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风无阴时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成片耀眼的灼红,和一场开始了就停不下来的庆功宴。
千年雪梅酿是白仓山的种归赠予他的,他二位相识已有数百万年。从洪荒开始,一同拜师在昆仑门下,种归没有野心,经天雷飞升上神后便回了白仓,种起了冰山雪梅。
每年往各个仙门府邸送那取用不完的佳酿,长久以来,新飞升的神仙竟把种归当成了酒神。
那日的扶风,种归最为得意。
从梦中惊醒,风无阴身上已大汗淋漓。
别的都已忘却,独独记下一个名字—
种归。
那河神唤他神君,说他来凡间是为了寻一器物,他不记得了,想必这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无可求助,只有那个梦中的名字,至少梦里他们是相识已久的朋友。
他想试试。
离开庄渡前,风无阴将自己的玉珠放在昨晚找到红扶的地方,并朝红扶投喂烧鸡的方向说道:“你既认得我,我也便不跟你绕弯子,你拿着我的玉珠去白仓山找种归神君。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若是在本君抵达汝遥时还没见到种归神君的话,我一定会让你灰飞烟灭。”
话说得很有底气,其实心里虚得紧。要不是那河神说听到他的玉珠响动,他也想不到这里,加上昨晚的烧鸡,他不过是在赌。
说完,他便转身,十步之后回头,那玉珠果然不见了。
至少,目前来看,他算是有了三分把握。
再说这边,红扶睡了整整三日,三日后醒来,第一反应便是问风无阴:“烧鸡,好吃?”
风无阴冲她点了点头:“嗯,好吃。”
红扶大笑,扑到他怀里:“给相公带了好吃的。”
“嗯,相公很喜欢,红扶做得很好。”风无阴低头,看着她,跟着笑。
阿婵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自从风无阴把红扶带回来后,她对他的偏见就少了很多,甚至还主动跟风无阴说起红扶小时候的事。
说她对着空气说话,其实是看到了邪祟的东西。算命先生说她三魂不全,七魄缺失,天眼没闭,所以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但每当她开一次天眼,阳寿便会折损一些。近些年更是一跟空气说话,就会昏睡,时间由短变长。
阿婵抽搭着说:“我家小姐是个很好的人,老天爷太不长眼了。”
风无阴蹙眉,端起一碗晾温的水喂给红扶,并未回阿婵的话。
到了汝遥再过安远,就离晋中不远了。
按照他们目前的速度,大概不出十日就可以抵达晋中。
但不巧的是,他们来到汝遥的这天,正好赶上了县太爷嫁女儿。说是要封城连庆三天,外面的不能进,里面的出不去。
若是绕过汝遥继续往前走,路程会增加不说,途中能不能找到歇脚的地方谁也不敢保证。再者说,风无阴还惦记与种归的见面,最后一合计,大家决定在汝遥住上三天。
住店的时候,店小二多了一句嘴,道:“我们县太爷嫁女儿,城中戌时放烟花,连放三天,咱家客栈房顶是整个汝遥城里的最佳观赏点。您几位可别错过了。”
“戌时,看烟花。”唯一把店小二的话听进耳朵里的就只有红扶,去房间的一路,重复啰唆个不停。
风无阴被她缠烦了,便随口应道:“好,戌时,看烟花。”
第一天晚上,一直念叨要看烟花的红扶戌时还不到就睡着了,于是没看成。
第二天晚上,汝遥城里下了一场雨,虽然红扶支棱着眼睛撑到戌时,但依旧没能看成。
到了第三天,众人都发现红扶有点不对劲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连话都不说了。
风无阴屏退了阿婵几人,坐到她身边问:“怎么了?”
红扶委委屈屈地说:“戌时看烟花。”
她低着头,早起的太阳从窗口照进来,洒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鼻梁上投下一排整齐的影子,殷红小嘴一抽一抽的。
虽然是个傻子,但风无阴不得不承认,她有时候看起来,是可爱极了。
“你乖乖吃饭,戌时,我们看烟花。”
红扶抬起头,看着风无阴,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做拉钩状:“戌时看烟花。”
他伸出自己的手指,钩住了她的。
红扶嘿嘿一笑,拿自己的大拇指在他的大拇指上印了一下。
红扶眼中盈盈清澈的目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来汝遥的第三天,风无阴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种归在申时出现了。
一袭艳红雪里梅,赭石色的头发被雪白发带束于脑后,面目清俊,仙姿飘逸。
一进门千年雪梅酿的味道便洒满房间,他还带着未醒的醉意,扑到风无阴的身上,肆无忌惮地嗅来嗅去。
风无阴负手而立靠在窗前,按兵不动,只是略略后退,与他保持距离。
种归哈哈一笑,退开坐到椅子上:“我的战神逐闻神君啊。我说,你这都离开扶风大半月了,一块破镜子,竟还没找到?”
