗教并不是非常形象化的。据我们所知,雅利安人并没有制作神灵的肖像。他们发现,倾听反而能使他们接近神圣。一首赞美诗除了含义之外,它的声音本身即是圣洁的;即使是一个单一的音节也可将神圣的意义浓缩其中。与此相类似,一句誓言一旦被说出来,便具有永恒的约束力,而一句谎言则绝对是邪恶的,因为它滥用了话语世界中特有的神圣权威。 雅利安人从来也没有丧失这种对纯粹真实的热爱。
雅利安人每天都向他们的神灵献祭,以补充神灵们为了维持世界秩序而消耗的能量。其中的一些仪式是非常简朴的。献祭者会将一把谷物、凝乳或燃料投入火中,滋养火神阿耆尼,或者将苏摩草的茎捣碎,把浆汁献给水女神,制成一种神圣的酒水。雅利安人也献祭牲畜。他们种植的庄稼不足以维持生计,因而杀生便是不得已而发生的悲剧。但雅利安人只食用根据仪式被人道地屠宰的肉类。当一头牲畜在仪式上被献给神灵的时候,它的灵魂并未消失,而是回归家畜的原型“Geush Urvan”(意为“公牛的灵魂”)。雅利安人感到与他们的牲畜非常亲密。食用未曾献祭过的牲畜的肉是有罪的,因为世俗的屠宰会将其永久地消灭,这样就亵渎了使一切生灵都具有亲缘关系的神圣生命。 同样的,雅利安人从来没有彻底丧失与他人共同分享的这种对于“灵魂”谦恭的敬重,而这将成为其轴心时代一条至关重要的原则。
剥夺任何生命都是可怕的行为,不能轻率地采取这种行动,献祭仪式迫使雅利安人正视这一残酷的生存法则。献祭成为并一直是雅利安文化的有机象征,雅利安人据此解释世界和他们所处的社会。他们相信,宇宙自身即起源于献祭。据说,起初遵照神圣秩序工作的神灵经由七个步骤创造了世界。首先,他们创造了天,它由一块类似圆形贝壳的巨石制成;然后是地,如同一个扁平的盘子靠在聚拢在贝壳底的水边。在地的中心,神灵安置了三个生物:一株植物、一头公牛和一个人。最后,神灵创造了阿耆尼——火。但起先一切都是静止的、没有生命的,直到神灵进行了三次献祭——碾碎了植物,杀死了公牛和人——世界才变得生机勃勃。太阳开始在空中运行,确立了季节的更替,三个供献祭的牺牲者产生出了各自的后代。花卉、农作物和树木萌芽于化为浆汁的植物,动物来自公牛的尸体,而第一个人的遗体孕育了人类。雅利安人始终认为献祭是具有创造性的。通过反思这样的仪式,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依赖于其他生灵的死亡。三个原型生物放弃了他们的生命,因而其他生物才有了生存的可能。如果没有自我牺牲,便不会有物质或精神上的进步。 这也成为轴心时代的原则之一。
雅利安人没有精致的神殿和庙宇。献祭在户外一小块平坦的土地上进行,以一条犁沟与人们居住的区域分割。七个原始的被造物都在这里象征性地得以体现:土地象征地,水在器皿中,火在炉膛中燃烧;燧石刀代表石制的天空,被碾碎的苏摩草茎代表植物,献祭的牲畜代表公牛,第一个人由祭司体现。而人们认为神灵也会到场。擅长在礼拜仪式上吟诵圣歌的赞诵祭司(hotr),会唱一首赞美诗召唤众迪弗参加盛筵。众神进入圣地之后坐在播撒于祭坛周围刚刚割下的青草上,倾听赞诵圣歌。由于这些有灵的声音本身就是神,当歌声弥漫在空气中并进入众人意识里的时候,人们感到被神力所围绕并受其鼓舞。最后,原始的献祭再现了。家畜被宰杀,苏摩草被碾碎,祭司将挑选出的献祭牲畜的精华部分放到火上,因此阿耆尼可以将它们转送到神灵之地。仪式以圣餐礼作为结束,祭司和仪式的参加者与众神分享祭餐,食用祭祀过的兽肉并饮用令人陶醉的苏摩酒,这样似乎可以把他们提升至生命的另一个维度。
献祭也会带来实际利益。仪式由族群中的一名成员作为施主,他希望那些答应其邀请并出席献祭仪式的迪弗将来会帮助他。如同任何热情好客的举动,献祭仪式使神灵负有偿还的责任,赞诵祭司时常提醒他们保护施主的家庭、庄稼和牧群。献祭同时提高了其施主在族群中的名望。现在他的客人像神灵一样欠了他的情,通过为盛筵提供家畜并送给司祭优厚的礼品,他向众人表明,他是一个有资产的人。 宗教的利益完全是物质上的、关乎此世的。人们希望神灵供给他们家畜、财富和安全保障。起初,雅利安人并不对死后生活心怀盼望,但是到了公元前第二个千年的末期,一些人开始相信,曾经主办过多次献祭的富人死后可能会在天上加入神灵的行列。
