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东田

戚戚苦无悰 ^① ，携手共行乐。寻云陟累榭 ^② ，随山望菌阁 ^③ 。远树暧仟仟 ^④ ，生烟纷漠漠 ^⑤ 。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不对芳春酒，还望青山郭 ^⑥ 。

①戚戚：忧虑貌。悰（cónɡ）：欢乐。

②陟：登。累：重叠。

③随：顺着。菌阁：楼阁的美称。《楚辞·九怀》有“菌阁兮蕙楼”之语。菌，香草名。

④暧：昏暗不明。仟仟：同“芊芊”，草木茂密貌。

⑤漠漠：弥散貌。

⑥郭：外城。

在建康与沈约等人交游之日，当然少不了到郊外玩赏游乐之事。当时文惠太子萧长懋（齐武帝萧赜之子，萧子良之兄）立楼馆于钟山（即紫金山，在今南京东）下，号曰东田，是一时的名胜。沈约也曾在那一带建宅第。谢朓则有庄园在钟山，故常往其地游玩。这首《游东田》，写作年代难以确定，我们姑且将它放在这里欣赏。

此诗写的是暮春初夏郊游之乐。“寻云”两句写登高，见出兴致勃勃。“远树”四句写在台榭上所见：先写远望，后写近观。“生烟”句承上句，说烟雾浮动，似从远树间生出。其实那是春夏间空中多水气，经阳光照射所成的景象；同时须是从高处远望，加以树丛茂密，方见此景。“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写得颇为细致，见出诗人体物入微的工夫。鱼戏与荷动，鸟散与花落，其间有因果的关系。鱼儿在水下荷叶柄近根处嬉戏，水上新生的小小荷盖便袅袅娜娜地轻轻摆动。说鱼儿的游动是“戏”，便有诗人的主观色彩在里面。鸟儿原本栖在枝头，忽然间飞去了，那柔软的细细的枝条便颤悠悠一阵轻摇，花瓣儿便纷纷飘落。正因为是初生的莲叶，才会因那一点点波动而摇摆；正因为是残花，才那么容易洒落。“新”、“余”二字用得绝妙。看似普通的诗句，包含着诗人多么精细的观察和用心！最后两句是说不去饮酒取乐，却来郊外漫游远望，言外之意是说还是郊游更有佳兴。以此结束全篇，更表现出此次春游的愉快。

通篇都是写即目所见，不用什么典故，“鱼戏”二句，尤能见出诗人对外物之美的敏锐感受和表现力。刘勰所说“自然会妙，譬卉木之耀英华”（《文心雕龙·隐秀》）、“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同上《物色》），钟嵘所说“自然英旨”（《诗品序》），就是指这一类佳句。谢灵运诗中这类句子就很多，其诗之所以有“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的美誉（见《南史·颜延之传》），也正由于此。一位诗人，若没有这种对于外物之美的感受力和表现力，是绝对写不出好作品来的。苏东坡说：“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乎？”（《答谢民师书》）说的也是这一点。不妨举苏氏本人作品，而且也是写鸟儿在花枝间跳荡景象的诗句来看一看：“低昂枝上雀，摇荡花间雨。双翎决将起，众叶纷自举。”（《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之二）比起谢朓的“鸟散余花落”来，或许可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

谢朓此诗五言十句，除开头两句外，二、三、四各联都是工整的对偶句；末联也是对偶句，只是“芳春”与“青山”对得不甚工整罢了。（“青”字表示色彩，“芳”字不是。）这样一来，在念惯了唐宋律诗的人看来，就有语意未了、尚未结束的感觉，结构上似乎不够成熟，因为律诗绝大多数都是尾联不对偶的。还有，此诗押仄声韵，也与律诗不相近，律诗绝大多数都是押平声韵的。

永明九年（491），谢朓二十八岁。这一年的春天，他随萧子隆赴荆州任职。早在五年之前，萧子隆为东中郎将、会稽太守，谢朓已曾在其府中担任幕僚，因此萧子隆是他的旧主人了。萧子隆是萧赜第八个儿子，比谢朓还小十岁。南朝时皇族子弟往往尚未成年便已封王授职，因此其幕僚所起的作用往往十分重要。这次随同萧子隆赴任的，还有谘议参军萧衍、主簿庾於陵等人。萧衍也是“竟陵八友”之一，他与谢朓同龄，是一位很有政治头脑的人，十年之后，他乘乱夺取政权，建立梁朝。庾於陵则是庾信的伯父。

谢朓在荆州很受萧子隆的赏爱，甚至不但白天，连晚上也常常在一起。子隆本爱好文学，萧赜曾称赞他是“我家东阿”（“东阿”指三国时的曹植，曾封东阿王，是南朝时受评价最高的诗文作者）。这样一位年轻的皇子，与富有文学才能的谢朓，当然是意气相投。在那样的气氛中，年轻的诗人该是生活得很愉快的。他奉随王之命抄写、编撰群书，也写了许多诗文。 U25omL7P5mfZwzyBAzKu7MfJn443iweKc6d99dOsKVxlsjql8oAY5u1McMB5xeU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