“镜子?”风无阴准备套话。
种归打了个酒嗝,看了一眼在客栈后院追蝴蝶的红扶,说:“你不要告诉我,你来人间一趟,沉迷美色忘了正经事啊。那你都乐不思归了,找我来干啥?你可真有意思,知不知道你把那传话的小鬼给吓成什么样子了。”
风无阴将酒放到桌子上:“正经事?我下凡?”
“嗝!”种归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你半月前酒喝多了,丢了那天帝老儿给你的青冥镜,为了惩罚你,他封了你的仙力让你下凡来找呢!真没找着?”
“看来,我果然是遇到了什么。”风无阴放下心来,跟种归交底,“我不记得了,不记得我是谁,我来这里做什么。”
“不记得了?”种归大吃一惊。
风无阴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既然我下凡是为了找青冥镜,那趁我没有仙力消除我记忆的,肯定也是觊觎青冥镜的。这青冥镜长什么样?有什么用?三界当中,除了我,谁最想要?”
“我的天帝老儿呀,”种归难以置信,“那个消除你记忆的,功力得是有多强,才让你忘得这么彻底。”
他感叹完了才道:“青冥镜乃上古神器,平日里看上去就一坨黑铁。一旦遇到妖魔邪祟便会通体发光,妖魔功力越强,它的光就越强,据说是里面有颗珠子的功劳。至于那铁是什么铁,珠是什么珠,谁也没见过就被你这败家玩意儿给弄丢了。它拥有无上法力,能吞纳万物,毁天灭地,但只能用一次,之后镜毁珠碎。三界当中除了你,我觉得谁都想要。”
“既然如此,那你帮我恢复记忆吧。”
“你说得倒容易,谁知道你这一番下来是不是天帝老儿在考验你,万一我给弄巧成拙了呢?再者说,就算是帮你,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吧。虽说本神君不惧怕那天帝老儿,但整天被念叨着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这样,你随我回趟白仓山,我给你试试。”
风无阴看了一眼日头:“现在?”
“本神君也是忙得很,我那酒糟还没来得及收,你就别挑三拣四的了。择日不如撞日,走吧!”
风无阴又低头看了一眼窗外的红扶,而后才道:“现在去也不是不行,就是必须要赶在戌时回来。”
“戌时?你行房的时间?掐得这么准?”
“无聊。”
说着,他就往后走。
种归追上去,嬉笑着说:“就是因为无聊,所以才叫你给我说说嘛。这人间的和那天上的,有什么区别吗?”
风无阴:“……”
白仓山常年积雪,寒气逼人,宁静无声。如果非要说与那扶风有什么相似之处,可能就是漫山遍野绯红成霞的颜色了。
只是那雪梅即便花红满山,却依旧是安静的,和他那扶风终年摇曳的枫火荻花,不同就是不同。
种归探入风无阴的记忆虚镜,却被反噬了回来,再度尝试解开虚镜里那个封印时竟整个被缠了进去。
随着种归在他记忆虚镜里挣扎的过程,风无阴感受到了极大的痛苦。明灭互换的片段犹如过境风暴,本来就记不起的东西,现在似乎又被撕成了碎片。
扶风仙山摇曳不止的枫火荻花,和红扶拜堂成亲的喜烛红装,还有在那之前似乎过于兵荒马乱的打斗场面,等等。
他越是想要看清那个对手,虚镜里的挣扎就越是厉害,所有的暴戾最终在种归拼死冲破那片桎梏时戛然而止,被替代的是一种扎根深土的钻磨之痛。
之后,风无阴痛苦倒地,口中鲜血喷涌。
他知道了他的扶风仙山和自己是逐闻这件事。
可记忆依旧是空白的。
戌时,在回汝遥的途中,过了。
种归将他放在客栈的院子里,他连声道谢都来不及说,就匆忙上楼,喘着粗气推开了房门。
红扶坐在床沿上,两只眼睛已经哭成了核桃。
“对不起,”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我……我有点事给耽误了。”
红扶鼓着腮帮,两眼泛光:“戌时要看烟花的。”
风无阴居然想着跟她解释:“对,戌时看烟花,但……”
红扶只是重复:“戌时看烟花。”
风无阴换了思路:“以后,以后再看,等我们回了江牧……”
红扶突然提高音调:“戌时要看烟花的。”甚至接了一句,“相公是骗子,大骗子,戌时要看烟花的。”
风无阴本来就没有多少好脾气,到这里就给磨完了,但他忍住,继续好声好气地说:“对不起,以后我一定补一场给你,更大的好不好?”
哪想到红扶根本不听,只说:“相公说戌时看烟花的,是相公说的。”
也是,本来就是个傻子,能指望她通情达理才怪了。只会吵闹一根筋,明明就是无理取闹,却非要仗着自己傻表现得委委屈屈。
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她就好了,随便换一个正常的女子,可能都会温顺地说没关系,下次再看也行,或许还会关心着问一句,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即便是这样,他可能都不会领情。
可是红扶,她什么都不懂,却会对他撒娇,跟他使小性子,还学会了发脾气。最可怕的是,他不仅无力招架,居然还想去哄她。
种归听说后,哈哈一笑,笑风无阴曾临风御剑纵九霄,千杯不倒柔指绕是何等的肆意潇洒,现在居然能为了一个女人来求他,求他帮忙放一场烟花。
果然是变了呢!
