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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来自海洋的疯狂

如果上天真的想要眷顾我,它就应该完全改变那次机会,让我永远都不会看到架子上那张报纸偶然露出的一角。在日常生活里,我本不会注意到那张纸片,因为那是一张已经过期了的澳大利亚报纸—1925年4月18日的《悉尼公报》。在它出版的时候,剪报社正在为外叔祖父的研究贪婪地收集着各种材料,但即便是他们也将这张报纸漏了过去。

那时,我基本上已经放弃继续调查那个安吉教授所说的“克苏鲁教”了,并且正在新泽西州的帕特森拜访一位很博学的朋友;他是当地一家博物馆的馆长,同时还是一名颇有名气的矿物学家。一天,我正在博物馆后方一间房间中检查那些随意摆放在贮物架上的储备标本。突然,那些垫在石头下方的报纸上刊登的一幅奇怪图案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正是我之前提到的《悉尼公报》,因为我的朋友在世界各地都有着广泛的合作;而报纸上刊登的是一张关于可怖石头塑像的网版照片 —而那尊塑像与勒格拉斯在沼泽里找到的那尊几乎一模一样。

在急切地清理开上面压着的贵重标本后,我仔细审视了新闻的细节内容;却颇为失望地发现新闻的内容并不长。不过,对于即将放弃研究的我来说,新闻记叙的内容依旧有着不祥的重大意义;我小心地将它撕了下来,好准备接下来的行动。它的内容如下:

海中发现神秘弃船

“警戒号”拖曳一艘无动力的新西兰武装快艇抵港。

船上发现一名生还者与一名死者。

据称快艇曾在海上进行过拼死战斗,并有数人伤亡。

获救海员拒绝透露与其怪异经历有关的更多细节。

在他的随身物中发现一尊古怪偶像。

详情见下文。

莫里森公司的货船“警戒号”自法尔巴拉索返航,今晨抵达达令港码头。随船拖曳有一艘来自新西兰达尼丁港的武装汽艇“警报号”。“警报号”现已瘫痪,船上留有战斗痕迹。“警报号”于4月12号在西经152°17',南纬34°21'被发现,当时船上有一名生还者与一名死者。

“警戒号”于3月25日驶离了法尔巴拉索。由于遭遇极强的风暴与巨浪侵袭,到了4月2日,货船的航线已经出现了显著的向南偏移。4月12日,“警戒号”发现了弃船;虽然看起来像是废弃的船只,但船员登船后却发现了一名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幸存者与一名已经死去长达一个星期之久的死者。生还者手中紧紧抓着一尊来源不明的可怕石头塑像。塑像有一英尺高。悉尼大学、皇家学会及学院路博物馆的所有专家均表示对此物一无所知。幸存者说他是在汽艇船舱里发现这尊塑像的,当时它正摆在一个样式普通的雕花神龛里。

在恢复意识后,生还者讲述了一个相当古怪、有关海盗与杀戮的故事。他名叫古斯塔夫·约翰森,是个聪明的挪威人,并且曾在奥克兰的双桅纵帆船“艾玛号”上担任过二副的职务—此船于2月20日启程航向卡亚俄港,船上共有船员十一人。根据他的叙述,由于3月1号的大风暴,“艾玛号”延误了行程,并且严重偏移进了航线以南的海域。3月22日,“艾玛号”在西经128°34',南纬49°51'处遇到了武装汽艇“警报号”。当时“警报号”由一伙行为古怪、面相凶恶的卡纳卡人及混血儿驾驶。这伙人态度强硬地要求“艾玛号”掉头返航,但柯林斯船长拒绝了对方的要求;于是这伙怪人便在没有事先预警的情况下用汽艇上的黄铜炮对纵帆船进行了猛烈的炮击。根据生还者的叙述,“艾玛号”的船员进行了回击,虽然纵帆船因为水线以下的部分遭到炮击而进水下沉,但船员们设法靠上了敌舰,并展开了登船作战,与那些野蛮的歹徒在汽艇甲板上进行了肉搏战,最后被迫将他们全都杀死。人数优势并不明显,因为虽然歹徒在搏斗时表现笨拙,但却特别凶恶拼命。

