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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谢谘议咏铜爵台

繐帷飘井幹 ,樽酒若平生。郁郁西陵树 ,讵闻歌吹声 ?芳襟染泪迹,婵媛空复情 。玉座犹寂漠 ,况乃妾身轻!

①同:作诗与别人相和。谢谘议:《文选》李善注:“《集》曰:‘谢谘议璟。’”谢璟,少与朓俱知名,共预竟陵王西邸之游。齐延兴(海陵王年号,494)时曾为萧鸾骠骑谘议参军。入梁,官至侍中。事迹附见《梁书》卷五十《谢徵传》。铜爵台:即铜雀台,建安十五年(210)由曹操所建,故址在今河北临漳西南。据记载台上有屋百余间,铸大铜雀置于楼顶,舒翼奋尾,势若飞动。

②繐(suì)帷:灵帐,设于灵柩之前。繐,细而疏的麻布。井幹(hán):井上围栏,因楼台的结构形状类似井栏,故亦用以指楼台。汉武帝时曾建高楼,名井幹楼。这里指铜雀台。

③郁郁:林木繁盛貌。西陵:曹操墓地。

④讵(jù):岂。歌吹:歌声和鼓吹声。

⑤婵媛:情思牵萦貌。空复:徒然,白白地。

⑥玉座:帝王的御座。此指曹操灵座而言。寂漠:同“寂寞”。

萧昭文在位时,与谢朓同样任萧鸾骠骑大将军谘议参军、领记室的,有一位谢璟,乃是谢朓的族侄。他先作了一首咏铜雀台诗,谢朓也作了这首诗以和之。

生与死的问题,一直困扰着中国古代士人。早在先秦时期,人们就探讨这个问题,发出种种感慨。从汉代古诗开始,感叹生命易逝便成为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的主题。魏晋士人用老庄的自然观、用庄子“齐物”的思想安慰自己,企图让自己摆脱死的恐惧。但除了极少数人之外,他们又岂能真正做到“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陶渊明《形影神诗》)?即使是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当他们走到生命的尽头,也就可能同常人一样既无可奈何,又恋恋不舍,显得那么软弱,甚至平庸。这强烈的反差尤使善感的文人感慨万分。西晋作家陆机的《吊魏武帝文》就是因看了曹操的遗令而致感的。曹操乃一世英豪,当他横槊赋诗、高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之时,何等意气凌云,可是他临死时,却眷恋于种种琐事。他命令那些平日为他演奏音乐、表演歌舞的伎女,都不得散去。要在铜雀台上设置他的灵床、灵帐,每天早晚要献上干粮、干肉之类。每月的初一、十五,伎人须在铜雀台上,向着灵帐,为他演出。还要儿子们时时登上铜雀台,望他的西陵墓田。当年的英风豪气,至此已荡然无存。无怪乎陆机感叹:“嗟大恋之所存,故虽哲而不忘。”

除了陆机之外,许多人都对铜雀台这个题材发生感慨。如东晋王献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曾说过:“羊叔子当然是了不起的人物,可是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倒还不如铜雀台上的伎人呢。”羊叔子即羊祜,是西晋初年大臣,以德行事功著称于世,可王献之却觉得这位对本朝作出贡献的历史人物反不如曹魏时铜雀台伎人更能让人凭吊回味,更能打动人的情感。他的着眼点,不在于德行和政治,而在于个人的审美情感,故有此“放诞之言”(余嘉锡先生语)。六朝人往往如此。由此也可见两晋以来有关铜雀伎的事情是颇为文人们所关注、颇能使他们感动的。南朝有不少作者也都以这一题材作诗;直到唐代,仍有许多人歌咏此事。谢朓此诗,便是其中颇有特色的一首。

读这首诗尤其该注意最后两句:就连曹操的灵座也只是徒然设置而已,何况微贱不足道的歌舞伎人!曹操不是在遗令中要儿子们“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吗?可他的儿子曹丕作了皇帝,根本就不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曹操遗令中还说自己的衣裘最好妥善保管,不要分掉,可还是被儿子们分掉了。尽管铜雀台上设了灵座,但遗令并未被认真执行。英雄一世的曹孟德,又能如何呢?那么铜雀台上的伎人,就更不可能受到尊重,其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据《世说新语·贤媛》记载,曹丕甚至将曹操所宠幸的宫人都收为己有,以至其母斥责他禽兽不如。铜雀台上的伎人很可能也遭此待遇的。因此“玉座犹寂漠,况乃妾身轻”两句实有言外之意。诗人对曹丕进行了讽刺,对歌舞伎人表示同情。这讽刺和同情与“死去元知万事空”的感慨结合在一起,其意蕴颇为丰富复杂。