倚在客栈的房顶上,手边是千年雪梅酿,身边坐着的是红扶,天边有正在绽放的烟花。
风从他身后吹来,吹散了红扶披在肩上的长发,那块他挂在腰间的牡丹花被红扶换了条绳子挂在了脖子上,月光下泛着盈盈的光。
他伸手去拿,红扶便倾身过来,也是眉目如画的一张脸,看得人心头一颤,手变换了方向,将人拉入怀中。
红扶便乖乖地让他抱着。
不是他扶风仙山招摇炫目的温座云榻,也不是那仙界名门里的出尘英娥。
不过是人间一处枯清荒凉之地,看着一场并不盛大的烟花,抱着的人还有点痴傻。
可那股岁月宁静的满足感,即便不记得了,也知道是他从未有过的。那些风云际会、叱咤天地的日子,尽管让他风光,却从不向往。
于是借着酒劲,他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想不想跟相公回扶风?”
红扶问:“扶风是什么?”
“扶风是相公的家。红扶的扶,风无阴的风。”
“好呀。”
风无阴伸手抚开挡在她脸颊上的头发,捏了捏她的脸。
天边正好有朵烟花绽开,一切好像都刚刚好,于是他喝了一口佳酿,俯身过去堵住了她的嘴喂给了她。
那千年梅花酿甘洌入喉,酒香在唇齿间回荡,好像不够,红扶便主动向他索要,探入他的口中想要吸取更多。
温软香甜的触碰,风无阴没了理智,低头加深了那个不是吻的吻。
手中酒罐滑落,从屋顶沿着瓦片空隙掉到客栈院子里,“啪”的一声碎了,酒香瞬间溢满整个客栈上空。
醉就醉了,傻就傻吧!
阿婵推开马车窗棂,从那里望过去,能看到林子里正午的太阳和风吹来时树梢不经意的晃动,以及前头坐在马背上的两个人。
马车坐得久了,红扶指着马表示想骑,风无阴也就顺着她。两人一前一后,他在后面搂着她。
“蝴、蝴蝶!”红扶指着路边花丛扭过头对风无阴说。
风无阴笑:“喜欢?”
“喜欢。”
“那等我们回了扶风,我让好多蝴蝶都围着你,然后我每天都陪你看,好不好?”
红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是重复着说:“蝴蝶。”
风无阴低头,目光定在她脸上,怎么也舍不得移开,好像以往岁月再多风光也比不上眼前半点温情。
一行人从汝遥出发,到定远的这段路都在山中。过了晌午,头顶上的太阳开始往西移,林子里的树荫便和他们朝反方向去了。
大片黑色的阴影投在地上,红扶指着其中的一片,扯了扯风无阴的衣袖,道:“仙女。”
“嗯?什么?”风无阴当她是说笑,再抬头便看到一女子已经来到了跟前。
那发髻上的青月簪子还是当年他去朔下,捣毁妖王孽还老巢时,见那朔下晶石颇有灵气,便采撷回去赠予种归。原本只是想喝他那么多年酒,还个人情给他,没想到被那种归曲解了意图。
他非常狗腿地按照风无阴平时来往甚密的女仙子们的喜好将那晶石做成了不同的物件,还以风无阴的名义逐个送了出去。
可他不记得了。
如今止月突然出现,戴着那簪子,站在风无阴的面前,眼睛盯着他怀里的红扶,旖旎眼尾半阖半张,清艳的脸上是说不出的悲绝。
红扶回头把风无阴的脖子搂紧了,蹭着他的颈窝说:“仙女。”
“嗯,不怕,”风无阴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抬起头,“你是谁?”
“呵!”止月冷笑一声,“九重天上的逐闻神君,来这凡间一趟,果然连心性都变了。”
“问你话呢!”
“止月。”她不甘心,“难道你真是看上了一个凡间的傻子,像种归说的,乐不思归了?”
风无阴回头看了一眼阿婵和小泉还有那些家丁,见他们已经被止月封入幻境,便扭头,厉声道:“与你何干?”