“艾玛号”上包括船长柯林斯与大副格林在内有三人死于战斗;剩下八人在二副约翰森的指挥下驾驶着占领的汽艇沿着他们原有的航线继续前进,想看看歹徒为何会要求他们掉头离开。第二天,他们遇到了一座小岛并在岛上登了陆,但却没有人知道海洋的那块区域里为何会有一座小岛;然后有六个船员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岸上。但是约翰森非常古怪地不愿提起这部分故事,只是说他们跌进了一道裂缝里。然后,他与剩下的一个同伴回到了汽艇上,并试图重新驾驶它。但4月2日,风暴袭击了他们。从那时起到4月12日被营救起的那段时间里,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甚至都不记得他的同伴,威廉·布雷登,是什么时候死的。威廉·布雷登的尸体上没有显露出明显的死因,可能是因为过度刺激或暴晒。来自达尼丁港的电报称警报号是艘著名的海岛商船,而且在码头一带有着非常不好的名声。它由一群奇怪的混血儿所有,这些人会经常聚在一起进行集会,并且在夜晚跑进树林里,因此引来了不少的好奇;而且在3月1号的大风暴与轻微地震后,这艘船便非常匆忙地起航了。我报驻奥克兰的通讯记者声称“艾玛号”及它的船员有着非常好的名声,约翰森也被认为是一个沉着冷静、值得尊敬的人。明日海事法庭会成立一个调查组研究此事,并劝导约翰森比现在更加坦率地将一切都说出来。

加上那张可怖的照片,这就是报纸所讲述的全部内容;但我的脑海里却疾驶过了一连串的念头!这是关于克苏鲁教的宝贵新资料。这证据说明这一教派的奇怪兴趣不仅仅表现在陆地上,还表现在海洋里。这些混血儿在带着自己那可憎神像出海的时候,为什么会迫切命令“艾玛号”返航呢?那个导致六名“艾玛号”船员丧生的未知小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二副约翰森会如此讳莫如深?殖民地海事法庭 展开调查后又挖掘出来什么东西?关于达尼丁港的邪恶教派又有多少已知的内幕?还有一个最难以置信的神秘问题,这件事情让我外叔祖父细心记录下来的各种事件蒙上了一层险恶而又无可否认的重要意义,而这些事件与这桩新闻在日期上究竟有着怎样一些更深层次的、超越自然常理之外的联系?

3月1日—根据国际日期变更线,也就是我们的2月28日—发生了地震与风暴。“警报号”上那些来自达尼丁港的可憎船员便像被强行召唤了一般急切地驾船出海了,而地球的另一边,诗人与艺术家们开始纷纷梦见一座古怪而阴湿的雄伟城市,甚至还有一个年轻的雕刻家在自己的睡梦里制作出了可怖的克苏鲁的形象。3月23日,“艾玛号”的船员登上一座未知的岛屿,其间有六人遇难;而在那一天那些敏感的人的梦境也变得更加栩栩如生,并且因为害怕被某个庞然大物凶恶地追逐而变得更加阴暗不祥起来,甚至有一个建筑师因此发了疯,另一个雕刻家突然陷入了高烧的精神错乱之中!而4月2日刮起风暴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那天所有关于阴湿城市的梦境全都消失了,威尔科克斯从古怪高烧的束缚中毫发无损地挣脱了出来。老卡斯特罗叙述的那些从群星中降临,而后沉没在海底的旧日支配者,以及它们即将统治世界;还有它们那忠诚的教派,以及它们精通梦境的力量—所有这些究竟预示了什么?难道我触碰到了超越人类承受能力的浩渺恐怖的边缘?如果真的是这样,它们肯定只是存在于心灵中的恐怖,因为不论是怎样一些可怖的威胁在围攻人类的灵魂,到了4月2日它们都停止了。

