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我的梦想是纵横四海、云游四方。那一年,我填报高考志愿时,想离父母远一点,到上海去读书和生活,但是很遗憾,未能如愿,我被录取到武汉的华中工学院(现在的华中科技大学)机械工程系。带着受挫的心情,我在大学一年级时对机械制图、力学原理等课程都提不起兴趣,因此,经常逃课去泡图书馆,读各种著名人物的传记,在书里寻找安慰。记得在武汉寒冷的冬天里,我时常躺在南一楼前面的大草坪上,晒着暖暖的太阳,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莫名的困惑,又充满各种梦想。
幸好在大学四年里,杨建邺老师家是我在每个周末最盼望的去处,因为我很喜欢听他讲那些外国科学家的励志故事。每当他讲科学历史的时候头头是道,眼镜背后那双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特别是他经常爆发出的大笑很有感染力,就像冬天里的阳光,扫去了我大学时的迷茫。差不多每隔一周,我会在星期天的中午,沿着南三舍(当时我住的女生宿舍)一直往北走到底,上几级石阶后到瑜珈山下,杨老师的家就在这里。在我的记忆中,杨老师的书房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里面有各式各样我喜爱的书。我们常常愉快地谈玻尔、谈居里夫人、谈他最敬仰的爱因斯坦的趣事,书房里不时传出一阵阵快乐的笑声。吴师母总是静静地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在炖煮的间隙,她会走进书房听我们讲话。师母没有读过大学,不太懂高深的科学话题,当她看见我们无比开心的样子时,就放心了,然后微笑着低头走开。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大学老师的经济条件并不好,但是,师母总是有办法让房间里飘散着各种美食的香味。那时,杨老师家的书房和师母营造的温馨家庭气氛,化解了我许多失望、沮丧和思乡之情。
杨老师的妹妹和妹夫是我妈妈的好朋友,所以,当我第一次离开家到武汉时,妈妈就把我托付给了杨老师。记得我上大一时,杨老师正在着手写他的第一本书《杰出物理学家的失误》,听说我的英语很好,他就让我帮忙翻译两章。可惜,那时由于我对陌生的城市充满了好奇,校园的社团活动也很多,所以根本没有花时间认真翻译,只是草草应付就交了差。
大学毕业后,我到深圳的渣打银行上班,然后辗转到北京工作,1995年终于定居在上海,并且在金融工作之余,开始积极参与教育公益。
2018年4月的一天,我应邀回母校给启明学院讲课,才又见到了阔别近30年的杨老师。知道杨老师的最爱是书籍,我就带了一本自己翻译的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创业领导力》到他家,果然,杨老师的眼睛马上就亮起来了,兴奋地说:“小玲,你终于出书了!”
杨老师长期从事科学史研究,1996年3月已经从物理系作为教授退休了。令我感动的是,虽然身体患有多种疾病,但是今年已经84岁高龄的杨老师依然勤奋如昔,坚持每天写作。至今,他已经撰写了50多本科学家传记和物理学史书籍,还翻译了13本物理学史和科学家传记,曾经多次获得“全国优秀畅销书”荣誉。
那天,在家里吃完午饭后,杨老师自豪地带我参观他收藏的上千本图书,并对每一本书津津乐道。突然,他从书架的柜子里拿出两本青色封面的印刷物,我立刻被封面上写着的《书边人生》四个大字吸引了。杨老师告诉我,3年前,他利用碎片化的时间回忆了今生的经历,写下了两本30万字左右的回忆录。
“这么辛苦写的书,为什么不出版呢?”我问。
“恐怕没有人会对这本书感兴趣吧。”他不无遗憾地轻声回答。
我随手翻了翻,立即兴致来了。这是一本多有意思的书啊!里面记录了杨老师从翻译第一本书,到为什么写作、如何出版每一本书的故事,十分引人入胜。
我请他把书稿借给我拿回上海阅读,如果合适的话,我来联系出版社出版。
“您为什么想写这两本书呢?”我好奇地问他。
“因为,我也曾经像你这样年轻,像你一样满怀梦想。在年轻的时候,一切都是美好的,充满希望。生活中的困难和障碍我都看不见,反面的意见也听不进去。后来,生活给了我很大的教训,我才发现,世界并不总是那么美好,甚至有时候非常残酷。在最困苦的时候,是书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1960—1961年,我在甘肃农村劳动的时候,每天在农场里干活,唯一的梦想就是吃饱肚子,还有两次差一点死去。现在,人们的生活条件好多了,但是,生活并不会一帆风顺,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我想把一些生活的经验分享给年轻人,让他们看见历史的真实面目,了解任何人包括科学家都有可能犯错误。如此,让年轻人有思想准备,教育他们不论发生什么,都要热爱生活,不要放弃对未来的希望。我还想告诉年轻人,在一个人没有朋友的时候,书就是你最好的朋友,书里那些伟大的历史人物会鼓励你活下去,他们的苦难经历和生活态度,会让你保持乐观、勇敢和善良,坚持做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这一番话,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于是,我下决心,一定要让这本书出版!
通过中信出版社的朋友介绍,我认识了中国经济出版社的徐党维,她又介绍我认识了姜静。后来,我去北京出差,跟姜静一见如故,她是一位很认真负责的编辑,跟我一起到武汉,当面向杨老师核对了一些书中的情况。杨老师送给我们每人一本他写的《物理学之美》,这本书在第六届吴大猷科学普及著作奖评选中获“佳作奖”。
从《书边人生》中,我才了解到,原来,杨老师当年读的是兰州大学物理系,我便提到这两年我在甘肃做教育公益的情况。他听完后,沉思了一会儿,说:“甘肃太苦了,我在那里的回忆太痛苦了。可以把这本书的稿费全部捐给甘肃做教育。”顿时,我的眼睛湿润了。
2018年11月,我再次去武汉看望杨老师。告别前,杨老师又送给我两本他写的书,一本是《费曼传》,另一本是《图解霍金》。另外,他还从书架上取下一套《静静的顿河》送给我,告诉我这是他很喜欢的文学著作。
在欧美,写科普著作和科学史、科学家传记的人很普遍,例如英国很早就有“星期五科学讲座”,戴维、法拉第这些赫赫有名的科学家,经常在这个讲座上为老百姓讲科学研究及其发源等,但是中国没有这样的传统。在中国的大学里,基本上没有人愿意从事科学史的研究,大多数做科学史研究、写科学家传记的人,多半对科学研究本身不太了解,所以写出来的作品得不到有关科学家的认同。像杨老师这样在物理系里做物理学史研究的人几乎没有。出于儿时就开始的对写作的热爱,杨老师把科学史上的重大事件写得妙趣横生,我们读起来,仿佛穿越到一个科学殿堂,跟那些伟大的科学家展开轻松的现场对话。
不论从学问上,还是从做人上,我都没有资格为杨老师写推荐序。出于师生情深,我写下了这本书的出版经过,借此机会,向我最敬爱的杨建邺老师表达致敬,祝他永葆青春!
龚阿玲
华中科技大学机械工程学士、美国南加州大学MBA
上海真爱梦想公益基金会公益发展中心理事
投资基金合伙人、美中教育机构ESEC执行副总裁
2019年5月4日青年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