“何干?”止月取下发髻上的簪子,“当日你送我这簪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不记得了。如果真是我送的,你丢了就是。”
“不记得了?”止月冷笑,“风无阴,三万年前你从朔下回来,天帝已经把我赐婚给你,即便你不记得了,这种事情也不会变。”
风无阴紧了紧缰绳:“姑娘还是请回吧,现如今我已娶妻,不管与你是否有婚约,都没意义了。”
止月的眼神叫红扶感到害怕,红扶不自觉地抓紧了风无阴胸前的衣服。说完那些话,耳边恢复了细碎的风声。
红扶小声说道:“仙女,走了。”
风无阴俯首亲了亲她的额头:“嗯,不怕,相公在。”
自那日起,止月就开始光明正大地出现。
风无阴虽然能撇清自己与她的关系,却管不了她的行踪。
去往定远的路上莫名出现了那么一位风姿出尘的女子,要不引人注意也是不可能的。
小泉更是没出息地几次对着止月流哈喇子。阿婵气恼不过,刻意与小泉划清了界限。
在定远城外的一处茶棚,一群人停下歇脚。隔了好几张桌子,止月看到风无阴小心翼翼地将桌子上茶壶里的茶倒进碗里,然后耐心吹凉了才喂给红扶喝。
散在肩上的黑发以及他看着红扶时的眼神都和逐闻不一样,逐闻从来不散发,眼神里有悲悯却无温柔。
止月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十万年前的那场天地之殇中,妖王孽还倾覆三界。天帝派战神逐闻出征,出征前在凌霄宝殿率众仙为他壮行。
那个时候的止月也不过才两万岁,藏在金碧辉煌的大殿玉石天柱后,看到那殿中最为光彩夺目的人,身披战时金铠甲,眉眼灼灼,风华难挡。
看着他转身过来,止月总觉得眼前平生出了一片皎白的光,掩映着他那隆重而又深沉的出行。他走近时,止月慌乱得连双手都要抠进石柱当中去了。
他看到了她,却未做丝毫停留,腰间牡丹玉佩和那代表身份的玉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当啷声。手中拿着的是他的佩剑无至,银月色的剑鞘,幽碧色的剑身,如同他本人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冽的光,高高在上,远不可观近不可望。
止月看着他背影,总觉得那时候九重天上的五彩光华都齐齐地流泻在他身上,让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再也移不开眼。
就像现在一样,即便眼前的风无阴只是一个凡人体质,混在这俗世当中,依旧风华无双。
红扶就着他递过来的碗不好好喝水,反而咕嘟咕嘟地吹着气泡,他也不恼,反而觉得很有趣,只是捏了捏她的鼻子,轻声训:“快喝,到客栈之前,可再没水给你了。”
红扶努了努嘴,将碗推给他:“相公喝。”
风无阴便低头就着她刚喝过的地方将剩下的水给喝完了。
止月手中的杯子“咔嚓”一声,裂开了无数道细小的缝。
她冷眼看过来,发现除了小泉再没有其他人关注自己,于是敛了怒意,纤长手指在水壶上略略施法,那仙界才有的茶香瞬间溢满四周。
风无阴抬头,止月嘴角一勾,送过去一壶茶:“扶风的惊雨,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
仙界一天,凡间一年,风无阴离开扶风虽然只有大半个月,可来人间已经十八年了。快慢纵然有所不同,但对时间的感受,都是一样的。
扶风的味道就是他故乡的味道,不记得,却想尝尝。
止月心头畅快,便擅自做主坐了下去,道:“我此番来寻你,其实只是想帮你,尽快找到青冥镜,你也好早点回扶风。别人怕天帝,我可不怕他。你就让我留下来吧。”
“不必。”风无阴放下杯子,“青冥镜我自己会找,你要是神仙的话,还是早点回到天界的好。”
“你自己找?你怎么找?你现在不仅没有仙力,甚至连法眼和青冥镜的记忆都没有了。”
“那是我的事。”
“逐闻,”止月起身,“你不记得了没关系,但你要知道孽还是不可消灭的,只能被封印,你不在扶风,他又能被封印多久呢?我知道你是不想欠我,可你想想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
不得不说,这丫头很厉害。
如果是以前有人拿苍生威胁他的时候,他还能回一句“苍生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那苍生的造物主”,可是现在,苍生里有了红扶,红扶是他的娘子,他娶了她,就不能不管她。
于是,剩下那段去晋中的路,止月便同行了。
月尾的夜间,亏月如钩挂在天边,红扶坐在定远城的客栈窗前,用双手将眼皮使劲往上扒拉着。
阿婵看不下去了就说:“小姐,不然先去睡,姑爷等下就回来了。”
红扶摇头:“不,要等相公回来。”
想到晚饭的时候,那止月不过是拿了一壶酒就把风无阴的魂给招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阿婵就郁闷到不行,再看看自家这痴傻的小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里有一点能跟人竞争的地方?
“唉!”阿婵叹气,蹲下,“小姐,你喜欢无阴公子吗?”
红扶点了点头:“喜欢相公。”
“那你看啊,人家止月姑娘先天那么好了,还知道努力迎合无阴公子的喜好去讨好他。你也要学着去取悦自己的相公才行,知道吗?”
红扶眨了眨眼:“取悦,相公?”
“对啊,”看到她听出了重点,阿婵兴奋不已,“你看啊,比如,止月姑娘给无阴公子送酒,那你就可以给无阴公子做饭,对不对?”
“嗯,给相公做饭。”
“真好。”阿婵甚感欣慰,“咱们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借客栈的厨房给无阴公子煮个粥什么的,你觉得怎么样?”