在经历过一天匆忙发送电报与安排行程之后,那晚我与招待我的主人道了别,然后搭上了前往圣弗朗西斯科的火车。不出一个月,我便赶到了达尼丁港;可是,当抵达那里后,我才发现当地人对那些过去经常出入古老海边酒馆的奇怪邪教成员知之甚少。码头边的混混实在太过寻常普通,因此根本没有人会对他们多加注意;不过当地还有一些含混的闲话声称这些混血儿曾经深入过内陆—有人还注意到远处的山丘上燃起了红色的火焰,并且听到了微弱的鼓声。在奥克兰,我听说约翰森在悉尼经历过一场草率而又不得要领的问询之后,一头金发已经转成了白发。在那之后,他卖掉了自己在西街的小屋,与妻子一同坐船回到了奥斯陆,搬回了自己的老家。他并没有将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告诉自己的朋友—只是用搪塞海事法庭官员的说辞回答了他们的问题;所以除了告诉我他在奥斯陆的地址外,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在那之后,我前往悉尼拜访了一些海员与殖民地海事法庭的成员,但却没有什么收获。此外,我还在悉尼湾的环形码头上看到了“警报号”—它现在已被其他人买下转做了商业用途—但我依旧没能从它那里获得更多的信息。那个有着乌贼头部、巨龙身躯、覆鳞膜翼以及象形文字底座的蹲伏塑像被保存在了海德公园的博物馆里;我曾经长时间仔细地研究它的模样,并且发现这是一尊精致得有些邪恶的手工艺品。与我在勒格拉斯那里看到的稍小一点的样品一样,它也是由同一种极端神秘、非常古老而且与地球上的其他物质完全不同的材料制成的。博物馆的馆长告诉我,地质学家们对它束手无策;因为他们发誓说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这样的岩石。然后我想起老卡斯特罗在描述那些远古的旧日支配者时,曾对勒格拉斯说过的话,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说:“它们从群星上来,并且带来了它们的塑像。”

我被之前从未有过的心理转变撼动了,并下定决心去一趟奥斯陆,亲自与二副约翰森谈一谈。于是,我乘船去了伦敦,然后转船抵达了挪威的首都;秋天的时候,我在埃格伯格堡 的阴影下登上了整齐的码头。随后,我发现约翰森的住址位于哈罗德·哈德罗达皇帝 的老城里—在大城区被改名成“克里斯蒂娜”的那几个世纪里,只有这一小块地方还保留着“奥斯陆”的名字。我坐着出租车驶过了一小段路,然后在一座整洁、古老、有着灰泥面的建筑前怀着激动的心情敲响了它的大门。回应我敲门声的是一个面色悲伤的黑衣女人,而当她用蹩脚的英语告诉我古斯塔夫·约翰森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我感到了极度的失望。

他的妻子告诉我,他回来后并没有活多长时间,因为1925年海上发生的事情已经彻底地打垮了他。除了告诉公众的故事外,他并没有对妻子说更多的详情,不过他留下了一份长长的手稿—用他的话来说是“技术文件”—手稿是用英文书写的,显然是为了防止妻子偶然看到手稿后受到伤害。后来,有一天他在穿过哥登伯格码头附近的一条狭窄小巷时,被一捆从阁楼高处扔下来的纸给砸倒了。两个东印度的水手立刻扶住了他,但在救护车赶到之前,他已经死了。医生们没有发现他的死因,只能将之归因于心脏问题以及他虚弱的体质。

这时,我感到阴暗的恐惧也在吞噬着我的身心,在我最终安息之前它是不会放过我的;“意外”或别的什么事情最终会找上门来。我说服了那名寡妇,告诉她,她丈夫留下的“技术文件”对我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请求她将文件转交给我。然后,我带着文件离开了奥斯陆,在返回伦敦的船上阅读了其中的内容。那是一份简单而又零散的东西—一个头脑单纯的水手在事后努力写成的回忆录—上面努力地一天天回忆了最后那段可怖的航程。由于它既混乱又重复,因此我没法逐字逐句地将它摘抄下来,但我会把它的要点讲述出来,告诉读者为何水流拍打船侧的声音会让我觉得如此难以忍受,甚至不得不用棉花塞住自己的耳朵。

感谢上天,约翰森知道得并不完整,即使他看见了城市与那个东西。某些恐怖一直潜伏在这个时空的生命之后,那些污秽不洁、来自古老群星的亵神之物如今长眠海底;此外有一个可怖的教派知道并热爱着这些存在,这个教派时刻准备着,只要另一场地震将它们的可怖巨石城市再度抬出水面暴露在空气与太阳之下,教徒们就会热切地解开它们的束缚,让它们重回这个世界。一想到这一切,我就没办法再平静地入睡。