当雅利安人发现了新式技术之后,这种节奏缓慢的平静生活便终止了。大约在公元前1500年,他们开始与高加索以南更发达的美索不达米亚和亚美尼亚地区开展贸易往来。他们向亚美尼亚人学习制作青铜武器,并发现了运输的新方法:起初他们得到了牛拉的木车,后来则是战车。一旦学会如何驯服大草原上的野马并把它们套在战车上,他们便体验到了迁移的乐趣,生活从此改变。雅利安人已经成为战士,他们现在能够快速地进行长途旅行,能以精良的武器对邻近部族发动闪电般的袭击,夺取牲口和庄稼。这样做比从事畜牧业要更惊心动魄、有利可图。一些较年轻的男子充当了南方王国军队的雇佣兵,成为战车作战的行家里手。当他们回到大草原的时候,便利用其新本领,开始偷盗邻居的牲口。他们杀戮、抢劫,四处掠夺,吓坏了那些更保守的雅利安人。他们不知所措,惊恐万状,彻底陷入混乱,感到自己的生活被完全颠覆了。
暴力升级了,这在大草原上是前所未有的。即使是比较传统的、仅仅希望能够独处的部族,也不得不掌握新的军事技术以保护自己。一个英雄时代拉开了帷幕。权力是正当的,族长们聚敛财物和荣誉,游吟诗人颂扬侵略、蛮勇和军事威力。古老的雅利安宗教曾经劝诫人们互利互惠、自我牺牲,以及对动物的友善,而这对那些偷窃牲畜的盗贼来说已不再具有吸引力。他们心中的英雄是精力充沛的因陀罗,他杀死了巨龙,驾着战车行驶在天上的云层中。 因陀罗如今是那些劫掠行凶者所立志追求的神圣典范。“英雄们骑着高贵的战马,渴望战斗,经过精心选拔的勇士们邀我一同作战,”他喊道,“我,慷慨的因陀罗,引发冲突,激起混乱,是卓越的活力之王!” 雅利安牛仔们在搏斗、杀戮、抢劫的时候,感到自己是与因陀罗和好斗的迪弗们在一起,为因陀罗和迪弗们通过武力建立了世界秩序而自豪。
但是,那些更传统的、讲阿维斯陀语的雅利安人被因陀罗赤裸裸的侵略所震骇,并开始怀疑迪弗。他们都是暴虐和邪恶的吗?地上发生的事件往往反映了天上的事件,因此,他们推论,这些可怕的袭击必定有其神圣的原型。以因陀罗的名义作战的偷窃牲畜的盗贼必然是他在俗世中的同类。但谁是在天上发动侵袭的迪弗呢?最重要的神灵——如“秩序的守护者”伐楼拿、马兹达和密特拉都被尊称为“主”,即阿胡拉(ahura)。或许正是象征正义和真理、尊重生命和财产的爱好和平的阿胡拉们,经受着因陀罗和那些更好斗的迪弗的攻击?至少这是一位具有远见卓识的祭司的观点。这位祭司在大约公元前1200年声称,阿胡拉·马兹达(Ahura Mazda)委托他来恢复大草原的秩序。 他的名字是琐罗亚斯德。
当这位新先知领受这一神圣的天职之时,大约30岁,并对雅利安信仰坚定不移。他大概从7岁起便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祭司,而且专心致志地钻研传统,以便能在祭祀仪式中为神灵即席演唱圣歌。然而,琐罗亚斯德被袭抢牲畜的行为深深地搅扰了。在完成学业之后,他与其他祭司进行磋商,并在宗教仪式中沉思冥想,以求解决问题之法。在主持庆祝春季节日的仪式期间,一天拂晓,琐罗亚斯德到河边打水,以备当天祭祀之用。他蹚水到河里,把自己浸入纯净的水中。当他浮出水面的时候,看到一个闪光体立于河堤。他告诉琐罗亚斯德,他的名字是“Vohu Manah”(“善思”)。当他确知琐罗亚斯德本人的美好意向时,他让琐罗亚斯德来到阿胡拉中最伟大的一位—马兹达的面前,他是智慧和正义之主,由七位光芒四射的神灵随从围绕着。他吩咐琐罗亚斯德动员他的人民,投入一场反对恐怖和暴行的圣战。 这段传说由于应许了一个崭新的开端而著名。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时代泛出曙光:每个人必须作出抉择,神灵也是如此——他们是站在秩序一边,还是站在邪恶一边?