红扶便乖乖地点头:“嗯,煮粥。”
“好,那现在就去睡觉,这样明天才能早早地起床,悄悄地煮粥。”
红扶脑袋简单,经阿婵这么一哄,马上就上道,欢欢快快地上床,盖上被子打了个哈欠就睡着了。
阿婵摇了摇头,心想自家这小姐只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学会取悦风无阴了。
红扶三魂不全七魄缺失,脑子里没有真我,自然不可能成为聪慧之人。但也因为她心思简单,想不了复杂的事,所以一旦认准了什么就会一根筋到底。
天光还没亮的时候,风无阴只感觉怀里一空,平日里红扶睡觉就不老实,喜欢滚来滚去,昨天他与止月商量寻找青冥镜的计策到深夜,这时太困也就没睁眼,随她去了。
而当窗外隐约能听到车马人声时,他才发现床上早就没了红扶的影子。
他惊坐而起,慌张得连鞋都顾不上穿,门口遇到刚起床来找红扶的阿婵,问了句:“你家小姐呢?”
阿婵困意未消,打着哈欠:“小姐?小姐不是……”
忽然想到昨天晚上哄她上床时说的那些话,阿婵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话都不说了扭身下楼。
很有年代的木质楼梯七拐八拐地走不到尽头,楼下堂内人声阵阵,其中略浑厚的声音特别突出:“看你长得还不错,卖到送仙楼兴许还能补回一点损失。”
有人笑:“算了吧刘掌柜的,你看她这痴样,哪会取悦人啊。”
听到“取悦”,红扶就不管不顾地又要往厨房冲,被店小二一把揪住衣领,猛地往地上一扔,“咣当”一声给磕到了八仙桌腿上。额头原本已经被打起肿块的地方这下子又拉出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白皙的脸流进脖子,在洁白的里衣领子处洇成一摊。
眼瞅着刘掌柜一脚就要踹上去,红扶也不躲让,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刘掌柜背后黑着一张脸的风无阴,咧嘴一笑,喊道:“相公。”
这边刘掌柜刚一扭头,就被风无阴掐住了脖子,平日里那双绝尘冷冽的眼睛,只一瞬就充满了杀伐和暴戾,另一只劲长手臂往空中一挥,凭身体本能张手,做出了唤无至的动作。
尽管作为凡人的他唤不出无至,可那已然将自己切换到杀戮模式的状态还是让站在人群之外的止月觉得心惊肉跳—他居然,为了这么个傻女人,露出了那样果决残忍的表情。
刘掌柜瞪着即将爆裂出来的眼睛,面无血色地扑腾着。店小二见势不对,赶紧上前,道:“小公子一场误会,有话好说啊。”
阿婵怕闹出人命,也跟着说:“无阴公子,小姐要紧。”
风无阴手指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火似乎是发过头了。那一瞬间灭顶一般的怒意来得气势汹汹,根本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若换成逐闻,只怕面前这个人早就没了性命。
手里松了力道,那掌柜“扑通”一声倒地,风无阴越过人群走到红扶面前。
红扶略有惊悸地抓住他,指着厨房,道:“煮粥给相公。”
风无阴看着她满脸的烟灰和血迹,还有手上明显的切伤,扭过头去,一眨不眨地盯着阿婵。
阿婵一慌,哭了起来:“无阴公子都是我不好,是我教小姐早起给您做早饭的,可我没想到,小姐真的会起来。”
店小二也跟着诉苦:“这位公子,我们掌柜也是这十里八村鼎鼎有名的大善人了。可你家小姐今早天不亮就把咱家厨房给烧了个精光,咱们以后怎么做生意啊。我家掌柜不过是略略惩罚了……”
风无阴偏过头,目光阴狠:“略略惩罚?”
店小二刚见识了他的凶暴,不由得吞咽起了口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其……”
风无阴打断:“阿婵,赔他们一百两。”见店小二和掌柜的并没有什么表情,接着说,“黄金。”
刘掌柜听到“黄金”就两眼放光,恨不得让红扶把他整个客栈都烧了,刚想说两句谄媚的话,就听到那风无阴接着说:“但是,谁打了我家娘子,打了哪里,都得给我打回去。”
众人闻声,心肝一揪。
止月冷哼一声,心道,风无阴,你果然有债必偿、有仇必报。
可是,看到那傻乎乎的红扶,她突然觉得,接下来的行程,会变得很有趣。
日上正空,云淡风轻。
红扶睡了一觉醒来,发现风无阴不在身边,便起身去找。
曲折的回廊里,挂满了白色的纱幔,柳枝在回廊两旁摇曳。早已不是初春时模糊的鹅黄,庭院里是姹紫嫣红的一片繁盛景象。
回廊尽头的亭子里传来了笑声。
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红扶拨开纱幔,看到那亭子中央的两人正在逗弄一只狐狸。
穿烟青色衣衫的女人说:“白仓山上的雪狐,果然是千年一遇,有灵性不说,还漂亮成这个样子。难怪当初问种归要,他死活不愿意。”
风无阴伸出手顺了顺那雪狐的皮毛:“给别人不愿意,给你不见得吧。”
止月抿嘴一笑:“你说这话可是冤枉我了,他送我这雪狐的时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风无阴勾嘴笑着,手边琉璃壶里的千年雪梅酿还剩了一半。潋滟光华透过纱幔照进去,洒在他侧脸上,红扶觉得这样的相公看起来真是太好看了,比当初在江牧第一次看到他时还好看。
止月抱着那雪狐,余光瞟到了纱幔后面那人的身上,于是借口起身离开。
红扶正四处寻那只可爱的动物,止月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在找我吗?”