约翰森驾船起航的日期与他向殖民地海事法庭所做的陈述一致。2月20日,“艾玛号”装载着基本的压舱物驶离了奥克兰,随后正面遭遇了由地震引发的猛烈风暴。这场风暴肯定从海底掀起了那些侵入人们梦境的恐怖事物。再度控制住帆船后,“艾玛号”一直航行得很顺利,直到它3月22号的时候遇上了“警报号”。当手稿叙述到“艾玛号”被炮击并最终沉没的时候,连我也能感觉到二副流露出的遗憾与悲伤。此外,在叙述到那些皮肤黝黑的教团凶徒时,他明显地表现出了强烈的恐惧。这些凶徒身上有着某种极端可憎的特质,几乎让人觉得自己有责任消灭他们,因此在庭询时当有人指控他与他的船员处理事件的方式过于冷酷残忍时,约翰森甚至老实地坦白表示自己不理解为何会有人这样指控他们。然后,在约翰森的指挥下,船员驾驶着俘虏来的汽艇好奇地继续向前驶去。不久,他们看到了一根雄伟的石头立柱直直地耸出了海面,接着在西经126°43'、南纬47°9'的位置上,他们遇到了一片混杂着黏土、淤泥与长满水草的巨石建筑交错混杂成的海滩。那正是这世上终极恐怖的有形实体—梦魇般的死城拉莱耶。那些从黑暗群星上渗透下来的可憎巨怪早在无数个亘古之前就建造了这座城市。伟大的克苏鲁与他的部属就长眠在此,隐匿在绿色黏液的墓穴中。在无数个轮回之后,它们最终将思绪播送了出去,在那些敏感者的梦境里播撒恐惧,专横地呼唤着忠心耿耿的信徒们展开一场解放与重建的朝圣之旅。约翰森并没有料到这一切,但上帝知道,他很快就会亲眼看到。

我猜实际露出水面的只有一座高山的顶端。那是一座顶端矗立着独石的可怖堡垒—那是伟大的克苏鲁的葬身之地。而当我想到那周围的海面下可能潜伏着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几乎希望立刻自杀死掉。这座淌着水滴、属于古老魔鬼的邪恶之城展现出无比宽广的神秘,这让约翰森与他的手下们感到畏惧,也让他们在没有任何指引的情况下立刻猜到它不是这颗星球,或是任何正常的星球,应该拥有的东西。绿色巨石那巨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尺寸,巍峨雕花独石那令人目眩的高度,还有那些雄伟塑像及浮雕与“警报号”神龛里那尊古怪塑像之间令人茫然无措的相似性,全都鲜明地展示在了二副那吓坏了的叙述中。

虽然对未来派艺术一无所知,但约翰森却在描述这座城市时表现出了非常相似的风格;他没有描述任何具体的建筑或结构,他仅仅描述了那些巨大棱角与岩石表面带给他的整体印象—那些表面非常巨大,任何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都无法与之匹配;此外,这些表面上还充满了亵渎神明的恐怖象形文字图案。我注意到他提到了棱角,因为这让我想起了威尔科克斯在讲述自己可怖梦境时说过的话。他说自己在梦中看到的那个地方透露着不同寻常的几何理念—它令人憎恶,充满了与我们思想理念完全不同的球面与尺寸。而现在,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水手盯着这可怕的实物时,感觉到了完全相同的念头。

约翰森与他的水手从一处倾斜着的泥土堤岸边登上了这座可怕的卫城,然后攀上了覆盖着泥浆、有些打滑的巨型石块—在这些石块上没有为凡人准备的阶梯。带有偏光效果的迷瘴从这座被海水浸透的扭曲事物中喷涌而出,让天空中的太阳看起来也像是变形了一般;扭曲的威胁与疑虑邪恶地潜伏在那些雕花岩石组成的角度之后—这些夹角变幻莫测令人发狂,第一眼看起来还像是凸角,第二眼却又变成了凹角。

虽然没有发现任何比他们看到的岩石、淤泥和水草更明确的东西,但某种类似恐惧的情绪已经笼罩住了探险队的成员们。如果不是害怕其他人鄙视与嘲笑,他们全都会拔腿就跑。就这样,他们三心二意地搜索着一些能够带走的证据—结果,他们什么也没找到。

葡萄牙人罗德里格斯爬到了那根巍峨独石的脚边,然后大喊着自己发现了什么东西。于是,其他人跟了上去,好奇地看着那座无比巨大的雕花大门。大门的浅浮雕上全是他们已经反复见过的章鱼和龙组成的怪物。约翰森在手稿里说,那像是一扇巨大的仓库大门;虽然他们不知道面前这东西到底像是地板活门一样平躺着,还是像户外地窖木门那样斜立着,但是它周围那些充满装饰的横楣、门槛与侧柱都让他们觉得这是一扇门。正如威尔科克斯所说的一样,这里的几何观念全都错乱了。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海洋与地面是不是水平的,因为所有东西的相对位置似乎都如同幽灵般地变幻着。