如果与谢朓作此诗时的政治背景相联系,我们还可进一步体会诗人作此诗的心情。就在上一年七月,齐武帝萧赜去世。武帝被称为“刚毅有断”(《南齐书》本纪),在他统治的永明十余年间,国力富盛,社会比较安定。这都是谢朓所亲历的。也正因为有那样的环境,才有竟陵王召集文人、优游文史等盛事佳话。可是武帝一死,局面便大变。当年一同吟诗作赋的文友各自东西,甚至死不旋踵。新上台的皇太孙萧昭业,据史书记载,唯声色狗马是好,甚至与父亲萧长懋的姬人霍氏淫通,将萧赜、萧长懋的妃嫔都收归己有。此种情况,不是与曹操死后“玉座寂寞”的情形有某种相似吗?因此,谢朓此诗或许具有借古讽今的意味吧?

谢朓之外,其他诗人歌咏铜雀台的作品也往往在感慨生死时写到歌舞伎女。各家的艺术表现有所不同,不妨比较一番。试看江淹与何逊所作。江淹诗云:

武王去金阁,英威常寂寞。雄剑顿无光,杂佩亦销烁。秋至明月圆,风伤白露落。清夜何湛湛,孤烛映兰幕。抚影怆无从,惟怀忧不薄。瑶色行应罢,红芳几为乐?徒登歌舞台,终成蝼蚁郭。

“抚影”以下六句写伎人。说她们顾影自怜,无所倚托,充满忧伤,又说她们红颜短暂,虽然今日歌舞登台,但终将葬身黄泉,为蝼蚁所食。全诗的意蕴比较简单,只是慨叹英雄和美色都不能永恒而已,不似谢朓诗那样意在言外,话外有话。再看何逊的一首:

秋风木叶落,萧瑟管弦清。望陵歌对酒,向帐舞空城。寂寂檐宇旷,飘飘帷幔轻。曲终相顾起,日暮松柏声。

结末两句写伎人表演终了起身,相顾无言,此时已是黄昏,只听得西陵墓田上松柏在风中呜咽。伎人们在想些什么?她们是否忧伤?诗人又有些什么感慨?诗中一概不说,但似乎又有许多意思要说,给读者留下了一片惆怅,留下了无限回味的余地。如果说这也是言外之意,那么这只是一种难以把捉的意趣,而不是谢朓诗结尾所包含的那种可以指实而言的某种意义。

江淹所作说得尽,没有多少余蕴可言;谢朓诗有言外之意,读者若了解有关事实,自可分析得出诗人未直接说出的意思;何逊诗只描画出当时情景,其言外之意若有若无,却特别能让读者回味不尽。将这三首诗作一番比较,不是很有意思么?

还可以从文辞运用的角度比较一下江淹诗与谢、何诗的区别。江诗颇有人工雕琢的气息。差不多的意思,却总爱用上下两句对句去表达。比如“抚影怆无从,惟怀忧不薄”都是说伎女满心悲哀,“瑶色行应罢,红芳几为乐”都是说红颜不久。用“瑶色”、“红芳”指称女子,涂饰的意味很重。“瑶色”就是“玉颜”,因为故意要用别人少用的字眼儿,所以用“瑶”字取代“玉”字,“色”字取代“颜”字。“惟怀”的惟是思、想的意思,“怀”是名词,表示所想的事儿。“惟怀”颇显得生硬累赘,为了与上句“抚影”成对,也就顾不得了。至于说人死了与蝼蚁为伍,坟墓就是蝼蚁的城郭,这样的意象给人多么强烈的刺激!(这是有所沿袭的,如陆机《挽歌》说“丰肌飨蝼蚁”,鲍照《代挽歌》说“白蚁相将来”。)总之,江淹此诗的语言重雕饰,色彩浓艳,甚至有生造之嫌。相比之下,谢朓、何逊所作便给人精巧、珠圆玉润之感。这就是谢朓说的“圆美流转如弹丸”的体现,就是齐梁诗歌新的特色之所在。

从结构和声律上看,谢朓此首已经颇像唐人五律,只是中间四句尚未对偶,声调粘对尚未能完全谐合。至于何逊所作,三四句、五六句分别对偶,就更接近唐律了。 8hjPdF+57GNSIWSeh7oOAq4s1MiLwE452pg9YRUFGJrsmynxOrtI89rxABc2Gab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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