红扶的眼睛落在雪狐身上,想伸手摸摸,止月便将雪狐递过去,问:“喜欢吗?”
红扶点点头。
止月说:“我也喜欢呢。不过,你相公就不喜欢。”
“相公喜欢。”红扶摇头,否了止月的话。
止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因为它不乖,咬了你相公,可疼了。”
“疼,相公疼。”
“对啊,可疼了,还流了好多血。那红扶要怎么做呢?”
于是,抱着雪狐的那双手开始慢慢收紧。止月手一挥,在那雪狐挣扎嘶叫之前封了它的喉。
阿婵做好午膳送上来的时候,止月正掩面哭泣,风无阴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只听那止月说:“我不知道我这雪狐是哪里惹到红扶姑娘了,要是红扶姑娘看我不顺眼大可以直接说出来,大不了我在你需要的时候再出现便是。”
阿婵低头看了一眼那惨死的雪狐,面目狰狞不说,本来柔顺雪白的皮毛上被淋淋鲜血沾满,简直不忍直视。
再看自家那痴傻的小姐似乎一点都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指着那雪狐嬉笑着对风无阴说:“死了。”
阿婵放下手中东西,赶紧跑过去解释:“不会的,我家小姐很善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看着那梨花带雨的止月,小泉的心都碎了,胳膊肘也就拐了出去,指责道:“小姐手中还有带血的雪狐毛呢。”
“所以呢?”阿婵厉声问。
小泉闭上了嘴。
风无阴开口:“红扶,是你做的吗?”
大家都吊着一口气,红扶却邀功一般点着头:“死了。”
“为什么?”风无阴问。
“它,讨厌。”
止月哭得更凶了:“我看,不然我还是走好了,免得惹红扶姑娘不高兴。”
小泉正义感爆发:“怎么能让你走呢,明明就是我家小姐的错。姑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阿婵气得恨不得上去给小泉一脚,但她也知道这事不管是不是自家小姐做的,红扶都不可能解释清楚,而风无阴的立场又很微妙,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出来解释:“我家小姐脑子的确不好使,如果这真的是她做的,我代我家小姐跟止月姑娘道歉。”说完就领着红扶准备走。
风无阴推开阿婵,怒声道:“你代表?你有什么立场代表?你知不知道这雪狐是什么来历?”
阿婵不服,却不能明目张胆地辩驳,只好低下头。
风无阴扭身安抚止月:“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然后对红扶说,“做错了事,就要承担相应的惩罚,雪狐是一条命,你杀了不能一句道歉就完事。我知道你听不懂,但它是白仓山的精灵,不同于一般畜生,修炼百年是可以成仙的。所以,你要为它祭灵七日。”
止月擦了擦泪:“会不会不好?红扶也不是有心的,为精灵祭灵可是要……”
风无阴打断:“你带她去吧。”
白仓山万年冰封的雪地里,红梅妍妍,红扶一跪就是凡间七天的时间,每过一天,身上就会多一道冰锥的刺伤,满够七日,血流够了方才休止。
痛楚的梦寐中,也是绯红成片迎风招摇的模样。
一场盛大华丽的宴会中,她贴着一人温暖的皮肤,影像里看到了那鎏金烫光的案桌上堆满了琼浆玉露,丝竹声声迎风飘扬的云衫广袖。
痛,很痛,被天雷劈在身上的时候,她只听到了碎裂和剥离的声音,接着她便没了意识。
就如现在这般没有意识,她睁开眼,尽管流了一脸的泪,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是难受吗?可是相公说了,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谁都一样。
寒冰入骨,四周是漫长无尽的黑夜,还有发着绿光随时会冲过来将她吞噬的野兽。
她害怕,想喊相公救她,可她发现自己叫不出来,只有那碎不成片的梦一阵一阵地侵袭着她。
一片缭绕无形的烟雾绕着她,向她承诺:“最多三年,三年内我定会回来,到那时就算风无阴记起来,也伤不得你了。”
定远郊外,凭空起的一座府邸,回廊尽头,止月掩面:“可我总觉得她不像你说的那样傻,你没看到她掐死雪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多可怕。”
风无阴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你一个神仙,难道阻止不了她?”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再说她是你娘子,我能对她做什么。你那般维护她,我……”
“你这是在怪我?”