布雷登试着从几个地方推了推石头,但却没有成功。而杜诺凡则仔细地沿着边缘查看了这扇门,并且一边走动一边断断续续地按压着经过的地方。他沿着那些怪诞的石头雕刻没完没了地向上攀爬—如果这门不是水平躺着的话,那他应该就是在攀爬了—同时所有人都在怀疑在这个宇宙里怎么会存在着如此巨大的门。接着,这面足有几英亩大小的平板自顶部开始轻柔而缓慢地向内转去;接着人们看到它转得很平稳。杜诺凡沿着侧柱滑了下来—也可能是用某种方法滚了过来—回到了其他人身边;然后,所有人看着这面雕刻着可怖图案的大门古怪地向后退开。在这种扭曲产生的奇幻景象里,它怪异而反常地沿着对角线移开了,不由得让人们觉得所有与物质和透视法有关的规则全都被打乱了。

露出来的门洞里很黑,里面的黑暗几乎像是有形的物质。而黑暗在此刻反而是件好事;因为它模糊了内墙上那些本应该会显露出来的东西,并且像是烟雾一样实实在在地从囚禁了它千万年的远古牢笼里喷涌了出来。当黑暗拍打着它的膜翼悄悄飞向那时而皱缩时而鼓胀的天空时,太阳也明显地暗了下来。令人无法忍受的恶臭从新打开的深渊里飘了出来,然后,耳朵很尖的霍金斯听见下面传来了一阵令人作呕的、像是液体泼溅时发出的声响。接着所有人都听见了;而他们就这样聆听着,直到它淌着口水、沉重而笨拙地走进了人们的视线,摸索着将自己有如凝胶一般的巨大绿色身躯挤过了黑色的门洞,冲进了这座恶毒的疯狂之城那已被污染的户外空间。

可怜的约翰森在写到这里时几乎已经写不下去了。有六个人没能逃到船边。他觉得其中两个人在看到那个该诅咒的瞬间时因为恐惧而被活活吓死。他没有办法描述那景象—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描述那个充斥着让人尖叫的远古疯狂的深渊,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描述那颠覆一切物质、力量和宇宙法则的存在。一座高山摇晃着走了出来。老天啊!难怪地球另一端的那位著名建筑师会发疯,难怪可怜的威尔科克斯在那心灵感应连通的瞬间陷入高烧的胡言乱语之中。那偶像上的东西,那绿色、有如凝胶般的群星子民已经苏醒,宣告要取回自己的一切。群星已经就位,那个古老教派没能按照计划行事,但有一帮无辜的水手却在无意间完成了这一切。在历经了千百亿年后,伟大的克苏鲁终于挣脱了束缚,开始为了享受而肆意掠食起来。

还没来得及转身,三个人就被松软的爪子给扫倒了。愿他们安息,如果这宇宙间还有安宁的话。那三个人是杜诺凡、盖瑞拉和昂斯特姆。剩下来的三个人冲进了一望无际的青皮石块之中,疯狂地奔向汽艇。帕克在这时滑倒了,约翰森发誓说他被石头建筑上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棱角给吞没了;那个棱角是个锐角,但看上去却像是钝角。所以,只有布雷登与约翰森跑到了船边,绝望地发动了“警报号”汽艇。这个时候,那个如山脉一般的巨大怪物踏过黏滑的石头,在水边踌躇,犹豫不前。

尽管所有的人手都上了岸,但他们并没有将汽艇熄火;因此他们狂躁地在舵轮与引擎室间来回跑过数次之后,“警报号”便启动了。渐渐地,在那难以言语的景象所带来的扭曲恐怖中,汽艇开始驶离危险的水域;而同时,在那阴森岸边的巨石建筑上,那来自群星、不应属于这个世界的庞然大物像是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诅咒奥德修斯逃跑的帆船一般 ,流淌着口水,狂暴地咆哮着。接着,伟大的克苏鲁做出了比故事里的独眼巨人更加勇猛的举动,他油滑的身躯溜进了水中,接着他用无比强大的力量激起了滔天的巨浪。布雷登向后望了一眼,然后彻底地疯了,尖叫着大笑起来。此后,他一直断断续续地高声大笑,直到一天晚上,死亡带走了他—当时,约翰森也昏昏沉沉神志不清地待在船舱里。

