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窗边一排翠柳摇曳,枝上两只黄鹂吟唱。
光从窗口流进来,燃了一夜的红烛残烟未尽,芙蓉帐里一对新人红装在身。清风拂过窗台,吹起了纱帐一角,榻上闭眼未醒的人,乌黑长发如瀑流泻在殷红喜被上,潇劲修长的手臂垂在床下,指尖点地。
阿婵叩门,无人应答。
跟在她身后的小泉抿嘴一笑:“咱家小姐,傻是傻了点,但架不住命好。”
前厅传来道喜庆贺的声音,不外乎是远来茶商讨价还价之前的客套话。
阿婵没多听,继续叩门。
榻上沉醉的人微微睁眼,动了一下,发现右臂麻到没有知觉,口中“嘶”了一声,扭头便看到了抱着他胳膊睡得正香的红扶。
不知道她是梦到了什么,还在咂嘴,嘴角淌着口水,尽数流进他的衣袖,凉凉的,有些粘黏。
厌恶情绪翻江倒海地冒出来,他眉头一皱正欲发火,就听到房门被推开,接着阿婵来到了帐前,轻声轻语地说:“无阴公子,今天是您和我家小姐新婚头天,按道理说是需要您……”
一句话未说完,风无阴掀开床帐,露出了脸。
耳边长发被早起的风掀起又落下,眉眼展开如同泼墨山水画里缥缈出尘的绝笔,带着与生俱来的冷傲和孤清,仿若那绝笔当中点睛的一画。
阿婵没读过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长相,只是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风无阴偏头看了一眼还抱着他胳膊不肯撒手的人,忍着极大的不适,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
阿婵这才回过神,双颊一热,恼羞低头,快步退出新房。
房门被关上之后,风无阴用力一挥胳膊,毫不温柔地将红扶给甩开,对方脑袋“咣当”一声撞在了墙壁上。
饶是这样,她都没醒。
风无阴没耐心,上前单手将她从床上拎起,用力摇了摇,末了伸出手拍了拍她温软的脸:“醒醒。”
被扰了清梦,身着红装的姑娘这才慢慢睁开眼,睫毛根处沾着困顿的水汽,一张萎靡的脸在眼里落进风无阴的样貌后立马光彩起来,含混不清地叫了一声“相公”。
风无阴松开她,语气不善,带着点警告的意味:“若不是昨天情急,我不可能娶你这样的女子为妻。但既然已经娶了,名义上你是我的妻,但除此之外,你是你,我是我,懂吗?”
红扶怔怔地看着他,末了咧嘴嘿嘿一笑,再次试图上前抓住他的衣袖却被他用力挥开,他扭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一夜暖帐,戛然而凉。
风无阴被红扶抓着袖子,两人一前一后跟在阿婵身后,按入赘的规矩给红景天敬茶。
风无阴跪下,红扶也跟着跪下。
阿婵递来两盏茶,风无阴接过正准备敬给红老板的时候,就听到身边“哧溜”一声,待他投去目光,竟看到红扶已经一口气将孝敬红景天的茶给喝了个底朝天,完了还不忘咂巴了几下嘴。
接着,她咧嘴嘿嘿一笑,把他手中的茶也抢了去,又是“哧溜”一声。
红景天叹了口气,最后没喝成一杯新人茶,倒是对这个姑爷充满了愧疚。
礼罢,红景天特意把他喊过去,屏退了下人们,才开口说:“看你的样子也知道不是穷苦出身,想来如果不是你昨天被逼上了绝路,断然是不会认这门亲事的。虽说娶我家红扶的确是委屈了你,但今后这江牧里我名下的茶庄茶园都将交给你,也不算亏待你了,希望你能好好待她一世。”
风无阴负手而立,不为所动。
庭前柳树新绿,阿婵跟在红扶身后,拿着洗脸帕子追着,一声声哄着:“小姐,别闹了,来洗洗脸。”
红景天叹了口气,没敢看风无阴的表情,转身离开。
而那廊下挺立的人,目光穿过院中痴傻嬉闹的声音想到了昨日黄昏的尽头,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东市街上,王员外怒气冲冲带人砸翻他谋生摊子的光景。
其他的,一概模糊,好像自他出生以来,从未有过以前。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答案像清晨的风,掠过窗棂上经年累月风蚀的斑驳后,什么也没留下。
院子里,红扶手里拿着小竹竿跟在一只蝴蝶后面,嘴里咯咯大笑,跑得满头大汗还乐此不疲,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风无阴的名字。他偏头正欲离开,却见她一跟头扎到了泥地里,瞬间哭得撕心裂肺。
风无阴并不想搭理她,回屋拿了书来看,想着她哭够了自然就会起来,但没想到她足足哭了一个多时辰,还一点想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他厌烦极了,只能丢下书踱步过去,蹲在她身边,不耐烦地向她伸出手。
看到那双修长的手,红扶当下就不哭了,抹了抹鼻涕眼泪,胡乱在身上擦了擦,就着濡湿滑进了他的掌心。
风无阴下意识地想推开,但对上红扶那双泛着点点泪光的眼睛,顿时生出了恻隐。
罢了,还是认了,明媒正娶,纵然心中有厌弃,纵然她是个傻子。
她都是他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