“我没有。但是逐闻,你爱她吗?”
那整整七日的分离,漫长黑夜里无尽的辗转如果不代表爱的话,那应该就是不爱,可是不代表吗?
他不知道。
于是,止月便替他说了:“她不过是你在人间娶的一个姑娘,你娶了她,对她好是自然的。”
对于这个说法,风无阴默认了。
止月清艳的脸上浮出些笑意:“何况,那只是一个傻子。不值得你花费那么多心思。”
“这和她是傻子没关系。”
“有关系。”止月道,“谁对她好,她就会管谁叫相公,她甚至,根本不知道相公是什么意思吧?逐闻,你处处维护她,不过是觉得她纯良无害,又乖巧可人,甚至你觉得她对你的喜欢是一心一意的。但真的是这样吗?”
“你管多了。”
风无阴起身,刚走到院子,种归便带着祭完灵回来的红扶出现在门口。
她看到了他,却不像往日那样笑着扑到他身上,她站在那里,眼睛里映着他,只是目光叫他觉得陌生。
还有那雪白的流云素裙上血迹斑斑,好像经历了一场恶斗的模样让风无阴浑身一颤,他抓住种归便质问:“人怎么成这样了?”
种归拂开他的手:“我才想问你,你这娘子是个什么怪物,把我白仓山上一半雪梅都毁了,我不过是放了几只灵兽吓唬吓唬她,她居然大开杀戒。”
风无阴眉头一皱,摇了摇红扶:“红扶,你看看我,我是相公啊。”
红扶这才回神,苍白的脸回暖,眼睛里又有了光彩:“相公?”
语音未变,可风无阴总觉得意思不一样了,他将她拉进怀里,安抚:“没事了。”
风中纱幔里的止月,眉眼一弯,缓缓摇动着羽扇,一个凡人对白仓山的灵兽大开杀戒而不死?
说不过去吧。
近来,红扶经常重复在白仓山祭灵时做的那个梦,甚至,越来越清晰。
她能看到,枫火荻花满山摇曳,也能看到金碧辉煌的某处大殿后坐落在一片红枫当中的小殿。
夜风不止的时候,有人在院中舞剑,那人经常穿着一袭雪白云锦缎袍,漆黑如墨的头发用金色的发带束在脑后。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却很喜欢静静地看着他。
就像现在,她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己的相公,避尘出世、风华无双的样子。
感觉枕边人不安地乱动,风无阴睁开眼,抵着她的额头:“怎么了?”
“喜欢。”
“喜欢我?”
“喜欢。”
风无阴捏了捏她的脸,又拿自己鼻尖去蹭她:“那就乖乖地跟着我,好不好?”
“好。”
“好乖。”风无阴问,“你不会恨相公吧?那止月到底是神仙,雪狐是种归的灵兽,你杀了它,不让她出口气,我怕今后她还会变着法为难你。算了,跟你说这些,你又听不懂。”
红扶便重复:“听不懂。”
风无阴呵呵一笑,将人搂得更紧了。
西厢里,银月如瀑流泻在地上,房顶上的两人,对酒言说。
种归摇了摇头:“风无阴不会是动了凡心吧。”
止月冷哼一声:“他现在只是不记得自己是谁,忘记了当一个上神的感觉,有凡心也不奇怪,只是,对着一个傻子……”
“傻子?”种归摇了摇头,“我看啊,她不可能是普通的傻子。”
“可是,我看不到她身上有丝毫的灵根。”止月道。
种归摇了摇头:“我也看不到,不过我觉得江牧肯定有问题。哎,你既闲来无事,跟在他身边还不如去打探打探。”
止月说:“我也正有此意。”
翌日。
在去往晋中的最后一段路上。
红扶被风无阴哄着和阿婵坐在马车里,但阿婵因为一路过于疲劳染了风寒,又不能让小泉去照顾她。所以在止月说自己可以跟红扶同车时,风无阴没有选择,只好同意。
路过晋水,月上树梢,马车在十字路上滚过,发出吱呀响声。沉默久了,止月便开口问:“红扶姑娘前些日子在客栈可是想给你相公做早饭?”
红扶点头如捣蒜,并想到了阿婵告诉她,那样是为了取悦风无阴,于是就不羞不臊地来了句:“取悦相公,相公高兴。”
止月闻声干咳了两声,那傻子一点事没有,自己倒是先红了脸:“取悦?呵,你个傻子居然知道这个。那你跟我说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红扶摇头。
止月来了注意:“那姐姐教你,你要不要学?”
红扶瞪大了眼睛。
止月说:“这取悦男子,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不是做做饭、洗洗衣服就可以的。再说你相公乃九天战神,根本不需要你做这些,你需要做的,是别的。你要是想学,就告诉我,你想学。你想学吗?”