不过,约翰森并没有放弃。他知道在“警报号”的蒸汽用尽前,那东西肯定会追上自己,于是他决心拼死一搏;他将引擎开到了全速,闪电般地跑到了甲板上,扭转了舵轮。恶臭的海水中涌起了泡沫与涡流,而当蒸汽开得越来越高时,这个勇敢的挪威人驾船朝着那团追逐着自己的胶状身躯冲了过去。此时那东西从不洁的泡沫中渐渐升起,像是一艘魔鬼般的西班牙大帆船的船尾。那可怖的章鱼头颅带着不断扭动的触手几乎就要扑上坚实汽艇的船首斜桅,但约翰森依旧勇敢地驾船向前冲去。接着,传来了如同气囊爆炸一般的猛烈冲击,接着泛起了好似切开翻车鱼时产生的黏稠恶心感觉,然后涌起了一股仿佛同时打开一千座坟墓般的恶臭,并伴随着一声记录者甚至都不愿写在纸上的声响。那一瞬间,船被一种遮挡视线的呛人绿云包笼了起来,接着就只剩下了船后一团不停翻滚着的毒云;老天在上—那无可名状的群星子民所剩下的破碎胶质正如同云雾般重组着自己那可憎的原型,与此同时,“警报号”在不断提升的蒸汽动力的推动下,渐渐拉开了距离。

这就是全部了。在那之后,约翰森只能对着船舱里的塑像发呆,并将精力都放在了为自己和身边狂笑不止的疯子寻找食物上。在最初那次勇敢的举动后,他没有再试着驾驶汽艇,他灵魂里的某些东西因为这场事故而被抽走了。接着便是4月2号的风暴,然后他的意识也渐渐地模糊了。他感觉自己如同鬼魅般地旋转着穿过了充满液体的无尽深渊,坐在彗星的尾巴上晕眩地飞驰在旋转的宇宙里,歇斯底里地从深坑中冲向月亮然后又从月亮上跃回深坑,同时扭曲而又令人发笑的古老神明与来自地狱的长着蝠翼、大声嘲笑自己的绿色恶魔全都在放声大笑,让一切变得快活有趣起来。

从噩梦中醒来后,他被救了—“警戒号”,殖民地海事法庭,达尼丁的大街,还有回到埃格伯格堡老家的漫漫旅途。他没法把一切都说出来—别人会觉得他疯了。他只能在死之前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写下来,但他的妻子必须不能生疑。如果没法擦去这段记忆,死亡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恩赐。

这就是我读到的文件,而现在,我把它一同放进那只锡制的箱子里,与那尊浅浮雕以及安吉教授的文件放在一起。随它一起的还有我的记录—这些是我心智正常的证明,这里面拼起了所有的一切,但我希望永远也不会有人将它们再拼凑起来。我已经看到了所有的恐怖,那些宇宙不得不藏起来的恐怖,从此之后春季的天空与夏季的花朵对我来说都如毒药一般。我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就像外叔祖父以及可怜的约翰森一样,我将会死去。我知道得太多了,而那个教派依旧还活着。

克苏鲁也还活着,我猜。它又回到了早在太阳尚且年轻时就一直庇护着它的石头裂缝之中。它被诅咒的城市再一次沉没了,因为“警戒号”在4月的风暴之后曾航行穿过了那片水域;但它在地球上的祭司们依旧在某些偏远的地方围绕着供奉偶像的独石咆哮、跳跃、杀戮。他肯定在沉没时被困在了自己的黑暗深渊里,否则整个世界必定会在恐惧与疯狂中高声尖叫。谁知道最后会如何呢?升起的或许会沉没,而沉没的也将会升起。可憎之物在深渊里等待着、长眠着,而腐朽在摇摇欲坠的人类都市中播散扩张。一个时代终会到来—但我不愿去想,也不能去想!我祈祷,如果我在死前未能销毁这份手稿,我的遗嘱执行人会谨慎行事,不致鲁莽妄为,别再让它暴露在其他人的眼前。 rWIGtfnpbDhKmiGMsDTXK3J6rdMt+rcq2W0Qvywkf1y06ya3oyo9zNpvii8XC+C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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