琐罗亚斯德的幻象使他确信,马兹达神不仅仅是伟大的阿胡拉中的一个,而且是至上神。对于琐罗亚斯德和他的追随者来说,马兹达不再是内在于自然世界的,而是已经超越并不同于任何其他神祇。 这与一神论不尽相同,并不是只信仰一个单一的、独一无二的神。马兹达的七个光芒四射的随从——神圣的不朽者(Holy Immortals)——也是神,每一个都表现了马兹达的一个属性,同时又以传统的方式与七个原始造物相关联。然而,在琐罗亚斯德的幻象中也存在一神论的倾向。马兹达神创造了神圣的不朽者;他们与马兹达具有“同一个精神,同一个声音,同一个行动”。 马兹达并非唯一的神,但却是第一个神。琐罗亚斯德或许是通过默想创世传说产生这个观点的,传说中称太初有一株植物、一只动物和一个人。因此,最初只有一个神才合理。
但是,琐罗亚斯德对神学思考本身不感兴趣。他潜心关注破坏草原安宁的暴虐行为,并急切地寻求令其结束的方法。《伽萨》( Gathas )——琐罗亚斯德得到灵感而作的17首赞美诗,充满忧心如焚的脆弱、无力和恐惧。“呵,马兹达!我明白我为什么那样软弱无力,”先知喊道,“我的财产微不足道,我的亲朋好友寥寥无几。”他的部族被“为破坏生活而迫使人们弃善从恶的”劫掠行凶者恐吓。在邪恶的因陀罗的命令之下,冷酷的武士突袭那些热爱和平、遵纪守法的部族。他们摧残和劫掠了一个又一个部族的居住地,杀死村民,夺走他们的牛群。 劫掠者认为他们是英雄,与因陀罗并肩作战,但《伽萨》给我们展示出其受害者是如何看待这一英雄时代的。甚至连牛都向马兹达神抱怨:“造出我来干什么?创造我的又是谁?欺压、残酷、暴虐和专横令我难以忍受!”当马兹达神答复她,雅利安人中唯一倾听他教导的人——琐罗亚斯德将是她的保护者时,她不以为然。琐罗亚斯德有什么用?她需要一个更有力的帮手。《伽萨》为正义而呐喊。神圣的不朽者、天则的守护者在哪里?马兹达神何时才会为我们解除痛苦?
人民的痛苦和无助使琐罗亚斯德受到了震动,令他进入一种分裂的、矛盾冲突的幻象中。世界似乎两极分化了,分裂为两个无法和解的阵营。由于因陀罗和那些劫掠牲畜的人与马兹达神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他们必然忠诚于一个不同的阿胡拉。琐罗亚斯德断定,如果存在一个向善的神圣源泉,必定同时存在一个邪恶的神,鼓动了那些劫掠行凶者的残暴行径。琐罗亚斯德认为这个敌对的神灵阿赫里曼(Angra Mainyu)与马兹达神的威力相当,却是他的对手。起初,存在着“两个原始的孪生神灵,他们注定会互相冲突”。他们各自作出了一个选择。恶灵把自己的命运同多罗格(druj)——谎言欺诈连在了一起,并且是邪恶的缩影。他是天则和一切正义及真实之物的永恒敌人。但是马兹达神选择了善良并创造了神圣的不朽者和人类作为他的同盟者。现在,每一个男人、女人和孩童必须在天则与多罗格之间作出同样的选择。
雅利安人世世代代崇拜因陀罗和其他迪弗,但现在琐罗亚斯德断定,迪弗必然已决心与恶灵一道作战。 那些劫掠牲畜的人是他们在俗世的同类。大草原上空前的暴力促使琐罗亚斯德将古老的雅利安众神划分为两个敌对的集团。善良的男女必须不再向因陀罗和迪弗献祭,不应邀请他们来到神圣的领地。相反,他们必须完全献身于马兹达神、神圣的不朽者和其他阿胡拉,唯有他们能带来和平、正义和安全。迪弗及其邪恶的追随者——那些劫掠牲畜的人,应当全部被击败和消灭。
生活的全部如今变成了战场,每个人在其中都担负一项任务。甚至妇女和奴仆也可以作出重要的贡献。曾经管理宗教仪式的古老而纯粹的律法,如今被赋予了新的意义。马兹达神曾为他的追随者们创造了一个绝对纯洁和完美的世界,但是恶灵侵入尘世,并使其充满了罪恶、暴力、谎言、混乱、肮脏、疾病、死亡和腐朽。善良的男男女女因此应使他们当前的环境免除污秽和腐败。通过隔离纯洁与污秽、善良与邪恶,他们会为马兹达神解放这个世界。 人们每天必须祈祷五次。冬天是迪弗占优势的季节,因此在这段时间内,所有善良的人必须通过默想多罗格的危害来阻遏他们的势力。人们必须在夜间邪灵悄悄潜入尘世之时起身,将熏香投入火中,以激励阿耆尼在战争中打败邪恶。