“想学。”
止月没想到一个傻子还这么执着,不过既然是她自己想学的,那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两天后。
时隔一月有余,风无阴带着红景天的商队终于来到了晋中。
这晋中乃是中原腹地,离京城又近,当真是除了江南以外最为风光繁华的地方了。
晋水穿城而过,城中街道熙熙攘攘,建筑鳞次栉比,还有那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商铺,世风也异常开化,皆不是云梦江牧能比的。
乔离和红景天也是很多年的商友了,见他们不辞劳苦来一趟晋中,早早备下偏府给他们。
这边风无阴带着茶叶去乔离茶庄交货的时候,那边止月便带着红扶去了晋中街市上有名的青倌小楼,找了个看起来模样不错的男子,交代:“我这妹妹想学侍夫之道,傻是傻了点,但好好教,也是能教会的,”说着给了他鼓鼓一袋银子,“带到乔家茶庄旁边的客栈,记住,要说是她看你长得好,主动找你的,明白吗?”
那小倌拿了银子自然是唯命是从。
止月心情大好,转身便去和风无阴告辞,说有事要离开几天,并且有意无意地告诉他,红扶出门了,阿婵没跟着。
看着风无阴相貌堂堂、举止得体,并且对红扶关心有加的样子,乔离笑着说:“红老板这个人有福气啊,娶不到老婆就捡个女儿。女儿傻成那样,还能找到你这样的姑爷。”
风无阴道:“乔老板过奖了。红扶很好。”
“哈哈,是是。这边货物大概要清点几天,你们一路也辛苦了,不如你先去街上找红扶,带她好好逛逛,日后再来清点,不急这一时。”
风无阴谢过乔离后,便转身出门。
五月晋中,海棠花开得繁盛,街头卖艺的江湖儿女们敲锣打鼓喧声夺势,还有那打着花伞羞羞答答走在街头的深闺小姐们,被丫头拥着,如同易碎品一样不给人看。
这晋中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找人谈何容易,不知道那阿婵是做什么吃的,竟然不跟着。
风无阴心里有气,但眼下找到红扶才是最重要的事,也就不想过多计较,知道自己是逐闻,便用玉珠唤出了晋中土地。
再说红扶跟着小倌去了客栈后,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别人让她干吗她就干吗。
小倌瞧她乖巧可爱,便生了爱意,原本只是想在言语上教教她怎么履行夫妻之道,但没过多久就开始动手动脚。
一开始也觉得自己乘人之危有些不厚道,但想到止月给他银子时说得那些暧昧模糊的话,心想应该是可以的吧,不然也不会放心把一个傻子交到他手上。
于是,他哄着红扶上了床。
初衷是想既教会她夫妻之道,又占一下她的便宜,可等伸手抚摸到了红扶光滑细腻的脸颊后,初衷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失去了一路以来的温柔,粗鲁地伸手去解她的衣衫。
红扶反应慢,还没开始反抗和闪躲就被剥了小罩衫,褪了中衣,露出了小巧的肩膀。
那小倌两眼都直了,正欲扑上去。客栈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接着有人便以雷霆之势移到了他面前,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一把将他从床上捞起。
小倌想到止月交代的话,便急着解释:“是她看我长得好看,硬要拉我来……”
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身体一悬空,接着那黑着脸的男人就那么把他举着从窗口扔了出去。
小倌两眼一花,都还来不及喊叫,“扑通”一声便落在了楼下卖豆腐的摊子上。
只听楼下哇啦哇啦一片喧哗,风无阴“嘭”的一声将窗子关上,回头看到红扶居然衣衫不整就那么光着脚走过来,指着窗子说:“相公,高兴。”
风无阴气火攻心:“你觉得你这么做,是为了让我高兴?”
红扶点了点头。
“所以,”风无阴马上就明白了过来,“是在让别人教你,怎么取悦我?”
红扶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
本来已经被褪到肩膀的衣服,经她那么一扑腾现在全部滑落,只剩了一件薄薄的里衣,关了窗,光线昏暗的房间里,能透过那层衣服看到她身体的大概曲线,大体来说符合男人审美。
风无阴走上前去,将她搂在怀里,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她却突然哭了起来。
她黝黑的瞳孔一缩,水汪汪的眼睛都兜不住眼泪,滚过脸颊落在殷红的嘴唇上,一抽一抽的。
“怎么了?”
“红扶,笨。”
“谁说的?”
“相公,不高兴。”
风无阴心被烫了一下,低头将她脸上的眼泪亲掉,一路从眼皮亲到了嘴唇。
那里触感柔软温暖,不知不觉就动了情,上一次吻她还是在半醉的状态下。可眼下,他是清醒的,清醒地感受着自己心跳加快,呼吸变重,清醒着想要她。
红扶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软软地任他抱给他亲。
行至迷醉,风无阴缠着她,在她耳边低低地说:“这种事,只能让相公来做,只能由相公来教,知道吗?”
红扶意识凌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风无阴更是初尝人事,食髓知味,红纱暖帐内把人要了一遍又一遍。
而红扶眼角的泪,自始至终,没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