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宽大一点

柯　灵

这是我早想为《海报》执笔的题目。因为忙，几次想写都没有写成。

引起我写这短文的动机的是刘郎。他曾经因为批评李少春，被李君写信大骂了一通，但他只拿那封信公开了，再也不多说什么，事情似乎就可以这么结束，也应该结束的了。却又有同文不平，于是报纸上飞飞扬扬来了一大片攻李声。当时我就有了一点小小的感想。

刘郎是熟人，我自信多少还能了解他。他的好处是通体透明，没有一点渣滓。高贵也罢，鄙陋也罢，他从不文饰自己，这才是真正的“水晶肚皮”。才气使他狂放，而坦白使他廓大，如果有缺点，那是有时不免感情用事，趋于褊急。他的襟度一向极好，对李少春的侮谩，态度尤其漂亮。可是我不大同意他对李君批评的严刻。因为他是拿一种最严格的尺度去衡量一切，而忘记代一般伶人的生活环境设想了。——不幸后来还有几位先生嘲笑李少春的文事不通。

小型报的一个特色是常常谈身边琐事。琐不要紧，怕的是把人生和世界都缩小了，小得教人透不过气。（刘郎的好处也是豁得开。）例如看人论事，我就希望大家再宽大一点，凡是一切被损害与被支配者，从某一角度看，都值得同情；而人无尊卑，谁都有尊重他人的地位的义务。

刊在十九日本报的文哥的《自讼》，听说一位朋友认为不满，因为作者未免太软弱。但我是为它感动了。他中了一箭，却说得那么委婉而又平实！我并不主张一个人应该宽大到无边无岸，连是非爱憎的界线都没有，假如人人都能够严我责己，世事岂非更可以证明一点吗？

最近我遇到一件极难受的事，是秋翁和他笔下的“某女作家”之间的误会。一个人感情上有了差池，就不免意气，能够彼此退一步想，就可以释然了。我应当负责声明的一点：就是那“一千元”，原是我请她留着，没有要收回，因为不久以前，我还在请她为《万象》写一点短文。这不怪“某女作家”，也不怪秋翁，疏忽的是我。——我这疏忽是无意的，不想会有这样的结果。

几年来的忧患，使我怕见剑拔弩张的场面，虽然有时我自己还非常火气，但过后总不免反反覆覆左右忖度，心里说：也替人想想，宽大一点吧。头抬得高，眼睛看得远，一切从大处落墨。这使我减少锐气，但自以比较平和了。至于这到底是进步还是倒退，一时也许难说，走着瞧吧。

原载《海报》，1944年8月24日 hdsnJD3a70FWSrIw+yw+ivFMGTXnCWoDdN1btGBiH/lpuTakzd1HkiX2IlSJpzM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