然而,战斗不会永久持续下去。在古老而安宁的世界里,生命似乎是轮转循环的:季节更替,日夜往复,播种之后迎来收获。但琐罗亚斯德不再信仰这些自然的律动。世界正向着灾难急速狂奔。琐罗亚斯德和他的追随者们生活在一场猛烈的宇宙冲突之“有限时间”里,但他们很快就会见证良善的最终胜利和黑暗势力的毁灭。经历一场恶战之后,马兹达神和诸神会下至尘世并献祭。这里会进行一次伟大的审判。邪恶的人将被从凡间清除,一条炽热的河流向阴间,烧毁恶灵。于是宇宙将恢复其最初的完美。山峦河谷夷为一片巨大的平原,神灵和人类在那里共同生活,永远敬拜马兹达神。那里再也不会有死亡。人类会像神一样,脱离疾病、衰老和必死的命运。
我们今天很熟悉这类预示世界末日的描述,但这在琐罗亚斯德之前的古代社会却从来没有过。它来自琐罗亚斯德对其人民所遭受苦难的愤慨和对正义的渴望。他希望邪恶的人因其对善良、无辜的人造成的痛苦而受到惩罚。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意识到,他不会活着看到最后审判日了。另一个超凡的人将在他之后到来,他是位“出类拔萃的超人”。 《伽萨》称他为苏什扬特(Saoshyant,“赐予恩惠者”)。他将取代琐罗亚斯德,率领马兹达神的军队进行最后的战斗。
几个世纪之后,当轴心时代开始时,哲人、先知和神秘主义者都试图通过宣传一种基于非暴力的精神,去反对他们所处时代的残酷和侵略行径。但是,琐罗亚斯德遭受精神创伤之后的见解及其对烧杀抢掠的描述,都是复仇性的。他的经历提醒我们,政治动荡、暴行和痛苦不会必然产生轴心风格的信仰,但却能激发一种富于战斗精神的虔诚,它把复杂的现实过于单纯地分为善与恶。琐罗亚斯德的幻象具有强烈的竞争性。我们将会看到,“竞争”(agon)是古代宗教的共同特征。琐罗亚斯德将一场善与恶在宇宙中的竞争置于其预言的中心地位。就这一点来说,他属于古老的精神世界。他将那个时代的暴力投射为神圣并使其绝对化。
但是,在琐罗亚斯德那充满热情的伦理观中,他确实期盼着轴心时代的到来。他尝试将一些道德成分引入新的武士精神。真正的英雄不会恐吓他们的同伴,而是努力反击侵略。神圣的武士献身于和平,那些选择为马兹达神而战的人坚韧不拔、遵守纪律、英勇无畏,会毫不犹豫地保卫一切善良的生灵,抵御邪恶势力的袭击。 秩序(天则)的捍卫者(ashavans,向善者)必须效法诸神看顾环境。例如,在河堤向琐罗亚斯德显现的“善思”是母牛的守护者,向善者应当以他为榜样,而不是仿效劫掠行凶者,把牲畜从牧场驱赶出来,拴在车上,杀死它们,不经仪式就把它们吃掉。 “善治”(Good Dominion)——神圣正义的化身,是石天的保护者,因此向善者应当只运用他们的石制武器去保卫穷人和弱者。 当琐罗亚斯德教徒保护脆弱的人民,细心照管他们的牲口,并净化他们的自然环境时,他们成为诸神的同伴,并加入诸神打击恶灵的斗争。
尽管琐罗亚斯德的观点以古老的雅利安传统为基础,但他的预言激起了强烈的反对。人们认为它过于苛刻;一些人被他对妇女和农民所做的说教,以及所有人——而不仅是社会精英——都能到达天堂的信仰所震惊。许多人可能都因他对迪弗的否定而感到不安:因陀罗会报复吗? 在对他自己的部族传道多年之后,琐罗亚斯德只得到一名皈依者,因此他离开了自己的村庄,在维斯塔巴(Vishtaspa)找到了一位支持者。这位支持者是另一个部族的首领,在他的领地确立了琐罗亚斯德的信仰。琐罗亚斯德在维斯塔巴居住了很多年,与邪恶势力进行了英勇的斗争,最终受到暴力袭击而痛苦地死去。依照一种传说,他被反对他的祭司杀害,他们被他排斥古老宗教的言行所激怒。我们对琐罗亚斯德死后的祆教 历史一无所知。到公元前第二个千年末期,讲阿维斯陀语的雅利安人向南迁移,定居在伊朗东部。在那里,祆教成为国教。它一直是个以伊朗为主的宗教。奇怪的是,正是琐罗亚斯德曾经谴责的偷窃牲畜的雅利安盗贼,最终创建了轴心时代第一个稳固的宗教,并以戒杀——非暴力为主要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